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歸到了玄雪峰後,一切又寂靜了下來,沒有了一點險情的出現,也沒有了一個噩耗的襲來,所有的事物似乎都被覆蓋上了一層祥和的外衣。然而,有時,景況越發平靜了,心底翻卷起來的隱憂卻更加的強烈了。
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是一汪寧定,沙暴拔地而起前的沙原是一片死寂,或許,安靜在孕育了一種躁動,躁動在等待了一場爆發。
我一個人走了,駐足在了了世緣湖旁,安靜了,沉默了,目光也開始了流淌,偎依着清澈的水面,左右了,前後了。
湖面上依然浮動了那一重相同的影像,一天比一天清晰了,一也天比一天真實了:火隼獸載着滿身利刃的我,在黑色慘烈地廝殺聲中茫然飛行了。我用血跡斑斑的手輕輕摩挲着火隼獸的頭,說,我是一個落寞的王,我親眼看着王國的分裂,卻無能爲力。“在我的手臂漸漸垂落之際,火隼獸仰天長嘯,落下了紅色的淚水。
眸子的餘光一瞥,一個身影走來了,那是暮遙,伴着一陣輕柔的風,晃動了雪發,也褶皺了湖面。
不知爲何,湖面上的影像在不知不覺裡發生了一些變化,茫茫然的墨眸花從天空中飄落了下來,一朵一朵,一片一片,淹沒了淚水灑落的火隼獸,也環繞了傷痕累累的我。墨眸花越來越濃了,越來越密了,慢慢地被火隼獸的淚水染成了紅色,和鮮血一樣悽豔,和夕陽一樣遙遠。
“王,明先生讓人傳來了消息,他已經停留在了玄雪宮外的冰原上…”暮遙身着了一襲白色的長裙,我在一個不經意的回眸裡,觸摸到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然而,這種感覺卻是那麼的單薄,一個回憶,一個眼眸,或許,就已經可以把它徹底破碎了。
暮遙的聲音十分的溫柔,然而,卻也破碎了湖面上的影像,一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了,只餘留下了一個孤獨的身影,那是我自己。無論怎樣,她終歸沒有靠近,而是停留在了不遠處,靜靜地等待着。
“明先生?他已經迴歸了?他只在落梨鎮停留了三天?或許,我想,他應該在那裡多停留一段光景…”
我轉身了,離開了,暮遙緊隨在身後,等到了一個路口時,我回眸了,停留了下來,“暮遙,我一個人前往就可以了,不用跟隨了…”
暮遙似乎有些不願了,嘴角微微顫動了一下,卻終歸沒有了言語。不久,她轉身了,離開了,走在了一條與我相反的途路上,一陣風吹過了,卷下了幾片葉子,飄落在了她的背影裡。
我深深地吸進了一口氣息,然後,也轉身了,離開了,前往了玄雪宮門外,一個人,一陣飄飛。
從空茫的天宇中俯視,玄雪宮晶瑩閃亮,一溜蒼白,一派威嚴。這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成長的地方,也是我要守護的地方。
有時,我會在夜深人靜時不敢閉鎖了眸子,生怕當它們重新睜開時,玄雪宮已是一片煙熏火燎下的斷壁殘垣。
“先生,爲什麼不再落梨鎮多餘留一些時日?“我緩緩地降落在了寒冰上,明先生單腿跪立在冰面上,掌心緊貼了寒冰,不斷地來回摩挲,似乎在找尋了一種什麼。
“我在洛夕安葬的那泊水域停留了三天,每一天都在重複着相同的守候,從遙遠的東方剛剛出現一抹冷冷的象牙白時,一直到夕陽西下、暮色四合。我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也許我該去延續她的意願,何況距離千年月劫的時日越來越近了…”明先生的目光遺落在了我的身上,短暫停留了,然後,又重新迴歸到了那清澈冰面上,“王,如今的冰脈似乎有些脆弱了,冰層也出現了明顯的罅隙…”
“先生的憂慮確鑿不無道理,作爲吐羅王族,我也感知到了冰脈的脆弱,只是,有些疑惑了,不知爲何會出現這種景況?”我的目光在冰面上流淌了,宛若是一脈清澈的水流,延伸向了遠方的遠方。
“王,或許,問題根源所在是冰岩木。”明先生停頓了一下,若有所思了,目光飄向了遠方,“冰岩木是天地間的奇寒樹種,是寒氣的聚集之地,同冰脈相牽連了起來,又是維繫整個冰原存在的力量源泉。我想,或許,休水羅應該明曉了一些其中隱藏的端倪,因爲,冰岩木是休水一族的聖木,也是他們日日夜夜所守護的。”
明先生站立了起來,望向了遠方,滿眼的憂慮隨着目光的延伸走向了遙遙遠遠,在如明鏡一樣的冰面上,似乎尋覓不到一處合適的落點。
一隻巨大的火隼獸從頭頂掠過了,滑翔了,長鳴了,宛若是一部張開的線裝書,漂浮在了浩茫的空中,在清澈的冰面上留下了一個模糊的暗影。
“休水羅?或許他已經隕滅了。昨夜我做了一個夢,確鑿地說,應該是休水羅疊加給我的”我轉身了,背向了他,風吹來了,掀起了雪發,搖晃了,一遍又一遍,“休水一族和吐羅一族之間存在了一個古老的契約,每一個休水族人在成爲族羣首領之際,他們的肉體都會被吐羅王族施加上一種喚作憶夢的術式。憶夢之術可以定格了他們在隕滅那一瞬的景況,無論是亡於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則,或者是毀在刀光劍影的外在禍殃,然後,這種景況會以一種夢境的方式疊加給吐羅王族。”
望着漸行漸遠的火隼獸,我的思想回溯到了那個夢境裡:
陰鬱晦暗的天空,黑雲壓得很低很低,茫茫大雪簌簌落下了,編織成了一門懸掛於天與地之間的白色帳簾。休水羅斜靠着冰岩木坐在了地上,嘴角流下了兩行殷紅的鮮血,目光鋪滿了不解和疑惑。雪花落滿了他的上身,胸口處殘留的血跡染紅了雪花,形成了一個圓圈,宛若是一隻紅色的花環。他的一隻手下垂着,指尖滑落着血滴,一隻手緊握着一個冰塊,掌心的餘溫化作了冰水,流出一條紅色的牽線。他的前方,眸之所向,一串長長的腳印,一片密密的風雪,一個隱約模糊的背影。
“如此說來,時至今日,休水一族是否已經確鑿了新一代族羣首領?”
“是水怨…”我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喉嚨深處彷彿被某種東西所羈絆了,而這種東西又是什麼呢?我不知道,也不願去想。
“是否要遣人去查探一下冰岩木的真實景況?”明先生刻意壓低了聲音,面容冷漠了下來,目光也遺落在了我的身上。
“或許,不可以,冰岩木是休水一族的聖木,只有休水族人的祭拜,任何外族的靠近,都會被視爲一種褻瀆,甚至會引起不必要的族羣紛爭。”我沒有一絲一毫的苛責明先生的意思,我也懂得他的良苦用心和對玄雪國安全的憂慮,“不過,先生,不用憂慮,水怨已經來過了,向我稟明瞭一些情況,不會有什麼事情的。”
夕陽的光線越來越柔弱,昏黃了冰面,拉長了影像,消弱了視線,也寂靜了思想。然而,思想是否可以真正地寂靜下來嗎?
我伸出了右手,裸露了掌心,捕獲了一片夕陽的餘暉,目不轉睛地看着,看着,看到了它正在一點一滴地消散,看到了空闊的天宇正在漸漸走向不明不暗,看到了蒼茫的夜色正在風塵僕僕趕來的身影。
明先生沒有了言語,我也只剩下了沉默,在轉身離開的那一刻,那輪圓月或許正在傾聽着我們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