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鍔道:“安邦定國之策,全仗王子殿下英明聖裁。我族延存千萬年,勾蒙王子偉績昭天,他的國主地位從未動搖過。”桃夭夭道:“活了千萬年的老蟲,還稱什麼王子?哼,我很想拜會這位英明的國主,你隨我去太白城吧!”不容分說,一把抓住琉璃鍔的後脖。經過數日相處,琉璃鍔對他的性情略有了解,笑道:“仙師事事急切,虧得我已安排好城中軍務……”話沒說完腳底騰空,不知被附了什麼法術,身體如同幻影,穿過地宮直飛雲霄。
桃夭夭升上高空,問清太白城去路,縱雲頭疾越河山,少時飛臨剎夢國西半部。尚距三百里遠,便覺銳光刺目,亮若白晝,遙望前川廣闊,一座雄偉的城池炫然屹立。
按照翅鱗族建城之道,太白城五行屬金,通城用鋼鐵打鑄,高牆深瓴反射光線,即使在夜晚也十分耀眼。桃夭夭攜琉璃鍔跳落城中,正值鼓樂喧天,旌旗紛卷,長長隊列遊行大街,似乎要舉行盛大的慶典。城頭巡防隊望見人影飛降,紛紛圍上去察看。琉璃鍔腳剛站穩,立即高呼峨嵋仙師駕臨,趕快進宮向王子殿下傳報。軍官認得她是秋漣城大司馬,不敢怠慢,派快使去城內報信,牽來兩匹螳螂坐騎。片刻間太白城城主率親兵隊趕到了,看外形是一隻肥大的甲蟲,氣吁吁與琉璃鍔見禮,又向仙師叩首請安。
桃夭夭無動於衷,只關注街道里遊走的隊伍。只見長街萬頭攢動,吹鼓手居外,刀斧手在內,最裡層是衣衫襤褸的瘦弱百姓,都用鐵鏈鐐銬拴着腿腳。桃夭夭指着發問:“他們是哪裡的罪犯?怎麼這麼多?”運目力環顧四方,忽地生疑:“滿城盡是軍兵,爲何不見有一個平民。”太白城主道:“回仙師的話,本城平民已經吃光了,新近押到的多是春垣城戶籍。”桃夭夭道:“吃光了?”
琉璃鍔道:“太白城本就兵多民少,今年天災突發,戰事頻仍,各路軍馬進京勤王,軍需愈發吃緊,原有居民就充了軍糧。”揚馬鞭指向大街,說道:“現今春垣城饑民甚多,正可供軍隊食用,押運行程兩月前就開始了。”桃夭夭盯着她的臉,忽道:“哈,饑民充軍糧?你倒是很坦然。”琉璃鍔登時噤聲,眼裡露出懼色。太白城主猶不解意,恭請仙師乘騎入城。
桃夭夭再不多發一言,跨上鞍座挽繮前行,冷眼觀望街景,就看房頂檐角銳氣崢嶸,門口掛滿鐵器,風吹過“叮叮噹噹”的碰響。城主隨員中有乖覺者,藉機跟仙師攀言:“城裡房舍十之八九是鐵匠鋪,兵器坊。難尋樓館與仙師下榻,實是失禮的很。”太白城主道:“不過這次採靈會盛況空前,五城官員齊向仙師拜禮,或可彌補不周之處。”桃夭夭道:“什麼叫做‘採靈會’?”太白城主道:“採靈衛剝離靈根,供給精兵強將滋壯身體,這等盛典大戰前後均要舉辦。”
說話之際,行至內城皇宮右側,國主往日閱兵的校場。此時寬闊的廣場上高臺巍立,衣甲生風,翅鱗軍精銳雲集,猶有押送饑民的隊伍走來,溪流般匯入場內。太白城主一行旗幟展開,當道衆兵紛紛退讓。走進圈子看時,校場裡安放兩座大鐵輪,直徑寬逾百丈,內緣鑄滿鋸齒,形樣類似磨盤。邊上衛兵身穿黑甲,肩上繡着“採靈”兩個白字。
桃夭夭恍然記起“這些兵叫採靈衛,戰場看護傷員的軍種。”果見採靈衛手扶臂攙,或用擔架,或用木籠,監管着衆多缺胳膊斷腿的傷兵。與前番相似,傷兵身上繩捆索綁,先以爲是護理之措,現在看來竟是捆綁待宰的羔羊。桃夭夭點頭笑道:“好特別的看護啊,我救出的傷兵俘虜,下場可真好啊!”
琉璃鍔見他微笑,懸着的心落了定,笑道:“傷兵肢體雖殘,靈根多數尚好。採靈衛剝去他們的外皮,剔開筋肉骨節,仙師便能看到靈根的形態了。”桃夭夭道:“呵呵,剝皮剔骨,傷兵如此‘待遇’,誰願意當兵打仗?你們強徵壯丁麼?”
琉璃鍔道:“上陣報國立功,靈根是獎賞之一,服食靈根越多越強壯,國中地位越高。此乃一生的殊遇,當然人人爭着投軍入伍。”桃夭夭道:“難怪,我救回俘虜時全軍樂的發狂,原來是歡喜獎品給奪回來了。”心下悽淡,反覺毛人果斷處決戰俘,倒不失爲仁舉。
琉璃鍔笑道:“傷兵並不都要處死,治好傷病升官授勳,所獲獎賞最豐厚,所以士兵們奮勇爭先,並不爲可能喪失靈根而怯懦。”搖鞭一指,道:“被剝奪靈根的,先已經殘廢了,作戰幹活均無能力,活着只能白白消耗食糧而已。強存弱亡,天公地道,這便是我族開國立邦的理據。”桃夭夭眉尖緊皺,低頭念道:“強存弱亡,天公地道……”心有所感,陷入了沉思。
忽然間金鼓齊鳴,鐵輪“嘎嘎”磨轉,刀斧手將平民成羣推入輪間軋爛。一時慘叫撕心裂肺,但很快被衆兵激昂的吼聲掩蓋。琉璃鍔道:“即使死的是家眷親友,士兵們也處之泰然。弱者應當被淘汰,王侯百姓皆遵此法,國家自然公平有序。”桃夭夭道:“死者也覺得公平麼?那他們爲何還哀叫?”琉璃鍔道:“仙師應該知道這道理啊——生物臨死前哀鳴幾聲,不過是天生的反應。如果換他們在這場上,照樣要把病殘弱者殺死吃掉。”
桃夭夭無語了,目睹同類殘殺的慘況,怒火時而升騰,時而低落,隱隱覺得翅鱗族並非罪不容誅,琉璃鍔也不是強詞奪理,可是血流愈漸加快,面頰發燙,宇宙鋒的利芒似要穿破肌膚,飛出去剷除不義。那邊平民漸被軋成肉泥,刀斧手取器皿收集,分派給諸軍制作乾糧。侍從擺開椅子,請琉璃鍔,桃夭夭等貴賓上座。軍官獻來食盤,稟稱:“這是精挑細磨的肉糜,甚是乾淨,;列位大人權用些,稍候再取靈根敬奉。”
話音未落,號炮連發,採靈衛將傷兵拖上高臺,扯掉衣褲開刀剖解。利刃寒光從頭劃到腳,筋骨層層剝開,抽出細長閃亮的物事,採靈衛高舉大呼:“靈根天授!肉身歸地!”擡腳將屍體踢倒。臺下萬軍拍掌頓足,齊叫:“天地!天——地!”略無貪暴之意,反倒有一種莊嚴的氣概。桃夭夭埋着臉發愣,腦子裡迴旋着“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兩句話。太白城主道:“吃下靈根的力量智慧得以增強,更要爲國竭忠效命,否則怎對得起捐軀的族人?”旁邊官員說道:“我翅鱗族每逢劫厄,都能以此激勵強者,扭轉國勢!”少頃靈根奉上,侍從頭頂托盤,官員將軍們手抓嘴撕,埋首大嚼,恨不得連盤子都吞掉。
一會兒工夫,高臺上蟲屍堆積,傷兵剩下的越少,軍階級別越高。忽然多名採靈衛支起木架,喊道:“最上品靈根!最上品靈根!”架子上綁着一位銀甲大將,扭脖子“吱哇”悽惶叫喚。桃夭夭舉目辨認,訝然道:“騎軍都督芒羽!那不是你兄長嗎?”
琉璃鍔道:“仙師還識的他?我與芒羽同爲水鱗聖母所生,同在儲嬰宮成長,的確是親生兄妹。經半年多的醫治,芒羽頭骨傷勢始終未愈,體力智能日漸衰弱,倘若再不宰割,必將損害靈根的品質。”
桃夭夭道:“宰掉親生兄長,你也照樣吞吃?”琉璃鍔道:“芒羽與我體性相近,職位相稱,靈根自當歸我獨享……嗯,仙師若感興趣,末將情願與您分食。”桃夭夭猛然站起,一股怒火直衝胸膛,強忍着將指甲捏進掌心,瞑目定了會神,低聲道:“我要見你們勾蒙王子,馬上!”太白城主道:“仙師何必急在一時,等採靈會結束,百官率衆祈謝仙師恩德。王子殿下親自出迎,禮典方顯隆重……”桃夭夭打斷道:“我有事問他,問完就走,大家眼不見爲淨!”
琉璃鍔知他脾氣,如若糾纏不清,惹得仙師雷霆怒發,翅鱗全族都有性命之憂。當下急命親兵隊引領仙師,出廣場直奔皇宮左側掖門。桃夭夭離座埋頭疾行,再不朝廣場多瞧一眼。走過掖門是座城樓,上撰大字“養生宮”,往裡走是皇城大內。城門洞下的御林軍皆穿金色鎧甲,攔住親兵隊不讓進,說先要傳稟請旨,王子恩許方可召見。桃夭夭道:“我幫你稟告!”一揮右拳,“霹靂錘”劈空遙擊,城樓“轟隆”塌了半邊。碎瓦斷樑亂飛,衆兵悚然發呆,塵屑散落時再看,哪裡還有仙師的影子。
桃夭夭衝過宮門,徑直朝前走去,兩旁金橋斜架,高臺林立,他全不放在眼裡。忽見一座大殿擋道,匾書殿名曰“恩澤蒼生”,桃夭夭冷笑一聲,揮臂使起“推山錐”,登將此殿連根掃飛。內侍宮女倉皇驚逃,東竄西擁如蟻羣崩潰。桃夭夭趕上去抓住一個小黃門,喝問:“勾蒙王子藏在哪裡?”那黃門魂不附體,抓到手裡已是半昏。桃夭夭一把丟開,再扯過個佩刀侍衛,喝道:“勾蒙王子何在!?”侍衛膽量稍大,磕巴道:“在,在前邊,天然殿…...”桃夭夭拎着他大步流星,奔至高掛“天然”匾的大殿前,道:“是這裡了!”舉步往裡闖。侍衛平日職操甚嚴,壯起膽子道:“朝見國主,按例要響三聲淨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