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常浩南在測試車間見到海誼德的時候,後者正手持對講機,面色嚴肅地指揮現場技術人員把B0101號原型機從專用的發動機托架轉移到高空臺的吊具上面。
相比於過去以液壓機械式爲主、輔以部分模擬信號式的航發控制系統,有全權限數字控制能力的渦扇10在外形上看起來要簡潔很多。
因爲大量原本用作控制和動作功能的液壓和氣壓管路被取消,變成了分佈在飛機周圍的幾個發動機控制單元以及電纜線。
除了能減小這些複雜機械結構本身帶來的可靠性問題以外,也能順便給發動機減少不少重量和成本。
再結合相比第三代航發本就更加簡潔的2級風扇+7級高壓壓氣機結構,最終把這臺發動機的國軍標自重降低到了相當驚人的1560kg。
作爲對比,F110和AL31F兩種典型的第三代發動機,按照國軍標計算的自重都在1750-1800kg範圍內。
當然,1560kg仍然不是終點。
之所以管渦扇10叫3.75代發動機,就是因爲雖然它的結構已經幾乎無限向四代靠攏,但大部分材料和生產工藝仍然是第三代發動機的水平。
畢竟對於華夏航空工業來說,在此之前連生產第二代的渦扇9都頗有些費勁。
因此,爲了保證項目的時間表不會受到材料問題的影響,常浩南在進行總體設計時並未在機匣和葉片等部分採用特別激進的減重手段。
典型的第四代發動機,如F119,甚至可以把重量控制在1450kg附近,從而實現接近11的海平面理論推重比。
不過,這就是以後要追求的部分了。
而且,以黎明廠目前的能力來說,即便經過了一次全方位的工藝升級,製造渦扇10的速度仍然不算樂觀。
在吊裝步驟結束之後,海誼德才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略顯嘈雜的腳步聲。
回過頭,剛好看見正帶人走進來的常浩南。
“浩南同志,好久不見。”
二者握了握手。
根據任務分工,在部件級測試結束以後,第一臺發動機的製造和總裝任務,是由他這個總工程師負責的。
這也是爲什麼常浩南能騰出時間,跑到蓉城待上兩個月。
所以算下來,倆人已經有將近一個季度都沒見過面了。
對於一般的項目來說,總工和總師輪流上線且動輒幾十天不見面,那大概率是要出亂子的。
但渦扇10的情況畢竟比較特殊。
在目前幾乎所有的測試內容都能順利通過的情況下,身兼數職似乎並沒有給常浩南帶來太大的負擔。
自然也就不會有誰不開眼地對此提出異議。
“我們還在熟悉改進之後的測試臺架,預計兩到三天之內可以把B0101號原型機整備到可以開始測試的狀態。”
完成了指揮任務的海誼德把對講機掛回肩膀上,然後一邊帶着常浩南一起來到近處,一邊說明着目前的工作進度:
“主要是相比以前,這次測試多了很多備份的氣液動作機構需要連接,不光我們,就連624所的技術人員也是第一次弄。”
後者擡起頭,看着操作型架上面的現場工程師開始對照着圖紙,小心翼翼地把一根根管線安插在發動機的各處要害位置上面。
全權數字控制對於發動機和飛機來說屬於極好的升級,但相應地,在測試過程中就會麻煩很多。
因爲電控系統一旦失控,無法像純機械設備一樣簡單地應急關停,甚至可能危及到高空臺本身的安全。
尤其渦扇10還是華夏第一個從設計之初就計劃採用該技術的型號(更早些時候在渦噴7上進行過測試)。
而現在往發動機上面連接的那些管路,就是起到一個“外置應急備份”的功能。
儘管在通過出廠測試的前提下,發生這類嚴重事故的可能很小,但終究還是要以防萬一。
“這個無妨。”
常浩南擺了擺手:
“我在前面的設計任務裡摳出來的時間,本來就有一部分打算是給生產和測試環節留餘量。”
“理論和計算層面的內容,總有辦法提高一些效率,但落實到物質層面,還是要以小心謹慎爲主,尊重客觀規律。”
“況且,在正式開始測試之前,還得檢查一遍經過改進之後的臺架系統控制規律,這個也得花上幾天功夫。”
“也不能太拖你的後腿啊……”
海誼德雙手背在身後,有些感慨地說道:
“以前跟國外比,覺得咱們的發展速度其實已經不慢了,但是這兩年跟你一起做過項目之後,總感覺背後有一股勁在推着,不停往前走。”
“說這些就見外了,都是負責同一個項目的同志,哪有什麼拖後腿的說法,正常的取長補短罷了。”
常浩南擺擺手,緊接着揉了揉因爲長時間仰視而有些痠痛的脖子,重新把目光投向海誼德:
“對了,海總,這段時間,十一號工程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尤其是給咱們準備的驗證機?”
雖然不是一個體系,但好歹601所和606所都在盛京,也算是兄弟單位,而且太行項目實際上也算是十一號工程的一環,所以一些基本的消息還是能打探到的。
他雖然有時候也會和幾乎常駐盛京的姚夢娜通電話,但於情於理,都不可能在裡面聊項目的事情。
“已經快把散件組裝的部分給造完了,後面就是從第七批次開始逐步提高國產化率,然後換新的國產機載設備。”
海誼德回答道:
“至於換髮驗證機,112廠會專門給咱們留出一架雙座的殲11AS配額,用來進行裝機實驗,這次來涪城之前我還特地去看過一眼,機體結構已經造的差不多了,但主要的子系統都還沒安裝。”
“主要是考慮到渦扇10是用數字電控,所以在管線佈置,還有飛控程序這塊跟目前的量產型會有少許差別,得等到我們把下一批次的B0201號樣機送過去,才能繼續生產流程。”
“不出意外的話,預計是今年末可以交付試飛。”
渦扇10A和渦扇10B在硬件上沒有任何區別,甚至都是從同一條生產線上面下來的,只是前者在控制系統層面上限制了軍推和最大推力的數值。
有點像某些車用發動機,只要外掛電腦刷個二階就能解鎖更強性能。
在航空工業系統內部的檔案序列中,二者共用同一個生產代碼,只是空軍在裝備層面上進行了區分。
因此,除了縮減壽命測試以外的其它所有項目,都是用基準型號進行,A型號無需再走一遍流程。
這部分話題聊完之後,剛剛一直等在常浩南身後的徐洋緊跟着上前一步:
“接下來介紹一下數字控制系統的仿真驗證程序,跟我來吧,在隔壁。”
一行人繞過垂落着密密麻麻線纜的高空臺,來到了對於常浩南而言再熟悉不過的控制室——
他可能是624所工作人員以外,在這個房間裡待過時間最久的人了。
徐洋還是沒有任何廢話,直接把早就準備好的資料塞到常浩南手中。
至於她自己……
純脫稿,用不着。
“系統對發動機起動過程採用開環控制,考慮到實際應用中的三種啓動方式,也就是電啓動、壓縮空氣啓動和丙烷燃氣啓動,高空臺測試控制系統預設了三種不同的規律,分別是固定時間程序供油、轉速函數供油和適當油氣比供油。”
“它們之間並非一一對應的關係,由於渦扇10使用全權數字控制,因此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應當採用轉速函數供油方案,以機轉速作爲燃油流量的線性映射量……”
“……”
“啓動之後的穩態工作過程採用閉環控制,考慮到殲11和殲10都會採用飛推一體化的飛行控制系統,這部分就沒必要考慮傳統的物理轉速控制率了,直接採用等摺合轉速控制,油門指令直接由飛行控制器經通訊口或以PWM信號形式發出,所以具體算法和你在ECU程序裡面留下來的完全一致,我就不重複了……”
“另外就是一些爲了安全性考慮的極限參數限制,包括物理轉速、指令速度、T4溫度……”
“……”
徐洋幾乎沒有中斷地講了將近兩個小時,顯然對於自己設計的這套測試控制邏輯爛熟於心。
全部結束之後,她纔拿起旁邊的保溫杯喝了口水:
“你覺得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麼?”
顯然,她對自己的工作成果非常有信心。
不過,常浩南並卻並沒有馬上給出回答,而是盯着“系統的控制對象及執行機構建模”的部分看了很長一段時間。
十幾分鍾後,他終於重新擡起頭:
“我想……應該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