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誇張?”
“恩…”
唐川臉上的沉色,逐漸匯聚成一絲謹慎。
唐小糖說話,很少會用如此極端的詞語。而如今她一連使用了兩個排比,而且都是最極端的形容詞語。由此可見,唐小糖說的事情是何等不一般呀。
“能說嗎?”
“不能說。”
“呵呵…”
唐小糖想都沒想果斷否決,唐川略顯尷尬。遂好生笑起:“既然不能說,那你幹嘛還來找我?”
“我找你來,是確認幾件事情。”
唐小糖沒等唐川接話,頓了頓,就繼續看着把玩在手裡的小布偶,靜靜說道:“西倉道至杜鵑山有兩千一百餘里路,其中每百里我們便預先安排有人手並佈置陷阱機關。此事經你一手操辦,皆是絕密進行,縱使埋伏的人也互相不知。那麼除了你我以外,還有誰能悉數知曉此事?”
唐小糖問得略突然而且相當奇怪,唐川僅憑字面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尋思好片刻後,唐川搖頭說道:“埋伏地共有二十處,其中六處伏有人手,由唐嫣和唐偃分別負責,但他兩人也不知全數。此事,理應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你再認真想想。”唐小糖含糊道。
唐川這回很肯定:“不用想,此事肯定不會有別人知道。縱使知道,也不可能清楚所有伏兵地。”
得到這個回答,唐小糖的小眉頭不禁皺起小小一塊疙瘩。她把手裡的布偶輕輕放在桌面,然後靜靜再問道:“如果沒人知道此事,那便不可能有人知道我出手的地方是杜鵑山,對否?”
“對,沒錯。”
唐川越聽越迷糊:“但這有什麼問題呢?”
“問題就在於墨閒卻找到了杜鵑山。”
“啥?”
唐川沒回過神來,唐小糖再重複道:“我說墨閒找到杜鵑山來了。”
“墨閒找到了杜鵑山?”
“對。”
唐川這回算是聽明白了,他本以爲墨閒是在半道遇到的夏尋和唐小糖,所以才同道回的瞿隴。可怎曉得,他居然是直接跑到了目的地去呀?
“這怎麼可能喲?”手撫着下巴,唐川作深思狀,不禁嘀咕自語:“墨閒的能耐確實是非凡。他中我奪魄、追命兩箭仍能跑得生龍活虎,由此可見,誅仙劍體縱然受損嚴重,亦是當世無雙。可我不曾聽聞,墨閒有尋蹤定位的本領呀。他怎可能在方圓數千百里內,直接尋得你們蹤跡?”
唐川正狐疑,唐小糖不動聲色地越過話題,再問道:“沿路所伏機關,他觸發了幾處?”
唐川不多想便回道:“確切數量目前還不清楚,得明天派人查看纔能有結論。但據唐偃回報,六處伏兵地其中就有四處曾與墨閒相遇。”
“是嵇山、青湖、奧山道、高樓原,這四處對麼?”
“額,你怎麼知道的?”
“不難…”
唐川顯詫,不知做何感想。
唐小糖把放置桌上的兩隻小布偶分開近遲,再伸出一根手指沾去茶水,隨手在木桌上畫出一個不規則的圖形,然後點落四點再畫上一線貫穿連接兩布偶,沉聲解說道:“因爲,此四處雖相隔千里,卻可連成通往杜鵑山的直線。墨閒直徑而行,就意味着他根本就沒有探過路。換而言之,他早就知道我和夏尋的準確方位了。”
有人泄密,這是他唐川第一個念頭。可很快的,這個念頭便被他自己給否定了。前不久他纔給唐小糖打過包票,此番佈局除了此間兩人,絕不可能被外人所知。既然如此,又何來的泄密可言?
唐川狐疑色濃,唐小糖的臉色也愈發凝重。
燭光瞟影稍暗,迷霧徘徊在光明之下,已經可以模糊看得真相的具體輪廓。而隨着真相逐漸清晰,唐小糖心中的僥倖也逐漸被剝離乾淨,終剩數之不盡的驚懼與驚愕。她萬萬不敢相信,自己天馬行空般的猜測,居然會變成真實…
待許久,唐小糖抱着最後一絲僥倖,沉重問道:“墨閒是何時離開西倉道的?”
“大概是在申時二刻左右離開。”
“離去前有何異況,離去時又有何異色?”
唐川扶着下巴,緊抿嘴脣。
他不明白唐小糖問這些的意圖是什麼,只好如實答去:“剛至西倉道時,雷猛探明實情,他曾有疑慮,可終被我們勸阻。離去前他也無任何異常徵兆,突然乍起就勒馬折返,像恍然大悟。當時雷猛他們還以爲墨閒是反應比人慢半拍,才明白得我們的企圖。他突圍而去,我不得已出手攔截。可他根本不與我糾纏,連番擋下箭擊就繼續選擇遁逃。我一路追出數十里,傷他兩箭,才容得他逃脫。”
“喳…”
唐小糖聞得此話,兩小手不禁緊繃成拳頭。她懷揣着的最後一縷僥倖,終究還是破滅了。唐川的這番話,就好像劃破幕障的利劍,無不認證了唐小糖心中最不願意承認那個猜想。
“小糖?”
看着唐小糖難看至極的臉色,唐川更加迷糊不以:“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唐小糖艱難地將思緒從無盡駭然中抽離出來,緩緩擡頭兩眼無神地看向唐川,沉甸甸地逐字說道:“申時二刻,夏尋在杜鵑山喊了一聲師兄救命。”
“!!”
“……”
唐川霎時眼瞪欲裂。
瞬息之間,腦海翻騰。
他終於明白過來,唐小糖所猜想的事情是什麼了…
唐小糖的佈局不存在遺漏,也沒人提前通風報信。
杜鵑山方圓百里廖無人煙,是絕好的行惡地。
夏尋的嘶吼傳不出兩千裡的距離。
墨閒的眼睛更看不破兩千里路的重巒疊嶂。
可同一時間,夏尋吶喊一聲,數千裡外的墨閒即刻反應…
這般詭異的事情,完全顛覆了因果的常理…
而能夠解釋的理由,恰恰剛好有一個…
“這…這怎麼可能?”
同樣的質問,此時從唐川嘴裡再次道出,是充滿了惶恐與震驚。唐小糖先前說,此事言則天下震驚,動則人間顛覆,確實半點不誇張!他現在和唐小糖剛看到端倪時的反應如出一轍,都是完全不敢相信此事的真實性。
“我也覺得不可能,可這就是事實呀。”唐小糖聲語已經變得極其沉重。
“那他現在…”
“噓…”
唐川話剛開口還沒說全,唐小糖便伸起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紅脣前,作出噤聲的手勢:“此乃天機,萬說不得,即便私下無人。”
“可是…他…他…”
“但…小糖呀,你…你可是要跟他拜堂的呀。他身懷此等驚世密辛,你…你們可怎麼辦呀?”雖被唐小糖禁言,但唐川按捺不住心理的惶恐,結結巴巴地用最委婉的詞語,繼續把話往下說去:“要…要不咱們把這事先告知唐奶奶,聽聽她的意見?”
“不行!”
唐小糖不容置疑地狠聲否決,眼眸子裡遂盛起兩團冷光:“倘若你敢說,我便與你從此絕交。”
唐川爲難非常:“但…但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呀,怎…怎能如此草率?”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無須操心。”
唐小糖說得果斷且肯定。
唐川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往下勸說了。
涼風不能幫忙驅走煩躁,反而讓人更加鬱悶。燈盞裡的火油漸漸被燃燒大半,燭光也隨之變得微弱了許多。猶豫良久,唐川纔不甘心地退卻半步,轉而肅起臉來沉重說道“小糖,你看這樣可好。師兄自知沒辦法阻撓你的決斷,可夏尋的事實在非同小可呀。我們現在看到的,恐怕就是他那道遮天之下的真相。他既然敢來京都赴試,肯定就是奔着通天塔去的。他要上通天塔做什麼,你現在該很清楚。登得通天他便生死難料,縱能九死一生存活下來,遮天封印必然徹底破除。到那時候,整片天地山河都會因他而顫抖,你認爲那夏尋還會是你認識的這夏尋麼?此事你定要好生斟酌,該處理的事情還是儘快處理了吧。”
“我並不打算處理。”唐小糖斬釘截鐵道。
“爲何?”唐川問。
“因爲我和他之間已經沒有處理的餘地。”
“可他真不是一般人呀!”
“那又如何?我愛他。”
“我怕你會受連累。”
“你怕受連累麼?”
“我有什麼可怕的。”
“那我還有什麼可怕的?”
“嘖,小糖呀這是不是兒戲呀。”
“哦…”
苦口婆心,叨叨良久。
唐小糖敷衍應聲,沒再說話。
但從她憂鬱的眼眸亦可以看出許多彷徨。
唐川的擔憂不無道理,此事關乎人間天地,必然棘手無比。可少女早已芳心暗許,情至深時便是義無返顧,根本不存在其他選擇。所以,唐小糖此時彷徨的事,就只有夏尋的安危,而非私情,更非自己。畢竟夏尋的秘密實在太過於驚世駭俗,若被公諸於衆必然會招惹來無窮禍事,甚至舉世皆敵。所以,唐川說再多,那都是廢話…
清風不識人情,吹滅牆邊就要油盡的燈盞。
煩悶最爲苦惱,晾乾了桌面上的淡淡劃痕。
唐小糖最終有了自己的決定,把檯面上的布偶掛回到腰間,挽袖起身,再揮一揮衣袖將剩餘在廳堂的三盞油燈吹滅,然後緩步走出聚義廳。
唐川欲言又止地看着這位小師妹,突然覺得有些陌生,和她在西川唐家堡的過往相比,更添許多穩重。或許,這便是成長吧。以往她遇到再苦惱的事情,都會第一時間想着如何去解決。利益取捨絲毫不拖泥帶水,甚至不擇手段。從來不會像今夜這般猶猶豫豫,思前顧後,想着如何去把事情用最輕巧的方式去妥協。
可是,這真的有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