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龍袋打開,林耀家從裡面拿出一本線裝書,封面上寫着,林氏家譜。
佈滿裂紋的手像是捧着珍寶一樣捧着那本線裝書,小心翼翼地翻開:“你看,這是我們家這一支,一直到你太爺爺那一輩,後來你爺爺帶着我們家逃難逃出來,那邊人不知道這情況,後面就空出來,沒有了,現在鄉里重新修族譜,知道你考上華清,特意破例把我們家添回去再把你也寫上,別的女孩都沒有這待遇。”
他說的委婉,但是林晚聽明白了,從爺爺那一輩起外出逃荒對族裡也沒用,就除名了,現在她考上華清,再續回去。
黃色的紙頁上明明已經是二十世紀了,她卻像看到二世紀的封建一樣。
那上面沒有女性的名字,只有林某氏,厚厚的書頁裡沒有女兒的名字,連一個符號也沒有。
林晚站在臺階上看着林耀家手裡的族譜心中的怒火燃燒,對方卻完全無知無覺,繼續鼓吹她的名字能上族譜是一件多麼光宗耀祖,族裡多麼額外開恩的好事。
她眼神冷冷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看對方什麼時候能發現自己的可笑。
“你看,你和你媽晚上收拾收拾東西,咱們儘快回去,家裡還要辦酒。”
開宗祠重修族譜是大事,林耀家這一趟是跟林家人打下保票肯定能把母女兩個帶回去的,作爲考上華清大學的林晚自然是主角,或許說是誇耀話題的主角,真正有話語權的還是男人們。
“你把東西收好,然後從哪來回哪去,我母親和你兩年前就離婚了,我們現在沒什麼關係。”
她的話語裡不帶半點的感情,腳下不動聲色地後撤半步做好武力對抗的準備。
“別鬧了。哎呀,你不是還姓林嘛,就是咱們家老林家的人,退一萬步說,我還是你的親生父親呢,這血脈你能不認嗎?”
林晚預想的暴力衝突沒有發生,與之相反的是林耀家的語氣更加和緩,神態近乎諂媚的討好。
“你看你,我剛剛問路的時候都聽說了,你現在都是博士了!了不得!了不得!不要說咱們老林家,咱們那一片都沒有出過博士呢!”
他的話裡帶着完全不同於平常的討好與獻媚。
腦中靈光一閃,林晚明白了怎麼回事。
是因爲博士這個身份。
這份尊重和討好是給這個身份的,所以林耀家纔會一面對自己這樣諂媚討好,一面又理所當然的覺得她們母女倆會跟他回去,有着天然的自信。
諂媚討好給的是博士身份帶來的學歷威懾和話語權,天然控制慾對應的是她們女性的身份,覺得她們本就屬於可支配的資源和符號化的物品,不列爲“人”的範疇。
“我沒有幼稚到和你賭氣的地步,也沒有說反話,我在這裡很明確的告訴你,我和我媽不可能跟你回去,你如果有點自知之明就趕緊走,否則這裡是大學校園。我會去告訴保安我和你沒有關係,以後不可能再放你進來。”
林晚不再有耐心繼續跟林耀家糾纏,說完話就下臺階走人。
她要走,林耀家當然是不肯的,要追還記得寶貝似的把族譜放回尼龍袋的包裹裡。
他抱着尼龍袋追上來,也不敢像對待吳秋梅一樣對待林晚,今時不同往日,曾經這個他打罵的死丫頭,成了他們家上族譜的關鍵。
“唉,有話好好說嘛,啥事咱們商量,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了,這兩年我改造好啦。”
他一手把尼龍袋夾帶在腋下,一手錘錘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證。
林晚回過頭,幾乎要氣笑:“你怎麼想關我們什麼事,你知道現在是建國後吧,知道咱們國家是法治國家吧,你說的這些你們要怎麼做我不管,但是不要理所應當的打擾我們生活。”
林耀家被法治國家四個字暫時鎮住,到底是進去過的人,這一回修族譜要不是因爲林晚是他女兒,進過局子,他可能要被除名的。
“我真不是硬來,這是好事不是嗎?上族譜呀,後人看的時候一翻,哎!你看,多好呀!”
這是林耀家能想到的最好的事,出來以後本來以爲會是因爲進去過大家會鄙視,哪裡知道大家知道他女兒考上華清都過來討教教育方法。
大家選擇性的忘記他進過局子這件事,只想着他是狀元父親。
他腋下夾着尼龍袋,雙手朝上抖着,臉上盡是委屈:“我真的是真心誠意來的,到京市的車票都是家裡硬湊的,我捨不得吃捨不得住旅館,你看看,咱們就回去一趟,好事嘛!”
語氣可憐的像是林晚在強人所難一樣。
林晚看着眼前的男人,這樣抖着手朝上像是曾經見過的那些天橋上乞討的人一樣。
“你們家裡要修族譜,那你們修,我媽媽已經跟你離婚了,我也早就成年,當初離開林家淨身出戶這件事你忘記了,我沒忘記。”
林晚心裡的火燒起來:“你非要我媽回去還不是想要個人能隨時隨地使喚,我也不過是個華清的學生,要不是這個身份,當初你罵我賠錢貨的話我可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這樣的人就沒辦法講道理。
可讓林晚萬萬沒想到的是林耀家會跪下來,他左右開弓,用蒲扇一樣的大手啪啪作響的開始扇耳光:“我不對!我錯了!我該死!”
他半句反駁的話沒有,就這樣跪在地上扇自己耳光。
這樣的動靜到底驚動了其他人,其他陌生人站在周圍竊竊私語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是林晚他們實驗室的人上前來。
秦師姐看着地上跪着的林耀家心裡被嚇得直跳:“怎麼回事?這人好嚇人呀!”
“一個瘋子。”
林晚不願意過多的解釋,低聲說完冷眼看着眼前的鬧劇,她又擡眼看看周圍圍觀的研究生,都是樓上樓下做實驗,用公共儀器的時候基本都見過,她有那麼漂亮,在場的幾乎沒有不認識她的。
那些打量的目光帶着不解也含着恐懼。
反倒是地上的林耀家看來了這麼多人不再繼續扇耳光,扯開嗓子開始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