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這有什麼好麻煩,同學,同學,幹什麼都一同幹,那關係近得來,小劉老闆還在江大讀書呢,那很聰明的呀,一看就是家裡有鈔票呀,不得了,不得了,你們家曉琦要嫁入豪門嘍。”
“毛姐,你看你說啥,這都哪跟哪兒,就是同學,出去可不能亂說,讓人聽了笑話,我們家雖然窮,也知道自強不息,不佔人家便宜。”
“這怎麼能是亂說呢,曉琦那孩子模樣兒多俊啊,俗話說,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紙啊,又是同學,那還不容易。”
“女孩子要有修養、矜持,怎麼能那樣呢。”查芳皺了皺眉,很是不悅,她對女兒寄予很大的期望,對女兒的培養不輸任何有錢人的家庭。
“哎呦,我說曉琦媽媽,你這都什麼年代的老觀念啦,就是我命不好,沒生個女兒,要不然,非讓她釣個金龜婿回來,哎,也讓我住一住大房子,這輩子是沒得指望嘍。”
查芳滿腹心事上樓回家,一樓的婆娘還是第一次說話這麼客氣,就是曉琦考上江海大學時,她也說怪壞,一股酸氣,鄰居這麼多年,沒見她對自己那麼客氣。
有些東西乍聽起來荒誕不經,可一旦種下去就開始發芽,查芳一直的理念是把女兒培養成才,一點不比那些大戶家的女兒差,就像打開了一扇窗一樣,如果女兒嫁了一個好人家,那不是更好,尤其是離家這麼近,這麼大的房子,那可真是足足幾百平方,幾層樓加起來,一千平吧,還有那麼大的院子,以前一直希望能有個地方種種草、養養花,可巴掌大的地方,住人都不夠了,哪可能搞這些雅事。
苦呀,太苦了,苦了這些年。
查芳有些恍惚,既然女兒回來了,她也也不去上工,回家看到丈夫坐在窗戶前悠閒地看着報紙,心中一股火氣就沖天而起,這個無用的男人,從來也頂不起一點事,凡事遇到什麼麻煩,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縮頭,烏龜!感情早在菜米油鹽、繁重工作中消磨殆盡了,辛苦一天,回家還要做家務洗衣服,躺在牀上就想睡覺。
跟丈夫上一次的夫妻生活都不知什麼時候了,去年還是前年?
若不是女兒在家,她真想大吵大鬧一番,可是不行,三樓稍有點風吹草動,二樓的賀家和一樓的毛阿婆就衝上來了,名爲說和,看熱鬧的心態更大點吧。
胸口一直壓着一口氣,很多年了,就像每晚睡覺腿不能伸直一樣蜷縮着,對,一口氣順不出來,只有一個信念支撐着,培養女兒,她能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曉琦回來啦。”
“媽。”
母女倆的關係很好,曉琦迎了上去。
丈夫蔣文弄也扭過頭,輕柔地說道:“小芳回來啦,今天收工這麼早。”
大框眼鏡從鼻子上滑落一些,眼睛往上瞟,看着十分滑稽,查芳心裡一陣痛苦,這個男人除了脾氣好之外,真是一無是處,當年若是嫁給小幹部子弟孫擁軍會怎樣?上一次同學聚會,她去了,看到孫擁軍帶着他老婆,四十多歲的女人,保養得白白嫩嫩,活像三十歲的婦人,孫擁軍說話依舊大嗓門帶着粗俗,事業小有成就,太太全職在家,住在別墅裡,種種花,喝喝茶,美容保養,不爲生活操心。
當年,她很鄙夷的那些傢伙,一個個也都搬到了帶電梯的商品房,而她這個班花,當年追求者無數的驕傲天鵝,每天卻工作得筋疲力盡,那次同學聚會之後,她胸悶了一陣子,一個月沒跟丈夫說一句話,感慨太多,學生時代喜歡的人,蔣文弄那時畫畫很好,戴着大框眼鏡,說話斯文,帶着文藝青年的氣質,很吸引她,真正生活才發現,這種人什麼事都擔不起。
他毫無上進心,所憧憬的生活是一成不變,家裡不要有一點改變,得過且過,能用且用着,家裡幾乎所有的東西還保留着結婚時的原狀,老式陳舊的冰箱,一點點小的黑白電視機,佔地方而不實用的收錄機……
“媽,休息一下吧,下午不要上工了。”曉琦心疼媽媽,暗下決心期末結束一定要找一份實習工作。
“嗯,曉琦回家了,媽就不去上工,媽去做飯。”
查芳下去做菜的時候,才發現家裡的油吃完了,有點怔怔出神,她對着樓梯喊道:“老蔣,去買一瓶油回來。”
毛阿婆聽到聲音走了出來,親切地道,“油用完啦,曉琦媽媽,現在去買哪還來得及,用我家的,用我家的。”
查芳一愣,這還是一個人嗎?因爲三家人的廚房在一起,這婆娘整天像防小偷一樣,把家裡東西的餘量標記的清清楚楚,萬一她自己腦子出毛病,記錯了,就開始唸叨着說怪話,疑神疑鬼。
“誒,怎麼回事,我這鹽怎麼少了。”
“有些人炒菜可不要圖省事亂拿,眼睛睜睜大,看看好。”
那瓶油更加是命根子,有一次發現少了,直接破口大罵,足足罵了幾個小時,另外兩家人就是不應聲,那罵得更難聽了,直到她男人回來,給拉回屋裡,說是他倒了一點點潤滑車子。
兩口子差點打起來,哪有這麼敗家。
普通人家很難想象江海老弄堂人家的節約,在巴掌大的地方長期生活形成的畸形心裡狹隘。
尤其是很多住在市中心弄堂裡的人家,帶着一股先天的優越感,這也鄙視,那也看不起,可偏偏他們沒有正式的工作,收入低下,一分錢都得掰開來花。
“用我家的。”
“那怎麼好意思,我們家吃油大。”
“沒關係,你們家油再大也吃得起啊。”
那股熱情勁真是讓人無法推辭,說話多刻薄的人,就能說出多熱情肉麻的話。
查芳實在推不開,只得接過來倒了小半碗,“那我先借用一下,我先倒在碗裡,你看看,到這個位置,等我們家買回來,再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