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1日，週五。
下午四點，李崢拉着行李箱，回到了闊別幾日的自家小區。
有些孩子們已經放學，三三兩兩在院子裡追跑。
接完孩子的老人們則湊在一起閒聊，時不時四望瞅一眼自家孩子，免得跑丟。
這樣一幅生活化的情景，卻因李崢的歸來而瞬間畫風突變。
最開始，是一個踩着兩輪電動車的小胖子，嗖地衝到了李崢身側：“你是李崢哥哥吧？”
“是我，怎麼了？”
“哈哈。”小胖子一笑，便又一個轉彎，踏車滑向了夥伴們，“是他是他，他就是李崢！”
這幾個孩子也都是小學生的模樣，只是沒有小胖子這麼外向，沒敢直接過來，只離得遠遠地扯着脖子望了過來。
“我就說是吧！”
“他不用上學的嗎？”
“學習這麼好，應該就不用上了吧？”
李崢聽着孩子們的議論，也只是一笑。
但不自覺地，已經注意起姿勢和儀容。
作爲孩子們的學習榜樣，他難免也會有些偶像包袱。
演戲的唱歌的要風姿過人，學習好的也不能落下。
不知不覺，自己已經成爲學習偶像了啊。
想着能讓更多的小朋友誕生成爲學習明星的夢想。
他感覺肩上的擔子又重了一些。
嗯，這個世界需要學習明星。
調整走路姿勢的功夫，一位相熟的鄰居老爺爺朝李崢揮了揮手。
“崢崢回來啦。”
“爺爺好。”
老爺爺走至李崢面前已經笑開了花：“拿冠軍了啊，就等你上國際奧賽了啊。”
普通的老爺爺，自然說不出國際奧賽這種東西。
但這個院子終究有些不同，作爲寧兒單位的內購宿舍，最普通的老頭老太也是理工科學士起步，大多都對競賽瞭解一二。
只是沒想到，爺爺竟然瞭解得如此具體，畢竟物競這種事，在社會上算不得什麼大新聞，而且這位爺爺也不是搞物理的。
李崢也沒工夫多想，當即擺手道：“早呢，爺爺，通過集訓選拔才能進國家隊。”
“唉，全國第一還怕進不了國家隊？”
“偶爾也是會的。”
“哈哈，跟你媽一樣，十分能耐，藏九露一。”爺爺拍了拍李崢道，“行了，大熱天的，趕緊回去吧。”
“爺爺再見。”
李崢一路往家走，過個樓洞的功夫，又迎到了兩個鄰居的祝賀，還有更多鄰居老遠指指點點，臉上笑得像那位爺爺一樣燦爛。
至於身後跟着的小朋友，也是越來越多。
這就有些過分了……
只是個物競而已，怎麼搞得跟拿了諾貝爾一樣？
怕不是老李逢人便說吧？
哎，這個爸爸，沉不住氣，太輕狂了。
但事已至此，李崢也只有順水推舟，爲了鼓勵小朋友們更好的學習，他也只好邁着偶像明星的步子，身負光環，毅然前行。
然而剛過一個轉角，他就邁不動步了。
自家單元大門口，側停着一輛刺眼的公主粉甲殼蟲。
兩行大橫幅噹噹真正拉在了車身上。
【恭賀李崢（三單元）榮獲物理競賽冠軍！】
【李兄愛車在此，摯友黃櫺騏誠贈。】
李崢頓時雙目圓瞪，一萬句祖安話瞬間涌上喉頭兒，最後匯成一個字。
“艹！”
他終於理解了那些笑容的含義。
李崢不及多想奔上前去，幾把扯掉了大橫幅。
但這樣，騷氣的車身就更加畢露無疑了。
身後的小朋友們也唔地張大了嘴。
尤其是幾個女孩。
“哥哥這輛車好可愛啊，我能上去坐坐嗎？”
“這麼漂亮的車只有公主才能坐！”
“那我們都是公主。”
“好吧，那李崢哥哥也是公主。”
她們剛往前一湊，便迎來了李崢的黯然回首。
“我國沒有公主，公主是封建餘孽。”
“公主只是迪土尼用來賺你們錢的工具。”
“理論上你們只有當王妃的可能。”
“當王妃就要出國，出國就要考託福GRE，就要學習好。”
“作業做了麼？”
“還不去學習！”
“學物理了麼？”
“沒學我提前教教你們？”
“哇呀！”
小女孩們慘叫一聲，瞬間鳥獸散。
只留下了一開始的小胖子笑呵呵站在原地。
“哪裡好笑了？”李崢怒瞪過去，“過來，我教教你物理。”
“哈哈，我會物理，不用你教。”小胖子一仰頭，還挺牛逼的。
“牛頓第二定律力學公式是什麼？”
“F=ma！”
“相對論方程。”
“E=mc2。”小胖子咧嘴一笑，“哥哥就不能問點難的？”
“好好好，有志氣。”李崢勾手道，“來一段納維-斯托克斯方程。”
“吶……吶吶吶？”
“來來來，我教你。”李崢開包抽出筆記本，亮出了其中的一頁。
小胖子還真就踩着車過來了，看着筆記上小半頁密密麻麻的符號，揉了揉眼睛。
李崢這便翻到空頁，連筆也遞了過去：“學會了麼？寫。”
“……”
“好，那再看一遍。”李崢又翻了回去，“看好了告訴我。”
小胖子還真就努力地瞪向了那堆東西，半分鐘後，擡頭望向李崢，鼻子一抽：“哥哥我錯了……我不會物理……”
“沒關係，我教你。”李崢指着本子道，“這個是密度，這個是動力粘度係數……”
小胖子努力聽着，表情越來越不好。
終於，一滴淚水滑了出來。
“哥哥，我不學了……”
“那以後還搗亂不？”
“可我沒搗亂啊……”
“就問你還搗亂不？”
“不了，哥哥……”
“還看熱鬧不？”
“不了……”
“還笑不？”
“不了……”
“行了，走吧。我可記住你了啊，再讓我看到你……”李崢擡手一翻，亮出了長達兩頁的究極公式，“就叫你背泰勒展開！”
看着這幾十行式子，小胖子終是沒忍住，“哇”地大哭出來，踩車全速跑遠：“不敢了，哥哥，再也不敢了！”
李崢這才哼了一聲，抓起兩團橫幅，朝垃圾桶走去。
另一邊，小胖子已經跑到了自己的姥姥身旁，遠遠指着李崢哭個不停。
“他欺負你了？”姥姥一怒，遠遠瞪向李崢，“不就是看個熱鬧麼，那麼大人跟一個孩子叫什麼勁。”
姥姥這便拉起小胖子的手：“他打你哪兒了？姥姥給你撐腰。”
小胖子抽縮着搖了搖頭，哭腔道：“他教我學習。”
“……這……就這？”
“他還教我公式……”
“這不挺好的麼……”姥姥推了推小胖子道，“人家是物理冠軍，花多少錢都不教人一次的，去去去，多跟他學學。”
“哇！！！”
李崢並不知道，他解鎖了對付麻煩孩子的新方式。
學習榜樣？假的。
沒人喜歡學習。
學習明星？不存在的。
只有學習凌霸。
……
回到家，李崢還沒來得及罵，那人便找上門了。
【黃櫺騏：款式可還中意？】
【李崢：三小時之內弄走，不然刪了你。】
【黃櫺騏：太麻煩了，不要就扔了吧。】
【李崢：我自己沒法扔。】
【黃櫺騏：……你們那裡就沒收廢品的麼？】
【李崢：還有2小時58分鐘。】
【黃櫺騏：你不喜歡，可以轉送給林逾靜的。】
【李崢：又過了一分鐘。】
【黃櫺騏：……嗯……有了，你可以和林逾靜一起去考駕照。你看，一個暑假天天都能做有情調的事情。】
【李崢：刪了。】
【黃櫺騏：別別別！不鬧了，我叫人開走。】
【黃櫺騏：好心而已，何苦呢。】
【李崢：投影儀已經夠重了，我收更重的禮，會給父母帶來麻煩。】
【黃櫺騏：原來如此，是我欠思考了，這就處理掉。】
【黃櫺騏：不過你假期真的可以和林逾靜一起考駕照，不謝。】
半小時後，李崢洗完澡走到窗前，見小粉車沒了，才舒了口氣。
太胡鬧了。
現在有錢人已經枯燥到要開這麼貴的玩笑了麼。
不過……
確實也到了考駕照的年齡。
再留這個逼幾天吧。
……
6月24日，週一。
李崢來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又見到了似曾相識的橫幅。
【祝賀本校李崢、林逾靜分獲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冠亞軍！】
這次，那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往常，他是很牴觸這些橫幅的。
但這一條，怎麼看怎麼舒服。
主謂清晰。
尊卑明瞭。
劉曉東就是情商高，會辦事兒。
走進校門，李崢友善地與值周生們頷首問好，順便也與孫秀斌點了個頭。
孫秀斌頓時受寵若驚，手足無措。
“恭喜啊……李崢，又拿冠軍了……”
李崢輕輕一笑，看着許久未見的活力值猛降，非但不慌，還很懷念。
高二這一年即將過去，有的事變了，有的人沒變。
忽然一個寸頭值周生瞪着眼睛踏了過來。
“李哥，英雄啊！”
李崢茫然片刻，才一拍腦袋：“你是那個……雷什麼……”
“雷桐。”
“對對對，當時非要我指導，化競準備的怎麼樣了？”
“就等初賽呢。”雷桐問道，“我看網上說，多虧了你物理競賽才還原公正，真的假的啊？”
“沒有的事。”李崢擺手便要溜。
“嗨，別謙虛了，上面說今年化競改規則也是你的功勞？”
“誰說的？”
“就好多人都在說。”
“別理他們，好好學你的。”
“好，好。”雷桐一笑，這便回身歸列，衝左右興奮地介紹起他看到的事情。
“我偶像這麼大作爲你們都不知道？”
“這說來可話長了，今年全體物競生都只認崢神，林逾靜都抵不過了。”
“首先從匯湖中學說起啊……話說那蔗江溪湖畔……”
李崢無奈一笑，也沒法再說他了，只得自行往學校裡走去。
雖然這個方式他不喜歡。
但其實還是有人喜歡學習的。
在他們眼裡，學習偶像，真的存在。
……
李崢剛一進班，張小可就嗚嗚撲了過來。
“師父，我號沒啦。”
“？？？”
“都怪你！”
“什麼意思？”
“反正你欠我一次。”
“神經病……”李崢撂下書包落座，瞥了眼張小可，“別的不知道，至少你又胖了，長了得有……五斤？”
張小可罵道：“沒那麼多，只有2.347千克。”
“你上天平拿砝碼量的麼……”李崢說着回過頭去，看着江青華又見稀疏的秀髮，終是沒忍開口。
“歡迎回家。”江青華也是沒擡頭，直接說道，“現在大家都在忙期末考試，歡迎沒那麼熱烈，見諒。”
正說着，劉新抱着籃球衝回教室。
“李哥，我可想死你了！”劉新扔下籃球，直接撞了過來，“你媽的，畢業的畢業，學習的學習，都沒人跟我打球了。”
李崢無處可躲，硬扛了這一下子後，才揉肩罵道：“你也可以學習啊。”
“嗨，我學了也白學。”劉新搖頭一笑，坐回座位，美滋滋摳起指甲，“不如活得快樂一些。”
李崢想要反駁，但看着劉新聚精會神沉浸的樣子。
又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現在可不興接父母班兒了啊。”江青華踢了劉新小腿一腳，“至少也得上個大專，學門手藝的，摳指甲不算手藝，你這德性開美甲店也沒人敢去。”
“毛，摳指甲只是愛好。”劉新咧嘴道，“簡單純粹的快樂，你根本就不懂……實話實說啊，我大專都不想上，跟我爸似的，開車挺好的。”
“不是說開車不好。”江青華搖頭道，“但學歷高點，將來的選擇會更多一些，否則當你明明有機會，有目標的時候，被學歷攔住，就太苦了。”
“是是是。”劉新頗有氣勢地點頭道，“那實現夢想，就從今年不留級開始吧，不然明年就見不到我了。”
“不留級也見不到。”江青華輕嘆一聲，“期末完了要重新分班的，你忘了？”
“啊。”劉新驚叫一聲，思考片刻後，又釋然一笑，“這麼說的話，反正咱也不能一個班了，我就算留級也無所謂了。”
江青華絕望抓頭：“你這個墮落的理由也太隨便了吧。”
“哎哎哎，青華你的思想還是太陳腐了。”張小可擺手一笑，“從劉新的角度出發，把精力用在任何事情上，收穫都一定比學習大的，誰勸他學習也就是在害他。”
“聽聽。”劉新頓時興奮起來，“我可姐看得多明白，看你們誰再勸我學習！”
“艹……”江青華也終於忍不住爆了粗口，“小可……總得試着挽救一下吧。”
“NONONO，你們都太單純了。”
張小可神氣地晃了晃手指。
“只能讓社會你可姐，來點撥你們了。”
“不僅是劉新，也告訴你，青華。”
“李崢，應該是我們這輩子，能接觸到的最厲害的人物了。”
“時間也只剩最後一年。”
“與其自己努力學習。”
“不如把時間花在與李崢的相處上。”
“比如你，劉新。”張小可比劃道，“開車也分給誰開啊，你李哥這號人物，將來一定是需要司機的啊。”
“臥艹！”劉新猛一拍大腿，“給李哥……當司機……這也太他媽爽了吧。”
“所以啊……”
“李哥。”劉新幡然醒悟，從江青華課桌裡一把抽出紙巾，這便衝到李崢旁邊擦起了桌子，“保證給你擦得像打過蠟一樣。”
“滾開。”李崢罵道，“這樣只會讓我討厭你。”
“……那……我該怎麼辦？”
“努力學習。”李崢哼了一聲，“司機要求也是大專起步的。”
“……李哥，自己人，通融一下。”
“你看我的臉，像是會通融的樣子麼？”
“我覺得會的。”江青華突然雙手送上水壺，“李崢，喝熱水。”
“……你咋也來這個？”
江青華開玩笑道：“將來工作很難找的，提前預備好。”
“可你找工作的時候，我應該還在讀研讀博。”
“這麼一說……也對。”江青華這便收回了水壺，“想喝熱水自己打去。”
李崢笑着回過身，又板起臉罵向張小可：“再說這種蠱惑人心的話就把你逐出師門。”
“嘁……”張小可不甘道，“又失敗了……”
“啥？”
“你不知道，這段時間江青華成績提高太快……”張小可緊張抱頭，“再這麼下去要超過我了……得想個辦法讓他分心。”
“原來你在這一層？”李崢罵道，“你夠了，我看師門是容不下你了。”
“少來。”張小可哼笑道，“以爲我不知道你怎麼拿的冠軍？”
“憑本事拿的啊。”
“哈，哈，哈。”張小可冷笑三聲，拿出語文書穩穩擺在桌上，“靜靜可都告訴我了，她重考前那個晚上根本沒睡着。”
“？？？”李崢一愣。
難道說重考計算緩慢。
高考馬拉松困成那樣……
都是因爲那個？
“師父，上樑不正，下樑才歪啊。”張小可拍了拍李崢，“渣渣。”
正說着，唔唔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不是渣渣是渣猹，升級了。”
“靜靜！”張小可一躍猛撲過去，比見到李崢時還興奮兩隻哈士奇，“我可想死你啦！”
“起開起開。”林逾靜笑咯咯地左右閃躲，“要上課了。”
“等不及告訴你了！”張小可抓住機會抱了過去，摟着林逾靜的小腰挑眉道，“你不是說師父想不到目的地，就放棄暑期旅行計劃了嗎，沒事，我想得到——走！我們一起去文海看看火箭發射去！”
林逾靜瞬間就不動了。
連李崢也不動了。
信息量有點大，他得消化消化。
張小可卻很靈動，還回頭很懂事地衝師父挑了挑眼。
瞧我這事兒辦的！
還不快表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