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精靈通常比人類高一些,安格瑪瘦長的體態就更顯如此。站在老佛爺面前,他卻有種不得不仰視後者的感覺。
雖然老佛爺身材是比較高大的,但這種發自內心的仰視感與身高完全無關。
老佛爺年過半百,尋常這個年齡的人,背脊恐怕早已不復挺直。可在他身上卻看不到絲毫走向遲暮之年的無奈。
斑白的鬚髮、深刻的皺紋,與那雙散發着歲月沉澱而出的智慧之光的深邃雙眼,無不證明着這位初代聖騎士在大起大落的人生中,到底經歷了多少風霜,而如今又肩負着怎樣的重任。
“這些獸人拯救了上百名騎士團成員,我們至少也要爲他們指明求生之路。這是我們的責任,而不是你的,”提里奧皺着眉,語重心長地說道,“你根本不必冒着觸怒族人的風險,來接觸這些獸人……”
沒人比老佛爺更明白其中的意味。
與伊崔格跨越種族的友誼,讓他飽受千夫所指,成了叛國的罪人。在安格瑪的努力下,不久前他決意迴歸,很快就被騎士團接納。可除了這些兄弟能理解他,外面還有很多人仍把他視作背叛祖國的無恥叛徒。
“在燃燒軍團的威脅下,我們沒有任何不同。等到外界威脅攘除,我們大可以打上一仗,用鮮血洗清彼此心中的憤怒與仇恨,但……”安格瑪搖了搖頭,“這場戰爭永遠都不會結束。終有一天,人們會意識到個體的仇恨與艾澤拉斯的存亡究竟孰輕孰重,與敵對族羣進行合作是必然之勢——即便它只是短暫的。”
“等到戰爭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他們就會明白,少了任何一個族羣的力量,我們都不可能度過這等滅世之災。在那之前,我願意成爲第一個先行者,如果能給雙方勢在必行的合作打下良好基礎,那就再好不過了。”
提里奧悠悠嘆了口氣,視線掃過獸人的遷移隊伍,神情越發凝重,“我不敢說你高估了這場戰爭,但你絕對高估了這些獸人的力量。他們纔有三千,刨去老弱婦孺,能拿起武器戰鬥的不足五成。就算加入聯軍,又能起到多大幫助呢?”
安格瑪的思緒飄到了極遠,他並不是在指眼下這場戰爭。僅以霜狼氏族的族人數量來看,確實對戰局起不到太大作用,但其背後引申的含義卻無比重要。
歷史的車輪自有其運轉軌跡,這世上永遠不乏智者。就比如將事態嚴重性廣告東大陸的達拉然,就比如一聽聞這個消息便發兵援助的諸族。
但僅僅幾個月的時間,真的足以扭轉這場戰爭的結局嗎?
他需要一個答案。
“我聽說你尋回了佳莉婭殿下,我必須說,我們又欠了你一個人情。”
老佛爺的話打斷了安格瑪的沉思。
“啊,提里奧大人,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想必仍在爲故土奮戰的洛丹倫志士,聽聞公主殿下回歸的消息,也會爲之振奮不已。不過……”
他看向提里奧揹負着的白銀之手戰錘。
這把泰坦打造的神器造型誇張,即使等比例縮小後,也足足比普通戰錘大了兩倍,遠非一般人能夠自如使用的。可能是這段時間常被灌注聖光之力的緣故,由未知金屬打造的錘頭與錘身,隱有金黃色澤流轉不定,散發着極爲強大的神聖能量波動。
安格瑪繼續說道:“這一年的悲慘遭遇,已經給公主殿下的心靈蒙上了一層難以去除的陰影。也許唯有信仰之力,才能讓她重新找到方向吧。”
提里奧聞言深深皺眉,與身旁的達索漢對視一眼,目露擔憂之色。
安格瑪深施一禮,告別兩人,向正與獸人交談的哈繆爾走去。
幾次相處,他多少感覺到了深藏佳莉婭內心的陰暗。正史中有法奧大主教在,這自然不是問題,但現實已經被安格瑪徹底改變了。
兩位效忠於洛丹倫王室的騎士團統領,一定會重視這個問題。就是不知道佳莉婭能不能在他們的引領下,成功走上聖光之道。
萬一她成爲了一名聖騎士——
化身聖光使者的洛丹倫公主,立於諾森德的呼嘯寒風中,手持無上神器遙指冰冠堡壘,百萬雄師立即發起衝鋒,戰鬥尾聲,霜之哀傷轟然破碎,她親手手刃自己業已墮落的弟弟阿爾薩斯……
那場景,光是想想就帶感。
哈繆爾好像已經徹底贏得了霜狼統領的信任,後者正向其表露自己的憂慮:“那些天殺的亡靈,竟然派出會飛的鬼東西一寸一寸地搜索深山,否則我們也不必離開安全的山脈。現在霜狼危在旦夕,我們需要指引!不管是大酋長,還是長者德雷克塔爾,誰都好。”
天災軍團爲了延緩洛丹倫殘軍的行軍速度,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製造雪崩、派遣詛咒教派成員潛入,用瘟疫污染軍糧……
要不是諸族的先頭精銳部隊,加里瑟斯能不能帶人走出雪山,都是個很大的問題。圍繞着破壞與反制,雙方進行了多次交鋒,甚至打到了北部的深山中。
於是霜狼氏族就無奈捲入了這場戰爭。
哈繆爾承諾道:“我會立即返回達拉然,請求法師爲我開啓通往卡利姆多的傳送門,將消息帶給你們的族人。”
“不必浪費時間。”安格瑪從旁走來,說道:“我現在就可以帶二位過去。”
哈繆爾臉上一喜。
獸人則猶豫了幾秒,咬咬牙,似乎是做出了決定,他將右手緊握成拳重重捶打在胸口,鄭重道:“請原諒我先前的懷疑,血精靈。你可以稱我爲鐵盾,喬雷克·鐵盾。”
安格瑪輕輕點頭,開始緩緩積蓄魔力。他需要一個答案,那答案只有卡利姆多才有。
跨大陸傳送並不是一件容易事,除了掌握目的地確切座標以外,還極度考驗施術者的魔力水平。以他初入史詩的實力,即便有聖樹精華存身,開啓的通往卡利姆多的傳送門,也只夠三四人同行而已。
十幾分鍾漫長而繁瑣的施法過程後,一道湛藍色的傳送門憑空出現。
安格瑪拭去腦門的汗水,他從未織就過跨越距離如此遙遠的傳送門,首次嘗試險些失敗。
“我們上路吧,兩位。”他說道。
……
貧瘠之地荒涼而原始,一望無盡的褐色荒野上植被稀疏,偶有樹木孤零零的立於其上,不屈的野草聚集成叢,都被草原獅等強大獵食者佔據,當成了遮蔽豔陽炙烤的棲身之地。
走在這片炎熱難耐的荒蕪大地上,安格瑪心中不由自主地響起了那曲悠長孤寂的淒涼之音,回憶頓時涌上心頭。
這裡曾是牛頭人的家園,後世的新部落成型後,因貧瘠之地四通八達的超然地理位置,在這裡建立了諸多定居點和哨站。
早已於塵泥沼澤中站穩腳跟的塞拉摩,也一直在戰略意義重大的北方城堡中陳設重兵。
北方城堡既是塞拉摩近海貿易船隻和漁船的中轉碼頭,也是警惕着和平條約束縛下獸人動向的前進基地。
即使在海加爾山戰役有過精誠合作,彼此族羣之間根深蒂固的仇恨,也讓雙方領袖費盡心力維繫着的脆弱和平飽經考驗。一支足以起到威懾作用的雄兵,無疑會加劇緊張的態勢,但對相對弱勢的塞拉摩而言,卻是維護自身權益的有力保障。
沒有軍事力量的保障,和平只是一觸即破的夢幻泡影。
薩爾對如同釘子一般牢牢插進部落腹地的北方城堡,持相當的容忍態度。這是雙方簽署的和平條約中,他對因自身弱勢地位而倍感不安的塞拉摩方面,做出的最大退讓。
北方城堡周圍,並無任何部落兵力駐紮。誰也不知道大酋長薩爾到底費了多少功夫,才讓麾下自戰爭年代走出的鷹派部下保持了難得的剋制。
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雙方領袖爲和平做出的努力都值得讚頌。
但客觀來說,自身體量不足以與部落軍力抗衡,卻又強敵環伺的塞拉摩,自打建立伊始就註定是如履薄冰的。或者說……
是註定悲劇的。
上至北方城堡中的常備兵力,下至塵泥沼澤中密度極高的崗哨,都表明了塞拉摩一方小心謹慎的態度。
可惜和平終究還是夢幻泡影,誰都無法阻擋滾滾前行的戰爭車輪……
若論後世暗流涌動的局勢中,誰獲利最大,那就要屬貪婪成性的地精了。他們建立的棘齒城是雙邊貿易的最佳中轉站,用合理合法的手段,從雙方手裡賺取了巨量的財富。
這些常把“時間就是金錢”掛在嘴邊的小東西,會對你綻放出熱情洋溢的虛僞笑容——也許還會露出兩顆俗氣的大金牙——然後不擇一切手段,把你的金幣“賺”到自己的口袋裡。
安格瑪不知道貧瘠之地的今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整整兩天兩夜時間裡,他與喬雷克跟在識路的哈繆爾身後,找尋着獸人大部隊的蹤影。
喬雷克與哈繆爾都是技藝精湛的獵手,對獸人和牛頭人這樣的遊牧種族來說,狩獵似乎是流淌在血液中的本能。
三人風餐露宿,渴了就喝安格瑪造水術凝聚出來的淡水,餓了就吃兩位獵手打來的陸行鳥。
有一次三人還碰到了一羣覓食的迅猛龍,這些羣居野獸是貧瘠之地食物鏈頂端的存在,碰上三人,卻免不了變成一頓美餐。
吃過燒烤迅猛龍肉,安格瑪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太難吃了,肉質又老又硬,還帶一股詭異的酸味,簡直是對肉類食物的褻瀆。
……
幾天相處下來,喬雷克對待安格瑪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最早的警覺,倏的一下變成了相見恨晚,中間的轉變似乎有些沒道理。
喬雷克覺得安格瑪身上有種別樣的魅力,明明是一個異族人,但只要一提起獸人的傳統,就都能接上話,而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像極了那些老成持重的薩滿祭祀。
貧瘠之地的夜晚非常寒冷,三人總是相靠而眠。宅心仁厚的哈繆爾會把最靠近篝火的位置,留給沒有厚實皮毛抵抗低溫的安格瑪與喬雷克。
一次翻身時牛頭人不小心壓住了兩人,兩人從窒息感中驚醒,竭力把呼嚕震天的牛頭人從自己身上挪開,然後就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來給篝火添柴,一邊烤肉吃一邊聊天。
喬雷克聽血精靈講了很多德拉諾的事情。
先祖在上!喬雷克都快忘記自己的家鄉是什麼樣子了,可血精靈知道的竟然比他還多!納格蘭的草原,塔納安的叢林,還有塔拉多的德萊尼人……
重新躺回篝火邊準備入眠時,喬雷克覺得,一定要把血精靈介紹給德雷克塔爾或是大酋長,至少也要讓他們知道,還有個弱不禁風的外族人如此瞭解快被獸人忘個乾淨的傳統之道……
旅途總是短暫的,終於就在第三天清晨,三人追上了正向石爪山脈移動的獸人大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