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數學家的感情（二合一4000字）
陳舟這邊和劉茂聲、曾子固兩人打了聲招呼，便跟着德利涅來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咖啡館裡。
在侍者詢問需要什麼時，陳舟只點了一杯白開水。
說實話，陳舟不是很喜歡喝咖啡，他真的喝不習慣。
相比之下，白開水纔是真正的大衆飲品。
看着對面的年輕人，德利涅輕聲問道：“你知道我爲什麼找你嗎？”
陳舟想了想，不確定的說道：“關於標準猜想的課題？”
德利涅點了點頭：“和老師的課題有關。”
得到肯定的回答，陳舟反而更疑惑了。
自己好像也不能夠幫他解決標準猜想呀？
德利涅搖搖頭：“如果沒有繞過標準猜想的話，我或許還可以坦然接受這樣的說法。但是現在，我留下的只有遺憾……”
陳舟頓時無語，這未免也太……
“我本來應該是標準猜想的研究中，最能夠接近老師想法的人，但可惜……”德利涅繼續說道，“爲了彌補這種遺憾，近些年來，我始終執着於標準猜想的研究，並且取得了你所知的那些成果。”
更爲重要的是，如果米爾諾猜想被解決。
德利涅看了一眼不說話的陳舟，端起已經涼了咖啡，又再次放下。
“陳舟，我知道這樣說可能很冒昧，但是我得爲我剛纔的話，做出合理的解釋。”
此刻的陳舟，顯然是一名合格的聽衆。
說到這，德利涅輕輕嘆了口氣：“也因此，老師他對我的討巧證明，並不太感興趣。”
德利涅毫不掩飾的誇獎了陳舟一番。
陳舟被問的愣了一下，這難道就是找自己的最終目的？
不過沒等陳舟回答，德利涅自己先說道：“我倒是很看好你在這一塊進行研究，我也想相信你可以取得和解析數論一樣的成就。”
陳舟表情有些古怪的看着德利涅，這小老頭到底是幾個意思？
先給自己說故事，然後又問自己聽講座的想法，現在更是直接邀請自己加入他的課題組。
只不過，陳舟不明白的是，爲什麼是在兩年後？
但是，當德利涅聽到陳舟的回答後，頓時便雙眼一亮。
“那個……德利涅教授……”陳舟遲疑着說道，“我覺得目前的我，可能並不適合進行標準猜想的研究……所以，還是謝謝您的好意了……”
陳舟覺得德利涅今天的講座，大概就是彌補格羅滕迪克的遺憾，以及他自己的遺憾，所邁出的第一步。
他隱約猜到了德利涅在講座中，那段獨特開場白的原因。
不管從哪個層面來說，他都不具有和德利涅成爲標準猜想這一課題研究合作者的平等性。
陳舟覺得，大概就是傳承人的這個意思。
還有，對方爲什麼是和自己說這些話？
德利涅停頓了片刻，稍微收斂了一下情緒，才繼續說道：“在老師的心裡，韋伊猜想之所以重要，是因爲它是冰山的一角，可以反映出他想要發現與發展的基本數學結構。”
“作爲標準猜想的提出者，我的老師格羅滕迪克是最初研究標準猜想的數學家。可惜的是，他並沒能夠最終解決這一可能屬於未來的難題。”
“‘標準猜想’的構造與提出，就是在這個時間段。老師他始終認爲，如果能證明這些標準猜想，就可以證明整個韋伊猜想。並且，深陷於此……”
敏銳的察覺到了陳舟的變化，德利涅輕聲說道：“我的老師在研究標準猜想，發展Motive理論時，遇到了很大的技術困難。”
但是在德利涅之後，他自己並沒有合適的“傳承者”。
但是在德利涅面前，他也只不過是一名在數學界裡剛剛起步的幼兒而已。
而且自己也沒有標準猜想的研究經驗，提供不了啥幫助。
陳舟一時沒反應過來，他不明白德利涅爲什麼又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
而這些數學猜想，是這麼多年來，貝林松、布洛赫、裡赫登鮑姆等人，在對標準猜想進行研究時，所得到的對特殊的代數多樣體成立的基礎性“結果”。
所以，他找到了陳舟。
“但偏偏，韋伊猜想又被我用討巧的方法解決了……”
但這裡面的前因後果，陳舟是聽清楚了的。
陳舟遲疑着說道：“德利涅教授，您的研究正在靠近這一理論，不是嗎？”
陳舟擡頭看了德利涅一眼，這話裡的意思，或者說這番話的重量，未免有些太重了。
“後來在1964年，我的老師格羅滕迪克，對韋伊猜想的I進證明，更加普遍，並引介了他的‘六項運算的形式系統’。”
至少現在的他，遠沒有解決這一難題的能力。
陳舟卻解釋道：“標準猜想這樣的難題，大概沒有哪個數學家，會不感興趣。更何況，我的導師，可是代數幾何的阿廷教授。”
“因爲深受老師的影響，在對韋伊猜想進行研究的開始，我也是圍繞着標準猜想進行的。”
德利涅這是在找標準猜想的“傳承人”。
德利涅微微搖頭：“雖然數學界還未確信我的研究成果，但我自己明白，這只是開始罷了，甚至稱不上是靠近這一理論。”
“而且從那時起，就還沒有人成功過……”
同時，他也在試圖理解德利涅的這種情緒。
“而這一關鍵概念，成功的幫助我繞過標準猜想，證明了韋伊的最後猜想。”
抿了抿嘴脣，陳舟出聲說道：“但不可否認的是，韋伊猜想的證明，是代數幾何近幾十年來，最偉大的成就之一。”
德利涅笑着點了點頭：“我差點忘了，你的研究生導師，是邁克爾·阿廷。”
但現在，德利涅的研究，似乎令這些猜想有了變爲定理的可能。
停頓了一下，德利涅看着陳舟，終於說出了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難道說德利涅教授這麼看得起自己，覺得自己研究的課題，就一定能搞定，所以這是來勸自己去研究標準猜想？
陳舟輕輕點頭，德利涅繼續說道：“標準猜想的研究，應該是需要數學家不斷去嘗試，最終完成的。”
沉默了一會後，德利涅端起咖啡，再次抿了一口。
也正是在格羅滕迪克逝世兩年後，德利涅藉着這樣的場合，宣泄着某種情緒。
雖然陳舟的回答，說的不是那麼清楚。
從這番談話中，陳舟也終於明白了，數學家的感情。
這個結果之所以打雙引號，是因爲這些基礎性的命題，都只是猜想而已。
誰知德利涅聽到這話後，只是笑着說道：“沒關係，標準猜想的解決，也不在這一兩年的時間，等你準備好，我們再一起研究，也可以。”
那麼，這一數學理論的突破，將爲貝林松-裡赫登鮑姆猜想、布洛赫-加藤猜想的解決，邁出極其關鍵的第一步。
說實話，德利涅的這個請求，對於陳舟來說，並不算多難的事。
“直到後來，我看到了藍津教授的論文，其中討論的是老師不知道的古典模形式理論。”
“如果能證明標準猜想，就能更深刻的揭露這層結構。也就是說，韋伊猜想應該爲標準猜想服務。”
聽着德利涅的講述，陳舟臉上疑惑的表情，已經逐漸消失了。
誠如德利涅所說，標準猜想是格羅滕迪克最後留下的遺憾。
“如果我用到Motive理論，老師肯定會非常感興趣。因爲這表示，標準猜想有了新的發展。”
陳舟想了想，說道：“米爾諾猜想吧，我覺得這些新的研究成果，應該能夠促進米爾諾猜想的解決，並未許多命題提供解決的鑰匙。”
而標準猜想這一難題，不止在現在，更在未來。
“再後來，老師他證出了第二項韋伊猜想，也就是解形的ζ函數，滿足某項泛函方程。”
陳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位數學大師。
他覺得德利涅有些悲觀了。
聽到德利涅的話，陳舟沉默不語。
而這份內心，所蘊藏的感情，全是他和格羅滕迪克的師生之情。
“但實際上，這是對老師最大的誤解！”
倒不是說陳舟的能力完全不夠。
“另外，不知道你對我的課題組有沒有興趣，過來和我一起研究呀？”
但隨之，德利涅繼續說道：“這份邀請，並不是說以我爲主，或者說你過來是爲我的課題組服務。我們倆之間，將會是平等的合作關係。”
德利涅的聲音中帶着某種異樣的情緒，以至於聲音變得微微有些顫抖。
看了看對面的年輕人，德利涅忽的說道：“對於今天的講座，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陳舟明顯的從德利涅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悲愴之意。
就如陳舟剛纔所想的那樣，這一成果所預示着的一系列命題，不可謂不重要。
也使得格羅滕迪克心心念唸的標準猜想，有了更進一步發展的可能。
在今天的講座中，德利涅確實是因爲格羅滕迪克，纔有了那樣的開場白。
而是自顧自的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後不急不緩的說了一個故事。
“在證明韋伊猜想的過程中，一定也是不應該繞開標準猜想的！”
說到未來時，德利涅的眼神中，有着一種期許。
德利涅的這些話，也使得陳舟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德利涅一直在觀察陳舟，注意到陳舟疑惑的表情後，倒沒有立即解釋。
“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在我之後，不要放棄標準猜想的研究……”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拋磚引玉，拉人入夥之術？
“但是，在標準猜想的研究中，我深知這一猜想的解決，不會在我。我只是後人的鋪磚引路人罷了。”
“就像費馬大定理一樣，歷經數百年的嘗試，最終由懷爾斯教授證明了出來。標準猜想，也應該如此。”
“相信你從我的講座中，也瞭解到了。在標準猜想的研究中，最嚴重的問題是，想要達成老師的Motive理論的想法，必須要構造出足夠多的代數閉鏈。”
從格羅滕迪克，到德利涅，這是一脈相承的。
只是因爲對方是德利涅。
事實上，這一研究成果的重要性，正在逐步凸顯出來。
頓了頓，德利涅問陳舟：“既然你也說對標準猜想感興趣，那你有沒有想過轉過來研究這個課題？”
雖然陳舟剛剛獲得柯爾數論獎，拿到了這個數論界的最高榮譽。
“但我卻把這冰山一角，給饒了過去，完全的脫離了標準猜想……”
由數學始，至數學終。
這怕不是拿自己開玩笑呢吧？
而這個遺憾的原因，德利涅正在告訴陳舟。
“記得最早是在1959年的時候，德沃克用p進方法證明了第一個韋伊猜想，也就是有限體解形的ζ函數是有理函數。”
陳舟自問，他是絕對比不上眼前的老人的。
米爾諾猜想正是一個將上同調理論和代數K-理論聯繫起來的命題，也涉及二次型理論，是代數K-理論二三十年來最重要的問題之一。
也是繞過標準猜想，證明了韋伊猜想的德利涅的遺憾。
“也是在上世紀60年代的那段時間，找出方法，證明最後的韋伊猜想，成爲了老師研究的主要靈感源頭，也成爲了他的執念。”
當然，陳舟覺得德利涅對標準猜想的執念，大多來自於他想要彌補遺憾的內心。
要擱普通人來聽，可能壓根不知道陳舟在說些什麼。
“這也是後來爲什麼會有數學家說，爲了證明最後的韋伊猜想，還需要更古典的素材，而這正是格羅滕迪克的盲點。”
看陳舟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德利涅的話說完，陳舟也終於明白過來。
“我本來以爲你的研究領域，一直侷限於解析數論，對代數幾何的瞭解，並不夠深。但你的回答，超出了我的預料。”
“但可惜的是，老師他即使消耗了許多心神與智慧，卻依舊無法找到心中的Motive理論。”
“我一直覺得可能正是執着於Motive理論的，執着於標準猜想的研究，老師他纔沒有能夠解決韋伊猜想。”
在數學的道路上，“立志”構建自己數學大廈的陳舟，肯定是繞不開標準猜想，這一代數幾何領域當前最重要的難題的。
但是，陳舟得弄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爲什麼是他？
相比之下，代數幾何領域的超級天才舒爾茨。
難道不應該更合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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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