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冷風奪人心魄。丘頂上熱氣蒸漫而起和山中的大霧遙相和諧。
男女很早就起牀曬臘肉的曬臘肉整山貨的整山貨做飯的做飯忙忙碌碌熙攘着有如山籟的響動。
飛鳥在門口搜尋自己的玲嫂卻見她挾了一掐柴火往竈火那裡去整個面龐紅得像山間的老蘋果口中還不斷呵着一團團熱暖暖的哈氣突地生出一種難以言明的愛意正按捺不住要上前表白一番的心思聽到董雲兒喊自己幫忙。董雲兒正綽着一把小斧頭削截竹根不斷因用力發出嬌呵。許多日來大山在她嬌媚的面孔上點了幾處雀斑卻讓她的眼睛更加明亮有神。現在的她比那時的飛鳥更像野蠻人脖子裡圍着一塊整飾過的狼尾巴頭髮是一個皮扣殼捲起來的爲了讓腳抓地有力連鞋底是皮子和竹片編制。
飛鳥不敢怠慢了事可剛走了一步就聽到董雲兒大嚷“快點會死嗎?”他用腳踩固竹身又聽到“你沒長手不是?”這就邊彎腰拿起竹子扶住邊反駁“我也長腳了呀!”董雲兒直起身子爲飛鳥化解的詞愣了一愣便問“今天去打獵不?”
飛鳥點點頭。她又說“你什麼時候有空去買兩隻狗回來。沒你的鼻子打獵老不靈光。”飛鳥高興雖然自己的嗅覺和觀察被誇獎爲“狗鼻子”那也是誇。
最終他到小玲那裡毛手毛腳地幫忙。
“洗手了沒有?”小玲不放心地問接着抓住他的手掰開來看。
這時石烈宏擔了兩桶帶薄冰屑的水回來他把水放下輕輕衝小玲說“等漢陽回來我就要走了。”小玲點點頭繼而挽留說“也不是不能留下讓小鳥給董伯說說留下多好。”楊氏瞅上這機會慌忙喊飛鳥到身邊。石烈宏乘機上前一步堅定地說“我會再回來的。”他帶足了侵犯性。小玲有些慌亂。回身抓飛鳥卻沒抓到回頭看過才知道飛鳥去了自己母親那裡。
“恩!”她還是微微笑笑客氣地表示知道了。
石烈宏注視着她的眼睛忽地去撈她的手。小玲讓開一步尚未說什麼飛鳥颳了陣旋風回來站在兩人中間臉孔被怒火燒紅。小玲拉他沒拉住就見他和石烈宏扭成一團衝撞來去。她進不得手拉架只好退開幾步喊他們住手。
瞬間楊氏來拉住小玲呼人解圍。幾個男女和董雲兒一起最終分開兩人替飛鳥教訓石烈宏。
“你這是怎麼了?你石大哥來給你玲姐告別你怎麼就不願意了呢?”楊氏問。她非常地世故非常自然地將“嫂”換成“姐”。
“石家兄弟他年紀還小你別和他計較!”小玲衝着傻站着不知道怎麼好的石烈宏說。
飛鳥很受不住這個“小”哼哼了一下指問石烈宏說“不知怎麼的我看到你就不舒服。你爲何不給我告別?偏要給小玲嫂嫂告別?不是別有居心怎麼的。”他轉了一遭看董雲兒在一邊站着立刻就換了她舉問“爲何不給雲兒姐告別?”
董雲兒一下羞郝衝他就是老拳問“給我告別幹什麼?”
小玲看董雲兒老臉通紅忍不住“撲哧”一笑。飛鳥十足的醋味讓她而生出一種甜意她怕飛鳥力氣沒對方大而吃虧便拉他到一邊問。楊氏一陣心涼一下想到別人那兒的蜚短流長而之前她是半點也不信。她沒法把這些當衆人的面說出來只是用囔囔的聲音衝自己女兒一遍又一遍地嚷“看看你!看看你!”
飛鳥卻又有些不樂意抓了小玲的手遠走邊走邊說“看看小玲嫂還是小玲嫂!”
在衆人教訓石烈宏時兩人避開逛悠走了好一陣子最終在潭水邊停下。
潭水雖然溫潤還是被冷風吹凝結出帶着花紋脈絡的一層薄冰。小鈴在一處石頭坐下眉頭漸漸緊蹙她盯住潭面上稀薄的霧再次多出幾分茫然。這麼多日她並沒有因有時間熟濾而冷靜反而更混沌。生活原本就是讓人掙扎的你拼命掙脫而出後纔會知道自己已經被以往拋棄而明日無處踏跡。她一次一次想即使不嫁了大水還是要被迫嫁人的。她看也不看就知道在潭邊蹲下的飛鳥正在敲冰冰不禁有些惆悵幽幽嘆了一口氣不滿地責怪“你看看你什麼時候能像個大人?玩什麼冰冰不凍手嗎?”
飛鳥站起來看她含了眼淚眉頭不展解釋說“我看到一隻狐狸的腳印。”
小玲寧可去相信脫口問他“我該怎麼辦?”
這句平白的問話將飛鳥帶到不得不想的境地他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不敢說。此時他心怦怦跳個不停在心中喊嫁給我好不好?但他還是沒敢說出口心想要是你知道我別有企圖會不會不再理我?
小玲見他四處轉顧漸漸失望如同預料的一樣地失望。這時有幾個女人出來打水在墊腳石頭上“嘩啦”破冰遙遙偷笑。這被她敏銳地察覺到了她一陣心酸衝飛鳥就發脾氣卻還是就剛纔的“玩冰冰”而來。她第一次衝飛鳥用這種小女人的脾氣可這一刻連她自己都覺得理所當然。
“我真是看狐狸的腳印要是你不信我們上午抓它回來。”飛鳥無辜地解釋。
小鈴伸出手拉過他自己卻流下了眼淚。飛鳥以爲她爲自己剛纔沒能給她出主意而生氣這就連忙卑劣地假公濟私一本正經地說“我要‘豬頭玉’佔了一卜他說你將來要嫁給一個比自己小的丈夫家中養了大羣的牛馬……。他和二牛哥一樣好人長得很英俊只不過有一點點黑會很有錢……”
小玲看看他顯然知道他說的是誰。這是她想確認卻又不想去想的結果她一陣慌亂連忙打斷飛鳥的話問“真是看到了狐狸?那上午去抓抓看。”
飛鳥正咬口肯定聽到董雲兒在遠處叫自己去打獵便連忙問小玲自己還去不去。“不去了!他還沒吃飯。”小玲遙遙代替飛鳥回答說但反過來就故意斥責他問他自己的事爲什麼要別人決定。
“是嗎?烏鴉鳥?”董雲兒又大聲地問。
飛鳥大聲確認一下摟住小玲的脖子晃了晃說“我們不是要抓狐狸嗎?”
兩人回去時楊氏揹着門口坐在門裡側聽到他們回來也不回頭。飛鳥想給她說話卻覺得小玲握着的手緊了一緊搖了搖頭只好不吭聲。小玲舀了一碗肉湯端着帶提把子的竹罐子過去說“娘吃飯了!”
“兒你怎麼盡騙娘呢?”楊氏唱吟一樣說“你說大水好賭不嫁他不嫁就不嫁了。人家生氣寫了休書就寫了休書。那你也不能老在家門裡面。姓石的後生是個浪人人有模有樣有力氣萬不會嫌棄咱家你怎麼就不給人家個好臉色把他留住呢?”
飛鳥拿了兩個饅頭正想遞一個過去聽她這麼說立刻銜上一個側耳朵聽。小玲“嗤”地一笑說“石大哥是那沖天的鷂子咱家是草窩。將鷂子拴在草窩上將來也是要掙破。我知道孃的心思就算啦!”
“是呀普通的鳥就不會!”飛鳥高興不已整個眼睛都彎了去。他真想問問小玲說的那“草窩”是不是爲了住鳥的又想問問自己是不是“有模有樣有力”。
“咋算啦?”楊氏卻回頭大聲說“你爹年紀大了你大哥死得早。除了頂徭役的錢一人要一算賦二娃子腰都累斷了也顧不下進家個男人才撐得住。”
小玲說“那就回來我們開個鋪子。賣了地也罷僱人種也行。那四級民爵雖是大哥用命換的還不是騙人的?丟就丟了。什麼也不頂七級才免徭役真算是貴族。”
“那也是爵!你當爵就好要?打仗殺十多個人才到這一級要兒孫還要從頭爬?”楊氏反問接着說“我不是那不明事理的老婆子也是跟着你爹走過南北的。什麼一到你們年輕人這裡就都無所謂了。”
小玲回來也盛飯吃接着問“二哥呢?二哥怎麼看?”
“他?他想跟着老頭子去關北打鐵。一聽說郭家正要人他就說那裡好鐵匠稀去了還給土地牛羊。我看卻是騙人有了災荒朝廷還給民爵一級呢給土地來安頓人但貸的錢卻要還一輩子不是假的是什麼?”楊氏說她接過飛鳥遞來的黑饅頭攘在肉湯裡。
“看咱們自己打鐵不好嗎?鋪子都有了是董伯的價錢合算。”小玲說。
“一定賺不賠?吃的糧食呢全買?!”楊氏問。
“小鳥的叔叔也是做生意的可有錢了!人家能賺咱也能賺。”小玲肯定地說。
“要說有錢誰也沒郭家有錢。郭家小姐出嫁辦酒席連五里外的狗都聞香跑去。他們那吃剩下的飯都饞得讓人腮幫子疼直流口水。我幫忙回家揀個半個掉地下的‘白鳳凰’。那也不知道用啥子做的就能吃香得讓人都想咬掉舌頭。你二哥那時還小吃了還想吃整整哭了兩天。”楊氏說着說着便跑了題。
飛鳥則入題很深頓時來了口水。小玲給了他一下狠狠地怒瞪他說“看你那點出息?你要是有錢了那還不每日流着口水走路?怪不得你阿媽整日地罵你說你毒肉只要香都敢咬幾口。”
“有錢了天天吃就不流口水了。”飛鳥回答了句接着看着楊氏懷疑她就是明知是香毒肉而吃病的。
楊氏見飯涼了乾脆不再吃。她停住打量飛鳥突然來了問題“你阿爸做了多大的官?”
“小得很。”飛鳥來了警惕胡亂推搪不說。
“不是吧人人都說大!”楊氏又說“單你家房子都有十來畝地。”
小玲打斷自己母親的話接過說“世事難料。他家來長月的時候拉了幾破車的東西連個地方住的都沒有。下雨去我家一大家人都溼得淋淋的馬車上的東西也都半乾半溼。後來才轉了樣。要說他父親的官我看沒小鳥大小鳥都跟國王辦事呢。”
楊氏瞪大眼睛看飛鳥點點頭。
吃了飯後飛鳥收拾了裝束拿了把刀盤繩和一個挾簍邀請小玲去抓狐狸。小玲也未拒絕收拾了一下摸了把柴刀和他一起出門。楊氏這下沒有阻止反安排他們小心讓他們早點回來。兩人沿着潭水邊的地脊摸着枯木亂草而去。
時到中午高陽開霧兩人真帶回了一隻灰白相間的狐狸。
狐狸狡而多疑遇到風吹草動就會逃之夭夭。有經驗的獵人都很難捉到它以至很少人知道它們是帶着淡臭的反以外表訛化它們說是女惑之物。這難活得的小東西他們卻抓得格外輕鬆並餘出大把時間談情說愛。
過程是這樣的。一開始飛鳥先摸到狐狸的窩;然後他在山脊上擺出兩排石頭中間留出不闊的道路尾端放上前部壓上石頭的挾簍接着把繩子的中間拴在挾簍的中間偏下將一頭系在樹上另一頭交由小玲拉上。佈置完好後他從山脊另一端大喝跺腳猛趕狐狸出洞並用小石頭一路地丟。那狐狸驚慌失措不走兩邊的大道反順中間狹窄的石頭道跑硬在小玲驚訝的注視下一頭扎進提簍在她輕輕一拉下被龕個正着。對此小玲事後還難以置信。飛鳥便利用來她這種難以置信大啄她那蘋果一樣溫香滑潤的臉蛋。
整一上午的時光讓兩人的關係在廝磨中更近一層。回來的路上小玲竟然撒嬌到要飛鳥揹她走路並一路問他阿媽對自己會怎麼看。即使是回到潭邊她面孔上還帶着紅暈很難知道是飛鳥裝麻雀啄蘋果啄出的印痕還是她對一上午時光餘留的羞澀。
飛鳥在冰水裡洗臉男人味十足非把水漬洗花胸口才滿意地起身。他看住前面慢走的小玲伸長舌頭來表達自己的激動並尾綴評價“小玲嫂嫂走路都美死了!”
在小玲進殿後他隨後進去卻見楚漢陽挽了個包袱揹着一筒乾糧和一個生鏽的短戈正和石烈宏坐在一起跟楊氏說話。站在一起的還有兩個年輕些的男人他們一樣揹着乾糧和包袱。
楚漢陽一見飛鳥“刷”地站了起來低着頭想說什麼卻又沒說。
飛鳥一下明白了楚漢陽是等着向自己告別的。一剎那他的表情有點僵硬和冷漠但他還是立刻掛上成熟的微笑輕輕問楚漢陽“一定要走?”
“恩!少爺我……”楚漢陽有些不安。
小玲放下裝狐狸的挾簍微微出了口氣擔心地看着飛鳥怕他想不開。飛鳥走到楚漢陽跟前拔去他的短戈看那生鏽後被擦出底色的戈頭但只是看了幾下就隨手扔掉。“帶這樣的兵刃能幹什麼?!要走也不早說我好給你備上幾樣像樣的東西。”飛鳥叫嚷。
接着他拿上自己的刀推給楚漢陽動情地說“我這裡有把刀你拿去!殿後應該還有匹馬你也一塊牽上。”
楚漢陽的眼淚一下下來他跪在地下頓首說“少爺這刀是你的心愛之物。馬也是咱這些人離不了的。您對我恩重如山我怎麼還能要您的東西。倘若讓我留了性命我一定回來侍奉您……”
“爲什麼要走呢?我阿爸也是帶兵的身邊也無部曲。你們留下來可以跟着他一樣建功立業。這好好的路子總比做士兵爲他人賣命的好。”飛鳥說。接着他大談自己的商業大計極力描繪前景表示在這裡一樣有發展的機會。兩個要同行的男人頃刻被感動他們掉着眼淚變卦跪爬過來大聲地說“少爺這樣對我們我們還要走那還是人嗎?”
楚漢陽哽咽但還是大聲地說“少爺不瞞您說我是要去造反……”
此言一出石烈宏的臉色頓時鉅變他呆若木雞地站起來盯住楚漢陽。楚漢陽卻繼續說“天下民不聊生好男兒當爲大家唱。我這一去不知是死是活即使死了也就死了。但少爺要保重!無論我在哪都會惦念您的。”
飛鳥有些困惑他甚至爲自己的卑劣可恥以至竟用所謂的進路有道商業大計來收買人心。他想那用名利前程來誘惑的手段豈是能收買那些真正的英雄好漢們的?是的他們會不屑一顧。突然間他回想起魯直那凌亂的頭髮和凌然的眼神熱血一涌有點兒激動。他咬着牙齒連說了幾個“好”字卻是第一次看清楚楚漢陽這個人。他攙扶起淚留滿面的楚漢陽把刀放到他手裡說“你要是記下我看到它就能想起我。無論你是造反也好殺人也好都是我家的人我不怕牽連的。”
楚漢陽還是走了只帶了飛鳥的一把刀並沒有去牽馬匹。
烈風如刀拂起他披散的長髮卻讓他的腳步更加堅定。他忍不住又一次回頭卻看到飛鳥騎馬站在高處仍然在望。
“走吧!若是不快點趕路到天黑就找不到落腳的地方。”石烈宏拉了他一把很不滿意地說“真不知道他哪點好他反應過來說不定就帶人抓了咱們送官。”
楚漢陽的眼睛卻始終溫潤。他又一次向飛鳥揮手接着大步向遠方走去。
飛鳥最終肯定自己不再擁有這個英雄的手下家人般的弟兄。同時他有一種預感不久的將來楚漢陽一定能名揚天下。在飛鳥看來那個人甚至不同於石烈宏是爲了名揚天下而名揚天下而是帶着自己的夢想熱血和榮譽無任何理由沉默的。
他怔怔地盯住楚漢陽消失的地方難忘的歲月曆歷在目漸漸清晰。北風正烈他四下環顧見那茫倉蕭索的大地荒地阡陌無不悽壯如怒。一剎那間他整個心神都被沉浸不禁奮聲發出長呼。
小玲要他回去時陽光在他的面孔上灑下一層淡彩樣的深沉。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地笑鬧而是擁住小玲的腰枝在荒原上奔馳了一騁又一騁。
“你今天有些不同小鳥!”小玲說。
“是呀!我一定要賺很多錢娶三個媳婦養一大羣的牛馬!”飛鳥振奮地說“再也不當衆流口水。”
“是嗎?不當衆流口水了?”小玲故意往旁邊一指大聲吆喝“那邊好像有隻肥狍子!”
飛鳥頓時注目待追嚥了口吐沫說“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