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街尾時,便聞一聲打卦算命的江湖術士那熟悉的招攬詞:“這位先生骨骼驚奇天賦異稟!小人願免費相贈幾句,不知閣下可否駐足小憩?”
楊舉完全沒有想到,如此傳統古老的民族營生,居然在這個遠離故土的他鄉異國還能看見。上次回國接大哥家眷回港時,在偌大的國內,便再也難覓其蹤跡了!
俗話說:倒黴鬼離不開掛攤子!楊舉一生大富豪門意氣風發!自然是絕少光顧此類旁門左道的。但今日興致極佳!也就笑着坐到了此術士的掛攤之前,看着這個年紀似乎還沒自己大的攤主笑道:“算的準了有賞!算不準了拆攤子!”
此術士凝視楊舉一番後,看着楊舉笑道:“小人在此擺攤兒不過是混口飯吃而已,祝先生美利堅之行的這第八日,遊玩兒暢愉。小人不敢再耽擱先生的時間了,先生請!”說罷便伸出右手請楊舉走人了。
楊舉正自暗笑此人定是被自己給嚇唬住了。其實照自己今日之心情,無論他胡說些什麼,自己還都是會打賞於他的。正想着讓隨行手下給賞錢離去,便猛地想起了他剛纔所說的這句“第八日”三個字!於是笑着回頭仔細端詳着此人,想從中看出些什麼來。
但楊舉不是看相的,自然便什麼也瞧不出了。於是從新坐回到他掛攤的木椅中,雙手抱拳一揖道:“不知有高人在此,冒犯之處還望海涵!在下還請閣下賜教一二。”
見相公都對他有禮相待了,此人卻還是一言不發的只看着楊舉點頭。舒羣便忍不住道:“我相公定是因爲剛纔你那句‘第八日’三字,纔會被你給唬住了的。你卻還在這裡好生無禮的擺譜!難不成真以爲你是什麼高人了不成?”
見舒羣如此,一向頗信風水命數的佩雲便道:“妹妹不可造次,莫要冒犯了高人。”
楊舉聞言也頗感興趣的擡頭看着舒羣道:“那你說說,他又是怎知咱們赴美之行,這便是第八日了呢?”
舒羣笑道:“相公定是剛纔飲酒過度,以致思緒渙散了!咱們在那飯館兒之內盤桓了許久,跟大夥暢聊盡興,言語中早就對衆同鄉說出了咱們此行的行程。他現在得知咱們乃赴美第八日,又何足爲奇了?”
楊舉聽罷便扭頭看着此術士,同時伸出左手向舒羣一指,意思是說:“大師,可是如此啊?”
卻見那術士盯着舒羣端詳少頃過後,看着舒羣笑道:“這位少奶奶定是這位先生的側室二房了!然則世事無奈風雲弄人。這位少奶奶定是一心要爲此先生懷得子嗣,以致香火後繼。雖言語之表似乎不信吾等風水命理之說,但卻自行依照風水術數典籍,擅自調整臥房風水格局,還將臥房之內一切跟水有關的物件兒全部撤走!卻不知二夫人命理缺水!後繼補充尚嫌不足,焉有全力避水之說啊?長期以往定至二夫人命理更加缺水!以致牽連福瑞虧其壽數啊!”
聞言李鯤便首先不悅,看着此術士道:“你打卦爲生無可厚非,但如此這般危言聳聽便不好了吧?”
不料舒羣卻制止李鯤道:“二哥,讓大師給相公好好說說吧,咱們莫要再打擾大師了。”說罷便一副被人道中心中秘密的樣子低頭不語了。
見此情形楊舉便來了精神!看着此術士道:“沒想到在這洋人的地方,卻遇到了先生這般的如此高人了!來,有何說道但說無妨!卦金定不會少了你的。”
那術士笑道:“小人確是有言相贈,還望先生能以平和心態處之。”
說罷便看着楊舉額頭道:“先生乃人中之龍大富貴之命啊!但陰陽萬物相生相剋,斗轉星移世事莫測!先生雖一生富足建功立業,但美中不足的是一生命中註定殺戮太多!以致業障從生損了福運!終生無子無女,香火不得後繼啊!”
聽着術士此言,在場之人皆不敢出聲!都只是默默的看着楊舉。
關於這個生育問題,自打楊舉來到香港後,在李鯤與梅潕川的陪同之下,幾乎是看遍了全港的權威醫學專家!最後的專業定論爲——楊舉本人有問題,**不夠活躍!但就這問題也不算是什麼難症了,無論中西醫術皆有方可醫,但偏偏楊舉試盡方法卻始終不得而解!爲此李鯤也很茫然!認爲楊舉乃個類異象,無法爲之。現在照此術士所言,倒似乎成了命中註定的劫數一般!聽起來着實令人沮喪。
“可有破解之法?”楊舉還是看着此術士笑道。
只見那個術士在慢慢的搖了搖頭後,惋惜的看着楊舉道:“其實不止先生你而已,令尊在此劫上跟先生也是一般的命數!但想必定是令尊得了高人指點,用功德化解了此業障而已!而先生一生所造殺戮卻比令尊大的多!且先生已年紀不輕。故,已無法化解!”
佩雲言道:“我家願廣散積財福祉四方!只求先生助之!”
此術士看着佩雲還是默默的搖頭,一臉的惋惜。
楊舉笑道:“依先生所言,乃吾一生所造殺戮業障太深所致,那我且問你,你可知我是什麼人?我一聲所殺之人又都是些什麼人?比我業障所重之人如過江之鯽!卻又爲何不見人人都得此報應?”
“在上蒼的眼中,世人是不分黑白善惡的!萬物皆平等終生皆仁靈!且冥冥之中衆生命數早已天定!莫要讓紅塵矇蔽了雙眼!”
說罷此術士似乎像是開解楊舉道:“其實人人皆受業障所累!只是世人往往會被假象所矇蔽而已!先生自覺傾國家資卻無子後繼,認爲上蒼不公天地不道!可知他人兒女成羣,卻因無錢贍養相繼餓死!如此說來這番卻又受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業障呢?”
聽到這裡,楊舉頓時感覺天地飛旋滄桑幻變!一場場往日的情景瞬間便浮現在腦海中,卻只頃刻之間便飛逝不見了!緊接着又是一幕幕的人間畫面映入眼中,一段段回憶在眼前閃過。
原來上蒼從來都是很公平的,只是世人往往不認爲自己擁有的珍貴罷了!且在上蒼的眼中,也沒有什麼好人、壞人、日本人、中國人之分!天下皆平等萬物皆衆生!那麼如此看來,自己多年來所謂的鐵血抗日守土保家,在上蒼的眼中也便不見得又有什麼正義了!在上蒼的眼中,自己一樣是在種孽障!那麼如此說來,本該歸上蒼懲治的一些所謂罪孽深重的壞人,豈不是都由自己插手,替上蒼打理了嗎?如此說來上蒼又豈會不怪自己多事呢?原來世間萬物的道理在這裡!如此說來,這個社會也就不再稱其爲人類社會了,乾脆人人什麼都別幹了,一傢伙整個地球上亂成一片!等着上蒼來收拾爛攤子,分配業障好了!
想到這兒,楊舉起身看着此居士笑道:“多謝居士之言,讓楊某想通了一些道理!也釋懷了一些心結!但恕在下愚昧,居士的一些道理在下還是不敢領受的。”說罷對舒羣道:“給他一百美元!”
走出唐人街後,楊舉對陪在身邊的一名手下道:“你立刻回去下午咱們相聚的那個餐館兒,跟這裡的華人打聽一下此算卦先生的底細。然後自己直接回賓館好了。”
當在賓館已洗漱完畢的楊舉,正坐在沙發上喝着從香港帶來的福建鐵觀音時,便見派出去打探底細的那名手下回來了。
令楊舉頗感詭異驚詫的是,這名回來後的手下居然回報道,他回去後便沒有再看見剛剛還在的那個卦攤!跟飯館兒的衆華人同鄉打聽過後,衆人皆說這裡打卦算命的倒是不少,但照他描述的情形來看,整條唐人街上根本就沒有這麼個人!而那塊兒地方一直都是個空地兒,根本就從來沒人在那兒擺過什麼卦攤子!
打發走手下後,佩雲與舒羣皆盡力勸慰楊舉對此事不可太過上心傷神。爲了不至使她們也爲此事煩擾,楊舉笑着對她們道:“爲夫一生精研國學飽讀詩書,焉能被此江湖術士之餬口伎倆困惑!那術士定是得了咱們的賞金,怕咱們回頭說他算的不準找後賬!還不快快的收拾攤子走人了。”說罷便勸說她們自行先去二哥房中找他們一家聊天兒,自己想靜靜的體會一下這座城市。
楊舉點着一根香菸後,信步走到房外的露天大涼臺上,半躺在放置於涼臺的摺疊躺椅上,接着美利堅五月的和煦清風,看着高掛夜空的一輪明月,便覺四體通泰百脈皆怡,整個人都感覺骨軟筋酥飄然若仙。
望着鑲嵌在夜幕之上的滿穹繁星變幻閃爍流光溢彩,楊舉的靈魂彷彿也隨着這浩瀚的夜空飄進了時光隧道,回到了魂牽夢縈的故里。自己的一生開始在這深邃而幽靜的夜空輪迴閃過,一幅幅清晰的畫面猶如昨天一般。
一陣清風拂過,將楊舉夾在手指中早已積攢了很長的一段菸灰吹散飄開。千百片灰白的殘燼,便如楊舉的一生般,在空氣中靈動盤旋上下翻飛!最終紛飛不四散緩緩飄落。
又是一陣清風拂過,除了夜幕中的繁星還在閃動,一切都化作了虛無,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