從黃河之南迴返黃河以北,已經整整十日,十日期間,太攀也已經是和袁盎交割了焚燬船塢的功勳。
而這一旬當中,胡爲義一行人,也是藉着太攀留給他們的引子,成功的在黃河大營當中,站穩了腳步,至少,黃河大營當中進出的將領們,看向胡爲義他們的目光,不曾有看其他修行者那般的敵意。
而因爲那溯雲河上的船塢被焚燬之後,黃河以南,七王大軍試探着強渡黃河的頻率,也是降低了不少,黃河大營當中的軍士們,自然也是更加的安生,是以,如今黃河大營當中的軍士以及那些將領們,看向太攀的目光,都是有了幾分和氣和感激——若是沒有太攀焚燬那船塢的話,這些軍士們,想要睡一個安穩覺,都不容易。
畢竟,這黃河戰線太長,而黃河大營當中的軍士又太少,當七王大軍試探着強渡黃河的時候,那些軍士們,也都會從睡夢當中被叫醒過來,提前趕往各處防衛。
縱然是袁盎採取了輪換之法,但數月以來,這些軍士們,也依舊是疲憊不堪,而現在,因爲那船塢被焚燬的緣故,七王大軍強渡黃河的頻率一低,那些軍士們,自然是難得的能夠好好的休憩一番。
“天越來越冷了。”黃河之畔,太攀皺着眉頭。
交割之後,在這黃河以北,太攀最常待的地方,便是這黃河之畔。
在黃河以南,隱隱的察覺到了天地之間氣機的變化之後,太攀便是發現,這黃河之畔,氣候變冷的速度,超出了尋常。
這纔剛剛立冬,黃河之上,便是氤氳起了淡淡的寒霧,連帶着,兩岸的溫度,也是降低了不少,最重要的是,黃河大營當中,那些軍士們過冬的衣物,還在運送的路上,顯然,對於這氣候的變化,袁盎等人,也是完全沒有準備。
這委實是一件超出常理的事——爲將爲帥者,最先要知的,便是天時,何時有雨,何時起霧等等,而後再善用這天時,在不同的天時,做出不同的戰術,以保證自己在戰局上的優勢。
而這一次的戰鬥,算得上是國戰,在袁盎前來黃河大營之前,欽天監精通測算之輩,就已經是先一步推算了節氣以及水文的變化,以把控各項軍需輜重運送的時間。
而現在,氣溫已經開始下降,但冬衣,卻還不曾送過來——這足以說明,這黃河之畔,氣候水文的變化,不同尋常。
“莫非,這氣候的變化,乃是七王一方的修行者動了手腳?”黃河之畔,太攀看着黃河上氤氳的寒霧,心中也是陡然一跳,想起了自己先前在黃河以南察知到的,那氣機的變化。
只是,這想法,委實是有些天方夜譚——合道半仙,不近黃河,而沒有了合道半仙,那些元神修士們,又有何德何能,能夠引動一地天時的改變?
這天時的改變,雖然不如山崩地坼那般的明顯,但這也同樣是改天換地一般的手段,甚至,這種如同潤物無聲的手段,比之那山崩地坼而言,還要來的高妙,便是弱一些的合道半仙,都未必是有這樣的手段,更遑論那些元神修士?
是以,這般的想法,在太攀的腦海當中,只停留了一瞬,便是被他拋之於腦後。
“算了,無論這天時變幻的原因爲何,總歸是對帝室有好處的。”太攀沉下目光。
地分東西,人分南北,天時氣候,也是從黃河一分爲二,較之於黃河以北,黃河以南的氣候,更加的溫暖,自然的,生活在黃河以南的人,便更加的不耐嚴寒。
是以,溫度的降低,雖然對黃河大營當中的軍士們有所影響,但顯然,對七王一方的不利之處,卻是更大。
“天時地利,地利在手,天時卻是更甚,難道,這天地當中,還真的有什麼所謂的正統天意之類的說法?”太攀看着面前那浩浩蕩蕩的河水,沉默着。
天意之說,天命之說,在修行界當中,一向被斥之爲歪理邪論,畢竟,修行者們,本就是最不信命的存在——若是信命的話,這些修行者們,也不至於踏上修行之途。
是以,較之於凡人們而言,修行者們,是更相信‘奇蹟’這個東西的,畢竟,對於修行者們而言,‘修行’本身,就是最大的奇蹟!
草木枯榮,生老病死,諸般恆常,但修行,卻能夠跳出這恆常,如何不能稱之爲奇蹟?
是以,修行者們,對於所謂的天命,所謂的天意,素來是沒有什麼敬畏的,天意之說,天命之論,在這天地當中,雖然也有些市場,但都是被斥之爲歪理邪說。
便是那些凡人們,也是更加的信奉人定勝天。
然而,這世間,總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巧合,叫人不自覺的,想到那天命,想到那天意的存在,比如說此時,又比如說,兵仙韓信傳唱千古的暗度陳倉。
在這道法顯聖的時代,修行者,便是大軍的耳目,戰場鋪開來,無論是怎樣奇妙的調度,在修行者的眼中,都是一覽無餘,是以,兵法無論是正是奇,最後都免不了大軍的直接交鋒——故而,楚漢相爭的時候,曾經鼎立天地的宗派們,都是無一例外的選擇了支持那位西楚霸王,因爲,那位西楚霸王,在正面的戰場上,確實是無敵的存在,而衆多的修行者,無孔不入的耳目,又保證了這位西楚霸王,不會落入什麼謀算,不會陷入什麼陰謀。
在這樣的前提下,又有誰會認爲,這位西楚霸王,最後會輸?
然而他就這樣輸了!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就在無數的修行者,無數的元神大修,合道半仙的耳目之下,兵仙韓信,就這樣以一種到現在都沒有人能夠想得通的手段,率大軍悄然穿過陳倉,一擊奠定了局勢,逆轉了那位西楚霸王的‘天命’!
這其間的變故種種,又豈止是一個巧合所能夠掩蓋的?
是以,每每到了這個時候,總會有人感慨,天命浩蕩。
便如此時的太攀一般——在這黃河之畔,看着黃河上的氤氳,太攀也不由得感慨着,這帝室的天命,當真存在?
“天命爲何?”
“天命爲我!”而在遙遠無比的萬靈山中,那位自上界而來的長生仙人,此時便是立於萬靈山最高的那孤峰之上,腳踏着那巍峨的妖靈殿,而在他的面前,則是天師府的道主張白石,以及傳法長老,藏鏡天。
面對這張白石的疑問,這位長生仙人,如是道。
“我不在,天命爲衆生。”
“衆生之命,便是天命。”
“衆生之意,便是天意。”
“這衆生,是你,是我,是這山川草木,是這河山大地。”
“是人,亦是妖!”許是大功將成的緣故,這位長生仙人的心情,顯得極好,故而,其講解,也是顯得相當的直白。
“故,這天地之間,有帝漿流存在。”
“帝漿流,乃是最爲遠古的妖族巨擘,給後輩妖靈們最大的保障。”
“只要屬於妖族的天命還在,那這帝漿流,便會源源不斷的產生。”
“是以,想要誅除妖族,覆滅了妖族的傳承,遠遠不夠。”
“唯有逆轉了這妖的天命,方見功成。”
“我立這法儀,便是要取我之意,蓋衆生之意。”
“以衆生之意,更革天意。”
“是以,你爲我何爲天意?”
“我只能告訴你,天意爲我。”
“此,方爲真正的,改天換地!”
“你二人也算是有機緣能見此革易天數之功。”
“若能在此之間,虧得一二分造化之奇,大道之妙。”
“此後,你二人或可超凡脫塵,與我以道友相稱。”這長生仙人身上,衣袂飄飄,那獵獵的衣袍,就好似無邊的暗影一般,將整個萬靈山,都籠蓋其間,叫人看不到半點的光明。
“難怪上真要我等弟子採那萬家燈火。”聽着那長生仙人的言語,張白石的臉上,也是露出了明悟的神色,“若是論及這蒼生之意,又有什麼東西,能夠與這萬家燈火所媲美?”
“可惜,如今帝國戰亂,這萬家燈火,想要收集完備,怕是要多等一些時日了。”
萬家燈火,是唯有那些凡人們才能夠產生出來的東西,每到盛世,年節元宵之際,這帝國當中,萬萬蒼生,共同祈天禱唸,以燈火寄託所思所念所望。
這個時候,修行者以秘法,擇取一城之燈火,在其將要燃盡的時候,取其內最爲精粹的本質,凝練如一,便可得一盞明光,號爲萬家燈火。
這明光,萬年不滅不熄,無論是修行者祭煉法器,還是開爐煉丹,只需投入一朵,最後那法器丹藥的品質,便會大大的提升。
是以,每一個宗派當中,都會收藏的有萬家燈火,或多或少而已——不過,因爲先前那浩浩蕩蕩的元氣大潮,天師府庫藏的無數萬家燈火,已經是大半,都化爲烏有了。
“這天地當中,宗派不少,他們的庫藏當中,難道就沒有這萬家燈火?”聽着張白石的言語,那長生仙人的臉色,也是一冷,顯然,其好心情已經是不翼而飛。
“上真容稟。”
“天師府與各大宗派,素來不睦。”
“先前覆滅萬靈山之戰,各大宗派能夠派出人手相助,已經是用盡了先輩的情分。”
“如今,各大宗派又對我天師府,再生忌憚。”
“想要從他們庫中借取這萬家燈火,怕是不易。”張白石苦着臉搖着頭道。
這萬家燈火,對於修行者而言,無論是做什麼,都能夠多多少少的派上一些用場,各大宗派當中,這樣的東西,永遠都不夠用,又怎麼可能輕易借出來?
“哦?”
“難道以本座的名號,也借不來這些東西?”那長生仙人身形稍稍一頓,他腳下的妖靈殿上,便是一條裂痕出現。
……
“天命……”黃河之畔,太攀擡起頭,望着那浩渺無比的穹天上,那穹天之上,似乎是有一雙眼睛,漠然無比的盯着這大地上的芸芸衆生,任由這無數的生靈,或悲或喜,或懼或哀……
“呵,天命?”
“我現在不過區區元神之輩,又有什麼資格考慮這天命?”
“大勢浩浩蕩蕩,如我之輩,也只能是身如浮萍,隨波逐流!”驀然,太攀低下頭,苦笑起來。
作爲修行者,最本質的東西,依舊是修爲,若是修爲太低,對着天數與天命的認知,再如何的高妙,又能如何?還不是隻能如浮萍一般隨波逐流。
但若是足夠的強,便縱然是有什麼天命,又能如何?
遂古之初,萬靈山的山主,於天地之間,立下萬靈山之前,於妖族而言,可有什麼天命?
但在立下萬靈山之後,這天命當中,自然也就有了妖族。
“說到底,還是不夠強而已。”太攀搖着頭——這卻又是他最大的短板所在。
他又何嘗不知曉,如今的他,最應該做的是,尋覓一個上好的地方,安心潛修,以圖功行上的突破,不奢望一口氣成就合道半仙,但至少,可以等到成就陽神,甚至於還虛之後,再在這天地當中游歷。
然而,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若是萬靈山還在,還能給他們這般的妖靈遮風擋雨,那他自然能夠在萬靈山的餘蔭之下,安安心心的修行,閉關——但如今,他和萬靈山,早就斷了聯繫,他,以及這帝國當中,所有的妖靈們,都失去了庇護,只能在天師府的追絞之下,掙扎求存,這樣的局面,他又怎麼可能安心修行?
不要說孑然一身的他,便是如徐求道,林靈羽這般的九大宗派嫡傳弟子,都在這大亂之世的關口,以下山遊歷的方式,來取代在山門當中閉關,他這般孑然一身,又能如何?
在這大亂之世,又哪裡能找得到一個不被這亂世所影響的地方?
“唉!”良久之後,太攀也只能是悵然一嘆,然後轉過身來。
世間有靈之生,閒暇暢想之際,往往都是希望自己如同話本當中的主角一般,往來恣意,機緣天定,但在這世間,又哪裡有那麼多的主角?
便是有,太攀也不認爲會是自己!
只有能夠在舞臺上留下名姓的,纔有機會成爲主角,但如今,僅僅只是元神的太攀,又哪裡有在這天地的舞臺上,留下名姓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