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銀劍滔天怒海,一道狂龍乘風破浪,兩道殘影如影隨形,掠出。
在鐵碎聲響起的前一刻,左殿爲首那位長眉老道,動了!
由東而西,一道閃電掠過,左右兩殿相隔半里,他轉眼即至。
“噹噹砊!”
人未到,鐵已碎。
閃電被迫停在了右殿石階前…
他慢了…
重劍已經壓在那位抱劍青年的脖根上,鋒利的劍刃劃破了表層皮肉,流出幾絲鮮血。
青年是常樂!
他的已經沒有了微笑,正在驚恐地低着頭,看着自己身上那些恐怖傷口。眼神中充滿了難以自信…
夏尋留下的有兩道舊傷已經結巴,還有六道幾乎攪碎臟腑的新傷,崩裂了半片身軀。下腹內腸寸斷,黃白混合鮮血不止涌出。通過碎裂的肋骨,隱約可以看到血紅的心臟在跳動。
“天啓!”
“他是天啓境…”
“……”
此時此刻,場間所有人都和常樂一樣難以自信。
他們知道,按那位出竅少年的行事風格,敢以二戰四千,那必然會有後手。他們同樣知道,兩人且戰且行地靠近右側那棟樓宇,必然是要對殿前之人,施以雷霆手段突然襲殺。
但,當所有人真切地看到,那條狂暴巨龍摧枯拉朽地衝出怒海,穿破銀芒,擊碎銀劍,攪入血肉時…
所有人這才知道,這把叫墨閒的重劍,本身就是夏尋的後手!他根本就不是什麼沖天境巔峰強者…
是天啓境!
雖然常樂有傷在身,雖然劍是聖器七星…
但能在百丈之外,瞬間摧毀一位沖天巔峰全力守備的,只能是天啓。而且從剛剛墨閒爆發的速度來看,這絕對不是剛跨入門檻的天啓初境可以擁有的。
更重要的是,墨閒今年才逾二十…
“放開他…”
被逼停在石階前的長眉老道,陰冷地看着夏尋。
而夏尋,也同樣地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可能嗎?”
長眉老道頓起咬牙咧嘴,兩眼怒瞪,反問:“你以爲,仗着自己是夏隱的孫子,我就不敢殺你了?”
他手中的拂塵不只顫動,明顯是被氣得不輕。
“呵…”
夏尋鄙夷一笑:“純陽宮出來的人,除了會以多欺少,就只能剩下以大欺…”
“找死!”“刷…”
話未說完,一聲斷喝。同時拂塵被大力掃出…
“噌…”一聲清脆劍鳴。 щщщ ▪тт kan ▪¢ ○
“師叔!”
常樂脖上那把重劍,已切入血肉。只要再近分毫,便至命脈。他不由驚慌急吟。
“察”拂塵離夏尋眉間還有三寸,再被逼停。
長眉老道一身怒意難以壓抑,不止微微顫抖。他強壓着怒火,看了眼常樂,咬牙狠道:“沒有人能威脅純陽,即便是鬼謀…也不能!”
話語間寒意滲人,沒人會懷疑話中殺機的決絕。
夏尋也不懷疑,因爲眼前這位老道能出現在這裡,便代表着仙行山上那座宮殿的意志。
他是來殺人的…
他沒再理會,而是轉過身子,緩步越過墨閒和常樂,往大殿正門走去…
“大膽!”
“他想做什麼!”
“混帳!攔下他!”
“……”
“噌噌…”
發現夏尋此時意圖的東北兩側老道頓時急怒,數千銀劍急忙圍了過來。
“退下!”
墨閒扯着常樂側移一步,擋住圍上來的銀劍。重劍用力一握,道:“不然他死…”
數千銀劍生生止步,原地僵持…
“誒卡…”
夏尋推開殿門走入。
“他是怎麼算到的?”
“難道行蹤被泄露了?”
“不可能!就連我們也是今日才知道這個消息的!”
“別管這些了,先過去看着這小子。別讓他得寸進尺了!”
“……”
夏尋不聞不問直接闖入右殿,明顯就是已經推算出了其中殿內隱秘。這讓頓時其他兩殿的道人有些惶恐。
奈何,墨閒手握重劍挾持常樂,死死守在右殿之前,半步不讓。
沒人敢打破僵局…
右殿不大,方圓三四百丈。
四根直徑數丈紅柱,撐起這座千丈宮闕。三清神像供奉大殿正中央。九根大香冒着餘煙插在司母戊鼎上。四周還有一百零八尊各方司神像按九天星辰佈局擺放,萬千蠟火明滅不定。
大殿右側被一席長寬皆數百丈的白簾遮擋。其中有光影隨風閃動,潺潺水聲從內傳出,不時還能聞到陣陣清香。
似乎,有人在品茶…
夏尋進到大殿後,沒有着急着做些什麼。反而悠閒地在寬闊的大殿內四處走走停停,像在觀賞…
“在問天我給餘冠川講了些往事,只是還沒有講完他便出手了。所以,我只能把剩下的小半段搬到這裡,與你分享…
至於故事講到哪裡,你應該可以算到,我便不重複了。”
夏尋慢悠悠地逛了將近一炷香時間,才把除右側外的整座大殿,走上一圈,回到中央。
他擡頭用審視的目光看着的三清神像…
“話說純陽內亂後的第二年,宮中執劍大長老收八人遺子,入執劍內門,傳劍脈精要。
三年後,其中一人修行資質極佳,入境御神,晉升執劍親傳,賜三清總綱,得門中元老悉心栽培。
從此,四年聚元,六年沖天。無雙天資豔壓羣雄,被譽爲純陽年青一代最強十劍之一。
再後來,境至沖天大成,外散岳陽入世修行…
此子名常樂。”
在自語同時,夏尋從櫃架下認真地取出三根大香。
“但我們這個故事的主角,並非常樂!而是他的親妹妹…”
夏尋小心點着手中大香…
“一位滿月便被純陽神算收爲關門弟子,半歲通讀道德大經,深藏仙行二十載的真正天才!
可惜了,同時是她也個女瘋子!”
夏尋苦笑地搖了搖頭,接着認真地把大香插入鼎中…
“敬,當年在仙行純陽戰死的二十三位先人。”
夏尋朝三清跪下恭敬一拜,繼續沉吟道:
“因爲,他們太可憐…”
“不過是幾位小小的三代弟子,仗着有點過人的天資,就以爲能把持一方,非要往龍潭虎穴裡插上一腳。結果死了都找不到個說理的地…”
“呵呵…他們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就苦了後人咯。沒日沒夜地想着爲父報仇。”
“你說他們可憐不可憐?”
夏尋恭敬地再插上一根大香。
“再敬,日前岳陽城內,戰死的一千二百七十位同門兄長。”
夏尋再次跪下恭敬一拜:
“他們太無辜了”
“你即便是想報仇想瘋了,也不能逮着人就瘋咬呀…”
“你爹那兩劍是七星那位給的。你要發瘋,大可衝着呂隨風他們去。何必耍這樣的小手段,用你哥來做契機,去慫恿外面羣牛鼻子呢?”
“即便你真的能把那位引出來,以你現在的層次又報的了仇麼?”
“一千二百七十條人命,因爲你發一次瘋就這樣沒了…”
“你說他們無辜不?”
夏尋把手中剩下的大香恭敬插入鼎中,沒再跪拜。而是緩緩地往右側白簾走去…
“還有一根香呢,是給外面那位常樂師兄的…”
“乓當…”
白簾後傳出瓷瓦跌落聲。
突來異響,沒有打斷夏尋的緩步,他仍邊走邊碎碎念道:
“因爲他太冤…”
“本來只是去了次踏雪,被刺了兩劍,破了道心。靜修個幾年也就沒事了…”
夏尋走到白簾之前,輕柔地撫摸着白綢:“反正他還年輕,靜修對他來說,反而還能消去些心中的仇恨,也對得起你師傅給他取的名字…”
話越說越冰冷,越慢。如一隻伺機的獵豹
他突然猛第加速怒道:“可他偏偏有一位隨時會發瘋的…”
“妹妹!”
一話說完,他大力扯下白簾…
“沙……”
夏尋拉着的速度很快,但並沒能把白簾一下子全數扯落。
因爲絲綢很輕,只比空氣重一點,所以落得很慢…
恰如初冬細雪,細細沉浮,隨風飄揚…
隨着白簾緩緩飄落,逐漸遮擋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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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桌、白櫃、白瓷杯,白枕、白被、白棋盤,是間女子的閨房。清雅秀氣,一塵不染,一律擺設皆爲潔白。就連盤坐在棋盤前的那位女子也很白。
不過是白得滲人…
她年逾二十一二,瓜子臉,櫻桃嘴,迷人大眼,五尺長髮隨意散落在盤曲的小腿上,柔順烏黑。怎麼看都是一副美人輪廓。
但一席潔白長袍,蓋不出她外漏肌膚的慘白。那沒有一絲血色,只有青筋隱露的白。讓人突然乍得一看,還以爲是具剛撈上來的女屍,非常嚇人。
夏尋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自顧自地坐到了棋盤對面。繼續碎碎吟念:
“兩位大人聯手置局,都只是爲了打探一番,尚有忌憚。”
“呵呵…”
“你倒好,放着萬人敬仰的一代天女不做,千里純陽安不下你。非要跑出來算盡天機,做個瘋子!…”
夏尋拿下白瓷壺,給面前的瓷杯倒上茶水,細細抿嘗。
女子面無表情地從一側棋簡中拿起一顆白棋,落到棋盤上;
“我還是算漏了墨閒這顆殺子”
她的聲音和她的肌膚一樣蒼白,沒有感情。
夏尋冷笑,隨意抓起顆黑棋,隨意落下。
“呵…”
夏尋蔑笑一聲,依舊隨意抓子落下:“難道你就算到了京都那位?”
“那是老師的事情,於我無關。”
夏尋冷笑地看着,手中把玩的黑棋:“這麼說…你纔是這盤殺局的贏家咯?”
“不算,因爲讓你來到了這裡,下出一手挑撥離間…”
“但這應該也在你的算計當中吧?”夏尋道。
“畢竟也算損了一子”
“和一千二百條人命相比,這算不得什麼!”夏尋把黑棋跟着落下,和之前的兩顆,連成一線。
“螻蟻罷了,死了便死了。”
女子的話自始至終都不代一絲情緒,就如同屍體一般張合着,兩片慘白的嘴脣。無論殿內殿外的人,都聽得一身涼意。
“神算一脈果然無情!…”
夏尋的情緒已經有些微怒,聲音稍大了一些,繼續道:“但七星的亡魂,總是要有人爲他們討個說法的…”
女子落下白棋,擡頭冷漠地看着夏尋:“你手上的棋子分量不夠,而且純陽從來不會低頭…”
“呵呵…”
夏尋再次蔑笑,聲音更大兩分道:“所以我才說常樂死的太冤。自以爲有個算無遺策的瘋子妹妹,就能無所忌憚。結果,被自己親妹妹當棋子使還不止,最後當棄子埋了,都不自知…”
“你說冤不願…”
淒冷徒生…
冷…
是人心在發冷。
是被夏尋恐怖的謀算造詣嚇得發冷。
他居然在算出這位少女就是佈局者的同時,還算出了她每一步殺着的想法。甚至藉此擺出了一手挑撥離間的攻心陽謀…
而,更讓人發冷的是,這位少女的心。
從她極其簡短的言語中,大家都能聽出她的冰冷無情。自始至終,她從來都是把常樂當成一顆棋子罷了。而現在,很可能還是一顆棄子…
“既然算到結果,那又何必多言呢?”
少女的話一出口,原本還對自己妹妹抱有一絲希望的常樂,臉色頓時煞白,眼睛不由得溼潤。
他不理會架在脖子上的重劍,悲涼喊道:
“悠然!我是你哥哥!你這個世界上的唯一親人!”
“……”
“一人生死換萬年興盛的一個契機,不虧…”
少女看向門外,依舊冷漠道。
“餘悠然!!…”一聲哀嚎
“嗚嗚…”常樂再也忍不住嗷嗷大哭起來。
很悽切…
但,此刻場間沒人會認爲這是懦弱…
因爲大家都聽得出,這是被出賣的悲傷。
少女沒再理會門外,轉頭看向夏尋:
“況且他死了,你便輸了…”
冷…
糾纏了兩天的殺局,在少女一語之後,終於迎來了局點…
殿外的道人已經完全沒有了開始的殺意,只剩下對這兩位少年男女的恐懼。
女的算盡天機,冷血無情。男的謀盡人心,滴水不漏。兩人字句之間,便是擺弄着千人生死交鋒。
人生,則人心亂。人死,則亂戰再起…
夏尋細細把玩手中黑棋,久久無語。
他萬萬沒想到,這位少女真的如此無情,連談判或低頭的意圖都沒有。就這麼冰冷地把自己親人性命交出,僅僅爲了逼出七星身後那人的一個契機…
這讓他深感無力…
“果然是個瘋女人”
黑棋落下,把前後落的四顆黑子連成一線。
“我贏了…”夏尋再淡淡補充一句,便緩緩起向殿外走去。
簡單的三字,說得很無奈,更像落敗之後的一句倔強氣話。
正如這位無情的少女所說,常樂只是一條無關痛癢的人命,根本威脅不了什麼…
或許在她心裡,也就只有整個純陽宮的命脈,才能算是人命吧。
“放人?”
墨閒背對夏尋問道。
“哎…”夏尋無奈輕嘆,走到常樂面前冷冷道:“仙行山裡的瘋子多,咱們家底薄…放了吧…”
墨閒沒再問,直接把重劍放下。
隨着重劍離肉,殿外的數千銀劍也陸續歸鞘。兩天的廝殺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所有人,這纔鬆下一口氣…
“乓當…”一隻瓷杯落地。
“恩?”
突如其來的聲響,讓所有人,幾乎同時疑惑地看向殿內。
而忽略了那把來殺人的拂塵…
“嚓!”
在衆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一把銀劍直接從夏尋後背穿心插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