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城愣了一下。
丁凝也站在樓梯上僵住了。
她從來沒想到他們有一天會走到這一步,哪怕是在曾經那些兩看相厭的日子裡,大不了就是視而不見,也總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四目相對,卻無言以對。
顧亦城原本還在想着周念和他說的那些話。
周念說得沒錯……
既然,ryan自己將警察引去,他總不至於是自尋死路,所以他和瞳瞳一起連人帶車掉進了河裡,極有可能是一種障眼法。
如果,ryan還沒死,瞳瞳可能也會平安無事。
只不過,到底在哪兒呢?
回來的這一路上,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內容,直到現在看到了丁凝,他的思緒才飛速倒退,回到了他昨晚離開家之前……
你有沒有真心的愛過我?
沒有。
就是這麼一句簡單的對話,就是她這麼毫不猶豫的回答,幾乎要將他擊垮,經過一個晚上的沉澱,他以爲自己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沒想到再見到她,他還是第一時間想起了這件事,心裡不輕不重的震盪了一下,痛得很清晰。
世界彷彿就這麼靜止了。
她在上,他在下。
顧亦城很少需要像現在這樣仰視她,觀察着她臉上的表情,其實心裡還是存有小小的期盼。
她會不會問他一句去了哪裡?
或者,至少應該關心一下他昨晚和誰在一起。
他在期盼着,等待着。
他也不知道具體是過去了多久的時間,總之是他的脖子都仰着累了,而她大概也在臺階上站着累了,這才挪了一下腿,然後一步一步的走下來。
他等了那麼久,就等着她的反應。
可,她給他的反應就是絲毫沒有反應。
原本就懸在半空上的心,忽然重重的摔在地上,他擡起扶住樓梯的扶手,等着她走下來,等着她和他說一句話,可她就要從他身旁走過去了,也沒有任何要開口的打算。
他閉了閉眼,用力的握緊了拳頭,不死心一般……
“我昨晚和周念在一起。”
在擦身而過的那一瞬,他忽然蹦出了這麼一句,作爲他們之間的開場白,顯得有些突兀了,而且充滿歧義,他告訴她,他昨晚和另外一個女人在一起,如此能引人想入非非的一句話,總該能激起她的一絲反應了吧?
丁凝的背影,果然一僵。
隨即,便開了口,“哦……”
然後,腳步聲繼續。
直到她走下了樓梯,顧亦城才從她的回答中回過神來,她還真的是將他打擊得夠徹底的,他和她說了這樣的事,她卻只是哦了一聲。
只有不在乎,才能如此淡然吧!
他冷笑一聲,其實也不奇怪,明明是早就預想好的結果,有什麼好失望的呢?她若是會在乎的話,昨晚就不會讓周念去接他了。
她這麼明顯的將他推給了別的女人,他卻還對她存着期待。
真是好笑!
昨晚,他還怒不可遏,還想趁着醉意回來質問她一番,爲什麼要這麼對他?她怎麼可以將他拱手推給別人?她把他當成什麼了?
可是,現在清醒了,卻覺得再也沒有問出口的必要了。
答案,無非只有兩種。
要麼就是她用冰冷的態度,往他的心頭上再補上一刀,要麼就是兩人意見不和,再次起了爭執。
無論哪一種結果,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算了罷!
他也擡步上樓,到浴室裡洗了澡,換了身衣服,再下樓的時候,她已經弄好了早點,一個人坐在餐廳裡安靜的吃着。
曾經,多麼溫馨的一家三口。
如今……
顧亦城深嘆了口氣,瞳瞳不在了,他在她的臉上再也看不到笑容,再看看自己的景況,他如今的下場大概四個字就能形容,妻離子散。
他走下去,坐在一旁陪着她吃早餐。
兩人無話,這一頓早餐也吃得特別難熬,特別漫長……
“你今天不出門?”
很難得的,丁凝居然主動開口和他說話,並且說的話題還不是離婚,他擡起眼,對着她望了幾秒,扯出一抹微笑來,說道:“今天在家陪你。”
她一怔,抿抿脣,不說話了。
他卻接着道:“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她望着他,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反而站起身來,收拾了餐桌上的餐具,進入了廚房,他朝着她的背影凝望了幾秒,也跟了上去。
丁凝站在水槽旁,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響起,不知怎麼的就緊張起來。
果然,廚房也是有曖昧發生的地方。
下一秒,她的腰上便環過來一雙手,他的胸膛貼上她的後背,雙手環抱上來,兩人緊密的嵌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她的身子僵住,呼吸都急促起來。
偏偏的,他還來火上澆油。
他埋頭下來,重重一嘆,灼熱的呼吸便全都噴灑在她的耳畔,然後聽到了他讓人心顫的聲音,“昨晚,我是和周念在一起,可是……什麼事也沒有,她只不過是和我說了一些事,我也和她說了一些話,從此以後她的任何事情都與我無關,不管再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再見她了。”
他還特別強調的,無論發生什麼事!
哪怕,有一天周念再有性命之憂,或者是像上次一樣分別與他的女兒置於天平的兩端讓他做一個抉擇,他也再不會猶豫了。
多麼卑微的解釋啊!
她聽說他和周念在一起沒有任何反應,她也沒有什麼話要對他說,他一直在期盼着,卻又落了空。
還有什麼辦法呢?
她不問,他便自己說。
總之,不管她愛不愛他都好,在不在乎也無所謂,反正他在她心裡的印象不能再更差了,所以就算她不聽,他也不想再有什麼誤會。
他和周念,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她聽後卻只是僵了一下,連哦一聲都沒有。
他卻也不氣餒,反而收緊了手臂,將她更緊的融到懷裡來,嘆息道:“可是顧太太,你以後不能再這麼對我,你不能……我很難過……”
丁凝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其實,在昨天晚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在徐長風打來電話讓她去接他的時候,她爲什麼要去接他呢?
她於是轉打給周念。
她說不清楚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可卻換來一夜無眠。
也許,就如顧亦城所想的一樣,她就是在報復他,怎麼能讓他難過就怎麼做,不過是心裡也有了數,他心裡是有她的。
可是,現在聽到他親口說出來,他很難過,她的心,還是如刀割。
她竟說不上話來。
以後,他們哪來的以後呢?
氣氛就這麼僵住了,她早就想推開他,可心裡也知道,如果他不打算放手,她再怎麼推也是徒勞。
他這個樣子,毫不掩飾的在她的面前展示他的脆弱,她竟感覺到心慌。
於是,莫名的,她就脫口說出一句,“我……我之前的提議,你還是考慮一下,我想我們……”
“你還是想離婚?”
顧亦城沒等她把話說完,就馬上出口打斷。
她之前的提議,除了離婚還有什麼?
他現在是最聽不得這兩個字的,他的求和求原諒已經都這麼明顯了,她還看不出來嗎?非要對他如此殘忍嗎?
丁凝的嗓子哽了一下,道:“我只是不想,我們這樣繼續彼此這麼下去……”
“和我在一起,真的是一種折磨?”
“……”
“那麼離開我呢?你確定,你就開心了?”
“……也許吧!”
丁凝閉了眼,輕吐出一口氣的同時,給了他一個回答,也許吧!她自己也不能確定,只是現在這樣每天面對着他,她一邊想着着是她心愛的男人,卻又忘不了都是因爲他以及他的家人,害得她失去了女兒。
她一直這樣備受煎熬,左右爲難。
愛不得,恨不起,放不下。
太痛苦了!
她的話說完之後,感覺身後的人漸漸鬆開了手臂,她也慢慢的從他的懷抱中脫離出來,他終於放開了她,退出了廚房。
他一句話也沒說。
她想,也許是傷到他了。
這一天,顧亦城果然沒有出門,她也一直待在家裡,兩人待在同一個空間裡,卻想着各自的事情,連交流都沒有,和同牀異夢一樣的悲哀。
天空,黑沉沉的。
氣溫驟降,從中午開始就下起雪來。
雪很大,透過客廳裡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着漫天紛飛的雪花,顧亦城就不由得想起和瞳瞳的約定來,所以在傍晚時分,當雪終於停止的時候,他望着院子外面的積雪,忽然開口對丁凝道:“不如,我們出去堆雪人吧?”
丁凝對他的提議有些狐疑,卻拒絕的很快,“不去。”
“就當陪我一下都不可以嗎?”
“……”
“那,如果……這是我同意和你離婚的條件呢?”
他忽然來了這麼一句,成功的將丁凝的目光吸引了過來,她呆呆的望着他,彷彿難以置信一般。
他說,離婚的條件……
她聽得雲裡霧裡的,他卻忽然從上衣的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來,然後走到她的面前,先展開,再攤平……
赫然就是她之前給他的那一紙離婚協議書!
她更詫異了,一動不動的望着他。
那張紙,曾被他揉成了一團,現在攤平了也還是皺巴巴的,可是上面的字跡以及她自己的簽名,都無比清晰。
他放在茶几上,接着道:“就陪我一下吧!最後一次也不行嗎?我們去堆雪人,這也是瞳瞳的心願,我們一起替她完成,你要離婚,我就簽字。”
丁凝還是望着他。
他說的這些,她一時半會兒還接受不了。
怎麼忽然這麼爽快了?
他不是不同意離婚的嗎?
之前,她只不過就是提了一下,結果他是怎麼做的?不僅拿捏住她的軟肋來威脅他,還將她軟禁在家裡。
她還以爲,他永遠也不會同意離婚。
可是……
她呆呆的,一直沒有說話,顧亦城就當她是答應了,走過來牽住她的手,將她從沙發上拉起來,道:“走吧!”
她的目光有些呆滯,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腳步也有些遲疑。
屋外。
天空雖然不飄雪了,但依然很冷,可是丁凝整個人本來就處於冰窖之中,像是感覺不到任何的溫度一樣,就連北風颳在了臉上,都不覺得冷。
他果然就是要她作陪的。
她站在一旁,他也沒想要她幫忙。
他顯然也沒有什麼堆雪人的經驗,笨手笨腳的,弄得亂七八糟,要是瞳瞳在的話,肯定會嫌棄她的爸爸怎麼這麼笨,不過好在他有堅持不懈的恆心,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當他的手已經凍得快要僵硬的時候,終於堆出了雪人的輪廓。
他還特別跑回屋裡找了一些東西出來裝飾,最後雖然不甚滿意,但好歹也算看得過去了,他便走到她面前,問道:“怎麼樣?”
丁凝的目光移向他的時候,他已經被凍得不輕,鼻頭紅紅的,彷彿眼睫毛都結了霜,可他卻對她笑着,就像是做了好事的孩子,期待着家長的表揚。
她一直站在屋檐下。
卻,一直沒怎麼在看。
或者說,她明明是在看着他,心裡卻一直想着他之前和她說的話,他說,他同意離婚,只不過有條件,是這樣嗎?
她總覺得自己是聽錯了,卻又感覺分外真實。
所以,她連他剛纔做了什麼,都沒放在心上。
現在隨着他的指引望過去,院子裡果然已經初具雪人的模型,卻不是一個雪人,而是一家三口。
她看着看着,眼眶忽然紅了起來。
一家三口,彷彿已經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什麼時候能再有呢?
她的瞳瞳……
她並沒有回答他,也沒有對他堆的雪人做出任何評價,而是紅了眼眶,然後直接掩面跑回了屋裡。
顧亦城怔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半晌後,也跟着走進去。
他給她遞餐紙,她不接,他乾脆就自己走過去,替她擦拭掉臉上的淚痕,安慰道:“以後不要再哭了,否則,你的眼淚誰來擦呢?”
他說出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之後,忽然拿出了筆,當着她的面,在那張離婚協議書上,就在她的名字旁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丁凝依然呆呆的,目光沒有焦距。
顧亦城這三個字,筆畫也不是很多,可她卻覺得這個時刻如同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等他終於把名字簽好的時候,卻已經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他拿起來,讓她看了一眼,然後摺疊,收進了兜裡,最後站起身來。
丁凝隨着他的動作仰起頭,目光緊隨着他……
她的眼眶還是紅的,她的臉上還殘留着淚痕,她的嘴脣在顫抖着,其實是想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可是,他的意思已經很清楚,她再問不出口來。
顧亦城與她目光交接,平靜地說道:“我已經簽了字,剩下的手續也會去辦好,你就不用再操心了,你說……和我在一起,對你來說一種折磨,那麼,你的折磨,從現在開始結束了,以後,好好的……”
她的嘴脣動了動,卻還是發不出聲音來。
如此措手不及,她還能說什麼?
他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鬧離婚的人一直是她呀,把話說絕的人也是她呀,而他現在不過是尊重她的意思,她說什麼,他都照着做了,應該說是如了她的意纔對呀,所以,她還能說什麼?
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轉身,然後出門,最後消失在她的視野。
他連對她的交代都那麼簡單,以後,好好的……
她呆坐在沙發上,屋子裡明明開着暖氣,可她還是覺得刺骨的冷,猛然一個哆嗦,抖得她整個人這纔回過神來。
怎麼了?
剛纔……
想起剛纔的事情,她竟然有些恍惚,分不清楚亦真亦幻,她下意識的將整間房子環視了一週,只有她一個人孤伶伶的坐在客廳裡,安靜得可怕,她嚯地一下站起身來,剛纔發不出來的聲音,現在終於出了口。
“顧亦城……”
這一聲,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她沒想到,她一開口想叫的人,要找的人,居然是他!
可他在哪兒?
到處都看不到,她這才心慌意亂起來,然後一邊追着跑出去,一邊急切的叫他的名字,“顧亦城……”
可是,沒有迴應。
她重新站在屋檐下的時候,總覺得他剛纔在堆雪人的身影還在,然而使勁的眨了眨眼,雪地裡卻只有雪人,沒有了他。
他,走了?
真走了!
她的心忽然就空了起來,心頭忽然空了一塊,往裡面灌進來涼嗖嗖的冷風,再也拼不完整了。
她騙了自己是不是?
她說不愛他,企圖騙過所有人。
可是,她騙過了他,卻騙不了自己。
她就像是放羊的孩子,謊話說得太多遍,他就當真了。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邁開腳步,想要追上他,想要告訴他,她很痛苦,她只是不知道要怎麼辦,她總是以爲肆無忌憚的傷害他,能讓自己的心裡頭好過一些,可是,她真的還沒做好準備,他怎麼就能離開她?
然而,剛邁出一步,她就怔住了。
因爲,就在她腳下的位置,那一灘雪明顯有被人動過的痕跡,再退開了一步,這纔可以清晰完整的看到,雪地裡有三個字。
他在堆雪人的時候,她明明沒看到的。
是他走之前留下的,是不是?
三個字,就像是他摩挲在她耳邊時,那沙啞的嘆息聲……
我愛你!
他說。
她頓住了腳步,屈下了身子,捂住嘴,忽然淚如雨下。
顧亦城確實是離開了,沒有片刻的停留,因爲要做出這樣的決定,其實對他來說很艱難,他怕自己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就會猶豫。
可是,他今天明明思考了一天。
她說,這是彼此折磨。
其實,在他的心裡,又何嘗好受過?
在此之前,他只想要牢牢的綁住她,已經失去了女兒,再失去了她,他還剩下什麼呢?他不敢讓自己一個人,所以才無所不用其極,威脅也好,軟禁也罷,就算是鎖不住她的心,控制住她的人也所謂。
至少,她還在他身邊。
可是,心裡明明很清楚,即便是在一起,他們中間卡着瞳瞳,這是彼此心裡永遠都過不去的坎,誰也不會開心的。
他思考良久,終於決定放手。
因爲,周念昨天晚上對他說的那番話,在他心裡掀起的風浪太大了,他像是重新看到了希望,卻不敢貿然和丁凝說。
她經過了這麼久的折磨,身心俱累,已經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如果現在給了她希望,最後又讓她失望,空歡喜一場,只能加快她崩潰的速度,所以他想來想去,還是沒說。
畢竟,他只是願意去相信瞳瞳還沒死,現在只是在一個他們都不知道的地方,但是卻還沒有任何的眉目。
結果會怎樣,他並沒有把握。
至於過程,就更難說了。
這些年,丁凝和他在一起,受過多少傷害啊!
起初的那些傷害,是他親手給她的,還有後來……如果真如周念所猜測的,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大陰謀,那麼他還想把瞳瞳找回來的話,這個過程必須涉險,他怎麼還能讓她遇到任何危險了。
她被冤枉謀殺周念,已經是第一次。
再到後來發生意外,流掉孩子,又到失去瞳瞳……
在這整個過程當中,她所承受的身心傷害,遠遠超過於他,所以他不敢讓她知道他接下來準備做什麼,也不敢再讓她遇到任何危險了。
她在這個時候和他分開,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如果,幕後的黑手真的那麼殘忍狡猾,所有的苦他自己嘗就夠了。
如果,他最終能幸運的將瞳瞳找回來,他相信,他們之間不會就這麼結束的,他也不會允許她想要和他結束。
就這樣罷!
他和她說的是實話。
他是真的很難過,爲自己的無能,感到很難過。
他保護不了自己的女兒,也不能讓自己的妻子臉上再重現笑容,他這麼失敗,自己都沒臉說……他是愛她的!
說不清是怎麼愛上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愛上的。
總之,當他發現的時候,她就已經成爲他的生命中不可割捨的一部分了。
他愛她。
今天,他卻親手將這份愛埋葬在雪地裡,期待着會有春暖花開的那一天,她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