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五兄妹三男兩女,看面相個個皆是財大氣粗之輩,祖上世代經商,傳至他們這一代,家族各門生意做得越加紅火。但所謂“無奸不成商”,這些人絕非相與善類之輩。此刻,他們五人坐在大客廳裡,面色都有幾分慍怒,貌似剛剛吵過一架。
他們見我進來,當即又給我讓座、端茶遞水。
老二陳世德面色委瑣,謹慎地說道:“方先生,多虧你的法力神通,我們家的風水命相也實在拜你所賜……只是,我們事先、事先談的價、價錢,這個這個我們五兄妹還在談、談談……”
我腦裡“轟”的一聲,掐指一算,略有所知,只是意識還一時有些不能接受。俗話說:欺誰不欺木匠工,騙誰不騙算命子。意思是說,誰都可以欺負,但不能欺負爲自家修造房子的木匠;誰都可以騙,但不能騙看相算命看風水的師父。對這些人,事先談好的價碼不能事後更改,否則,他們便要存心報復。
相傳木匠爲一家人造房子,主人若欺騙剋扣工錢,他可以在木工活比如房樑、椽子上施些法術和障眼法,這些法術能爲主人帶來厄運和各種可怖的事,令主人無法安心入住,只能向木匠陪禮道歉;而一旦得罪了算命和風水先生,他們自也會報復。
首先,我非算命先生和風水先生一流。其次,我絕不比他們容易被欺負被騙。
我已經完全意識到了什麼,喝下一口茶,問道:“那麼,陳先生,你和你的兄妹們如何打算?”
“這個、我們,那個……”老陳支吾一陣,說不出來,面色漲紅。我第一眼看到他時便知他市儈而精於算計,而他的兄妹們尤是如此,但他們畢竟是我的顧客,我又豈能拒之門外不做他們的生意?
見老陳說不出話,旁邊一位潑辣的中年女子高聲道:“方先生,我二哥不好意思說,我來說!方先生,我們商量過了,你這價錢實在是太絕了,我們以前請過好幾撥風水先生,付的最高價也不過三、四千!你這獅口一開,要兩百萬!我的媽呀!兩百萬,我一年才賺多少?上海人均GDP才三萬多塊錢,你這價錢實在不厚道!”
她說出這樣的話,我只能付之無奈的一笑,中國人就喜歡如此盲從而跟風地比較。問題是,他們以前請的風水先生有沒有爲他們帶來過什麼實際效益?
“幹我們這行的,就取一個‘信義’二字,我既然爲你們打了保票,你們家族必然在十年內會有三到四人考上大學,兩人被錄用爲國家公務員!你們可以懷疑我‘貪’的人格,但你們不能懷疑我的能力。”我說到這裡,也未等他們辯解,轉而望着老陳,“那麼,陳先生,是你請我來的,你怎麼看?”
老陳埋下頭道:“我倒是願意付你40萬,可我這些兄妹們卻不願意,你說我怎麼辦……”
原來,他兄妹五人在事後商量我的報酬的時候意見出現了極大的分歧,一致推翻了前面的協定。老陳的兒子考上了大學,他自然高興萬分,掏40萬付給我他毫無意見,只是,他的四位兄妹完全不贊同,很簡單,請個風水先生隨便看看風水、造一個臺子便要付200萬對他們來說實在不能接受,不管家族的風水氣數有沒有被更改,他們終究捨不得40萬,只同意每人給我一萬元即總共支付我5萬元。
我聽到這裡,站起身來,環視着兄妹五人,一聲輕嘆道:“幹我們這行的,千百年來的規矩便是遵從口頭協定,我們從不和客戶簽訂字據和合同,所以,我們吃點啞巴虧在所難免。只是,讓我很是意想不到,你們家族算是方圓數十里內的大戶人家了,卻也如此不守信用,唉!欺人不欺算命子,不過,我並非算命風水先生……那麼,各位,你們是肯定不會支付我兩百萬了,是麼?”
“方先生,做人不能這麼貪,你一個風水先生,收了這麼多錢,你又如此年紀輕輕,身揣200萬遲早要出事……”陳家老大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胖子,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我,“我們看你也的確是有本事,這樣吧,我們每人再給你增加一萬,我們五人便是10萬,你算算,10萬喲!一眨眼功夫就掙10萬,一袋煙功夫就能買到一部桑塔納!這總行了吧?”
我能清晰地判斷出他們的想法,在他們看來,10萬元,對於一位初出茅廬、窮酸潦倒的風水先生會是如何一筆鉅額的財富。在他們看來,我不可能執着於200萬而放棄這10萬……只是,有一點他們絕對不會想到,錢財於我來說只如過眼煙雲,雖然有時候離開錢實在是寸步難行,比如現在的我。不過,當我曾經天天面對幾十億美元現金而毫不在乎其意義的時候,他們這些鄉鎮企業家還在怎樣地艱苦創業?他們只會以爲我是獅子大開口貪他們200萬,但他們永遠不會想到,我若拿到他們的200萬後,我會將198萬捐獻給世界慈善基金或者國際紅十字會。幹我們這行,本來就是逆天改命、易遭天譴,我們絕不能貪財,我們收取鉅額的報酬只是爲了多多地捐獻,如此方能化解打消我們身受的隱形天譴,同時,這些奸商們的錢財大多來之於不仁和窮人的血汗,我們收取他們的鉅額報酬再捐獻出去從另一方面來說也在爲他們積累陰德,但這些無良之輩又豈能體會?
我沒有正面回答陳家老大的話:“如此說來,你們已經定下來了,你們絕沒考慮過支付我200萬?”
“200萬?他媽200萬!”陳家排行最小的是約莫30歲左右的男子名陳世英,“你年紀這麼小,給你200萬你拿得動麼?我尊稱你爲先生,是看你有些本事,按我老早的個性,小子,別說200萬,2萬我他媽都不給!”
我點點頭,又一望老陳道:“那麼,陳先生,我就告辭了。你們既然捨不得,我又如何能強求?請你爲我準備一把雨傘,我看天色即將下雨了。”
“方先生……”老陳站起來,面色發紅,“其實,我願意支付我的40萬給你,那麼,你收下我的錢吧,這也不是一筆小數目了,我很抱歉……”
我搖搖頭道:“老陳,我理解你的心境,但是,你們若不完整支付我200萬,即使你個人支付我199萬也無濟於事。我到這時才清晰而完全地看清了你們的面相,我就實話實說吧,你們家族無命承受‘功名顯貴’,你們家人的命骨都太輕了,即使你們族人有人考上了大學、做了官,也會很不順暢如意,多會招致不祥之禍。我可以爲你們更改運命,但我不能逆改你們的天命……所以,很抱歉,我現在一分錢也不能收你們的了。我要走了,天色將雨,還請送我一把雨傘。”
衆人盡是面面相覷,他們絕不會想到,一分鐘之前還誓要200萬的人現在竟然分文不取了!
老陳給了我一把雨傘,盯着我走向廳外,又望望天空,陽光明媚,何來雨水之嫌?我慢慢走向那座由我主持修造完成的鳳凰臺,輕輕撫摸一陣,轉身向陳氏兄妹道:“諸位,保重!”
我剛走出兩步,便聽陳家人喊道:“哪家人養的雞跳到鳳凰臺上了!這是拜祭祖宗的,快!趕走!”便又聽衆人忙做一片的呵斥聲和雞叫聲。
我輕輕一笑,自言自語道:“鳳凰于飛,身化百鳥;鳳凰於棲,身爲雲雀……我還有一句沒說出來:鳳凰落地,化身爲雞。”
“啊喲!雞在鳳凰臺上生了一隻雞蛋!好大一隻雞蛋……”
便又聽“啪”的清脆一聲,那雞蛋應該滾落在24級天梯上了。
“叫你抓雞,你去撿雞蛋!這倒好,雞蛋碎了一地,污染咱老祖宗的拜祭臺!”
“雞飛蛋打,大哥,是不是有些邪門啊?”
“找方先生回來給看看吧?”
“咦?這雞蛋碎裂一地,小小的雞蛋怎麼會有這麼多蛋黃流出來?!老三、老四、老五,你們來看看!這隻雞蛋邪得緊!一個雞蛋流出了好幾十幾百個雞蛋的蛋黃容量!我的媽呀,整個24級天梯全被蛋黃給衝涮了一遍!”
“方先生、方先生……”
……
聽見老陳的呼喚,我加快了腳步,他們定是讓我回去給他們解釋一下異象。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呢?
我再三通過他們那事後不認賬的形勢最終確定下來:陳家人不宜讀書做官。他們無命來消受功名和官場。即使他們讀書讀到碩士博士後、做官做到首長總理,他們不僅僅會給自己也會給國家、社會帶來深重劫難——或者便是貪污受賄、或者便是攜款潛逃。
這個世上一切事物便是如此,謹遵着自然法則和天地造化而草草營生,或則蠅營狗苟,或者飛黃騰達。莫要羨慕王侯公卿,也莫要鄙視乞討叫花子,一切自有天命和氣數,不可更改。陳家人便只有做小生意的命而無法再行將生意做大、也不能消受個一官半職。
只在一瞬間,蒼冥攸轉,烏雲充塞,山川變色,驟雨將來。
雨點已經打在了我的鼻樑上,我撐開傘,加快了腳步。
這場暴雨下了兩個多時辰,陳家前面那條河道水位迅速飛漲,直到漫過那座鳳凰臺後,整個地基高地被洪水一浸,轟然滑坡,陳家大院四幢房子相繼坍塌,好在無人傷亡。四幢樓房、包括各種傢俱和家電的報廢,這損失又何止200萬?
“只有我整人,哪有人欺我?”我撐着雨傘,褲腳已經溼透。忽然,我眼皮一跳,一陣不祥感念涌上了心頭。我算不出自己的前程吉凶,但我有些許感覺:我將有些不順之事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