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天機道:“客房素常靜僻,且門規限制,年幼好動的弟子也很少來此搗擾。”伸出寬厚的手掌,拍了拍桃夭夭肩膀,微笑道:“好兄弟,建立驚天奇功,峨嵋派或將因你復興。但氣數轉盛往往伴隨災變,你先靜心歇養幾日,什麼法術都別使用,等師尊算定吉凶,咱們再好生籌劃復興的大計!”他是剛毅沉篤之人,平常鮮有笑臉,如此溫言勸告,實爲欣悅難禁由衷而發。
桃夭夭最是服軟的,朋友摯誠相待,他就肝膽相照,當下點了點頭。目送侯天機關門離去,心裡犯開嘀咕“聽他意思,我將會給峨嵋派帶來災患。難說,鎮妖塔毀掉了,玄門必生鉅變,誰曉得是變好變壞。”
思緒飄遠,驀地想起“峨嵋派如果關門大吉,玉南香姑娘可要傷心了,她還盼着加入神農門呢。哎,我答應當她的接引人,剛纔走的太匆忙未及理會此事。”腦海浮現玉南香豐潤高挑的身影,漸漸清晰走近,卻是龍百靈柔美溫婉的姿容,心裡登生甜意“靈兒睡醒了麼?她也在想我嗎?”忽覺後邊還有個影子,同樣是個少女,朦朦朧朧的似有霧遮…….穿越千年歲月,經受無窮磨難,那少女同樣令他魂牽夢縈,但憑日漸敏銳的靈念預知,她命中暗藏兇危,務須棄而遠之。今當恍惚時刻,少女面目漸明,痛苦的根源也逐步顯露,那是無法破解卻又纏骨銘心的命運之鏈……桃夭夭猛地甩頭,大聲道:“不!我不想知道!”
一剎那,他神采煥發,喝道:“東想西想,吃多不長,多愁善感的是大蠢蛋。”昔年久經顛沛,隨遇而安,養成了憂不掛心的習慣,當即伸個懶腰,愁緒雜念拋了精光,摸到牀榻倒頭而眠。他已神通六根八脈,不知疲倦爲何物,但心安神逸,雜念清空,竟也睡的格外香甜。
第二天清晨,有人拎着食盒來送飯。桃夭夭認出是丁志玄,當初在廚房幹活的“難友”,搭訕道:“丁兄少見,敢問山上情況如何?”丁志玄微笑擺手,又指了指自己嘴巴,意謂奉命保持沉默。第二天也復如是,送飯鋪牀換淨桶,丁志玄默默的整理停當。到了第三天,桃夭夭甚不過意,道:“怎敢勞動丁兄伺候,換我的丫鬟紅袖幹這些瑣務吧。”丁志玄笑容愈恭,手按胸膛,表示照料桃兄起居,實乃我丁某莫大榮幸。桃夭夭看他態度恭順,試探道:“龍百靈師妹怎樣?你帶她來見我好麼?”這回丁志玄裝聾作啞了,三步並作兩步竄出門檻。桃夭夭忙道:“丁兄莫慌,若嫌我要求過分,咱們尚可講價嘛,先讓紅袖跟我打個照面啊……”門板“咣噹”關緊,丁志玄飛似的跑遠了。
就在關門那一剎,陽光斜向映照,桃夭夭忽見門上明晃晃的,貼了十幾張符紙。他的靈力應變而動,察知廂房外壁全貼了驅魔的符咒,暗忖“怪道紅袖不來,外面貼的符紙剋制妖氣,對她大大不利。”轉念一驚,心道“貼符,驅妖鎮魔…..鎮魔鎮魔,莫非是鎮住我這個大魔頭!”憑他的神通,門外動靜焉能不覺,符紙應是入住前貼好的,那天未加留意而已。但他並沒入魔,所鎮何物?當真教人納悶。桃夭夭忍了又忍,想查個究竟,只爲允諾侯天機不使法力,不能出屋,只好躺倒睡覺,免得紛亂的思緒勾起煩惱。
翌日晌午,送飯的又進門了,桃夭夭再也按捺不住,眼望屋樑冷冷的道:“你快叫候師兄來見我,否則從今往後我再不吃任何東西!”送飯那人“嘿嘿”低笑道:“不吃飯餓壞玄門師尊,陸寬怎麼擔待的起?”桃夭夭轉睛正視,大喜道:“陸兄是你!”陸寬道:“噓噓,我是偷跑來的,切莫聲張。”左右顧盼一番,悄聲道:“我死灌丁兄半斤老白乾,連蒙帶哄換他送飯之職,千萬莫讓人揭破了。”桃夭夭道:“幹嘛鬼鬼祟祟,出了什麼事情?爲什麼關着我?”陸寬瞪眼道:“出什麼事情?出大事了!震驚玄門九陽的大事件!”
桃夭夭一凜,問道:“何事這等嚴重?”
陸寬又朝兩邊望了望,壓低嗓子道:“前天三更時分,水仙姐姐連夜下山,從此滿世界遊蕩,你說嚴重不?”
桃夭夭象泄了氣的皮球,苦笑道:“兄臺,勞煩你了,專程跑來陪我扯淡。”
陸寬道:“咦,你不在意?知道水仙姐姐因何下山嗎?據她姑母,哦,就是開花婆婆言道,水仙姐姐是因爲前任情夫,哦,就是桃兄弟你啦,要高升做峨嵋派師尊。水仙姐姐放脫‘玄門大師孃’的寶座,悔痛欲絕,羞對桃郎,遂將情絲斬斷,今後寄懷紅塵江湖……”
桃夭夭耳朵幾乎豎直,叫道:“慢來,慢來!你說什麼,什麼峨嵋師尊,誰要當師尊?”
陸寬道:“就是桃兄弟你呀!近幾日滿山傳遍,闖出鎮妖塔的人必當掌管峨嵋,那塔子被桃兄弟頂了個穿,師尊的寶座還能跑出你的掌心?先因乾坤十二劍管束,大夥兒只背地裡議論。水仙姐姐一出走,就如火yao桶點着引線,整個峨嵋派嚷嚷炸窩了,連廚房的小雞雞都曉得桃兄弟即將榮登大位!”
桃夭夭目瞪口呆,結巴道:“我當峨嵋派師尊?我……哈,我毀壞鎮妖塔,罪責非淺,如今禁閉客房,想是面壁思過的懲罰,哪會授予那等,那等大任。”
陸寬打斷道:“千真萬確,兄弟登位指日可待!”換了副悽悲表情,哀嘆道:“陸某與桃兄弟同入峨嵋,可恨命不好,際遇天差地別。只盼兄弟青雲高舉之日,念念舊情,帶攜愚兄脫離苦海。哎,咱們挑明瞭罷,風雷門的修煉太苦太難了,愚兄實在無法……無法堅持下去啊。”說到情切處,悲難自抑,嗚咽道:“拜師那天我打聽那門最強,都說風雷法術厲害,我就加入風雷門修習。哎,每日清早手抓冰雪三千遍,夜晚露天打坐,煉什麼‘炎龍禦寒功’,愚兄都快凍成紅皮毛毛蟲了。嗚嗚,若想換個道門,必須師尊准許。桃兄弟啊,他日當上玄門師尊,萬望把愚兄調換到攝魂門。攝魂門新弟子整天睡覺修行,睡覺誰不會呀,愚兄從小最擅此道,保證從早到晚除了吃飯不起牀……”絮叨哀告之餘,伸掌讓桃夭夭檢視凍傷淤腫。眼瞅着紅蘿蔔似的手指,陸大公子大慟失態,“撲通”一下跪倒道:“求求桃師尊慈悲,把我調離風雷門罷!”
桃夭夭急忙伸手攙扶,勸道:“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兒膝下有黃金,陸兄快別如此。”陸寬哭道:“若得超拔苦海,你就是我生生父母!”桃夭夭哭笑不得,尋思“陸兄富家少爺出身,耐不住修道艱辛,難爲他打熬這兩個多月。”好言哄勸:“好好好,我答應了,當上師尊立馬調你,快快起來說話。”陸寬道:“不成,空口無憑,立字爲據!”
正糾纏不清,門板“篤篤”敲響,侯天機站在門邊輕咳兩聲。陸寬登時象針扎的蛤蟆,“騰”的跳起身,低頭彎腰退至角落,臉羞的通紅,就差找個牆縫縮進去。侯天機不睬他,正色道:“桃師弟,隨我去見師尊。”
桃夭夭道:“哦,師尊終於傳召,好等啊。”邁步走向屋外,未跨過門檻,四名奇巧弟子上前,放下個三尺見方的黑漆木箱。侯天機道:“請桃師弟坐進此箱內,我們擡你前往。”桃夭夭愕然道:“卻是爲何?”
侯天機道:“幾天來奇巧門日夜趕工,製成這‘透息封運函’,入內後氣息通透,絕無憋悶之感。但氣數運勢皆被封鎖,外界絕難探測。”桃夭夭疑惑道:“氣數運勢?我的……”侯天機繼續解釋:“桃師弟現今氣運極旺,且關係到峨嵋派的興衰前途,倘若輕泄,恐爲魔道探知。”
桃夭夭回望屋角,陸寬在那兒低頭抿嘴,偷笑帶擠眼,暗示“桃兄弟的氣運關係峨嵋興衰,這正是升任師尊的隱語,聽錯了算我白長兩耳朵!”桃夭夭道:“照此說來,牆上貼的符咒也是爲防備外魔?”侯天機道:“正是,桃師弟法力雖高,但身份極其重要,須得嚴加防護才妥當。”桃夭夭哈哈一樂,拱手道:“那就偏勞衆位護送了。”擡腿伸足,坐進木箱,奇巧弟子蓋上頂板,四下裡扣的嚴絲合縫。
箱中密不透光,卻也不憋氣,只臀部位置稍嫌硌頂。桃夭夭道:“底板凸個疙瘩,該再刨的平整些。”侯天機道:“那是封閉氣運的機關,待我念咒開啓,堵住桃師弟周身的孔竅洞口,氣運就不會泄出了。”桃夭夭險些驚掉下巴,道:“堵住我的孔洞?難道頂進屁股裡……”侯天機道:“機關都經打磨光滑,絕無不適,嚴閉氣運要緊,師弟忍忍罷。”桃夭夭叫道:“從屁股泄出的那叫屁!跟人的氣數運氣純粹不搭邊!”
侯天機道:“呃,調弄氣運原非本門專長,封運法器師尊又催的急,製作上原理或許有些小偏差。”桃夭夭道:“你們的小偏差,我的大痛苦啊!算了,懶得跟你們爭辯,我自個兒封閉氣脈,隔絕外通,這總可以了罷?”末後兩句聲音宏亮,然而呼吸全無,連心跳血流都停止,竟馭使自己的元神講話。侯天機笑道:“桃師弟神功驚人,着實令人佩服。”不再啓動機括,揮手示意,四個弟子擡箱起行。
離開東廂房,經過試煉場,一路上各種聲響紛雜,氣氛卻反常的沉肅。桃夭夭六根封嚴,但靈力敏銳,對周圍情形洞察明細。發現寬闊地帶人衆密集,搭起帳篷排開地鋪。玄門數百弟子露宿於外,料想虛無三峰已清空,儼然是迎接大變故的陣勢。少頃穿過接引橋,登上璇璣峰,來到自然宮後方的山崖邊,四名弟子放下箱子,侯天機道:“啓稟師尊,桃師弟已帶到。”
亂塵大師道:“把他放出來吧,玄真界遍設預警靈符,足以防範邪魔。”
衆人依命打開箱蓋。桃夭夭起身跨出,道:“可以呼吸放屁了麼?”一邊端望亂塵,見他背手朝向懸崖,一頭白髮凌亂飄舞。
侯天機道:“師弟請便,我等告退。”向亂塵的背影躬身行禮,隨即率衆退離玄真界。亂塵道:“桃夭夭,這幾天關的很氣悶吧。”緩慢轉過身子。桃夭夭道:“悶倒無所謂,就是……”忽地大吃一驚,直勾勾的望着亂塵面部,口吃道:“師,師尊,你,你,你怎麼變老了!”
只見亂塵眉歪嘴癟,皺紋深陷,臉肉耷拉到腮幫子。一代仙風清矍的大宗師,已變成個形容枯槁的糟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