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身後有人跟隨,小鳳心中微有不悅,然而當那熟悉的檀香味混合着梅花的氣息隨夜風經過身邊時,便知是他,一種很莫名的情緒頓時取代了不悅,難道今晚就要解決這一切嗎?小鳳覺得心裡很亂,加快了步伐,朝着白色彼岸走去。望着月光下她單薄的身影,心裡有一絲心疼,小鳳,你真的一直都這麼執迷嗎?呵,執迷的何止只是她,自己又何嘗不是?不過是她激烈,自己隱忍。看着小鳳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轉角處,羅玄也加快了步伐。
進了白色彼岸,小鳳沒有去未央亭,而是去了長樂軒。長樂軒,一條五十餘米長的長廊,對面是一片花海。雖是一片花海,卻只種着一種花,名曰:彼岸。
血色彼岸與白色彼岸交相綻放,迷人心神。綻放在暗夜的花兒,美麗的憂傷,豔麗的淒涼。
站在長樂軒裡,小鳳的目光停留在眼前的一株白色彼岸上,嬌嫩的花瓣上是晶瑩的露水,美麗得令人心疼。望着小鳳站定在那裡,猶豫了片刻,羅玄終於上前。
“小鳳……”輕輕的低喚,沒有了曾經的纏綿,亦沒有了曾經那刺人的冰冷。
聽見羅玄的聲音,小鳳並沒有立即回答,亦沒有轉身,目光仍定格在那株彼岸上。猜不透小鳳在想什麼,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說出心中諸多的疑問,羅玄只是走至小鳳身邊,順着她的目光,朝花海看去,很美的花,看着卻總有一種很憂傷的感覺。
許久,小鳳才輕輕開口:“師父,你還好嗎?”低聲問候,不辨憂喜。
“不好。”羅玄嘆了口氣,及至此時,已是大概明白小鳳是真的無意於武林,那麼自己的心事,也該坦誠了,這麼多年,該面對了。雖然小鳳在棲鳳閣有着很美好的一切,但是她的不快樂依舊逃不過自己的眼。或許,自己終是開在她心壁上的那株花,一直影響着她的情緒吧。
“嗯?”小鳳皺了皺眉,卻仍舊看着那株彼岸。
“小鳳,你看得見我沁入骨血的深悔嗎?”羅玄的聲音有一絲顫抖,一絲急切。
“悔?”似乎有些不解,小鳳將目光轉至羅玄身上。
“彼此可以生死契闊,執子之手的人,我卻輕易放開。”聲音裡有着深深地沉痛。
“呵呵……生死契闊?執子之手?是嗎?”小鳳略帶落寞的自嘲道。
站在欄杆前,羅玄深深吸了口氣,終於開始向小鳳坦白他那隱秘已久的心事:“從未料得,會有這麼一天,我竟因悔恨,心疼得無法站立,亦從未想到,會有這樣一天,你對我而言,竟也是如此重要的存在。想來,錯的那個人,一直都是我。我不想要承認這個事實,卻不得不面對,因爲,小鳳你,真的就那樣放手了,七巧貫頂的那一幕,由此成了心中無法原諒的悔痛。我的逃避與絕情,生生割斷了我們之間比骨血更深的聯繫。伸出手,再也觸摸不到你的指尖,有的,只是荒涼的令人窒息的,虛空。這是對我的懲罰吧,愛比死更冷的感覺,在你選擇離開後,我才明瞭。原來我的自私,給你帶來的傷痛,竟絕望至此。十六年的我在疼痛與思念中度過,辛苦卻不心痛。十六年的你在絕望中尋找,心疼勝過辛酸。你的離開讓我幡然悔悟,爲何你口口聲聲說着只有死纔可以解決一切,如果長久的絕望與心痛無法救贖,死亡,也許會更容易解脫吧。自始至終,你希望的那個死,是指你自己對不對?小鳳,狠絕如你,爲何總還
是對師父無法痛下殺心?原諒我的不敢面對,才使一切無法挽回。從來,師父就不如你堅強果斷。”
“呵呵,是嗎?”小鳳的語氣裡更添一片冰涼之意。
彷彿是怕一停下就沒有勇氣再說下去,羅玄沒有在意小鳳的冷意,只是繼續說着久藏心底的思緒:“你走了,我的世界,似乎就空寂了,心,也漸漸倦怠。那所謂的懸壺濟世,不過是爲了不讓自己在傷痛中沉淪。禪語梵音間,前塵往事中,輕輕思量着,若是血肉相連的愛,一個人的離開,必會讓另一個人隨之萎謝。你離開,我衰敗,心自蒼老,落地成灰。有時想,倘若絕了心念,你我天上人間,從此生此兩茫茫,各有各的路,會不會輕鬆一些?可是,無論是沉醉還是清醒,你的身影,我始終忘不掉。”轉身定定的看着小鳳,似乎是用盡了畢生的勇氣,羅玄一字一字的說:“小鳳,你知道看見你沒有死我有多麼欣喜嗎?你一直都沒有說錯,我的心裡有你,十七年來,時刻未忘。”
聽了羅玄的話,小鳳的心猶如沉入冰涼的海底,一年前的深痛彷彿重演,讓她無力呼吸。避開羅玄情深如海的眼神,小鳳輕聲說:“師父,你知道那一次的決戰我都想了些什麼嗎?”
“什麼?”對此,羅玄一直不解,他深知當日以兆南和絳雪的功力,是不敵小鳳的,可是結果卻是那樣的意外,以致走向最後的不可挽回。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爲誰春?師父,你說這樣的無奈是不是也屬於我們?從小風在大雄寶殿上將手放入你手心的那一刻起,小鳳,就將心許給了你,無論你是師父,是神醫丹士,還是覺生的朋友,對小鳳而言,你是那個小鳳想要一生一世的人。哼,從來天不遂人願呵,再多的努力與掙扎,都逃不開命運這隻翻手爲雲覆手雨的手。或許驕傲如我,不信天不信命,可是,在這場與命運的角逐裡,小鳳從一開始就敗了。哪怕我們朝夕相處,你也不會忘記,小鳳,始終是個魔女。”小鳳的聲音有意思歇斯底里。
“小鳳,我……”羅玄欲辯解,被小鳳阻止。
“師父,塵世中總是有着夜闌獨醒的人,帶着斷崖獨坐的寂寞。就算身邊風光旖旎,歡愉近在咫尺,也抵不了心底對你的冀盼。十六年不曾放下,找到了你,小鳳又怎麼捨得放手?紫府的雪花猶如哀牢山般寒冷,高處不勝寒的寂寞時刻啃噬着思念你的心。我想那個最後的晚上過去,一切就該曲終人散了,可是,還是放不下對你的眷戀。”小鳳的聲音已經哽咽
“也許,太美好的東西從來不獨屬於某一個人,就像師父你,屬於你一心維繫的江湖,屬於天地正義,卻從不獨屬於小鳳,想來,是我太過執著了呵。原來,有時候,愛也是奢望,而愛上你,是無望。想要給小鳳幸福的人,從來都不少,唯獨沒有你,小鳳不想對世間人動情,偏偏不可救藥的愛上了你。在糾纏中糾纏不清,在遺忘中念念不忘,幸福終是水月鏡花,可望而不可即。不是我不想放棄,只是身在其中,心不由己。”
“師父,你知道嗎?在小鳳心裡,冥獄的花朵再美,終不及哀牢山的草木溫馨,血染的江山再壯闊,也不及你的掌心溫暖。可是你,卻又一次放棄了小鳳。你的話,小鳳至今,字字不忘。”轉身看向羅玄,小鳳已是淚流滿面。
聽着小風的話,羅玄亦是肝腸寸斷,伸出手想替小鳳擦乾眼淚,卻
被她避開了,只留下他的手在空中,停留了許久,才緩緩收回。
平定了激動的心緒,小鳳自己擦乾了淚水,微微淺笑,卻憂傷得好像旁邊盛開的彼岸花:“師父,愛你,好像是天上人間對影自憐,你是,我的水月鏡花,明明近在眼前,卻猶如咫尺天涯,只有一步的距離,卻橫絕了天涯,再近,也無法觸及。”師父,我們已經回不去了,小鳳早就累了,就算比你勇敢又如何,小鳳已經不敢再愛了,死過一次,我不願再重蹈覆轍,我始終愛你,只是此時,已經愛不起了。
“小鳳,當初是我不能領略你的悽苦,所以任你一人獨自面對,今日我終能明晰,定然全力彌補。”羅玄將小鳳緊緊擁入懷中。小鳳,原諒我,從來不知你愛的這麼絕望,這麼辛苦。
推開了羅玄,小鳳忍下心痛,雖然依戀那個懷抱,卻是再也不敢輕易觸及。
搖了搖頭,小鳳面無情緒道:“師父,已經晚了……”
“小鳳,你不肯原諒師父?”羅玄有些急切的問道,他明白小鳳的個性,若是她真的要放手,只怕自己在努力,也無力挽回。
“一別如斯呵,原來真的有時候,一次離別,便是錯過了今生,走錯了一步,身後便是滄海橫絕。第一次你拒我千里,小鳳輾轉世間十六年,血池裡你不認小鳳,我們之間已是滄海橫絕,而哀牢山上,更是生死永別。沒有不原諒,只是小鳳不想再在重生中走向萬劫不復。”小鳳搖頭拒絕,心自成空,夢早已醒。
“你的心裡真的沒有師父了嗎?小鳳,我不相信。”羅玄不曾想到會有一天她會放手。他以爲她會一直都在,可是,真的要如她所言的滄海橫絕,他不知道,自己已沉淪的心,又該何去何從。
“這一年來,我想了很多。付諸在你身上的感情太重,回憶太深,我幾乎滅頂沉淪。很久,我都想沉睡在夢中不用醒來,這樣也不用在每一個夢醒時分想起你就心痛。可是,夢終都會醒,往事如碎片紮在心上,連憑弔都覺奢侈。回棲鳳閣前,小鳳猶如已經歷了一生的際遇,回來,既是重生,師父,我沒有想過會再遇見你。在你來之前,小鳳真的祈禱,再也不要遇見,即使遇見,小鳳也不會再將手交給你的手心。那樣的寒冷與絕望,一世,足矣。與其再癡纏一聲,倒不如擦肩而過,我,不要再用一生去驗證絕望的愛比帶血的刀鋒更寒冷……”強忍着悲痛將心裡的話說完,小鳳看向羅玄的眼神決絕而堅定。
不顧羅玄受傷的表情,小鳳徑直離開,倘若真的要心痛,就這樣一次就夠,長痛不如短痛,師父,對不起。
看着小鳳消失在月光下,羅玄的心猶如針扎一樣疼。小鳳,我不會放手的。我說要在一起,就一定會在一起,我知道你是愛我的。在你的世界缺席太久,久到模糊了記憶,久到一直以爲你還是那個跟着我習書吹簫的孩子,久到一直以爲你還是那個爲愛癡狂的孩子,久到一直以爲師父是你永遠不會捨棄的部分,可是,卻忘了你早已經長大了,你會變,可是,我依舊相信,即使是死亡,也斬不斷你對師父的情意。
我會讓你看見,我的決心。你若不信,我就做給你看。
我不要你用一次死亡,了斷前緣,斬斷今生,放手來世。
羅玄離開了白色彼岸,身後,一陣風經過,絢爛的彼岸花猶如暗夜的精靈,感慨着人間無法救贖的愛情。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