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警局裡卻很熱鬧。
只不過,今晚的行動是秘密進行的,整件事情並沒有宣揚出去。
江宛霖此時在審訊室裡,這會兒已經勉強清醒過來,對於今晚發生的事情,她從驚慌到接受再到鎮定,最後就是如今這麼一副景象……
形同枯槁,面如死灰。
好幾個警察輪番上陣,讓她老實交代今晚的事情。
她卻一直垂着頭,面如表情,一語不發。
她的人生,何時經歷過這樣的變故?
可是,她就算是再怎麼傻,也該明白整件事情是怎麼一回事兒了,初時是害怕,可是現在竟然已經是毫無反應。
就是太清醒了吧?
所以,她才這麼明白,掙扎沒有用。
警察最怕的就是面對她這樣的罪犯了,不反抗不解釋。
這樣的僵持,大概持續了半個小時之久,也沒有任何進展,換了好幾個警察進來做她的思想工作,她都始終沒有反應。
小警察都有些着急了。
正準備出去向頭兒報告,是不是應該先將這女的關上幾天,先挫一下她的銳氣,等到第二天再審,誰知道,江宛霖在這個時候卻開了口……
“我要見顧亦城!”
她的表現極其平靜,平靜的說出這六個字。
彷彿,無論接下來等着她去面對的是什麼,要接受怎樣的審判和懲罰,她全部都認了,可是,她的心裡不甘心,她要將一些事情弄清楚。
一味的猜測,太傻太累。
她已經沒有心情去猜什麼了,只想要一個痛快。
小警察震驚了一會兒,卻還是把她的話如實轉告了。
此刻,顧亦城還在警局裡,和徐長風等人商議着接下來的行動,今晚遇到的事情,其實也是在他們預料之外的,所以必須得抓緊時間好好分析,接下來該怎麼做?
江宛霖的要求,他並不意外。
所以,最後他進了審訊室。
江宛霖坐在椅子上,始終都是默不作聲的垂着頭,直到顧亦城進來後,她才擡了一下頭,再看到這個男人,她已經不像前番幾次那樣面紅心跳,有些時候,認清楚了自己的價值和處境,反而變得真正的理智了。
她一直望着他,既不害羞,也不迴避。
顧亦城在她對面坐下,現在應該也算是撕破臉皮的時刻了吧?他以前在她面前做的那些戲,現在都沒有必要了。
“聽說你要見我?”
“嗯……”
“想說什麼?”
“解釋,你還欠我一個解釋。”
“呵……”顧亦城冷嗤一聲,嘴角上揚至冷冽的弧度,笑道,“這個解釋,應該是你欠我的纔對,江老師,現在大局已定,把你知道的都招了吧,我只想知道我的女兒是死是活,現在人在哪裡?”
“如果,我偏不說呢?”
江宛霖亦是輕笑了一聲,倒是與他對峙上了。
反正,她已經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她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值得害怕的?
顧亦城的臉色陰沉了幾分,但是現在看到江宛霖一副無謂的模樣,心裡也很清楚,這個時候與她硬碰硬,不是明智的做法。
他深吸口氣,道:“我說了,無論我做什麼,都是爲了找到我的女兒,江宛霖,如果你敢說你是坦坦蕩蕩的,我也不至於會招惹上你。”
江宛霖又是輕笑一聲。
她想,她什麼都該明白了。
唯一疑惑的就只有一件事情……
“今天晚上,你是怎麼那麼快就趕到我家的?”
“……”
顧亦城的眸色暗了一下,可是到了這個時候,他也沒有什麼好隱瞞她的,如實道,“今天上午你到我辦公室的時候,我趁你不注意,在你的包裡塞了個竊聽器。”
原來,如此!
那麼,可想而知,他是一整天都在留意着她的一舉一動,她一個人擔驚受怕了一個下午,沒有任何異常發生,晚上才鼓足勇氣回了家,大概是江琨回家的時候,顧亦城就從竊聽器裡發現異常了,所以纔會趕來的那麼及時。
他做那麼多,對她各種曖昧的暗示。
其實,最終的目的就是擾得她芳心暗動,然後乖乖的被他牽着鼻子走吧?
如果她稍微理性一點兒,如果不是他對她有過那些令人想入非非的舉動,她就是再笨也知道顧亦城的這個槍口,她不該自不量力的撞上去。
如果她一直與他保持距離,他哪裡有機會在她身上弄什麼竊聽器。
她明白了,心裡也就沒什麼遺憾了。
她苦笑一聲,那抹惆悵已經很明顯的浮現在臉上,反問道:“其實,這麼多次……我每次在你面前的時候,你心裡都是在偷偷笑我吧?我這麼傻,居然會以爲你對我的那些暗示是真的,還以爲……你對我……”
“江宛霖!”
顧亦城顯然是不願深入這個話題,不悅的打斷了她,說的依然還是那句話,“我最後說一次,我只是想找到我的女兒!明人不說暗話,你現在已經在警局裡,無論如何也逃不掉了,你們玩的那些花招騙不過我,別以爲那一個ryan推出來當擋箭牌我就信了,你說,你和江琨還有黎美娟,你們到底是在玩什麼把戲?”
驟然聽到江琨的名字,江宛霖還是抖了一下。
那個人,她叫了二十幾年的爸爸!
她的心裡,只有這一個爸爸!
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不管怎麼樣,多少會有些感情的吧?可江琨卻對她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來,最後還死在了她手上……
她不是故意的。
可,她殺人了,卻是事實!
她的腦海裡,不經意的又浮現出江琨死不瞑目的倒在血泊裡的模樣,一陣涼意就瞬間襲遍了全身。
叫了這麼多年的爸爸,不是親的。
而她的親生父母……
她已經不願意去想了,無論是蔣衛東還是黎美娟,他們都是爲了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蓄意綢繆了這麼多年,他們生了他,卻從來沒有真正的關心過,她想要的是什麼,甚至連一個完整的家庭對她來說都是奢侈。
她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從來沒有人給過她一絲真正的溫暖。
在顧亦城質問的目光下,她覺得自己委屈,這個男人,他憑什麼?他爲了自己的女兒,就可以玩弄她的感情嗎?
可是,轉念一想,顧亦城又何嘗不委屈?
人家一家三口的日子本來過得好好的,可這一切都被莫名其妙的破壞了,瞳瞳還是那麼小的孩子,失蹤了那麼久,當父母的哪有不擔心的?
任何事情,都是有因纔有果。
她也逃不了責任。
她環緊了自己的手臂,用力摩挲兩下,似乎是想努力的將身上的那股寒意驅除,她望着面前的男人,忽然道:“你可以再給我披一次外套嗎?”
顧亦城一怔。
他的情緒算是還沒轉變過來。
他還在憤怒之中。
這姓家的一家人,與他無冤無仇,卻把他的生活弄得一團糟,他哪能不生氣?偏偏江宛霖還不肯配合,他越想越是來氣。
誰有心情給她披什麼外套?
然而,江宛霖的眼中卻褪去了犀利,她幾乎是用哀求的目光望着他,道:“你答應我,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
“絕不食言。”
“……”
顧亦城兩度無語。
有些時候,他對女人這種生物的大腦構造實在是表示懷疑,這都什麼時候了,如果換作正常人,不是應該老實交代,爭取從輕處罰嗎?
可是她,偏偏執着於他給她披外套!
他很是無奈,但是爲了江宛霖那一句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他也只能妥協,反正他是不怕和這個女人耗下去的,多久都無所謂,可瞳瞳等不起。
時間長一點兒,瞳瞳的危險就多一分。
他必須爭取一切能爭取的時間。
他終於還是擡手解開了外套的扣子,將衣服脫了下來,然後走到她身後,將還帶着自己體溫的衣服脫下來披在了她的肩上。
熟悉的暖意籠罩而來,她垂着頭,忽然就熱淚盈眶。
顧亦城又是愣了一下。
他最怕面對女人哭哭啼啼的,倒是寧願她能繼續仰起脖子來與他對峙,也總好過現在這樣,竟讓他有幾分束手無策。
“江琨不是我的親生爸爸。”
她的聲音哽咽着,一開口就來了這麼一句,他在怔愣之時,她又接着道:“他如果是我爸爸,就不會這麼對我……”
顧亦城沉默了。
今晚的事情,大概的經過已經能猜到了。
他一心只關心自己的女兒,並沒有對這件事情多加追問,但是心裡其實也是震驚的,畢竟他自己也是一個父親,也有自己的女兒,怎麼都想象不到父親怎麼會對女兒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來。
原來,不是親生的。
這個話題,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猶豫了半晌,纔開了口,“可是,你殺了他……就算你當時是自衛,也算是無心之失,但是殺了人是事實。江宛霖,在這種情況下,只要你肯配合,法院是會酌情輕判的,我勸你不如都交代了,你們爲什麼要綁我的女兒,我們無冤無仇。”
“可是,你和別人有仇。”
“誰?”
“蔣衛東。”
這三個字一出,顧亦城瞬間就瞪直了眼。
原來,繞了這麼一大圈,最初的猜測反而是最站得住腳的。
在想到江琨這個人的時候,誰都會聯想到他曾經是由蔣衛東一手提拔的心腹,蔣衛東與丁顧兩家的淵源可不淺,首先想到的就是他!
後來,又被一個ryan混淆了視聽。
結果,還是他!
江宛霖也算是言而有信,在顧亦城感到疑惑不已的時候,她老實的將今天晚上江琨臨死前和她說的那些話都交代了。
對於蔣衛東纔是她的親生父親這一事實,她始終沒辦法接受。
接受了又怎麼樣呢?
在她的心裡,蔣衛東連江琨都還不如。
江琨即使再禽獸不如,最起碼也將她養大成人,錦衣玉食,應有盡有,可是蔣衛東呢?他爲了謀奪丁氏的財產,連自己都豁出去了,哪裡還會想到她這個親生的女兒呢?但凡他有一點兒考慮過她,就不會這麼多年將她寄養在別人身邊長大。
還有黎美娟……
她還以爲,母親就算對她嚴厲,但是真心待她的。
現在才明白,真心也算是真心吧!可是,她與蔣衛東一樣,兩個人都魔怔了,她不僅能放棄自己的男人,也不介意自己的女兒成長在一個殘缺的家庭,就爲了那些所謂的榮華富貴,僅此而已!
呵!她倒是有一對多麼極品的父母啊!
就連顧亦城聽了她的遭遇,也是唏噓不已。
出生,是最不能選擇的無可奈何。
可是,一直以來困擾着他的問題終於水落石出,竟然是蔣衛東在背後操縱這一切,那麼近段時間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就有根就據了。
對於江宛霖,卻實在是可惜!
不過,這倒也有了站得住腳的依據,瞳瞳果然沒死!
他馬上問道:“那你可知道蔣衛東將瞳瞳藏在哪裡?”
江宛霖道:“我不知道,我最後一次見到瞳瞳,就是那次我媽讓我假扮那個算命的瞎婆子,你媽信以爲真,還真的把瞳瞳帶來了,不過,當天我媽就把瞳瞳帶走了,帶去了哪裡,我根本就不知道。”
顧亦城睨着她,將信將疑。
“我說的都是真的,一開始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如果不是今晚江琨和我說了那些,我至今都還不知道我媽她爲什麼要這麼做,我要是還想和你說謊話的話,大可以選擇什麼都不說,我又何必……”
“我相信你!”
江宛霖的解釋還沒完,顧亦城就開了口。
然後,嘆道:“可是,你又何必……這件事情本和你沒有關係,你又何必要摻和進來?就算你的父母和我有恩怨,但也不該牽扯到我的女兒。”
江宛霖恍惚的笑了笑。
“是啊!我又何必……最開始的時候,我媽媽讓人抓了你的前女友,讓我到酒店去模仿丁凝說話,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雖然心裡也知道這麼做是不對的,但我還是聽了她的話……”
“……”
“從小到大,爸爸對我都比較冷淡,我以前還以爲是我不夠優秀,確實……我就是這麼平凡不起眼,可是媽媽是對我好的,我也覺得媽媽對我的愛,是我所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所以她讓我做的事,我都聽她的話,以爲她是爲我好的,誰知道……她只想她自己,她哪裡有爲我考慮過。”
“……”
“我在幼兒園的時候,還總是這麼教小朋友,一失足成千古恨,人是不可以做壞事的,做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可是我自己……”
顧亦城一直在聽着,以一副傾聽者的姿態。
從一開始,他就覺得江宛霖其實是個單純簡單的女孩子,不像會是做出這麼心狠手辣的事情來的人。
她果真是不知情的。
她只是覺得母親是唯一對她最好的人,就算這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害她,但是黎美娟都不可能。
誰知道,偏偏是她最信任的人,引着她走向了這條不歸路。
最初的時候,她甚至連自己在做什麼都不清楚。
現在,終於真相大白,當她終於知道自己一直在做什麼的時候,面對着的卻是這麼殘忍的結果。
顧亦城不知道說些什麼來安慰她。
在此之前,心裡對江宛霖是有怨恨的,正如她自己所說的一樣,他在和她主動接觸的過程中,確實是抱着一種輕蔑的態度,在嘲笑她,尤其是在看着她在他面前臉紅的時候,他更多的是不屑。
心想,這女人,不過如此。
他還什麼表示都沒有,她就乖乖上鉤了。
如此,甚好。
他就是要她對他放不下,到最後真相揭曉的時候,看到她臉上悔恨的表情,也不枉他的瞳瞳被擄走了這麼久,受了那麼多苦。
可現在……
他說不出來這種感覺。
不怨是不可能的,可想恨,又恨得不夠徹底。
江宛霖停頓了一下,伸手往臉上一抹,接着道:“該說的我都和你說了,我爸媽每天都出去,他們去哪兒我不知道,我也從來沒見過瞳瞳,這麼隱秘的事情,他們是不會讓我知道的……我能和你說的就是這麼多,我自己走錯的路,不管還能不能回頭,我自己承擔後果,你走吧!謝謝……你的外套!”
說完,她垂下了頭。
有種感覺,叫做一夜長大。
她想,她是體會到了。
從開始到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是真正可以給予她依靠的,走到今天這一步,她的責任也不小。
她欠瞳瞳的,能還的也就這麼多了。
以後……
就以後再說吧!
顧亦城從審訊室離開的時候,心情有幾分沉重。
江宛霖提供的信息很有價值,幾乎已經解開了所有的謎團,但是最關鍵的一點卻還依然是個謎。
瞳瞳,究竟被藏在了哪裡?
他和徐長風分析了很久,從江宛霖的話中提取最有用的信息。
之前,已經有了ryan這個人出現擾亂了大家的視線,現在就連江琨也是個障眼法,蔣衛東竟是處心積慮了二十多年,不僅將自己的女人和女兒都寄存在江琨的名下掩人耳目,他還在被通緝的期間就又利用江琨出來作怪。
這麼長時間,蔣衛東到底藏在哪兒?
蔣衛東的藏身之地,很有可能就是瞳瞳的所在處!
蔣衛東逃了四年,現在還在被警方通緝,他一定不敢明目張膽的出來活動,他的所有行動必然經過其他人。
所謂的其他人,就只有江琨和黎美娟。
他們常去的地方……
顧亦城幾乎是瞬間就聯想到了,黃金海岸!
天色已晚,他們的討論暫時到這裡,江琨已死,江宛霖被抓的消息還在嚴格保密中,這兩個人,是將蔣衛東引出來的最佳武器。
具體要怎麼行動,只能等到明天再商議了。
他從警局離開後,沒想到竟馬上接到了丁凝的電話,他在手機的屏幕上看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嘴角一抿,臉上的表情不由得柔和了幾分。
他將車子靠路邊停下,馬上接了電話。
“喂!”
“顧亦城你在哪兒?”
丁凝的聲音很快傳來,聽起來竟顯得很是焦慮,他的心不由得緊了緊,還以爲是出了什麼事兒,馬上問道:“怎麼了?”
“你回來,馬上!”
丁凝還是很着急,可是說出來的話竟讓他愣了好幾愣!
“什麼?”
“讓你回來!”
“好,馬上!”
再確認了一遍之後,他終於確定了自己沒有聽錯,二話不說就重新發動了車子,她讓他回家,他還有什麼好拒絕的呢?
夜裡,路上的車子很少,他從接到電話到回到家,所用的時間不過才短短的十分鐘,熄火的時候,發現家裡的燈都開着,像是在專程等待着他的到來。
他坐在車裡,竟有片刻的恍惚。
這種感覺,多久沒有過了?
以前擁有的時候不曾感覺,現在才知道,原來回家的時候,有人爲自己留着一盞燈,是多麼幸福而溫暖的一件事。
早上他回來,那完全是自己自主的行爲。
可現在,是她讓他回來的。
這感覺真的不一樣!
而且,今天發生的事情雖然很多,但是將這些事情都消化了之後,總體而言是有進展的,所以下車的時候,他的心情還不錯。
也許,當初選擇暫時放手是理智的。
他強硬的將她綁在身邊,只能讓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僵,分開一段時間,今天早上他就明顯感覺到了,她對他已經明顯沒有之前那麼抗拒了。
他下了車,便往屋裡走去。
剛走到門口,他連鑰匙都還沒掏出來,大門就已經打開了。
丁凝奔了出來……
他一下子頓住了腳步,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還以爲接下來的劇情會是她不顧一切的奔進他懷裡來。
他都已經想要張開手臂做好準備了。
可是,理想很美滿,現實卻有些偏差。
她衝到他面前,一開口就是衝着他一頓抱怨,“怎麼這麼久,這種時候還磨磨蹭蹭的做什麼?”
這種時候?
請問是什麼時候?
並且,顧亦城實在很無辜,他沒有磨蹭,好不好?
他盯着她的臉看,曖昧的一個聳肩,“這麼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