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雲霧繚繞,厚重的雲層疊巒相交,遠處偶有飛鴻過青山,淡影緲緲如紗,流線如影,綿綿如銀絲的細雨點點墜下,梧桐落葉,繁花飄零。
大堂內美酒佳餚香氣四溢,衆人正愉悅的進餐,忽然門被衝開,一道藍影衝了進來。
紹夭不顧身上已經浸透溼意的衣袍,滿眼泛紅,擡首抹去臉上不知是淚是雨的水漬,聲音顫抖着說道,“西野少主,你快去看看我們樓主吧,他……他中毒了,現在似乎已經不行了。”
滿室靜謐,半響,西野宸似乎才反應過來,眼中疑雲重重,上前拉過紹夭,柔聲道,“你先別急,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紹夭聲音嗚咽,邊抹眼淚邊說着,“昨天早上,紫葙姑娘送來一封信,說是寧姑娘給我家樓主的,樓主看完後昨晚就開始吐血,沒一會就暈過去了,等我今天叫來大夫的時候,我家樓主,已經,已經快不行了,這會,這會都沒了呼吸了。”
紫葙眉頭一皺,拍桌而起,大聲嗤道,“胡說,我剛從外面回來,怎麼可能給你們送什麼信函。”紹夭似乎被她的這種態度惹怒,眼中紅意更甚,憤聲道,“你,你竟然還不承認,若不是看你送去,我家樓主哪裡能上當,你這狠毒的女人。”說罷就要上前理論,紫葙也不甘示弱,滿臉怒氣的拉開架勢準備迎戰,西野宸無奈的拉開二人。
寧子希呆呆的站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紹夭,眉頭緊蹙,似是聽不懂他說了什麼,喃喃自語,“什麼叫不行了,什麼叫沒了呼吸,紹夭,你在說誰,楚沐遙麼,你是開玩笑的是不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說罷,身形一晃,臉色倏然蒼白,扶着桌腳站穩,寧子希眼中瞬息萬變,似是不解,似是恐懼,一時間六神無主。
半響,寧子希似是從恍惚混沌中清醒過來,倏然衝出門外,轉眼消失在雨霧中,衆人也是神色擔憂的跟了過去。
一掌劈開雕花木門,寧子希閃身躍進,朱欄木牀上,華紫人影恍惚掩於層層雲紗中。寧子希只覺得呼吸緊滯,胸中一陣絞痛,蒼白的容顏愈發沒了血色,眼中的恐懼更甚。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寧子希睜大雙眼,顫抖的雙手覆上胸口,努力穩住心神,一步一步向牀邊移去。
每一步,都是踏在自己的心間上,腳步聲,在耳中無限被擴大,震的頭痛欲裂。近了,近了,近到鼻尖已經隱約聞到空氣中瀰漫的血氣的猩甜氣味。
楚沐遙安詳的躺在絲綢錦帛中,衣衫稍顯凌亂,可是卻絲毫不影響他俊雅的氣度,青絲垂下,烏髮如墨,一縷縷散開於牀沿,那如畫精緻的面龐已經沒了血色,慘白勝雪,晶透的似是天山之極的雪蓮,只是,靜靜的,失了生氣。
脣邊,一股一股泛着紫色的血點點留出,染滿脣瓣,蒼白的膚色襯的那股妖冶的紫紅色鬼魅異常。脣角,髮梢,牀沿,地板,那片紫紅不斷擴大着,似是要吞沒蒼際,寧子希只覺得被那抹妖異的魅色刺的腦中一陣暈眩,眼前一片漆黑,雙腿一軟,跪於牀邊,不知過了多久,彷彿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寧子希擡起顫如鬥篩的手指,撫上了那不斷涌出鮮血脣。
指尖下,那紫紅的血液溫度已是很低,可是依舊若泉眼流水一般,不斷不斷的涌出,似是要流盡體內的最後一滴,致死不休。這是一種怎樣的折磨啊。
手指不自主的劇烈顫抖着,漸漸冰涼起來,可是當觸楚沐遙的玉顏時,還是被那冷澈若冰的寒凍的痛徹心扉。指尖處,溫熱的血和如冰的膚,猶如煉獄的兩極一般,折磨着寧子希的靈魄,那一刻,痛,勝過魂飛魄散,挫骨揚灰。
寧子希就那樣靜靜的跪着,輕輕的反覆摩挲着那出塵的容顏,似是手中是勝過天下一切寶物的珍品,動作輕柔的似流水輕風,那樣小心,那樣虔誠。
修眉俊目,纖長似扇的睫毛,直挺的鼻樑,浸染桃瓣的脣,眼前的人,還是那個美的驚心動魄,一顧傾世的如玉公子,那個第一次見面就使自己失了呼吸,從此縈縈紫衣魂牽夢繞的俊逸男子,那個月下華光,身姿若幽蘭臨空,佇立似洛川神邸的出塵男子。
他爲她畫眉,說着執手千年的夙願,他爲她做簪,從此木簪別入心間,他擁她入懷,讓她幸福的如置雲端,他月下香澤,定下了三生石上的緣。
寧子希用手反覆抹着楚沐遙脣邊妖冶的紫紅,可是無論她怎麼努力,那股紫紅還是源源不斷的向外溢着,浸溼了她的指尖,染紅了她的肌膚,點點落於她的白衣之上,綻開片片鬼魅的花紋,如同緋色罌粟,如同花開彼岸。
那抹紫紅漸漸變得刺眼異常,瞬間眼中霧氣氤氳,牀上的紫衣模糊於繚繞霧氣中,近在眼前,卻遙隔天際一般,無法觸及。
寧子希似木偶一般,癱坐於地上,任那紫紅的血跡染滿衣襬,似是過了萬年,寧子希拉過那早已涼澈的玉手撫上自己的臉龐,聲音無波無瀾,沉靜的似一汪湖水,喃喃自語,“遙,你睜開眼睛吧,不要嚇我好麼。我不在乎你是否騙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如果你覺得身世是一種阻礙,那麼我會等你,或者讓我們一起去面對。只是……你不要像現在一樣躺着不動好嗎……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吧”
衆人趕到時,只聽到寧子希支離破碎的喃喃之聲,那一地的血,驚的衆人措手不及,難道,難道楚沐遙真的死了。
寧子希此刻除了眼前之人絲毫顧及不倒外界,不斷的自言自語,似是這樣不停說着,他就能聽到一樣,遙,你起來吧,起來和我說說話吧,說什麼都好,只是,這次無論怎樣我都不會離開你了……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陪着你可好。
聞言,晟逸之身形一晃,臉色卻倏然慘白,被一旁的紫葙趕忙扶住。眼睛緊緊盯着窗前那抹白衣,晟逸之眼中痛楚哀哭更甚,她的痛,亦是他的痛,只是,她不知道,聽着她聲聲表白,他的心被劃出更多傷痕。
大家都被這副場景驚愕的不知所措,半天無法動作。
這時,一抹黃衣慢慢走近牀前,戚小離靜立在寧子希身旁,垂首,眼中綻放着一種奇異炫目的精光,仿似是封藏千年的利劍重見天日,綻放出嗜血的鋒芒。
拉起寧子希摟入懷中,輕聲低語,“子希,他已經死了。”寧子希將任由戚小離摟着只是無法言語,似是已經沒了力氣,身體僵直,眼神空洞如短線的木偶一般,只是靜靜盯着牀上的人。戚小離似是有些惱怒,用力晃了晃寧子希,“子希,你清醒一點,你再怎麼難過他也醒不過來了。”
“啪”一聲響亮的聲音在寧靜的屋內顯得特別突兀,戚小離摸上自己有些火辣辣的臉頰,不可置信的看着寧子希,“子希,你……”寧子希瞳孔散渙,沒了焦距,半響,空空的眼眶中留下了一道晶瑩,聲音顫抖的說道,“你騙人,他不會有事……”只是,到後來,聲音漸漸變低,直至無法聽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說服衆人,還是在欺騙自己。
大家都只注意着寧子希,沒有人看到此時的戚小離脣角的那一抹笑,鬼魅異常。碧水背對着衆人,走近牀邊,眼睛直直盯着牀上靜躺的楚沐遙,彎了彎脣,笑容偶現微微的得意,眸子裡卻充滿了報復後的快意,梟桀狂野,猶如逢魔。
輕揚手腕,從指尖射出一道金絲,纏上楚沐遙的脖頸,眼中嗜血的光芒更甚,整長臉都似有些扭曲。即便是死,我也不要你留有全屍。
忽然,戚小離身形一怔,眼睛倏然睜大,眸中驚訝,恐慌,不信,痛苦,複雜交錯。
楚沐遙悠然起身,擡手抹去脣邊的紫紅,紫衣烏髮,容顏宛若日照雪山,傾美絕倫,清逸俊雅到極致,光華照人,氣韻無雙。他看着寧子希,粲月般的眼瞳倏然掠過一抹複雜的光華,淡淡一笑,卻不言。
本是驚訝萬分的衆人,看着眼前“死而復生”的楚沐遙,眼中的神色用驚駭已不足形容,紛紛驚呼出聲。
寧子希雙手捂脣,眸中錯愕驚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佇立的紫衣,似是害怕一閉眼眼前的幻影就會消失,他還是那具冰冷的一動不動的屍體。
直到那抹紫影將他攏於懷中,聞到那熟悉的蘭香,聽着那有力的心跳聲,摸上那俊美的容顏,感受指尖下的溫暖,她才確定,他活着,真的活着,不是夢境,不是虛幻。
楚沐遙眸中閃過一絲心跳和內疚,擁緊懷中依舊有些顫抖的寧子希,她的臉色依然蒼白,她的身體仍舊冰冷,柔聲道,“希,別怕,我沒事的,我沒事的。”寧子希緩和片刻,眼中的霧氣更甚,眼中滿是委屈與不甘,更多的是還未平息的惶恐,“爲何要一再騙我,很好玩麼?”楚沐遙溫柔一笑,帶着些許歉意,“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