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霞輝傾染天際,暮光瑰麗開合,雲蒸霞蔚,映着夕陽斜暉,幻出無邊異彩。林壑巖岫,含煙浸彩,秋下風起,樹上枯葉掉落不斷。墨青的圍牆被夕照染成絢爛的淡紫魄色,石壁堅韌,渾厚雄奇,一佇巍峨。
淳于嚴屹然立於苑中,斑駁樹影投下,一襲墨青長袍沉浮於陰影之中愈發肅然,擡首看着滿苑紅光,眉頭緊鎖,深思着,半響,側首看向身邊華衣錦服的西野宸,“這麼說來,你父親是被桓文天所害?”西野宸點點頭,“所有事情我都寫在這了。”
淳于嚴接過書函,仔細的看着,半響,忽然擡首,指着紙上一處,“你父親是七月初三被害?”西野宸看着他奇怪的神色,不解的點點頭。淳于嚴喃喃自語,“沒道理啊,當時桓文天應該還在洛城,我記得初四的時候我和他還見過一面。”
西野宸詫異的擡首,“從洛城到尉城至少也要三天的時間,難道,難道殺我父親的另有其人?”淳于嚴似也不解,“我想雖然殺人的另有其人,可是和桓文天絕對脫不了干係。”
西野宸有些頹然的低聲吼道,“那麼說,殺害我父親的元兇現在還在逍遙法外?”手指收攏,一拳打在身旁的樹上,震得落葉紛紛飄零。淳于嚴拍了拍西野宸的肩頭,“放心,真相總會找到的。”
明月當空,雖然只是一抹牙彎,可是不損其清華光輝,漫天繁星閃爍流彩,映得空遼的夜空美若卷畫。偶有風過,吹得苑內樹枝搖擺,沁入絲絲涼意。
寧子希漫步在青石板上,難得愜意的享受着這寧靜安逸的夜晚。
擡首看到遠處匆忙步行的淳于嚴,便走還邊留意着周圍的動靜。寧子希本欲上前打招呼,可是卻被他古怪的舉動所吸引,心下一沉,噤聲悄然跟了上。
片刻,那抹墨影閃進苑內,寧子希疑惑的擡首,有些詫異的看着頭頂“鳳君苑”三個蒼勁的大字,寧子希秀眉微蹙,心莫名的不安跳動着,放輕了腳步,走進苑內。
шшш _TTκan _¢o 整個別苑空曠寂靜,淡淡的月光傾瀉而下,射出淡淡銀輝,楚沐遙的書房燈火通明,門前一向守候着的紹華紹夭卻不見了蹤影,門窗緊閉,兩道人影映射於窗紙上。
寧子希傾身上前,貼着牆壁走近窗口。
“微臣叩見小王爺。”一道淳厚卻顫意滿滿的蒼勁聲響起,赫然是淳于嚴的聲音。“嚴叔叔不必如此,快起來吧。”溫軟的聲音清冽如山澗碧泉,淺淺的一道嘆息,卻使寧子希呼吸一窒,眼睛倏然睜大。
“小王爺真不愧是納蘭王爺的長子,年紀輕輕風儀才略就已是傾絕天下,若是王爺泉下有知,必定欣慰不已。”淳于嚴聲音似有些哽咽,映在窗紙上的倒影顫抖着。楚沐遙聲音無悲無喜,淡淡的說道,“嚴叔叔,納蘭這個姓以後切記莫要再提了,在納蘭家被誅滅滿門時,這個姓就滅跡了,我現在姓楚。”
淳于嚴連連點頭,“是是,微臣謹記。”半響,有些憤憤道,“當年若不是賢王逼我們發誓不思報仇,也許現在錦朝早就換代了。”
楚沐遙幽幽一嘆,“其實這些年,說沒想過報仇是假的,可是,最近我才漸漸相通,父王是怕我們被仇恨所累,才那樣做的。”稍頓,又緩緩說道,“我已經想過了,若是兩方相爭,苦的是天下黎明百姓,爲了自己的仇恨,弄得天下烽煙四起,那麼即使做了明君,也定不是父親所想看到的。我現在只想找到木離。”
寧子希捂着嘴巴,眼中的滿滿的震懾已經不足以用驚異來形容了,她想過千般萬般,可是怎麼也想不到楚沐遙竟然是王爺,而且還是一個身世複雜的王爺。
淳于嚴柔聲勸道,“二王子他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小王爺你也不要太擔心了。”楚沐遙聲音透出煩躁怒惱之意,悶聲道,“他若沒事,爲何這麼多年我追尋的線索一再被切斷,昱雪樓的勢力現在應該已經算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了,可是爲什麼我做到了這一步還是找不到木離。”話音剛落,杯落玉碎之音兀然響起,隨着是淳于嚴勸道之聲。
寧子希似乎已經被這一連串的驚天秘密所震懾的不知所措,呆立着,腦中空空,只反覆迴盪着一句話,他是昱雪樓主。昱雪樓,武林中最神秘也最無所不能的組織,竟然是他所創。
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其實早就知道,他那樣的氣度那樣的才智,本就不是池中之物,可是卻沒想到竟然是如此傳奇之人。
楚沐遙無論是在什麼時候都是一副氣定神閒運籌帷幄的樣子,即使是被冤枉的時候都沒見到他急躁的神態,可剛纔,他分明是憤怒了,寧子希思罷心中一痛,他口中的木離就是那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吧,武林中譽爲神話的昱雪樓都是爲他而建。
忽然間在江南與他共渡的這些日子就像煙雲四散開來,如南柯一夢。
--看不懂,他如玉淡然,溫潤淺笑後的遮掩。
--看不懂,他一身清逸,瀲灩眸光中的悲傷。
寧子希眼中忽然一陣酸澀,淚水來的毫無徵兆,一如那突如而來的愛情。
淳于嚴聲音中充滿希翼,堅定說道,“這次小王爺您做足了準備,一定能找到二王子的。”屋內靜謐良久,只有窗紙上輕輕點頭的暗影。
許久,楚沐遙緩緩說道,聲音依舊清泠,卻不乏勢在必得的傲氣,“其實,我大概已經猜到了他是誰了,只是在等候時機罷了。”
忽然想到了什麼,淳于嚴話鋒一轉,“我聽聞桓文天是小王爺所殺。”似是不知如何開口,躊躇半響淳于嚴又問道,“小王爺不是一向不理江湖恩怨的麼,爲何這次會幫西野宸查案?”
楚沐遙輕笑道,“我也不是特意要幫誰,只是那人也參與了此事,我順便查查而已,況且。”聲音忽然綿綿如蠶絲繚繞,“我不希望看到希無助痛苦。”淳于嚴似乎有些驚訝,聲音也變得磕巴,“小王爺,你,你喜歡寧子希,可,可是……”
寧子希聞之一怔。忽然,一隻黑貓從樹叢中躥出。
“誰?”一聲驚喝,墨青人影已經閃身出屋。劍鋒閃着寒光,直逼寧子希,待看清是誰後,淳于嚴一愣,垂劍靜立,眼中的詫異已被一絲痛苦所取代。
寧子希看着淳于嚴的神色,轉眼明白了什麼,眼中似是無奈,似是悲哀,隨後了無波瀾,緩緩擡首,看向屋內踏月而出的一襲紫衣。
紫袍隨風輕揚似臨空羽翼,墨發翩翩舞動,欣長悠然佇立間,宛如秋空中的一輪耀日,一縷清風,唯美似神尊,勝過鏡中花,水中月。
楚沐遙擡眸,眼中的點點詫異,可是瞬間消失不見,一絲苦楚劃過他的眼瞳,眸光泯滅,冷月清霜下,戾氣浮起。
淳于嚴眼中滿滿的痛苦與無奈,聲音也分外淒涼,“小王爺,您的身份不能被暴露啊,否則天下勢必又要血流成河了。”
楚沐遙身形一怔,眸間一黯,瞳中冷月一樣地涼、冰霜一般地寒,詭譎流波,鋒芒微閃,手指握拳,清俊的眉宇間陰霾罩起,微慌的面容漸漸冷如冰石,似是痛苦掙扎。
寧子希只覺得被他看的心頭髮顫,胸口一緊,臉色倏然慘白。
那一刻,他周身凌厲劍氣四起。
那一刻,他的眸中殺氣盛盛。
那一刻,曾經口中說着愛她的人,是想將她斬於劍下的。
看着靜靜相望的兩人,淳于嚴淚水溢出眼角,滿目蒼涼,隨後厲色一變,起劍一聲高喝,“小王爺動不了手,那就讓毒辣的老臣來吧。”
寒光一閃,鋒利的劍氣鋪面而來,寧子希呆呆的望着近在眼前的劍端,忘了行動,就在劍鋒刺入眉間的一霎那,被一雙白皙玉手所制,妖豔的猩紅,一縷一縷,順着銳利鋒刃滴滴掉入枯草間,寧子希只覺得眼睛被那詭異的紅刺的痠痛。
寧子希擡首,目光撞進他的眸中,心絃一顫,那雙眼睛,似漆夜天邊高懸的星子,清亮沉寂而孤遠,如亙古之水不起微瀾,靜謐冷澈而寒涼。
楚沐遙就那樣靜靜的凝視着寧子希,不動,不言,眸光流轉眼中彷彿有許多的東西,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片刻,然後他微微一嘆,目光柔和,如新月初出,清淡皎潔。“你走吧。”
你走吧,只是淡淡一句,寧子希只覺得似是被抽盡靈魄一般,痛楚自心底溢出,傳至四肢百骸。
寧子希咬着早已不見血色的脣,臉色如融化於烈日下的白雪,淒涼嗤道,“今日你放我離開,我亦不會泄露半句。只是,從此,我們老死不相往來。”
老死不相往來,一句話,死了她的心,亦空了他的魂。
倏然擦身而過,廣袖長舞,漫卷滿苑繁華落盡,一如那散落在風中的誓言。
皎潔月光照射下,那兩抹清影剎那交匯,纖長的指尖似是輕觸,瞬間擦過,從此,咫尺天涯!
她離開的太快,沒有看到身後的他蒼白如雪的容顏,也沒有看到他顫如竹篩的雙拳。
他們許是沉寂於自己的悲寂中,沒人注意到樹林幽暗深處,一雙鋒芒閃爍如冰的眸子眼中嗜血的光芒,詭異的如同懷裡黑貓的緊縮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