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議論聲漸漸小了。
董西琴落在了幾個女生後面,進了學校超市。
她在超市裡買了兩個凍得硬邦邦的冰棒,付了賬,心情糾結地朝着程硯寧剛纔消失的方向走。
程硯寧似乎沒去宿舍,而是去了操場。
臨近九點,天色已經暗了。
董西琴攥着兩個冰棒到了操場,擡眸四下搜尋了好久,看見了程硯寧。
程硯寧坐在看臺最高的一級臺階上,身影籠在暮色裡。
只一眼,便讓人心疼……
平緩了一下呼吸,董西琴擡步走了過去,拾級而上,到他跟前。
程硯寧在她上臺階的時候就看見了,心裡也微微有些意外,等她走到自己跟前的時候,下意識的,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她拿着冰棒的手上。
“你敷一敷吧。”
董西琴將冰棒遞過去,輕聲說。
程硯寧略想一下,接了冰棒放在嘴角,順口問她,“找我有事?”
“我……”
董西琴看他半晌,欲言又止。
程硯寧拿着冰棒只敷了兩下,隨手放在一邊,起身說:“沒什麼事早點回去吧,我也得回去了。”
話落,他走過她身側,下臺階。
“我喜歡你。”
董西琴看着他的背影,輕喘一口氣,繼續道,“你和甄明珠的過去,我都知道。我也知道我作爲她的室友,喜歡上你是很不應該的。可是我沒辦法,在我知道之前我就喜歡上你了。你別再這樣自我折磨了好嗎?世界上不是隻有她一個女生。我承認她是長得很漂亮,可難道看一個人好不好,只看長相就行了嗎?你能不能回頭看看,憐取眼前人呢。”
一番話說完,董西琴緊緊地抿住了脣。
許久,程硯寧側身看向她。
董西琴站得高,正好和他平視,看見他眼眸裡那一絲不可置信般的譏誚。
“我……”
“能不能不要自以爲是?”
程硯寧在她再次開口前,冷冷地問。
自以爲是?
這麼糟糕的貶義詞,第一次有人用在她身上。
“第一,我和她的過去,你哪怕全都知道也無權置喙。第二,作爲她的室友以及她信任的朋友,你說這些話的確不應該,所以你最好永遠別讓她知道這件事;第三,世界上不止她一個女生,可世界上只有一個甄明珠,我愛她不是因爲她有多好,而是因爲在我心裡她最好,無人可取代,懂了嗎?”
一番話,他用隱忍冷冽的語調說出來,字字鋒利如刀。
董西琴看着他,幾乎站不住腳。
她的眼眸裡,翻涌着複雜難言的情緒。
程硯寧偏頭“嘁”了一聲,要轉身走的時候又停了一下,壓低聲音提醒:“你好像以爲自己很聰明。可我奉勸你,不要將你的聰明用在她身上,後果你知道的。”
董西琴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程硯寧微笑起來,“前車之鑑,沈芊芊。”
董西琴看着他脣角那抹笑,足足好幾秒,腦海裡完全空白了。
她好像又一次回到了情人坡那一晚,不對,當時程硯寧雖然狠戾冷酷,可因爲不是在對付她,所以她哪怕對他有所忌憚畏懼,卻遠沒有這一刻來的感受深。
好歹一起共事一年,每一次社團開會都遇上,聚餐的時候也在一起,就下午的時候,他出現在餐廳裡,還會展露出一個淡笑,顯得溫和妥帖。
可這一刻,兩個人近在咫尺,他帶來的衝擊力,讓她雙腿發軟。
她都不敢相信,他對她,會展露出如此情緒。
她只是心疼他所以想爲自己爭取一把而已,從頭到尾根本沒想過去傷害甄明珠,他卻這般威脅警告,明明在微笑,滿臉卻是張狂邪氣,不可一世。
這哪是她認識的那個程硯寧啊。
不是!
目送他下了看臺臺階,董西琴崩潰地蹲了下去。
晚上的風好像大了一些。
她就那樣抱着膝蓋蹲了一會兒,失魂落魄地坐到了臺階上。
兩個冰棒融化了,隔着包裝袋,臺階都被打溼了一片。
董西琴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總歸眼看着操場上人越來越少,她才慢慢地下了臺階,回宿舍去。
“西琴。”
耳邊,熟悉的女聲突然喚她。
董西琴擡眸看過去,對上一臉意外的甄明珠。
甄明珠是給袁淺補完課纔回來的,慣例來操場上跑步,正跑着呢感覺前面一道身影有些熟悉,喚了人以後看見她紅腫的眼睛整個人都狠狠愣了一下,關切地問:“你怎麼了?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出什麼事了還是誰欺負你了?”
宿舍裡幾個女生,就屬董西琴性子平和安寧,甄明珠都沒見她哭過。
眼見她問,董西琴抿脣搖了搖頭。
“到底怎麼了呀?”
她不吭聲,甄明珠頓時有點着急了,扶着她胳膊道:“那先回宿舍吧,別難過了。”
“我沒事,你跑步吧。”
董西琴哽咽着說。
“不跑了,一起回宿舍吧。”
甄明珠搖搖頭,扶着她往宿舍裡走,走了一會兒低聲說:“其實不管什麼事,哭出來也能好點吧。你要不想說就算了,要是真的需要幫忙的話也別客氣,說出來大家給你想辦法。”
“甄甄……”
“嗯?”
甄明珠擡眸看她,明潤臉龐,漆黑眼眸。
從小到大她見過多少張臉,卻也沒有一張,比得過她麗質天成。
諸多情緒糾結於心,董西琴抿緊脣,只剩苦笑。
她不肯說,甄明珠便陪着慢慢走,上樓梯的時候,前面傳來女生說話聲。
“真的假的呀?”
“騙你幹嘛,就在學校門口那家自助餐廳外面。”
“程校草都沒打回去?”
“建築學院那個學長好像是喝醉了。”
“那就意外嘛。”
“可我聽說人都吐血了。”
“啊……”
伴隨着前面女生的輕呼聲,甄明珠驀地停了步子。
董西琴抿脣看向她,話未出口便看見她若有所思地蹙起眉頭,稍後,有些抱歉地對她說:“要不你先回去吧?”
“……嗯。”
董西琴點點頭。
甄明珠便鬆口氣,一手攥緊包鏈,轉身跑了。
雖然只是聽到了幾聲議論,可毫無疑問,被議論的主角就是程硯寧。
至於另一個……
甄明珠直覺裡那個人是餘明安,雖然想不通卻也覺得事情可能因她而起,尤其吐血兩個字將她嚇了一跳,因而她跑下樓之後就拿手機給餘明安打電話了。
一個又一個,電話無人接通。
甄明珠胡思亂想,心頭便橫亙了一團亂麻,很快跑到了餘明安他們的宿舍樓下。時間很晚了,宿舍樓門即將關閉,她心急之下只得攔住一個上樓的男生,請求說:“你好,能麻煩幫我叫一下313的餘明安嗎?”
男生先前就看見她,突然被攔住整個人愣了一下,回過神瞧見她眉眼間一抹急躁,便點點頭道:“哦。”
“謝謝啊。”
女生展開脣角笑,漆黑眼眸裡星光閃亮。
男生說了句“不謝”擡步上樓,沒回宿舍先去了313,敲敲門探頭道:“餘明安在嗎?樓下有人找。”
“誰呀?”
一個男生看過去,道,“他人不在。”
“那你們在窗戶給人家姑娘說一聲,她看上去挺着急。”
“姑娘?”
313宿舍幾個男生愣了一下,有人連忙去了陽臺。
窗戶推開看下去,那站在宿舍樓下的果然是大一小校花。
“甄明珠。”
有人吼了一句,眼見她仰頭看上來,便笑着道:“餘明安不在。”
“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你給他打電話。”
“那等他回來你給說一聲,就說我來找過他了。”
“好。”
幾道隔空對話,惹得一棟宿舍樓微微躁動。
甄明珠卻沒什麼心思去理會身後突兀響起的口哨聲,擡步回宿舍,遲疑間又拿出手機。
糾結片刻,還是輸入了一串爛熟於心的號碼,撥了出去。
“喂。”
電話很快接通,男生的嗓音有點啞。
甄明珠理理思緒,開門見山地問:“餘明安打了你了嗎?”
“沒有。”
接到電話的時候程硯寧剛洗漱完,女生話裡這直白的意思讓他下意識蹙起了眉頭。餘明安打他,要不是因爲他不予計較,他能打得過他嗎?
顯得他好像很弱……
“沒有嗎?”
因爲他這回答,聽筒裡那道聲音驀地鬆弛下來。
程硯寧拿着毛巾的一隻手微微握了一下,也不曉得爲何,腦子裡一時無數念頭閃過,話鋒一轉便成了,“他喝醉了,我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甄明珠一時語塞,默了一下,問他,“那你要緊嗎?”
男生音色低沉,“就掉了半顆牙,打算明天去醫院看一下。”
甄明珠“啊”了一聲。
程硯寧側個身靠在宿舍外牆壁上,一手鬆鬆拿着手機,淡聲道:“你有時間的話陪我去。”
甄明珠:“……”
許久,她有些遲鈍地“哦”了一聲,說:“那你明天早上起來了給我發短信,我跟你去醫院。”
“行。”
程硯寧掛了電話,脣角聳動了一下。
須臾,他舒了口氣,推開宿舍門。
宿舍裡薛飛剛上了牀,眼見他進來便探出頭笑道:“我說你這掛了彩,明天又是學校一樁大新聞。”
程硯寧看他一眼,“我明天有點事。”
“啊?”
薛飛一愣,“什麼意思,不上課?”
程硯寧嗯一聲,聲音淡淡的,“智齒髮炎了,去醫院開點藥。”
薛飛:“……”
“要是有老師問你隨便請個病假。”
薛飛:“……”
好學生就這點方便,說什麼老師都會信。
長嘆一聲,薛飛重新躺回牀上。
宿舍裡就他話多,耳聽他安靜了,程硯寧坐在椅子上舒了一口氣,幾秒過後,他又起身到了陽臺上盥洗臺前,湊近鏡子檢查脣角那道傷。
他比一般男生白些,傷到了自然明顯,影響相貌了。
她那個人,似乎就喜歡男生好看點?
擡手在眉心裡按了按,程硯寧覺得這問題似乎也沒有什麼解決的方法,便再一次回了座位。
甄明珠說兩個人在交往,餘明安說兩個人沒交往。
他更願意相信後者。
那,她之所以撒謊大抵是因爲:逃避他。
想着想着,他心情又複雜了起來。
*
翌日,早上七點。
甄明珠等在了男生宿舍樓下。
昨晚她到宿舍的時候,接到了餘明安的電話。餘明安電話裡說了自己醉酒後給了程硯寧一拳的事情,說完後還對她說了聲抱歉,覺得給她添了困擾。
甄明珠說了沒關係,卻到底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一拳過去讓人吐了血還掉了半顆牙,想想也知道餘明安下手不輕。再加上,甄明珠恰好知道了他舅舅的事情,曉得他看着清瘦體格卻不弱,便忍不住自責,擔心起了程硯寧。
一晚上都沒有睡踏實,大清早起來接到程硯寧的短信,她便直接下來了。
程硯寧是跟着宿舍裡幾個一起下來的,薛飛等人要去學校外面吃早餐,他預備下了樓給甄明珠打電話。
哪曾想,一出宿舍樓就看見那道身影了。
天氣漸熱,甄明珠穿了件文藝風的長袖碎花連衣裙,柔軟的中長髮紮了個低馬尾掃在雪白的頸上。許是因爲等人無聊,她一手按着背在身前的淺褐色皮質小包,無所事事地踢着腳尖,裙襬撲在瑩白的小腿上,無風也飄搖。
這會下樓的男生還不算多,看見她的時候卻都下意識多瞧兩眼。
偏偏她在想心事,沒察覺到自己大清早引起的騷動。
性格變了那麼多,有些小習慣卻還在。
程硯寧就那麼看着她,鳳眼裡漸漸浮現出溫柔的漣漪,他甚至沒有出聲喚她,就想多看看她這般無聊到自娛自樂的小模樣,可惜邊上的薛飛不解風情,驚喜地喊了聲,“甄甄。”
多半年過去,甄明珠這小名在學校裡都傳開了。
初聽不覺得有什麼,可多聽幾次,張景濤和李靜晨都覺得這稱呼裡都含着許多憐愛。
別說,這姑娘發呆出神的樣子,當真有一股子特別天真純潔的味道。
甄明珠在聽到喊聲的瞬間就回頭了,目光直接落到了程硯寧臉上,微微一愣,幾步就走到他跟前,一臉意外地問:“怎麼青成這樣了?你沒抹點藥膏嗎?”
語調裡的關心,不言而喻。
邊上的薛飛被忽視了個徹底,看着她,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程硯寧微微低頭,擡手虛握拳按在嘴角,回答說:“聚餐完時間挺晚了,沒來得及買藥。”
甄明珠“哦”一聲,盯着他傷口瞧。
程硯寧輕咳了一嗓子,一邊走一邊問她,“想吃什麼?”
“你能吃飯嗎?”
“嗯?”
“不是說半顆牙掉了?”
“噗——”
一本正經卻猝不及防的問題,讓邊上三個男生齊齊噴了。
薛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程硯寧,脣角都險些笑歪了,替他回答說:“沒事啊,那邊不能吃,這邊可以吃。用一邊咀嚼就好了嘛,不用擔心。”
甄明珠看了他一眼,抿着脣點了點頭。
她似乎是覺得自己關心過頭了,有些窘迫尷尬。
程硯寧看她一眼,扭頭又盯了薛飛一眼,目光格外的意味深長。
薛飛:“……”
這是聽說人家沒和餘明安交往,終於開竅了想追回女朋友嗎?
說起來還不是得感謝他?!
不過,牙掉了去醫院這藉口也真是絕了。
無所謂啦,管他什麼藉口,能將人給追回來統統都是好藉口。薛飛的心情簡直不要太好,擡眸得意地給張景濤使了個眼色,順帶比口型,“等着裸奔吧你!”
張景濤:“……”
兩個男生的眉來眼去,前面走着的兩個人自然沒察覺。
沒一會兒,五個人便走到了校門口,薛飛提議吃豆漿油條胡辣湯。
他提及這個自然是故意的,等老闆將油條拿上來,他便一臉嫌棄地將方菲吐槽了一通,各種佐證她如何死纏爛打,程硯寧如何鐵石心腸。
沒一會兒,甄明珠自然曉得了她離開的事情,低着頭小口喝豆漿,覺得自己先前那些心魔實在可笑。
等她喝完一碗豆漿,手機突然響了。
是個陌生來電。
甄明珠看一眼接聽,很快便道:“不好意思我就過來,您等幾分鐘。”
話落,她擡眸看程硯寧一眼,“你們先吃吧。”
“有事?”
甄明珠“嗯”一聲,給他解釋,“昨天臨時着急開車來的,在十字路口那個小區裡停着呢,好像擋道了。我過去把車開過來,一會去醫院也方便。”
程硯寧一愣,問她,“你行嗎?”
“可以,你們先吃吧。”
老闆送上早餐的時候她先開動的,早上胃口小,已經吃完了。
程硯寧曉得她會開車,便也沒堅持,目送她出了小吃店。
邊上聽見對話的幾個男生回過神卻有些躁動,張景濤嘖嘖嘆了一聲,笑說:“這姑娘有二十嗎?就開車上路了啊,特麼地我駕照還沒考到呢。”
“對啊,要不你跟去看看?”
薛飛想起來還有點擔心,問程硯寧。
程硯寧拿紙巾擦了嘴,看他一眼,神色平靜,“她高一暑假就會開車了。”
薛飛:“……當我沒說。”
沒一會兒,幾個男生也吃完飯了。
一起出了小吃店,薛飛拍了拍程硯寧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問:“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
程硯寧偏頭瞧他一眼,薛飛的目光落在他嘴角的烏青上,忍不住又想笑了。同學多年沒見過他這個樣子,簡直是看一次笑一次,回過味來還覺得那個餘同學當真是人才。
“……說不說了?”
“說啊。”
薛飛正色道:“姑娘家都心軟,你瞧就這麼一個傷惹得她多擔心,依我看以後你就隔三差五地掛點彩,她一心疼那什麼事都沒了,和好指日可待,對吧?”
話一說完他扭頭,問邊上站着的張景濤。
張景濤沒答話,目光定在了一處,直愣愣的。
薛飛一納悶,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沒忍住“操”了一聲。
落下的車窗裡,甄明珠一手搭在方向盤上,身子微側右肩捱上了駕駛座椅,偏頭看了程硯寧一眼,催促道:“上來呀,路邊不讓停車。”
程硯寧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擡眸看向邊上三個男生,淡聲道:“走了。”
“操啊——”
薛飛見他上車,忍不住又一次爆粗。
等程硯寧隨手拉了安全帶繫上,甄明珠又一次擡眸看出來,打招呼道:“那我們先走了。”
“走好。”
薛飛擡起手,無力地擺了擺。
怎麼看,都覺得程硯寧那張臉極度欠扁呢。
目送車子遠去,石化的張景濤總算從懵逼裡回過神來,“特麼地這車子少說上百萬吧。”
“低配都一百來萬了。”
李靜晨發出一聲百轉愁腸般的嘆息。
張景濤點點頭,生無可戀,“程哥真是人生贏家。”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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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木有覺得這一章裡面,接電話說自己要去醫院的阿寧像個沒人要的小狼狗→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