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智立騎着摩托車，行駛在鄉間的路上，頭盔靜靜地躺在車尾的箱子裡，沒戴。
下過雨後的晴天，很涼爽，空氣也很清新，土路也沒有揚塵，是個下鄉的好日子。
下鄉，其實，陳智立更覺得是那些官員幹部特有的詞語，而他這樣連編制都沒有的獸醫站小技術員，用出工更爲合適。
這條路其實陳智立很熟悉，一個月少說也得跑上個三五趟....
上門檢疫，接種疫苗，張貼動物防疫科普信息等等....
這次出工，其實陳智立是不太樂意去的，因爲跟他的工作根本就沒半毛錢關係；
熟讀政策的他很清楚，國家下令關停的養殖場，一是靠近水源或者風景區，一是靠近學校和村莊的；
而到了這邊，直接就搞一刀切，原因嘛，無非就是某些領導想要弄一些成績出來，做個漂亮的報告彙報上去。
當然，領導也領導的方法，像那些村莊裡，幾乎每家每戶都有的豬圈，他們也不去動。
動這些，就是動了大部分人的利益，根本就執行不下去，搞不好還會變成羣體事件。
遭殃的只能是那些規模不大不小的養豬場——整個縣，也就只有那麼一個大型養豬場；
對於那些養殖戶，陳智立還是很同情的，因爲工作的關係他平時就常和這些人打交道；
基本上都是搞養殖搞了幾十年的，從業的都是些中老年人，農村裡，六七十歲還在幹活的比比皆是；
直接把他們賴以謀生的養殖場給關停了，簡直就是斷了人這的生路，這些人要出去打工幾乎不可能，而農村裡謀生的手段又....
帶着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陳智立來到了那釐村，等待着那些縣裡下來的領導——他們是開着車來的.....
陳智立可不怎麼想跟這些人坐一起，一個個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做起事來卻是....
反正也沒打算在獸醫站裡混太久，沒必要巴結誰，何況，這一批關停小型養豬場後，獸醫站的工作量便會少了很多，說不定自己就是被撤掉的第一波人。
第一站就是在那釐村外的一個五十頭豬規模的養豬場，陳智立進了村後，並沒有着急去養豬場，而是直接把摩托車停到村口的小賣店門口，熄火，下車。
“老闆，拿瓶冰紅茶；”陳智立喊道。
那釐村只是個小自然村，幾十戶人家，小賣店的規模也小得可憐，僅有的冰箱也是普通的家用冰箱，並不是常見的透明門冷藏箱，裡面冰的東西並不多，有時候老闆還會往裡放點剩菜。
付了錢，陳智立就坐在店門口旁邊的小椅子上，一邊喝着飲料，一邊等着。
這時一輛皮卡車吱地一聲，也在小賣店門口停了下來，從駕駛座下來了個瘦瘦的年輕人。
進門先在煙櫃那裡瞧了一下，似乎沒找到合適的煙，最後只是買了包二十二塊錢的軟玉溪，然後又問老闆要了瓶水；
那瘦瘦的年輕人正是侯剛，也最終在勇哥那裡得知，那西瓜很好吃，菜也很好吃的老伯說過他是在那釐村之後就趕過來了。
他身上不缺煙，也有水，但是出門在外，要想問個路什麼的，最好還是去小賣店裡買點東西，順帶着問路。
這樣人家也會熱情些，即便是不知道，也不會給你瞎指。
特別是鄉下，半天沒生意，以爲來了個客人，結果只是個問題的，換誰誰都會惱火....
買了東西，開口想向那小賣店的阿姨問路，侯剛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問起；
那阿伯的特徵，其實就是一普通的阿伯，
侯剛一硬頭皮：“阿姨我想問一下，你們村是不是有家種西瓜的？”
“我們村裡種西瓜的可多着呢，不知道你想找哪家？我家也種着西瓜呢。”
侯剛想了想，又說道：“那又種菜，又種瓜的呢？”
“小夥子，我們村有哪一家不種點菜啊....”
侯剛犯難了，總不能一家一家去找，這樣的話，沒找到那阿伯，搞不好自己先會被當成什麼毛賊了。
“就是那個西瓜非常好吃，又沙又甜的那個阿伯，前天運了瓜到縣城裡賣的那個....”侯剛摸着腦袋說道。
“那你說的肯定就是張老三家了，他家的瓜就是好吃，連我都在他那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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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智立喝了幾口飲料，也就開始動身了，他先騎着摩托車到了那養殖戶張大伯的家門口；
停好摩托車，推開院門，陳智立就看到客廳裡一大羣人，因爲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於是就不好進去，只是在院子裡喊着：
“張大伯，去養豬場不？”
老張頭一聽那熟悉的聲音，趕緊迎了出來：“是小陳啊，先屋裡來坐坐，喝杯水，養豬場那邊我兒子去了....”
“那我就不坐了，你們忙...”陳智立說着就轉身往外走。
這時候，卻發現，剛纔停在小賣店的那皮卡也停到了這裡，他有點好奇，腳步便放緩了一些。
卻在這時，他聽到了張大伯的聲音：“猴子，呃不，小夥子，你怎麼跑這來了...”
陳智立一愣，隨後再一看，忍不住想笑，那年經人瘦瘦的，確實像個猴子——這外號很形象。
“阿伯，你可讓我一頓好找啊，我這是找你買瓜來了，你這還有多少瓜，還是那個價，我全包了！我連稱都帶來了。”侯剛苦笑道。
“瓜其實也沒多少了，我現在也走不開，你要的話就直接叫我兒子給你摘就行了，”老張頭說着，又對陳智立說道：“小陳，剛好你也去那裡，順道給這小夥子帶帶路。”
“沒問題！”陳智立爽快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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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一帆看着閒置在那裡的自動餵食及清潔裝置，那個心疼啊。
幾萬塊錢打了水漂不說，還有自己和王北北的心血；
真想養他幾箱蚊子，再投放到畜牧局附近去。
不行！咱們是德智體美勞兼具一體，思想上進，品行良好的新時代青年，不能有這種報復社會的想法。
似乎還存着點氣味？
於是張一帆打開手機，啓用了一次手動清潔程序....
隨着高壓水槍的噴頭緩緩移動，不過區區幾秒鐘時間，地面上便被高壓水槍沖洗了一遍.....
這時，正聚料會神的張一帆聽到了一個聲音：
“可惜了...”
他一扭頭，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鎮獸醫站的劉技術員，在他身後還有一個瘦瘦的青年。
若是來的是那些大腹便便的官員，或者是紅光滿面，衣冠楚楚的幹部，張一帆肯定不會給好臉色，甚至懶得搭理；
但是這陳技術員只是一個下鄉來給豬打打針，釘釘耳環的技術員，勤快又沒什麼架子，張一帆對他也頗有好感。
“是啊，花了好幾萬呢，這下全泡湯了，”張一帆答道。
“其實你這裡是我見過環保做得最好的養豬場了，要是不想關停，出去跑跑關係，把環保證，養殖證什麼的都給辦下來，還是可以不用關的，”陳智立給他出主意道。
“算了吧，我們小家小戶的，也沒什麼關係，再說也懶得折騰，哪天再來個由頭又給關了。”張一帆道。
“別那麼大怨氣，或者你這裡也可以養羊啊，圈養羊技術都成熟了，而且還能申請政府補貼。”陳智立說道。
“沒養過羊，”張一帆搖了搖頭。
“養羊不難，你要想養的話可以隨時資詢我，不收錢，外面那瓜地不就是你家的嗎？全部種上草，或者弄個全羊農莊都成，”陳智立一臉自信。
“你們關停養豬場就爲了推廣養羊？”張一帆問道。
“完全沒那回事，養羊只是我覺得你這套設備可惜了，”陳智立搖了搖頭說道，然後有點黯然：“估計不用多久，我就不在獸醫站了。”
“打算去哪？”
“找個寵物醫院打個工或者到哪裡去吧，反正餓不死，”陳智立笑笑，隨後才說：“忘了，這位是來買瓜的，張大伯叫我把他帶來找你。”
“小老闆你好，我姓侯，縣城康樂酒樓的老闆，”侯剛一臉笑容地說道。
“哦，瓜田在那，你自己去摘，摘好了拿到這裡來稱就好了。”張一帆隨手往身後的瓜田一指。
“呃，怪我沒說清楚，我是想把你們家的瓜全部給包了，還有你們家的菜，”侯剛說道。
“菜不賣，瓜的話，你給留個十來個吧，剩下的，你想摘多少就摘多少...”張一帆不動聲色地說道。
“我是很有誠意的，我希望我們可以長期合作，”侯剛一臉誠懇，心裡卻無比憋屈；
這要是在別的地方，他肯定是直接掉頭就走，太不會做生意了。
可是，誰叫它是賣方市場，你不想買，他還不想賣呢。
“我帶你去看看吧，”張一帆看對方那不死心的樣子，只得把他帶到瓜田旁的菜園。
看着只有四五壠的菜地，侯剛也傻了眼，就這點菜，就算是全摘了，還不夠自己的酒樓用兩天。
看樣子，在他擴大種植規模之前，根本就沒辦法大量採購。
隨後，侯剛看着這小夥子在菜地裡撿了一塊溶了一半的餅狀物，說道：“這東西，就是我家蔬菜和西瓜特別好吃的關鍵，它是採用了最先進科技生產的有機肥，十塊錢只能買到三塊....”
侯剛直接傻眼了，哪有人會這麼容易就把自己的訣竅隨隨便便告訴一個陌生人？
不是應該把這些東西視若珍寶藏起來，生怕別人知道，然後再和自己談擴大種植，簽訂長期合作協議嗎？
看着那個不再理會自己，直接轉身走到一邊，隨手摘了個黃瓜往水龍頭方向走去的小夥子....
侯剛撿起了那塊‘訣竅’，捏了捏，又聞了聞，沒聞出什麼怪味....
隨後，他看着那起碼有一畝地大小的瓜田，心裡無比的糾結....
那個小老闆看樣子是決心不會來幫自己摘瓜了，而自己手裡根本沒有什麼裝瓜的工具；
也就是一次最多也就抱兩三個瓜，哪怕只是想滿足酒店晚餐時供應的餐後果和果盤，怎麼着也得在瓜地到豬圈跑個十來趟才行；
而且，看他那架勢，想必連裝車都別指望他幫忙了.....早知道，就多帶兩個人來了。
侯剛一邊後悔，一邊走向了那茂盛的瓜田....無論如何，今天也得弄些好西瓜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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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你看這個養豬場，它基本上就沒有什麼排放，豬的排泄物都進入了沼氣池發酵，而且還使用了沼氣發電，沼氣池的渣又可以用來作天然肥料....”
“他們的衛生做得非常好，即便是豬沒有出欄的時候，離這裡二十米都聞不到臭味，而且這裡周邊一公里都沒有居民居住。”陳智立對着幾個帶着口罩，把手背在背後的領導說道。
“小陳同志果然是深入基層，瞭解的情況比較澈底，但是，這次多虧了鎮政府和村委大力支持，才使我們的工作得以順利開展，”走在最前面的領導發話了：
“我們要多體量基層工作開展得不易，要是我們昨天說要關停，今天又說可以繼續辦，那就變得朝令夕改，而且也變成了雙重標準，影響會很壞的。”
“我們應當正確引導羣衆，學會轉變思想，不能養豬了可以養雞養鴨，甚至可以挖個池塘養魚嘛，小陳同志啊，你剛接觸社會，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意識上還需要更多學習，更多煅練啊！”
陳智立直在心裡罵娘，誰腦抽了會推掉一個好端的平房去挖池塘？
“那個李幹事，把這裡拍拍照，作爲養殖戶主動關停小規模養豬場的典型重點宣傳，同時也要給我們拍個合照，我們在村鎮工作人員的協助下，深入到養殖戶現場....”
“對了，小陳同志啊，把那養殖戶也叫過來合個影，這個照片可以說明我們後續處理工作得當，養殖戶情緒穩定....”
陳智立沒辦法，只好屁顛屁顛地跑去叫張一帆。
張一帆在一邊吃着剛洗好的黃瓜，瓜香十足，入口清脆多汁，而且還有淡淡的清甜，和吃西瓜完全不一樣的體驗，爽！
再看着那羣官員在那裡擺拍着照片，有的甚至跳進了豬圈裡，怎麼看都有種滑稽的感覺。
隨後看到陳技術員一臉無奈地過來，邀請自己過去拍照，張一帆直接就拒絕了，同時掰了半段沒啃過的黃瓜給他遞過去；
然後，他轉身，點開手機，點了一下手動清潔程序。
這下，念頭通達了，幾萬塊沒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