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伯陽驚道:“師尊傳位天大的事件,因何各村音息全無?不知任師尊是哪位仙長?”
巧兒道:“什麼仙長啊,任師尊是……”捂嘴訕笑道:“凌波大師姐吩咐過了,嚴禁談論師尊的情況,丁先生別讓人家爲難嘛。”兩邊張望幾眼,低低的道:“傳位是傳了,師尊升座大典尚未舉行。凌師姐說,爲避免消息外泄,引來妖邪破壞大典,三村附鄰的鄉親暫時不通告。嗨,依我看防備妖魔是假,防止家醜外揚是真,我們那位師尊啊,他,他……嘿嘿,呵呵,不說了,透露的太多,我要惹麻煩了。”
丁伯陽道:“那我不問罷,師門之密不可爲外人道,也情理之。”巧兒小孩兒脾性,心裡藏了秘密,別人不問她憋的難受,低聲道:“提起咱們的師尊,實實氣破我的肚皮!他啊,他近來的言行舉止,簡直太荒唐,太混帳,太損峨嵋派的門面了。”丁伯陽食指壓住嘴脣,道:“噓,打住,才說不談師尊的。”
巧兒道:“嗯,凌波師姐禁止談論他,其實就想保全本派的臉面。唉,講出來氣死人,搽脂抹粉的峨嵋師尊,丁先生你見過沒?整天打竹板唱山歌,無量峰烤狗肉野餐,還要把自然宮改成結婚的洞房。我的媽呀,變着方兒的胡鬧,我們師尊是個大混球!”丁伯陽笑道:“行了,行了,多嘴的小丫頭,真該把你的嘴巴縫嚴實。”
笑容漸收,他透過破屋頂的裂縫,仰望夜空繁星,緩慢的道:“峨嵋師尊必具超凡的德才,我等不該妄加批評。亂塵大師智光深睿,不會選錯繼任者。”略停半刻,唏噓道:“只可惜大師隱退,今生怕是再難拜見了。”
巧兒道:“是呀,自從凌波師姐宣佈傳位完畢,老師尊就再沒露面,我很想念他老人家。”揉兩揉鼻子,問道:“先生跟老師尊熟識麼?”
丁伯陽道:“十七年前我妻子過世,留下個先天羸弱的男娃,養到半歲害痢疾夭折了。恰逢亂塵大師行經黑水村,看了說幼兒的囟竅沒封閉,斷氣當天可招魂歸體,隨後施法術招回亡靈,果令孩子死而復生。我既感激又驚佩,鄉間盛傳峨嵋仙術神妙,得見者卻是鳳毛麟角。丁家世代耕讀爲本,避談‘怪力亂神’之道。但那時親睹奇況,我象從夢覺醒,養家養兒的心都淡了――既然仙法真實存,我等凡人何苦勞碌求生?就請大師大展神通,使田野五穀豐收,各家金銀滿庫,天下人永享安康富足之福。”
巧兒道:“這就不對了,法術只能解除危難,不可取代凡人的生計。倘若每個人躺着吃,站着玩,不幹活不守本份,**只會越變越大,任何法術都無法滿足。歐陽師姐經常講,想運用法術,先學會控制貪慾。”
丁伯陽笑道:“峨嵋派的法理小女徒也知根本。不錯,亂塵大師就是那樣講解的。我深感玄門法義高妙,就給兒子取名‘志玄’,想等他長大送上峨嵋山學仙。哪曉得我兒子還沒送出門,亂塵大師卻交給我二十名學生,均是五歲的峨嵋小弟子。修道尚嫌年幼,先學些基本的字算術,我自當承命。於是每年春夏授課,一直教到八歲出館,玄門幼徒我教過甚多,其就有東野小雪。”
巧兒好奇道:“小雪師姐學的怎樣,讀書用功麼?”
丁伯陽道:“她是第五批入學的,用功是用功,可惜全是無用功。一本《三字經》念半年,連‘苟不教,性乃遷’都記不牢,總背成‘狗不叫,啃骨頭’,問她怎麼回事,她答道‘狗不叫喚,肯定啃肉骨頭啊。’氣的先生想啃手指頭。”
巧兒笑道:“哈,她那麼笨!”
丁伯陽嘆道:“小雪絕非笨人,相反思路靈活悟性高,就是脾氣太耿烈,缺乏靜的學風,提筆如拔劍,誦卷如唸咒,全不解字的意趣。哎,讀書於她實是勉爲其難。”手指輕捻鬍鬚,肚裡盤算“那也未然,如今小雪愛上志玄,溫良恭敬遠勝先前,經我悉心調教,怕不教成知書識理的淑女?”念及於此,談興愈高漲:“俗諺道‘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小雪樣貌是美極,可喜性子也變了。若象當年那般倔犟,我真沒辦法教她。”
巧兒道:“當年她如何倔犟法?先生的戒尺重,再犟的小孩也得打服。”心下尋思“我念書的時候,戒尺可沒少挨。”
丁伯陽道:“提起戒尺,我才心存餘悸哩。那年小雪和同窗打鬧,把五個男童揍的鼻青臉腫。事後我罰他們各抄自己名字三遍,男童們都認罰,偏小雪叫不公平。問她哪裡不公,她說別人的名字是兩個字,三個字,‘東野小雪’卻是四個字,打架男生以多欺寡,處罰本該重,爲何抄的字反而比她少。”巧兒笑道:“辨的有理,腦筋的確靈活。”丁伯陽道:“我見她當堂頂撞,自是怒不可遏,掄起戒尺狠狠打了她十下手板心。當晚她悄悄離開學堂,牆上用木炭留了幾句話‘丁先生我不念書了,回山去煉劍,今天你打腫我的手,以後我要把你的屁股打火門。’從此再無音訊。”
巧兒道:“把你屁股打火門?什麼意思?”丁伯陽嘆口氣道:“她本想寫‘把你屁股打爛(?)’,又忘了‘?’字門裡的筆劃,所以馬馬虎虎寫成‘打火門’。小雪離開時七歲,這些年來想起此事,我就擔憂終有一天屁股火門會遭殃。”巧兒笑的跺腳:“啊呀呀,屁股打火門劍法,不知雪姐姐煉成沒有。”
小雪端着菜盆走進來,笑道:“煉成什麼?巧兒說我壞話是不是?”將菜食放到桌,擺放碗筷,一面道:“嚐嚐我煮的白斬雞,火候算將就罷。”臨下山前她特意到廚房請教,聽得猛火烹嫩雞的竅門,此刻暗懷忐忑,生怕初次實踐弄砸了鍋。巧兒正餓着,抓了只雞腿往嘴裡塞,嚼兩嚼“哇哇”狂吐。小雪道:“不好吃嗎?肉煮老了,毛沒刮乾淨?”轉臉一瞧,丁先生呷着雞肉,也正鼓腮翻白眼,一副受刑的慘相。小雪大失所望,道:“真有那麼難吃麼?”巧兒道:“呸呸,你自己吃吃,呸呸…”小雪夾塊雞皮送入脣間,舌尖輕觸,登覺一股滷氣直透頂門,苦澀感充滿口腔,慌忙吐唾不迭:“呸呸,鹹,好鹹!”
巧兒口水幾乎吐光,苦着臉道:“我的小雪姑奶奶,你放了多少鹽啊?”
小雪道:“鍋臺邊的鹽巴,就地瓜大一坨,不算多。”
丁先生險些背過氣去,咧嘴道:“不,不算多?那鹽磚整兩斤重,夠我半年做菜用的,你竟全放進鍋子,你你……”
小雪自知犯錯,默默垂等着捱罵。丁先生暗忖“除了識差,持家也不行。”巧兒旁勸道:“先生別生氣啦,峨嵋弟子煉劍煉丹,哪個耐煩學做菜的門道?要麼您稍等,讓我巧兒露兩手。”丁先生嘆息道:“算了,你們都歇着,我去煮飯。孟子曰‘君子遠庖廚’,沒想到我這先生還得兼當廚子。”
門外有人搭腔:“丁先生改行當廚子麼?斯人哪能圍着鍋臺轉?”走進來一個健壯後生,兩手提着肥碩的馬後腿,笑道:“我三娃做飯麻利,先生陪客坐着聊天,我給你們做碗紅燒肉。”此人是村長小兒子,去過兩三回縣城,同村少年數他機靈。丁伯陽道:“趙三娃兒啊,往常只貪玩,難爲年下記得探望先生。”
趙三娃道:“喏,分給您的馬肉,剝了皮我爹叫我送來哩。”搖晃手裡的東西,眼光瞟向小雪,忽扭捏道:“另外想打聽件事,呃,這個,峨嵋派收徒弟麼?”丁伯陽笑道:“你想投入峨嵋派修道?”趙三娃興奮道:“早聽說玄門道術神奇,今兒親眼見着,刷刷刷那麼幾下,老大的牲口劈成幾半,太神了,不想學的準是大呆瓜。”一言未休,門邊又冒出幾張面孔,手扒門框朝屋裡窺探。趙三娃道:“他們是我弟兄夥,都盼上山學仙。”丁伯陽道:“這事跟我講是白費口舌,玄門弟子面前,可向她們徵詢。”
小雪搖頭道:“從今往後我隨先生學習詩,無事不回峨嵋派。你們想入門,找其他弟子當接引人。”語意堅決,斷無商量餘地。衆人視線轉向巧兒。巧兒慌道:“千萬別指望我,我是雪姐的身跟班,她不回峨嵋派,我也打死不回去。”
趙三娃兒微窘,思量小雪師姐定是嫌人多,帶上山太麻煩,板起臉吆喝:“散了,沒指望啦!兄弟們散夥回屋,莫要打攪先生休息。”驅散衆少年,轉念尋思“如若日常殷勤效勞,小雪師姐感受我的誠意,成事多半有望。”想到此笑逐顏開,疾步走向竈房,道:“丁先生,菜油你有?我做個紅燒肉招待貴客。”剛跨過門檻,回頭道:“差點忘了,白天那夥惡賊是什麼來路?我爹他們祠堂討論大半天找不到頭緒,叫我來問丁先生,外邊的強人跟你有何冤仇?爲啥燒你房子?你想起什麼明天去跟我爹講清楚。”不等答言,一轉身走入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