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哀牢山,籠罩在雪霧中裡的時候,總是瀰漫着淡淡的哀愁。冰涼刺骨的寒冷,是記憶裡抹不掉的那一片蒼白。這裡的冷漠與肅殺,讓人心慌的想逃離。隻身踏上這片禁地,羅玄心中那一絲希望,忽然變得渺然。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你知道你是她的一切,可是,一次一次的失之交臂過後,只換來一段無果的追憶,默嘆惘然情殤。兜兜轉轉回來了原地,卻已然失卻了那個等在原地的人。
羅玄的背影在那片蒼茫的雪地裡,孤寂而蕭索。事實上,他並非一個對自己不夠自信的人,然而,當所有的事情與聶小鳳關聯在一起的時候,一切就似乎變的荒誕而毫無理由,混亂而紛雜,卻又似乎合情合理般的理所當然。羅玄是不喜歡這樣的感覺的,那是無法掌控的心慌,可是,那個人卻是聶小鳳,那個人,也只會是聶小鳳。在聶小鳳寧願不顧及自己來做那些甚至是維護他的事情的時候,他就知道,沒有了恩怨,他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與小鳳相關的理由,他不可以,就像小鳳那麼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介懷的說喜歡,因爲他是羅玄,這個世界上唯一那個註定了不能對聶小鳳輕言喜歡的人。如果是喜歡,那麼,十六年的腥風血雨,十六年的江湖絕殺,十六年的魂逝黃泉,該怎麼來承擔?頭腦裡混雜的一切,讓他不悅的皺眉,然而,他知道只要自己還活着,就再也沒有理由逃開小鳳,只因爲,他欠她的,不僅僅是十六年的恩恩怨怨,更是她捨命爲他做的一切。
人生如此,浮世若斯,緣起緣滅,情始情終,情真情癡,何是何處,情緣之至。誰是真無情,誰是真無意,一切亦不過是幻象,而浮生未歇,只不過想靜靜的伴着一個習慣的人,習慣的等待着夜幕降臨。
春初的微陽擋不住在寒風裡的肅殺,因爲心有芥蒂,羅玄並沒有回到哀牢山上,只是在山腳的大片草地上修建了個別院,不似以前那樣的別緻,卻泛着古樸而些微的暖意。山下的小藥童留在了這裡伴着羅玄學醫。沒有很快樂,卻也沒有哀傷,心裡有個人,漸漸的也不在落寞,即使,可能是一輩子也等不到的人。
就算神醫蓋世,也有看不穿的事,也有等不到的人,當所有的一切被小鳳淡若清風的拋在腦後,他也開始倦厭這一切的繁雜,不願意在糾纏在紛紛擾擾的事物裡,幾乎謝絕了所有造訪的人,哪怕,是上官堡的人,雖然,這該是多麼的艱難。羅玄是喜歡這樣的安靜的,潛心的研習醫術,救助真的有所需要的醫患,雖然名揚四海,卻已然拒絕離開哀牢山的範圍。
唯一的熱鬧,是新建別院的時候,阿離忽然帶着棲鳳閣的人前來,甚至都不曾徵求過羅玄的意見,就將別院南方的小院子拆除重建,儼然玄音閣重現這裡。阿離甚至都不解釋爲什麼,只留下句“我們想要她回來。”
沒有過問他們這樣的行爲,羅玄只是靜默的站在一邊。
想要她回來,是嗎?我也想呵…
微斂的雙眸,是看不見的沉重。
一無所有的感覺,就是你最想要的一切,都遠離在控制範圍之外。羅玄,他癡笑自己的一無所有,然而棲鳳閣的人似乎並沒有離棄過他,就像,曾經的小鳳,不肯放棄他。總是需要給自己一些理由,才能夠堅信小鳳能夠回來,她會安然無恙,她會微笑着回到他的懷抱裡,像個倦鳥歸巢的孩子,軟軟糯糯的聲音裡,夾雜着喜悅和陽光。
看着羅玄無言的離開,阿離也隨着跟了過去。
那應該是一個無聲的世界,安靜的不需要人附和,諸如小鳳,諸如羅玄,都是生活在那樣的世界裡的人。
即使站在陽光下,凜冽的寒風依舊讓阿離忍不住攏緊了披風。這個地方,還真的是個寒
冷的地方呢,難爲你竟然掛念了這麼多年,小鳳,心裡的溫暖是多麼難以企及的高度,這就是你不願意放手的原因嗎?
小心的侍弄着種下的花草,羅玄並沒有介意阿離跟隨而來,好像一切都是沿着他們預定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下去,所有的人都在,唯獨少了她。
“我沒有想過你們會來。”乾淨的聲音,聽不出的情緒,羅玄並沒有回頭。
“是啊,我們也很懷疑,爲什麼我們要來?可笑,明明都是你讓小鳳走到了這一步,我們卻依然維護着她來之不易的一絲感情,不想她受傷。”阿離看着羅玄靜靜的侍弄花草,目光也移向了別的地方,“其實來不來無所謂,重要的是我們只想在每一個她可能會出現,我們能夠觸及的地方,等着她回來,就像,她曾經等你那樣。你,現在不也是在等她嗎?”
羅玄怔了怔,放下了手裡的東西,靜靜的回過神來,看着阿離,許久才說:“你後悔過嗎?爲你曾經做過的某些事情?明明知道做了也許會悔痛,明明知道會在某一天會知道那該是多麼錯誤的決定,可是還是那樣義無反顧的選擇了自己的選擇,不曾管過別人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受傷,知道很多年後,才知道這悔恨早就在心底生根發芽,這悔痛已然醞釀成了無解的淒涼,壓的自己沒有勇氣回頭,更加沒有勇氣選擇遠方,等在原地也會驚憂,可是不站在原地,就會連最後的機會也沒有。即使心底是驚濤駭浪,也只能故作心安,安慰自己,我知,她會來。”
“你相信她會來?”阿離自己都不確定,那個人到底會不會回來。
“有點期盼,總比一無所有好。”羅玄自嘲的笑了,還不是,永失所愛,還有機會,尋回,不是嗎?
“我明白了。”阿離會心的笑道,“我後悔過,後悔讓小鳳任性的選擇了你,但我知道,這是她願意的,倘若有什麼痛苦,我們來承擔好了,她,不該承受如此多的哀痛。希望你等的到她。”
看着阿離離去,羅玄只是微微的嘆了口氣。若能夠一切如所願,那麼,小鳳,只要你說,無論什麼,我都竭盡全力去做,哪怕,是死,也不會怨恨。
師父,你到底可以對我有多殘忍,當年看着我爲你瘋爲你癡爲你傻,你應該是不屑的吧,後來想起,連我自己也覺得可笑,你是羅玄,神醫丹士的羅玄,怎麼會喜歡一個魔教餘孽?是呵,我是魔教餘孽,連一個不足微道的少林寺小沙彌都可以恥笑我鄙夷我,我又怎麼可以傻到竟然期望得到你的歡喜,幼稚。
回來哀牢山之後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一步錯了,我們才走到這一步,以致萬劫不復?甚至我竟然想用傷害你的方式,來佔據你的心?我想我是恨你的,恨到深入骨血,恨到甚至希望從來都不曾遇見過你,可是,恨過之後,還剩下什麼,心空了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吧。無望的愛一個人,原來可以這樣的辛苦。爲什麼覺生可以接受娘,你卻不願意愛我。後來我想通了,你不是覺生。覺生,至少他是愛了,他愛了媚娘,甚至爲了媚娘,斷送了他自己。曾經我恨他,可是當我下了哀牢山站在我娘墓前的時候,看着他,我才知道自己其實從來都沒有真正恨過他,甚至渴望那段不爲人所接受的父愛。我娘,這輩子都是我最愛的人,因爲她生養了我愛我護我,覺生是我娘愛的人,他生他死,都是無關於我了,因爲,他不需要我。可笑,我們的孩子竟也如我一般的絕情,拒絕了我的靠近。
可是師父不一樣,師父不會舍了師父的信念,接受小鳳,就算再努力又怎樣,終究洗不盡魔教妖孽這個罵名。可是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剩下了你,你知不知道,你的否定,讓我幾近沉淪滅頂,最敬最愛的師父
眼裡,我只是一個魔教妖女而已,這叫我情何以堪?而我那似海深情,在你眼中,該是多麼荒謬?說沒有怨恨是假的,即使牽着師父的手,我依舊會覺得寒涼徹骨,這是我深愛的人,也是這世間唯一可以讓我下地獄的人,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當我明白妖女的含義的時候,就明白自己是那撲火的飛蛾,頂着妖女的名號,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愛你了呢?不用在意世俗的眼光,不用顧及禮教的束縛?可是,爲什麼你會拒絕我呢?我不懂,也不曾想要懂得,只要愛你,就算毀滅一切又有何妨,我只剩下你了,爲何還要看着那些傷害過我的人鄙夷而不屑的目光?然而我錯了,彌天大錯,這個詞於我而言是多麼熟稔呵,第一次讓我懂得這個詞的人,還是師父呵,然而當楚蝶姑姑告訴我愛上你是我犯下的彌天大錯的時候,我忽然就明白了,原來,我可以肆無忌憚的愛你,只因爲我是世人眼中的妖孽不懂禮法,可是師父不是魔教中人啊,我又怎麼可以要求高風亮節不染塵埃的師父被世人與魔教妖孽混爲一談呢,我知道,你已經不在意了,可是我在意,或許,這也是我最後可以愛你的方式了,還給你最純淨的生活,從此,相忘江湖。
離開,或許是對的,儘管這不是我的初衷,可是想想,似乎從一開始,我就依然計劃好了這樣的離開,什麼都不帶,只要自己一個人走就好。
桃源林的一切,是陌生的,卻沒有無所適從的感覺,都是不會傷害自己的人,大概,也只有這裡,不用僞裝堅強了。
什麼事情都不用想,只需要在阿烈他們的安排下,解除身上的蠱毒,解開與楚蝶的依附關係,沒有什麼值得心煩。然而事情總不如小鳳預想的那麼簡單,誰也未曾想到原本練過的功夫竟然會反噬,導致解毒後的小鳳直接陷入昏迷。根本沒有經過小鳳,阿烈選擇了保全小鳳的性命。無塵大師和清風道長破天荒的在這一點上選擇支持阿烈。有什麼東西會比生命更重要?過了這麼多年,或許真的看穿世事的人是他們,一切隨緣而來,不奢求,不妄想,安守一份淡然,清靜自樂。
沉睡的小鳳怎麼都沒有想到,原本護她一世縱橫江湖的武功,竟會差點斷送她的性命。雖然清風和無塵救回小鳳,可小鳳的身體本身就受到重創,加之那些毒素在她體內盤旋許久,醒來的時候,滿頭青絲,已經染滿白霜。沉默了許久,她都沒有講話,低垂的眼眸,不辨情緒。楚蝶本想安慰小鳳,卻不想她只是微微笑了笑:“沒關係,沒想到又是那次一樣,當生命似乎要走到盡頭的時候,你們就將我拉了回來。我不是好好的嗎,頭髮白了,也沒事,我又不是二八少女,這頭髮,累了這麼多年,也該白了…”明明是極簡單的話語,看着小鳳淡若清風的笑意裡夾雜的淡淡悵然若失,無言的酸楚涌上了楚蝶的心頭。女人,經歷太多的傷害,能夠這樣的堅強的,除了小鳳,還會有誰?都知道那是小鳳不想讓他們擔心,可是那莫名的心疼,如同無端裂開的缺口,放大,放大,楚蝶即使歷經紅塵百事,也無法淡若的看着小鳳這模樣,出了房間,淚如雨下。無塵阿烈看着楚蝶,斂了笑意,各自朝着自己的院落而去,清風將楚蝶攬入懷裡,無言慰藉,只因爲,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來面對這樣剛強的小鳳,故作的堅強,到底該有多少痛楚?
真的疼惜一個人,不應該是將她視若珍寶嗎?是羅玄的錯,還是小鳳自己的選擇?清風不再淡若清風,雖然明白小鳳人在這裡心不在,可是如若真的要將小鳳交給一個人,將此時此刻沒有任何抵抗能力的小鳳交給別人,至少,不該是羅玄這樣三番兩次傷害她的人。沒有經過任何人,清風已然將羅玄退出小鳳的世界。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