鈞一個人呆在房裡百無聊賴,直到天色暗了,摸摸肚子,這才下樓買些吃的。
十三層的高度,鈞突然想窩了這麼一天,跑跑樓梯也是好的。鈞在一層拐角處倏地頓住腳步,大腦一片空白,樓道口那道瘦長的身影像極了林。她與他不過相距兩個房間的距離,然那身影在她溼潤的眼眸中已是模糊不清。天知道,她幻想過多少次林突然出現在她眼前,或笑着,或平靜的望着她。如此,已是世事靜好。鈞連林可能的問話都已經想好,甚至想好回答。最不濟,兩人沒了多少話題,她早已準備了一肚子的措辭,只等慢慢說給他聽。
鈞凝着那道背影,久久的不敢向前邁一步。再怎樣欺騙自己,潛意識卻還是無比清楚。那個人不會是他!可是,她怕夢醒了,怕往前走一步,就看得清晰。她與林,到現在只剩下這份自欺欺人。
到底是那道背影發覺了她,兀自轉過身,一步步向她走來。
“鈞,怎麼在這站着?”來人俯身望着她,滿眼關切。
是他!鈞的心頃刻冰寒徹骨,彷彿剛纔不過是在驟然間掀起的巨浪只是她的幻覺,此刻平靜着只是一灘死水。
“你剛下來麼?我還以爲你今天不會下來了呢?”他注意過,鈞的廚房裡常常備有食物,一個星期不下來一趟也不會餓着。他擡手將鈞落下的細碎頭髮攏到耳後,露出她明顯呆滯的眼眸。
那人不小心觸碰到她的肌膚,鈞不自居退後一步,他的指尖冰涼,如一陣電流直擊她的心底。是他!怎麼總是他?怎麼偏偏就是他呢?鈞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幾乎不能控制的嘶吼。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一切真像一個笑話。命運待她,果真是□□裸的玩弄。
初遇辰,她何以在錯身之後由衷的讚一句漂亮?又何以只一眼便接受了他後來的追求?卻原來,那時的她便知道,辰與林有着太多相似的地方。遠遠望去,他們一樣的身影。近了,也是一樣的笑容。彼時,鈞甚至以爲這是上天還她的一場聲勢浩大的相逢,它帶走林,還她一個一樣的辰。鈞覺得無比知足,卻又在這一刻發覺出世事的諷刺來。
“鈞……”辰不知何時將她擁入懷中,三三兩兩的人從他們身邊路過,耳邊帶起輕微的風聲。鈞的淚水恣意流下,沒入辰黑色的大衣中,不留痕跡。
良久,鈞纔在他懷中微微擡起頭,低聲道:“我餓了。”
辰聽聞她如此說,心頭大石倏地落下,眸中愉悅無法遮掩,隨即莞爾道:“好!我們這就去吃飯。”
辰帶她在最近的小店隨意吃了些,走出店門的時候,鈞揮手同他道別。她說,謝謝你。還是保持了最基本的禮貌。只說罷,便迅速轉身。天黑了,她這樣到了夜間便不可抑制想念林的毛病,從未好過。她與辰,自此之後自然是朋友。可即便如此,她亦是不想如此脆弱不堪的模樣入了他的眼。從前和林一起,她便從未哭過,也不曾柔弱不堪一擊過。
“鈞!”手腕忽然被人抓住,鈞亦不掙扎,只轉過身凝着他,耐心微笑。“怎麼了?”她的笑容何其無辜,彷彿他纔是那個無理取鬧的人。
“鈞,我可以幫你實現你所有的願望,你年輕時所有的願望。我可以給你最溫暖的擁抱,可以聽你唱每一首跑調的歌,我陪你共度餘生。”辰的聲音從未有過的堅韌有力,鈞驚訝的望着他,她從來覺得辰在本質上是與林不一樣的男子。一度,她沉溺於辰的溫文爾雅,如和煦的暖風,讓她沒有一絲防備。可這一刻,她聽出他的決心,瞬時間,反而不知所措來。只得以順着他的話道:“你也說那是我年輕時的願望,既說是年輕,便是過去的事了。”鈞掙開他的手,無謂道:“我都忘了。”
“可是你說……”辰顯然是沒預料會是這種光景,一時氣急,頗有些抓狂。若是揚子知道他也有如此挫敗的時候,不知會怎樣調笑他呢?辰暗自深吸一口氣,雙手鎖住她的肩膀,鄭重道:“鈞,我記得你說過,人們對年少的夢想總有着偏執的渴望。你還是想要它實現的對不對?”
人們對年少的夢想總有着偏執的渴望。這般熟稔的語句,像極了她的聲口。鈞努力想了一大圈,才弄明白,這是她太早之前寫過的句子。鈞將它放在一篇短小說裡,是她十八歲之前的感想。是有關她年幼時暗戀那個高高瘦瘦男生的另一種陳述。那篇短小說,是鈞十八歲之前惟一變成鉛筆字的一篇。只她的筆名從未換過,也難得辰竟會特意去看。
他不明白她的心,便只能這般猜度嗎?饒是鈞再冷淡,再是刻意壓制自己,此刻亦是不免心疼。可她什麼都應承不了,她連自己能夠在這個世間呆多久都不能確定,又怎能給得了辰承諾?如此,只得一指一指掰開她的手繼續冷聲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回去?”辰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嗓音沉痛未名。“鈞,你知道我住哪嗎?”
鈞一時無言以對。她對他的事竟是如此漠不關心麼?可心內已然覺得不忍,突然覺得當初她還不如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就結束好了,省了這一番麻煩,弄到現在她心裡也是愧疚不安。鈞這樣想着,忽覺哪裡不太對勁,可具體是什麼問題,一時又想不起來。況且,辰如此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她怎有心思顧念別的事情?
終是辰首先妥協,他俯下身,輕輕抱住她,俯在她耳邊輕聲道:“外面太冷,我們去那邊坐坐吧!”鈞不會歡迎他去她的住所,他自然不會再提。
鈞輕輕道了聲好。沒再拒絕。
是附近的咖啡廳。不是極高的檔次,卻是被老闆打理的極爲乾淨優雅,頗有幾分氛圍。
鈞跟在辰身後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聖誕節快到了,他們的位置剛好能夠看見中街上那棵閃亮的聖誕樹。它映襯在黑色的夜裡,讓人覺得美好。
服務員走來的時候,鈞正想着是否開口要一杯白水就好,她其實並不喜歡喝咖啡。對面的辰卻是已然幫她點了一杯香芋奶茶,他自己點了杯藍山咖啡。鈞看着他,只輕道一聲“謝謝!”
辰莞爾微笑,看來心情微微好了些。“怎麼不問我爲什麼不爲你點咖啡?”
鈞附和着眨眨眼,扯起一絲笑容。“那你說,是爲什麼?”
“我覺得你應是不喜歡這種太苦的東西。”
“可我也不喜歡喝奶茶。”鈞不客氣道,脣角的微笑卻依舊掛着。
“那你喜歡喝什麼?”
“橙汁,嗯……或是白開水。”鈞託着下巴,坦言道。
“那就換了。”辰說着,擡手就要喚服務員過來。鈞見狀,慌忙攔住他,急急道:“不用不用,我不喜歡,可也不討厭不是?就這樣吧,挺好的。”她極少喝奶茶,香芋味的就更不必說,就當嚐嚐也是好的。
“那怎麼行?”辰不依,硬是叫了服務員過來將奶茶換掉。
鈞看着他較真的模樣,不由失笑。食指和中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着木質桌面,戲謔道:“你至於麼?左右都是一樣的,我都不介意。”
“我想你喝得順口,這樣心情也能好一些。”辰說得闆闆整整,鈞這回不笑了,他對她的關心來勢洶洶,不知是她的幸還是不幸?
咖啡端上來的時候,辰輕輕攪動,竟是沒放一點白糖和奶。鈞看着他,正猶豫着問他,這樣不會太苦嗎?辰已是凝着她低垂的眼眸,緩緩道:“鈞,你是不是覺得還在懷念過去的人就沒有開始新生活的資格?”
鈞擡起頭,詫異的看着辰,沉思了片刻方纔道:“我沒有那麼說,也沒有那麼要求你。”
“可是你爲什麼這麼對自己?”辰不由眉心緊擰。她還沉浸在過去當中,看不見旁人。她不只是懷念過去的那個人,甚至,她並不想開始新的生活。
鈞雙手握起杯子,放在嘴邊輕抿。“我不知道。”
若說她剛剛失去林那段時間,她的確是較之現在更加難耐癲狂。那時纔是真正的懷念過去,且不想開始新的生活。倒不是辰說的那般,只是她陷入回憶裡,她給予林她能夠給予的一切。若是開始新的生活,她受過的教育和觀念,會讓她覺得不潔和恥辱。她無法接受自己是個隨隨便便的女子。況且,她這樣連別人觸碰都反應激烈的女子,怎可能開始新的生活?直到現在,她看開許多,根深蒂固的保守觀念也鬆懈許多。現在面對辰的問題,她當真是不知道是不是如他所說。
辰突然握住她的手,沉聲道:“鈞,你不能這樣,這樣不公平,對你對我都不公平!”
是啊!所以,我才說對不起。鈞垂下頭避開辰的注視,沉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