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旋到底

鳳菲這出“仙鳳來朝”作出很大的改動,表現出清楚動人的故事性,歌舞連場中更是變化萬千,不過鳳菲只作好衆姬和唱的序曲,內容說的是諸仙在天界上,喜聞得凡間正有盛事的情景。鳳菲在歌樂舞上的天份是不容置疑的,只是欠缺啓發衝激,現在給項少龍略一提點,靈感立時像衝破了河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項少龍和其他婢女鼓掌叫好,鳳菲雙目發亮的來到他旁,興奮地道:“沈良!現在是否好多了?”

項少龍衷誠地道:“大小姐的樂舞就像古代一個神秘的咒語,織綿帛般把主旋律反覆織入樂舞的每一個片段裡,鋪陳出一種綺膩纏綿的氣氛,倘再加上大小姐的歌聲,必令頑石也要點頭。”

鳳菲秀目掠過難以形容的彩芒,破天荒首次牽着他的袖角,扯他到了遠離其他人的一隅,先打手勢吩咐董淑貞她們繼續排演,帶着前所未有的感情道:“鳳菲從來沒聽過比你的讚美更動聽的話。唉!頑石會因動心而點頭嗎?那真是歌者最大的榮耀。沈良啊!我該怎麼對待你這個人呢?”

項少龍暗罵自己“不檢點”,刻下又重蹈當年以“絕對的權力絕對的腐化”一語挑起紀才女的情絲般敲動鳳菲的芳心。不過亦證明張泉的猜測大概不假,鳳菲實是暗中有個情郎,否則何用唉聲嘆氣,心中矛盾。他當然不屑橫刀奪愛,更不想惹上這個他無法不承認使他頗爲動心的美女,謙虛道:“我是給大小姐的樂舞引發出來,有感而言吧。”

鳳菲狠狠看着他的眼睛,香肩輕觸他的臂膀,像小女孩般雀躍道:“我的主曲已大致擬好,只還差一點修飾。老天待我真的不薄,竟在我退隱前遇上你這個知音人。”

項少龍乘機道:“大小姐若能完全的信任我,什麼都不隱瞞,我沈良可用性命擔保,必教大小姐達成願望。”

鳳菲一震道:“你以爲我有很多事瞞着你嗎?”

項少龍深知若不顯點手段,絕不能使她聽教聽話,眼中射出森厲的寒芒,直瞧進她秀氣得已達至令人驚心動魄的美目裡,冷然道:“大小姐可知張泉背後的主子是誰?”

鳳菲不敵他的目光,垂下眼簾道:“不是淑貞嗎?”

項少龍冷笑道:“二小姐不過是個受害的可憐女子,爲自己的命運而奮戰。”

鳳菲愕然不悅道:“你在說什麼?”目光與項少龍一交觸,又垂下去,以帶點哀求的語氣道:“不要瞪着人家好嗎?”

項少龍大感滿意,知道她再難把自己當作一隻任意擺佈的棋子,步步進逼道:“張泉已成爲呂不韋的走狗。”

鳳菲變色道:“什麼?”

項少龍重複一次,道:“大小姐正身陷險境,呂不韋一向與齊人關係密切,而因秦國勢大,誰都不敢真的開罪他,他若想得到大小姐,絕非沒有可能的事。”

鳳菲顯已因聞呂不韋的惡名而失去方寸,伸手抓住項少龍臂膀道:“怎麼辦呢?不若我立即把張泉趕走。”

給她的小手捏着,項少龍的心差點融化,忙壓下綺念,正容道:“大小姐必須作出選擇,一是全心全意信任我,一是再不用我。假若仍是舉棋不定,則後果難料。假如呂不韋派人來把大小姐強行擄走,又對外宣稱大小姐榮休後嫁入他呂家,恐怕沒有多少人敢公然干預和反對。大小姐該知只是一晚光景,情況將完全改變。”

鳳菲六神無主道:“你有什麼辦法應付他?”

項少龍微笑道:“當然還是利用張泉,只要讓他告訴呂不韋大小姐的情郎是一個在目下的形勢中他惹不起的人,那他只好待你偷偷離開時出手攖奪,我們將得有緩衝的時間。”

鳳菲呼出一口涼氣,凝神打量他半晌,幽幽道:“你的膽子很大,竟一點不怕呂不韋,又像對他的爲人非常熟悉的樣子。唉!現在人家不倚靠你,還有誰可倚賴呢?”

項少龍知她回覆冷靜,淡淡道:“大小姐是倚賴我而非信任我,既不能得到大小姐的推心置腹,我沈良只好於明天抵臨淄時離開,免致死得不明不白。”

鳳菲怔怔瞧他好一會,嘆氣道:“愈與你相處,愈發覺你不簡單,好吧!到我房中再說。”

項少龍心中暗喜,在連番軟硬兼施下,美女終於肯作出讓步。

鳳菲坐在他旁,神情溫婉,柔聲道:“你想我告訴你什麼呢?”

項少龍道:“大小姐敢到臨淄去,必有照顧的人,請問此人是誰?”

鳳菲道:“確有這麼一個人,可否到適當的時刻,我才告訴你呢?”

項少龍不想迫人太甚,點頭道:“這也無妨。但舞伎團解散後,大小姐準備怎樣安置其他舞姬,而大小姐又何去何從?”

鳳菲猶豫片刻,輕嘆道:“我已安排好她們的去處,沈執事不要理這方面的事好嗎?”

項少龍不悅道:“怎能不理。眼前之所以會弄出到這種不安局面,正因她們在擔心將來的命運。我沈良雖是山窮水盡,但仍有幾分骨氣剩下來,絕不肯助大小姐出賣她們的幸福。”

鳳菲秀目掠過怒色,旋又軟化下來。悽然道:“大家都是迫不得已,有很多事更不得不妥協。但若非淑貞這丫頭把我要退隱的事泄漏出去,也不會出現令人進退兩難的情況。”

項少龍道:“你或者錯怪二小姐了,照我看是張泉透露給呂不韋知道,再由呂不韋傳播開來,那他可公然來掠奪你這美人兒回家。”

鳳菲露出深思的表情,不一會神情堅決地道:“但我已答應別人有關淑貞她們歸宿的問題,此事再難改變,而這個更是我開罪不起的人。”

項少龍不以爲意道:“世上有什麼事是不能改變的,不過此事暫且擱置一旁,大小姐尚有一個問題未曾答我。”

鳳菲微嗔道:“定要回答嗎?只要你能把我神不知鬼不覺地送離臨淄,自有人會把我接走。你不單可以回覆自由,又得到一筆夠你終生受用不盡的酬金。”

項少龍拂袖而起道:“說到底,你仍不是肯信任我,現在只因知道田單牽涉在內,而你那所謂肯幫你的人,恰正是田單,故此害怕起來,故對我稍假辭色!算了!由現在開始,休想我再爲你賣命。”

鳳菲大吃一驚,情急下一把抱着他,悽然道:“真的什麼都瞞不過你哪,天啊!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再坐下來細談好嗎?”

項少龍冷笑道:“這是簡單的推理,若臨淄那人真能助你,要我沈良來有何作用?”

鳳菲把俏臉貼着他寬壯的胸脯,有點意亂情迷地道:“若非你清楚呂不韋和田單的關係,怎作得出這樣的猜測。唉!這次如非呂不韋親口保證田單會照顧我,人家亦不會到臨淄來。怎想得到呂不韋竟包藏禍心?”

項少龍笑道:“莫忘記我曾追隨過廉大將軍和無忌公子,怎會不清楚呂不韋與田單的關係。兩人均是好色之徒,而你們歌伎團內人人都是罕見的絕色,誰能不起覬覦之心?甚至那另一個肯接你走的人,除非真是你的情郎,否則說不定亦在騙你。”

鳳菲顯已六神無主,死命抱緊他,悽然道:“我怎辦好呢?”

自知張泉後面的主使者是呂不韋,她平時的信心和冷靜早不翼而飛。

項少龍把她扶起來,淡淡道:“先告訴我,除呂不韋外,還有誰想得到你?”

鳳菲不好意思地在他面前站直嬌軀,情緒複雜的白他一眼,苦笑道:“當然是些有來頭的人,我們到了齊國,最令人擔心的就是仲孫龍,他雖無官位,但在齊國勢力卻不下於田單,手下能人異士無數,一直支持二王子田建,與擁戴大王子田生的田單是死對頭。我在大梁之時,他曾特別遠道來找我,給我嚴詞拒絕後悻悻然離去,聲言若得不到我,其他人休想得到我。”

項少龍皺眉道:“是否那個專放高利貸的仲孫龍。”

鳳菲對他的消息靈通,見多識廣已不以爲怪,點頭道:“正是此人,據傳他現在的身家比以前的烏氏倮還要豐厚。各國都有他的耳目爪牙和欠他錢財的人,所以我會那麼驚惶不安。”

項少龍道:“那個敢得罪仲孫龍的人又是誰?”

鳳菲低聲道:“這人叫韓闖,你該聽過他吧!”

項少龍失聲道:“韓闖?”

鳳菲大訝道:“你認識他嗎?”

項少龍掩飾道:“我只聽過他名字,只是想不到是他,此人出名好漁色,你怎可以信任他?”

鳳菲道:“他雖貪色,但人本身卻不錯,索性一併告訴你吧!我說好把淑貞她們送給他,以酬謝他的相助,現在人家沒有事情瞞你哩。”

項少龍道:“尚有一件事,大小姐究竟花落誰家呢?”

鳳菲沉吟半晌,忽然伏入他懷裡抱着他的肩腰柔聲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卻須立誓不可告訴任何人。”

項少龍心中一蕩,強壓下想反擁她的強烈慾望,立下誓言。

鳳菲夢囈般道:“這人非常有名,最近鬧得東方六國亂成一團。”

項少龍聽得頭皮發麻。難道鳳菲暗中心儀自己,離團後要赴秦找他嗎?

鳳菲續道:“他就是項少龍,東方六國最驚懼的人。”

雖明知她會說出自己的名字來,項少龍仍忍不住心中一震,道:“他愛你嗎?”

鳳菲仰起俏臉訝道:“你爲何問得這麼奇怪?”

項少龍心中涌起明悟,知道她仍緊守着最後一關,故意拿個人出來搪塞敷衍。心念電轉,已知她的意中人絕不會是自己,否則單美美不會不告訴他。這人極可能是秦人,那隻要項少龍把她送回咸陽,她可與情郎相會。微笑道:“那我豈非該把你送到中牟。”心中同時明白她不得不保密的理由,因爲若泄露出去,說不定她的情郎會被呂不韋害死。她當日表示奉某人之命來刺殺自己,忽又改變主意。說不定正因鍾情於新歡,因而動了退隱嫁人之心。

果然鳳菲道:“不!他着我到咸陽等他,只要你把人家送到咸陽就成。”

項少龍心中有氣,一把將她擁個結實,發泄的狂吻在她香脣上。鳳菲猛地掙扎,不旋踵軟化在他的熱吻中,雖不致熱烈反應,總是接受了。

離開她的香脣,看着她霞生玉頰嬌豔無倫的玉容,項少龍嘆道:“這是對大小姐仍不肯完全坦白的懲罰。不論你是如何恨我,但目下只有我沈良有能力助你不致成爲仲孫龍的禁臠,其他的人均是別有居心。”

鳳菲嬌體發軟倒在他懷內道:“你不也是存心不良嗎?”

項少龍見她沒有否認說謊,心中略生好感。擁着她香肩道:“若我是存心不良,現在就該揮軍直進,得到大小姐尊貴的身體。好好的想想吧!”言罷揚長而去。

項少龍出奇地暢快,自被李牧打得落荒而逃,什麼悶氣都在這長長的一吻中消掉。他回覆以前扮董馬癡往邯鄲擒拿趙穆的豪情壯氣。只不過這次除了肖月潭外,他就只有腰間的劍。而這劍還不可帶在身旁,否則給認出來就不得了。在這一刻,他決定再跟呂不韋和田單玩上一場。無論如何,他要令這些受盡男人壓迫的女子,達成各自的理想。這樣生命纔有意義,不論對人或對己。

齊國的開國君主是呂尚,周武王滅紂後建立西周,封呂尚於齊,是爲姜太公,建都營丘,後名臨淄。歷經西周、東周時期,齊國均爲大國,興工商之業,便漁鹽之利,國勢興盛。不過齊國之所以能成春秋霸主,最關鍵處是齊桓公立,任管仲爲相,進行只有秦國商鞅始能媲美的改革,國力驟增,一躍而成首屈一指的大國。另一關鍵是清除了肆虐邊境的萊夷,早在太公建國時,佔了齊人大半海疆的萊夷族,給齊人來個迎頭痛擊。此後與齊國的鬥爭時斷時續,直至公元前五六七年齊人滅萊爲止。從此齊國不獨去了歷久的邊患,使國土增加一半以上;而且真正成爲臨海之國,不像以前般只擁有萊州灣的一半。

齊人向以強橫著稱,不但欺壓鄰近的魯國,還不斷兼併周遭的小國,更牽制着南方的強楚,遂有召陵之盟,迫楚人從鄭國縮手。楚人因有齊人攔路,不得志於北方,轉爲往東南擴展,齊人方無可如何。召陵之盟,標誌着齊人霸業的極峰,也是齊桓公和管仲的事業頂峰。兩人死後,五公子爭位,齊國失了重心,輪到其他大國登場。到戰國時期,齊人起用孫臏,依他之計圍魏救趙,直搗大梁,次年魏軍被齊大敗於馬陵,使齊代魏而成東方領袖,三晉君主都向他來朝。

齊人野心再起,趁燕人內亂起兵入侵,佔據燕都達三年之久才肯退兵。用齊宣王自鳴得意的話“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五旬而舉之!”這樣的武功,秦人都沒有試過。及楚由盛轉衰,三晉分裂,齊、秦遂在列國中成了東、西突起的兩大勢力。正當齊人威風八面,東征西討,國力損耗之際,與齊仇深似海的燕人,覷準機會,聯合秦、楚和三晉伐齊。燕將樂毅攻入臨淄,把三十年前齊軍在燕京的暴行照搬一遍。珠玉財寶、車甲珍器,被搜劫一空,若非有田單扭轉乾坤,逐走燕軍,齊國怕早亡了。不過齊國已被蹂躪得體無完膚,由極盛而驟衰。

當項少龍來到臨淄的一刻,這已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事,田單亦由極盛踏進權力被挑戰的暮年。臨淄城建築於淄河西岸,西依時水,由大小兩城巧相銜接而成,總面積達六十多平方里。城內建築宏偉,交通大道以小城北的宮殿爲中心,宗廟、官署和各級官吏的住宅,均集中在宮殿附近,城內街道兩旁古樹參天,不過這時結滿晶瑩的冰掛。雖說曾受戰火,可是此刻的臨淄仍是一片興旺,人口衆多,經濟繁榮。船隊在城東泊岸,臨淄的達官貴人幾空巢而出,來歡迎名聞天下的名姬。恭候一旁的儀仗隊奏起歡迎的樂曲,鳳菲在小屏兒的攙扶下,儀態萬千的步下岸來,其風姿儀態和容貌的優美,看得齊人歎爲觀止。接着是董淑貞等十二名歌姬,無不使人目不暇給。

項少龍早看到歡迎者中赫然有田單在,慌忙雜在家將之中,免得被田單驟眼間認出來。不過可能性卻不大,在肖月潭的指示下,他穿上一般侍從的褐衣,外加犬羊之毛雜織而成的羊皮襖,在衣內腰間處緊束布帶,不但掩蓋他的熊腰,還使他像多了個鼓然大腹似的。在碼頭上田單等一衆權貴,穿的是以鹿皮、貂皮等製成的皮裘,外加褐衣,不使獸毛外露,影響美觀。人重衣裝,只是衣飾的轉變,便使項少龍不起眼多了。且經過肖月潭的妙手,他的臉上肌膚變得較爲粗黑,年紀至少大上十年,當項少龍看到銅鏡的反映,亦很難聯想起自己以前的英俊模樣。肖月潭和鳳菲是第一批下船的人,與歡迎者自有一番客套寒暄。由於天空仍在下着細雪,所以鳳菲旋即登上馬車,在齊兵開路下,立即進城。

項少龍不敢乘馬,鑽入肖月潭的馬車去,笑道:“看來你在這裡相當受尊重。”

肖月潭謙虛兩句,然後道:“這叫有心算無心,剛纔我很留意田單,這傢伙除鳳菲外,像看不到其他人的樣子。唉!他的樣貌比上回見時蒼老很多。”

馬車隨大隊開出,緩緩進城。

肖月潭道:“大城共有八座城門,橫貫東西的兩條大街是東大街和西大街,縱貫南北的大道也有兩條,就叫南大街和北大街,非常易記。”

項少龍望出窗外,暗忖終於來到臨淄,希望可活着離開吧!風雪中,行人不多,都是匆匆而過,對車隊投以好奇的目光。

肖月潭道:“東西向兩條大道和南北向兩條大道交叉的區域,有小臨淄之稱,最是熱鬧繁榮,是來此者必遊之地,今晚我帶你去湊湊熱鬧。”

項少龍苦笑道:“我不該這麼拋頭露面吧!”

肖月潭道:“你愈是閃縮,愈惹人生疑,就算外人不覺,張泉和他的手下總會有人思疑。”

項少龍只好道:“依你之言吧!”

肖月潭自從知道呂不韋是張泉背後的指使者,心情興奮,此刻更是興致昂揚,指着沿途的大宅院道:“這些是富民的宅第,院落數重,瓦頂白牆,單層院落,與街巷聯排的普通民居,有很大的分別。”

項少龍留心觀看,見到刻下行走的東大街,寬達兩丈,可通行四輛馬車,兩邊盡爲店鋪。巷裡則是次一級的道路,爲居民的住宅地段,只供人行。整個城市街衢整齊,入目多是高牆大宅,門面非常講究,不愧大國之都的氣象。忽然間,他有不虛此行的感覺。

肖月潭指點道:“小臨淄店鋪林立,你能想出來的賣買在此應有盡有,該處的卜命師更是天下聞名。”

項少龍因“天下聞名”而想起稷下劍聖曹秋道,問道:“稷下學宮在哪裡?”

肖月潭欣然道:“在城西稷門外,是座令人歎爲觀止的宏偉建築,到這裡來講學炫顯學問的被尊爲‘稷下先生’,門徒則被稱爲‘稷下學士’,人數達數千之多。”頓了頓續道:“我也曾被請到那裡傳授曲樂醫藥之學,所以備受尊敬。”

項少龍低聲道:“鄒衍是否到了那裡?”

肖月潭皺眉道:“這個我不太清楚。”

項少龍忽又想起善柔,若找到她就好了。

肖月潭道:“能成稷下先生,都非同小可,其特出者均被奉爲上大夫,可不治而論政,鄒衍正是其中一人,我只要問問便可告訴你答案。”

項少龍問道:“曹秋道又是怎樣的人。”

肖月潭露出尊敬的神色,卻壓低聲音道:“此人在齊國地位超然,是齊王的師傅,公卿大臣見到他都要叩頭請安。他獨自居於稷下學宮外的一間小屋裡,清茶淡飯。今年怕都該有五十歲,但望之只像三十出頭的人,一般人想見到他都不容易。”

項少龍本想從他處打聽善柔的行蹤,現在聽到情況,只好打消念頭。

肖月潭續道:“此人的劍術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近年來少有與人動手,皆因根本沒有膽敢挑戰他的人。”

項少龍道:“以前常有人向他挑戰嗎?”

肖月潭道:“誰能擊敗他,可登上稷下劍聖的寶座,立即名震天下。不過此人的劍從來不講人情,戰敗者非死即傷,所以現在再沒有人肯去比試。”

項少龍暗忖若有百戰寶刀在手,又不怕泄露身份的話,倒要試試他的劍法了得至何等程度。當然他抱的只是切磋之心,而非生死相拚。馬車隊駛進東大街專爲接待貴賓而建的十六座賓館之一的“聽鬆別館”,紛紛停下。項少龍知道是自己辦事的時候,慌忙下車,在張泉的陪伴下,與主理別館的管事接頭,安排上下人等入住,忙了半天,到一切安頓妥當,已是鳳菲赴王宮晚宴的時刻。田單親自來接鳳菲,肖月潭亦爲陪客。項少龍故意出來打點,昂然與田單及他的兩大保鏢劉中夏、劉中石兄弟打個照面,不過三人都對他這個“下人”不以爲意。送走鳳菲,項少龍心懷大放。假若精明厲害如田單者認不出他來,其他人更是不用擔心。

吃過晚飯,董淑貞諸女依鳳菲的吩咐在大廳排演歌舞,他則往東院找張泉,關上房門,項少龍道:“我已套取珍貴的消息,假若張兄肯付訂金,小弟可如實相告。”

張泉喜道:“那就最好。不過我們的主子仍未抵此處,訂金一事要稍遲兩天,沈兄可否先透露少許。”

項少龍故作神秘道:“原來答應助她的人,竟就是剛纔來接她去赴宴的相國田單,此人權傾齊國,很不好惹。”

張泉其實早知答案,只是拿此來試探他的忠誠。聽他如此說來,自然不會當作是一回事,淡淡應道:“我自有分寸,不用怕他。”

項少龍見他擺足款子,心中好笑,道:“不過我們主人的對手除田單外,還有個非同小可的人,叫仲孫龍,張兄聽過沒有。”

張泉色變道:“什麼?”

項少龍加鹽添醋道:“是小姐親口告訴我的。張兄該知在大梁之時,仲孫龍曾來找過她,迫她下嫁,被拒後聲言不惜一切,也要把她弄到手。”

張泉當然知道此事,再不敢懷疑項少龍的情報,眉頭大皺道:“這消息非常重要,必須儘早通知主子,否則恐怕會橫生枝節。”又籲出一口涼氣道:“此人是專放高利貸的吸血鬼,心狠手辣,公卿大臣都不敢開罪他。最頭痛是他手下能人無數,非常難應付。”

項少龍想起的卻是昨晚半強迫下得到鳳菲珍貴的香吻,不知如何竟慾念微動,忙收攝心神。

張泉逕自沉吟,好一會道:“沈良兄你非常能幹,得到這麼多有用的消息,不知是否已查得大小姐的情人是誰?”

項少龍微笑道:“我是信任張兄,方肯透露一二,至於其他,張兄是明白人,請恕我要賣個關子。”

張泉拿他沒法,嘆道:“我們最好衷誠合作,否則一個不好,不但完成不了主子吩咐的任務,還要死無全屍。唉!我寧願開罪齊王,不願得罪仲孫龍。”

忽地敲門聲響。張泉啓門一看,門外站了十多名家將御手,說要找沈執事。

項少龍走出房門,帶頭的是曾與他同房,形相似猿猴的後生小子雷允兒,他道:“我們閒着無事,想到街上逛逛,請執事賜準。”

項少龍見到衆人期待的目光,知道若不批准,立即激起不滿,微笑道:“我怎會阻各位去找樂子,記緊莫要生事,天明前回來。”

衆人大喜,鬨然去了。

旁邊的張泉道:“你怎可答應他們?仲孫龍正虎視眈眈,說不定會拿他們來出氣。”

項少龍嘆道:“時刻提心吊膽終並不是辦法,不過在大小姐演的兩臺歌舞之前,仲孫龍該不會生事。他怎都該給齊王和田單一點面子吧!”

張泉道:“齊襄王已老得糊塗,明明立了大王子田生爲太子,卻因小事把他廢掉,弄得人心惶隍,現在仲孫龍正竭力舉薦二王子田建爲太子,與田單鬥個不亦樂乎。這次請來包括大小姐在內的三大名姬爲齊王賀壽,是田單討好襄王的手段,所以說不定仲孫龍會蓄意破壞。”

項少龍還是首次聽到此事,登時感到不對勁,告罪一聲,匆匆去了。走到大門處,問清楚守衛家將雷允兒等人離開的方向,急步追去。雨雪紛飛下,踏足華燈初上的臨淄街頭,他清楚感覺自己深深的被捲進了齊國王位之爭的漩渦裡。

項少龍沿街疾走,愈接近廓城中心區的小臨淄,行人愈多,燈火輝煌中,落下的雪粉像天上精靈灑往人間的仙粉,疑幻似真。行人大多三五成羣,各操不同口音,看來都是仰慕三大名姬而來的各國或外鄉人士,本城居民反而只佔少數。據肖月潭說臨淄人口達七萬戶三十多萬人,比之咸陽的人口,少了一大截。正焦急追不着雷允兒等人,有人在對街向他招手,原來是另一家將費淳和五個御手。

項少龍待兩輛馬車馳過,橫過車道,到了六人身前,道:“其他人呢?”

費淳道:“逛窯子去了!我們正要找地方喝酒,沈執事一起來吧!”

項少龍道:“知不知道他們到哪間窯子去?”

另一人笑道:“昂貴的當然沒他們份兒,沈執事只要看哪一間門面最簡陋,保證可找到他們。”

費淳等均鬨然發笑。

項少龍見他們正在興頭上,又見四周沒有可疑的人,不忍掃他們興,着他們移到一角,以免阻塞交通,道:“事情有變,張副執事告訴我大小姐開罪了這處一個有勢力的人,怕他雖不敢碰大小姐,卻拿我們這些下人開刀,所以你們略爲遣興之後,得立即回去。”

費淳等爲之色變,點頭答應。項少龍匆匆繼續尋找雷允兒等人,走了一段路,只見無論青樓酒館,都是門面講究,暗忖這等若二十一世紀北京的王府井,沒有點斤兩都難以在這種地王區設肆營生,除非改到橫街窄巷去,否則休想找到廉價的窯子。不由心中後悔,他終是欠缺管理下人的經驗,因爲他從沒有把任何人看作是可呼來喝去的下人,所以只希望能儘量讓他們自由高興。在眼前不明朗的形勢下,實不宜放人出來亂闖。他的擔心並非無的放矢,惱羞成怒的仲孫龍必不會放過令鳳菲難過的機會。假設剛抵臨淄立即鬧出事來,誰還對他這新任執事有信心?而他身上除了一把匕首外,再無任何兵器,萬一要動起手來將大大吃虧。正心急如焚,只見一所青樓外聚了一羣人,正交頭接耳的對青樓指點說話。

項少龍的心直沉下去,舉步走前,湊到其中一堆人中,問道:“發生什麼事?”

其中一人語帶嘲諷道:“欠了仲孫爺銀子還膽敢來逛窯子,怕是不知道‘死’字是怎樣寫的。唉!像一羣狗兒般被人拖走,真是羞人。”

項少龍暗叫完了,問清楚被押走的人的衣着外貌,肯定是雷允兒等人,道:“那些人是我的朋友,現在只好拿錢爲他們贖身,請問仲孫爺的府第在哪裡?”

豈知衆人齊齊變色,不但沒有回答他,還一鬨而散,累得他呆立當場。

剛好有一人閃閃縮縮由窯子走出來,項少龍一把扯住他,道:“兄臺……”

那人大吃一驚道:“千萬不要告訴我夫人……”

項少龍哪有心情發笑,道:“兄臺誤會,我只是要問路。”

那人定神一看,知不是熟人,撫着胸口道:“差點給你嚇死,問路也不用拉着人的衣衫嘛!”

項少龍見他年在二十五、六左右,衣飾華麗,相貌不俗,顯是官宦子弟,偏是這麼懼內,沒好氣道:“我只是心切找仲孫龍大爺的府第,小弟是他的遠房親戚,特來向他問好。”

那人籲出一口氣道:“仲孫府在南大街,剛好是我家的斜對面,讓我送你一程吧!唉!我也要快點回家。”

項少龍暗喜竟會遇上這麼友善的人,對他好感大增,隨他走過對街。在一座酒館外,停了一輛馬車,兩人舉步而行,一名御者由車廂鑽出來,坐到前面御手的位置去。

那人得意道:“我特意要馬車停在這裡,好使沒有人知道我逛青樓去。嘿!還未請教兄臺高姓大名。”

項少龍道:“我叫沈良,兄臺呢?”

那人道:“我叫解子元,來!上車吧!”

馬車開出,解子元舒適的挨在坐位內,讚歎道:“蘭蘭的皮膚嬌嫩得像綿緞,又順得人意,只恨不能留在那裡度宿。”

項少龍冷靜下來,一邊盤算如何向仲孫龍討人,隨口應道:“貴夫人長得很醜嗎?”

解子元受了冤屈般抗辯道:“當然不是!蘭蘭雖有點姿色,但比起她來仍差遠了。”

項少龍好奇心大起,道:“解兄爲何還要到外邊拈花惹草?”

解子元頹然道:“不要以爲我對她日久生厭,事實上我對她是愈看愈愛,也愈是怕她。而有起口角爭執,娘總是幫她不幫我,皆因爲她替娘生下兩個白白胖胖的孫兒。”

項少龍同情地道:“解兄之所以要到外邊偷偷胡混,怕是要嚐嚐貴夫人所欠缺的柔順滋味吧。”

解子元拍腿道:“還是沈兄明白我,哈!沈兄可否幫我一個大忙。”

項少龍奇道:“我可以怎樣助你?”

解子元湊到他耳邊,惟恐給人知道般低聲道:“你能否詐作是我不見多時的朋友,遠道前來探我,那我自然要竭誠招待,如此我就可溜出來久一點了。嘿!我自然不會薄待你,沈兄的花費全包在小弟身上。”

項少龍不知好氣還是好笑,道:“這兩天我很忙,怕不能到貴府拜訪。”

解子元哀求道:“只要花一點時間就成,明晚好嗎?申時後我在舍下等待沈兄的大駕。”

項少龍無奈道:“我儘量抽時間來吧!”

解子元大喜道:“沈兄真夠朋友。唉!說出來恐怕你不肯相信,我解子元怎麼說都是位居司庫大夫的官兒,可是卻無人敢陪我到青樓去,縱然有美相伴,但獨酌無友,總令人掃興,現在有沈兄相陪就好哩。”

項少龍心叫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此子竟是齊國的重臣,難得全無架子,語氣坦誠,教人打心底歡喜他。笑道:“你的朋友是否給尊夫人罵怕了。”

解子元低聲道:“是打怕了。”

項少龍大感愕然,駕車的大漢轉身喚道:“大少爺!快到仲孫爺的府第。”

解子元又低聲道:“解權現在是唯一仍忠心於我的人。”說罷迴應解權道:“先送沈爺進去,然後我們回家。”執着項少龍的手歉然道:“恕小弟雖把沈兄送到這裡,卻不能久候,因我必須於亥時前回去,惹翻了她,小弟有禍哩!”

馬車在一座院落重重的巨宅前停下,接着解權向把門的武士報上解子元之名,立即中門大開,任他們長驅直進。

項少龍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問道:“解兄似和仲孫大爺非常稔熟。”

解子元笑道:“算是有點關係吧!”又嘆道:“人與人間是要講點機緣的,不知如何我一見沈兄,便心中歡喜,更曉得沈兄是交得過的朋友。嘿!明晚記得來啊!”又指點他府宅的位置地點。

馬車此時在院內主建築物的臺階前停下,幾名大漢迎上來,帶頭者拉開車門,恭敬道:“小人鮑光,請解大人下車。”

解子元道:“本官只是送仲……”

項少龍忙在他耳旁道:“我不是他的親戚。”

解子元呆了一呆,接下去道:“是送本官的一位好友沈良來拜見仲孫大爺,仲孫大爺在家嗎?”

鮑光微感愕然,道:“原來是沈爺,大爺正在接見楚國來的貴客。小人這就進去通傳,不知沈爺想小人如何向大爺報上。”

項少龍不想解子元知道他這麼多事故,先轉向他道:“不躭阻解兄,明晚我定會來的。”

言罷逕自下車目送解子元離去。解子元離去時,還不住揮手,一點不介意項少龍曾向他說謊。仲孫府內的主建築物是座豪華的四合院,建於白石臺階之上,正門處有磚雕裝飾的門樓和照壁。門樓上方有書着“仲孫府”三字的門第牌匾,氣象萬千,顯示出主人高貴的身份地位。主宅兩旁有左右別院,宅後則是大花園,至於裡面還有多少院落,就不是項少龍所處的角度能察見。項少龍環目一掃,見到整個院落組羣均被高牆圍起,剛纔進來處是個古城堡式的門樓。在雨雪飄飛中,數十盞八角型宮燈照得主宅前的廣場明如白晝,一邊還停了一輛馬車,馬兒卻已給人牽走,大概這就是楚國來客的座駕。

鮑光見他神態從容,自具氣勢,不敢怠慢,道:“沈爺請進去先避風雪再說吧!”

項少龍點頭隨他登上臺階。仲孫龍不愧富甲天下的大豪,主宅用料之講究,令人歎爲觀止,檐樑用的是整條的楠木,斗拱飛檐,石刻磚雕,精采紛呈。

到了外進處坐下,項少龍道:“鮑兄請通知仲孫大爺,說我是爲鳳菲的事來見他的。”

鮑光大感錯愕,欲言又止,猶豫好一會,到廳內報告去。項少龍靜心等待,假若仲孫龍不肯見他,該怎辦好呢?用武只是白白送命。不過他卻頗有把握,因爲仲孫龍若真是對鳳菲一片癡心,不到黃河不肯心死,便怎都要弄清楚他來此所爲何事。

等待好一會,鮑光回來道:“大爺請沈兄進去。”

項少龍見這麼順利,反感訝異,不過此時無暇多想,忙起身隨鮑光入內。

鮑光低聲道:“大爺知道沈爺是解大人朋友,方肯接見沈爺。”

項少龍知他曾幫忙出力,連忙道謝。經過一條穿越園圃的碎石徑,來到大堂的正門外,四名武士分立兩旁守衛。

鮑光停下來,大叫道:“沈爺到!”

項少龍見這種氣派,亦有點頭皮發麻,不過豈是可臨陣退縮的事。深吸一口氣,跨過門檻,大廳富麗古雅,一排古樸的紗槅將廳堂分隔爲南北兩個部份,寬敞明亮,傢俱用材均選上等紅木,沙槅的另一邊,隱見兩人席地對座,俏婢侍候兩旁,另有兩批武士分立兩人身後,令人覺得來客身份大不尋常。項少龍在鮑光的指示下,越過紗槅,首先看到是一個瘦若猴頭,年在四十左右的錦衣大漢,正目光灼灼的注視自己。當項少龍眼神轉往另一人,立時嚇得魂飛魄散,差點要拔足狂逃。竟是久違了的李園。

這時他最後悔的事,是沒有把果核先放在舌底下,好得說話時不教李園認出他的聲音來。不過只看李園的神情,就知道什麼易容裝扮都是多餘的事。在這種臉對臉、四目交投的狀況下,李園一眼掃過來,立即虎軀微震,俊臉掠過不能掩飾的意外神色。一來項少龍爲了要與仲孫龍談判,所以在步法氣度上沒有掩飾,二來是沒有其他人給他作掩護混淆,三來是李園比之田單等更熟悉他,所以一眼給認出來。項少龍心叫我命休矣,李園竟向他打個眼色,使他燃起一線希望。若論品性,龍陽君該比李園“純良”多了,不過世事常會出人意表。

挨着軟墊,背後有兩名千嬌百媚的美女正爲他瘦削的肩背把捏推拿,以放高利貸致成鉅富的仲孫龍斜眼兜着他道:“坐!”

項少龍神不守舍的施禮,在兩人對面像監犯般坐下來。心想原來仲孫龍是這副樣子,難怪鳳菲的天鵝,看不上他這醜蝦蟆。

仲孫龍突高的眉棱骨下,雙目卻是精光四時,沒有多少兩皮肉的臉肌更是出奇的表情豐富,濃而長的眉毛一聳下,得意怪笑道:“李相國可知我爲何既肯立即接見這藉藉無名的人,又肯讓他對坐。”

項少龍起始時還以爲仲孫龍在和自己說話,原來卻只是對李園說,還帶着對自己侮辱的意味,極不客氣。

李園神情古怪的道:“龍爺行事總是出人意表,我怎猜估得到。”

仲孫龍眼尾不看項少龍,逕自道:“皆因此人是由解子元送來,所以我必須有所交待。使得將來解子元問起來,不會怪我沒有看他的情面。”別過頭來眯眼瞪着項少龍道:“報上身份來意,與解子元是何關係,若我覺得你有半句謊言,保證你永遠不能憑自己兩條腿離開這裡。”

項少龍驚魂甫定,與看來比龍陽君夠義氣的李園再交換個眼神,仰天大笑起來。仲孫龍身後的七、八名武士人人手握劍把,目露兇光,只等仲孫龍一聲令下,立即過來動手揍人。

仲孫龍則雙目亂轉,怒喝道:“有什麼好笑?”

項少龍倏地止笑,雙目射出森厲神色,瞪着仲孫龍道:“我笑的是原來名動天下的仲孫龍,只是個恃強凌弱的人,難怪鳳菲小姐看不入眼。”

仲孫龍尚未有機會說話,站在項少龍後方的兩名武士從左右後側撲上來,看樣子是要把項少龍由席位揪起來,並迫他跪在地上等諸如此類的動作。李園正露出不忍目睹的神色,項少龍已使了兩下身法,左右扭着搭上他肩頭的粗暴大手,肩身不動的把兩名壯漢借勢摔倒身前。仲孫龍身後的武士紛紛怒喝連聲,拔劍衝出。

眼看大戰難免,李園暴喝道:“停手!”

衆武士愕然止步。兩名倒地的武士,捧着手爬起來,痛得臉青脣白,顯然被項少龍扭斷肘骨。

仲孫龍呆了一呆,喝道:“退回去!”

衆武士返回原位,兩名受傷武士退出廳外,大廳回覆平靜,氣氛卻像扯滿的弓弦。項少龍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冷冷與仲孫龍對視。

仲孫龍壓下怒火,對李園道:“李相國爲何阻止我教訓這個狂妄的傢伙?”

李園一掃他身後的武士,淡淡道:“若我是龍爺,會教這些擅作主張的奴材全體挨棍子,怎可在龍爺尚未有說話之前,邀功動手,那說不定會害了龍爺一命。”

仲孫龍吃了一驚道:“害我一命?”

項少龍這時已可肯定李園不會出賣自己,心懷大放,回覆豪氣,大笑道:“還是李相國高明,看!”

閃電拔出綁在腳上唯一的匕首,朝仲孫龍身前擺滿酒菜的長几擲去。

“卜!”

在衆人瞪目結舌和妾婢驚呼聲中,匕首深深插進堅硬的紅木裡。仲孫龍瞧着微顫的匕首柄頭,臉色倏變,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大堂鴉雀無聲,每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匕首上。更沒有人敢移動,誰知項少龍會不會發出第二柄匕首。尤其是李園剛纔指出沒有命令而行動,理該受罰,更沒有人再敢造次。這麼厲害準確的手法固是駭人聽聞,但最能鎮壓住仲孫龍的是項少龍所表現出來的強大信心與豪氣。

項少龍淡淡道:“現在我們可以好好一談吧!”

仲孫龍可能還是首次感到小命被操縱在別人手上,深吸一口氣道:“好!就憑你這手玩藝,說吧!”

項少龍先對李園笑道:“李相國高明,竟看出我沈良尚有後着。”

李園微笑道:“只看沈兄神態冷若冰雪,便知你是個第一流的刺客。”

項少龍的眼神轉回仲孫龍臉上,從容道:“我沈良乃鳳菲小姐手下的管事,助她打理團內的大小事項,至於與解子元則是肝膽相照的好友,但若龍爺要動手分生死,卻不須把這點關係放在心上。我沈良既敢來此,已抱着寧爲玉碎,不作瓦全的心。”

李園一震道:“寧爲玉碎,不作瓦全,這兩句話很有意思。”

仲孫龍等爲之動容,更感到項少龍視死如歸的氣概。這是個重視人才的時代,不論貧賤富貴,只要有纔有藝,就能得人尊重。仲孫龍何曾遇過項少龍此等人物,給他在李園的合作下,連番施展手段,又感到小命受威脅,登時兇焰大減。

他等若威鎮一方的黑道霸主,見慣場面經慣風浪,坦然道:“你確有說話的資格,不過若妄想與我仲孫龍對抗,實屬不智。”

李園插入道:“龍爺可否聽李園作中間人說句公道話。”

仲孫龍當然不敢開罪李園這位有整個楚國在後面撐腰的權貴大臣,客氣道:“李相國請說。”

李園爲了緩和氣氛,油然道:“我想先請沈兄保證不再發暗器,大家才坦誠對話。”

項少龍知道純是給仲孫龍下臺階的機會,何況自己身上根本再無可發的匕首,欣然道:“相國吩咐,我沈良怎敢不從,何況我一向仰慕龍爺,這次只是迫不得已,萬望龍爺大人有大量,原諒在下。”

以項少龍剛纔表現出的強悍不屈,現在說出這麼低聲下氣的話,馬屁拍得份外見效,仲孫龍登時神色放緩,沉聲道:“李相國對此有何高見。”

李園和聲道:“沈兄此來,未知所因何事?”

項少龍淡淡道:“只是來向龍爺求個人情,望他高擡貴手,放回在下幾名夥伴,免致鳳菲小姐爲難。”

仲孫龍不由暗暗後悔讓這叫沈良的人進入大廳來。要知鳳菲乃天下人人尊重的名姬,他若擺明要爲難她,李園會怎樣想?他一向強橫霸道,本是要在李園前顯點手段整治項少龍,當然不肯輕易罷手,但若硬不答應,連他自己都不知該如何收拾此事。他最初的構想是打折項少龍的兩條腿,使人把他擡回去,一來可殺田單的威風,又可讓鳳菲知道他不怕任何人,好迫鳳菲向他就範。但在眼前對方隨時可取自己之命的形勢下,怎還敢作如是想。

正沉吟間,李園笑道:“這中間怕是有誤會吧!龍爺怎會和那些奴材計較。”

項少龍和李園一拍一和,見仲孫龍臉色數變,都心中好笑。

仲孫龍無奈下,只好向手下喝道:“誰把鳳小姐的手下拿起來?究竟是否真有此事。”

其中一名機警手下應道:“剛纔確有人在青樓鬧事,還和我們的人發生衝突,故把他們拿了回來,準備明早送官,卻不知原來是沈管事的人。”

仲孫龍佯怒道:“還不立即盡數釋放,給我送回鳳小姐處。”

手下領命去了。

李園起身告辭,向項少龍道:“沈管事身手不凡,膽色過人,我李園非常欣賞,不若由我送沈兄一程,順便聊聊。”

項少龍心中感激,知道如此一來,仲孫龍將不會公然對他報復。仲孫龍神態大改,變得非常客氣,親送兩人出門。項少龍發覺仲孫龍身材極高,差不多與自己平頭。這吸血鬼站起來要比坐着有氣勢多了。

直至馬車駛出仲孫府,項少龍鬆一口氣,但已出了一身冷汗。

李園一拍項少龍的假肚腩,笑道:“若非看見你的神色也像我般驟然大吃一驚,說不定會給你的假肚腩瞞過,你的樣子變化很大。”

項少龍坦然道:“我當然要吃驚,怎知你會不會出賣我。”

李園不悅道:“我李園怎會是這種卑鄙小人,在戰場上分高低,死而無怨,但哪能在此時刻落井下石?”

項少龍嘆了口氣,想起龍陽君,但又不能從他而聯想到卑鄙小人的形容詞。

李園訝道:“看你的神情,似乎真有老朋友曾背叛你。”

項少龍望往車窗外的齊都大道,心中百感交集,一時說不出話來。以前他對李園的信任,實遠及不上龍陽君。不過李園之所以仍能這麼講義氣,皆因李園的楚國,尚未有三晉那種首當秦國之衝的切膚之痛。

李園伸手摟着他肩頭道:“今午我見過韓闖,他對你當日在戰場上冒殺頭之險,將他釋放,仍非常感激。只憾君命難違下,難對你施以援手。不過我卻不大相信他,這傢伙耽於酒色財氣,生活靡爛,說不定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見項少龍神情落寞,續道:“少龍非常了得,打敗仗都敗得那麼漂亮,還避過三晉人的重重追捕。現在人人都相信你已回到中牟去,哪猜得到你搖身一變,竟成了鳳菲的管事,還到了臨淄來。”

項少龍收攝心神,問道:“你爲何會有空到這裡來呢?”

李園笑道:“你該猜到點端倪吧!兩次合縱,齊人不但沒有參加,還在扯我們後腿,所以我們五個合縱國聯合起來,希望可以捧起二王子田建當齊君,扳倒大王子田生和田單的一黨。我去見仲孫龍,正爲此事。”

項少龍道:“這麼說,呂不韋則是爲支持田單而來。”

李園雙目寒芒閃過,冷哼道:“呂不韋仍以爲自己有以前的聲威,確是癡心妄想。現在誰都知道,秦國真正掌權的人,是少龍你而非呂不韋。哈!你知不知道快要可以神神氣氣地以項少龍的身份隨處走動呢?”

項少龍愕然道:“此話怎說?”

李園嘆氣道:“現在我們五個合縱國,在少龍手上敗得一塌糊塗,無力再戰。不能戰只好求和,昕以各國分遣密使入秦說項,希望不會被你們選作第一個攻擊的目標,少龍鬚在此事上幫小弟一個忙。”

項少龍道:“這個不用你說我也會幫你。說真的,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領兵攻打你們。”

李園嘆道:“少龍便是這樣一個人,否則豈肯放過韓闖!”

項少龍苦笑道:“儘管談成和議,但想要我小命的人仍有很多。”

李園笑道:“和議若成,那時只要你大大方方的出來亮相,讓所有人知道項少龍在此,保證沒有人敢動你。你是嬴政最尊敬的人,誰敢開罪你致招來報復。”接着續道:“前些時因你生死未卜,嬴政大發雷霆,下令全力攻趙,命桓齮、楊端和、蒙武、蒙恬四人趁李牧被牽制在中牟的時機,大舉侵趙,每戰均不留降卒,殺得趙人叫苦連天,還損失大片土地,偏是韓魏袖手不理,韓晶、郭開等不知多麼後悔曾支持蒲*鵠(高鳥),弄至這等田地。”

項少龍大生歉疚,卻又感無能爲力。

李園忽又興奮道:“照少龍看,可否讓呂不韋永遠回不了咸陽呢?齊人雖會保護他,但我們卻可在途中伏擊,殺他個全師覆沒。”

項少龍雖大爲心動,卻知呂不韋仍是死期未至,沉聲道:“呂不韋已時日無多,我們不用多此一舉。而且誰都不希望呂不韋死在自己的國境裡,還是集中精神弄倒田單吧。”

李園提起田單,心頭火發,怒哼道:“田單當日聯同春申君來害我,此仇此恨我定然要跟他清算。”旋又壓低聲音得意道:“這次襄王廢去田生的太子身份,皆因愛妃寧夫人指田生對她有不軌企圖。哈!少龍可知寧夫人是何人,她就是清秀夫人的親妹子。”

項少龍暗忖原來如此,看來應是誣陷居多,李園把這麼秘密的事告訴自己,可知他是絕對地信任他項少龍。

李園又道:“你該沒有忘記清秀夫人吧?她到咸陽時還見過你,這次也特地來了,現在住到王宮去,我則住在你隔鄰的別館。”

項少龍當然不會忘記這個像對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男人沒有絲毫興趣的美女,沒料到忽然間大家又共處在同一座城市裡。

李圓笑道:“鳳菲該是少龍的囊中之物吧!”

項少龍失笑道:“不要胡猜,我和她絕無男女之私,不過此事或要請李兄幫忙,因爲除了仲孫龍外,呂不韋亦對她有所圖謀。”

李園欣然道:“這個容易,只要我們一道回楚,誰敢來動我。”

項少龍正容道:“李兄千萬莫要輕敵,呂不韋和田單不是可任人擺佈的,說不定會發動陰謀,讓田生登上王位。”

李園露出凝重神色,點頭道:“少龍說得對,我確有點失於輕狂。”

項少龍見聽鬆別館在望,道:“最好讓我在此下車,因我不欲太過張揚。”

李園依依不捨道:“可否約個時間明天敘敘,我還未知道你爲何會來到這裡,且成爲鳳菲的管事。”

項少龍道:“明天怕不行,我看情況吧!”

兩人約好聯絡之法,項少龍溜下車去。

項少龍踏入聽鬆別館,守門的衆家將均肅然起敬,神態與以往截然不同。

項少龍心知肚明是什麼一回事,其中一人道:“雷允兒等剛被送回來,只受了點皮肉之傷。沈爺真行,竟可使仲孫龍乖乖地聽你的話放人。”

項少龍道:“大小姐回來了嗎?”

另一家將躬身道:“回來了有小半個時辰,還命沈爺立即去見她。”

項少龍順口問道:“談先生有沒有一道回來?”

家將答道:“談先生到了他下腳的聽梅館去,怕明天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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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少龍知肖月潭去爲他打聽消息。點了點頭,逕自往內院找鳳菲。

跨入鳳菲所居內院主樓的門檻,小屏兒迎上來,冰冷的俏臉掩不住驚喜神色,道:“你終回來了。”

項少龍生出憐意,低聲道:“多謝小屏姐關心。”

小屏兒故意沉下臉去,垂頭道:“誰關心你?不過小姐正等得心焦。”

項少龍很想把她摟入裡,好言安慰。可是心中實再容不下其他女人,只好不發一言,依她指示登往樓上。

鳳菲鉛華盛裝盡去,換上便服,坐在小廳一角,見他到來,不知是否想起昨晚被他強吻一事,俏臉微紅,仍是欣然道:“你回來了!教人擔心死哩,快坐下!”

項少龍規規矩矩地在她對面席地坐下,微笑道:“大小姐定把齊國王室迷得神魂顛倒了。”

鳳菲狠狠白他一眼,令他心中一蕩,俏佳人道:“你究竟憑什麼手段,竟可令存心惹事的仲孫龍放人?”

項少龍淡淡道:“憑的當然是三寸不爛之舌,大小姐可滿意答案。”

本是無心之言,聽在鳳菲耳內卻完全變成另一回事。粉臉刷地飛紅,大嗔道:“人家尚未和你算昨晚的賬,你竟……我……”

項少龍知道犯了語病,尷尬道:“我真沒有那個含意……嘿……”

鳳菲更羞得無地自容,垂下紅透耳根的螓首,不知所措,一副六神無主的誘人樣兒。項少龍不知該如何應付這個場面,鳳菲的誘惑力絕不在紀嫣然或琴清之下,若非知她心有所屬,項少龍自己實在沒有把握按捺得住。

好一會鳳菲稍復常態,幽幽道:“我實在不該和你獨處一室的,偏是我們說的話不可讓別的人聽到。”橫他一眼道:“你須恪守規矩。”

項少龍心中苦笑,若她再以這種神態和自己說下去,天曉得自己的定力可以支撐多久。籲出一口氣道:“田單對大小姐態度如何?”

鳳菲俏臉仍紅霞未退,怔了半晌,答道:“表面當然是客客氣氣的,但我卻知他在探我口風。我哪能像從前般信任他呢?自然不會告訴他實話。唉!現在鳳菲已弄不清楚和你的主從關係。是你害人不淺。”

言罷垂下頭去。項少龍不由後悔昨晚一時衝動,強索她的香吻,弄得雙方關係曖昧,氣氛尷尬,又充滿強烈的挑逗意味。假若她昨晚不是謊稱自己是她的秘密戀人,無論她說出何人,他都不會有異常之舉。兩人一時不知說什麼話好。

鳳菲終打破沉默,輕輕道:“你教人莫測高深,以仲孫龍一向在臨淄的目中無人、橫行無忌,怎會賣你的賬?但你卻不肯告訴人家,鳳菲應不應該懷疑你與他達成什麼秘密協議,出賣鳳菲?”

項少龍不悅道:“你不信任我。”

鳳菲別有含意地瞅他一眼,嬌柔的垂下眼簾,出奇地溫柔道:“剛纔赴廷宴時,鳳菲曾誠心向談先生詢問和你相處多天後,覺得你的人品如何。談先生精擅相人之道,言出必中。以前曾警告我說呂不韋絕不可信,所以鳳菲對他的看法非常重視。”

項少龍心中好笑,肖月潭是否精於相法,他仍不大瞭解,而他對呂不韋的看法自是不會出錯。淡然道:“他怎麼說。”

鳳菲秀眸閃過奇異的神色,低聲道:“他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我不敢苟同,第二句卻令我生出非常古怪的感覺。”

項少龍再不像從前般怕給人發現自己的身份。大不了可託庇於李園,這裡又是齊人作主,誰敢冒開罪秦楚兩國之險來對付他項少龍?即使是呂不韋,在表面上都要維護他,否則小盤必不會讓他脫罪。故此聞言好奇心大起,道:“願聞其詳!”

鳳菲幽幽的白他一眼道:“談先生說你是個守正不苟的君子,可以絕對的信任你。”

項少龍失聲道:“正人君子就不可和美人兒親嘴嗎?若我是正人君子,你自可毫無保留的予以信任,有什麼好奇怪的?”

鳳菲本在緊繃俏臉,旋已忍不住“噗哧”嬌笑,又像怪他引她發笑般盯他一眼,微嗔道:“正人君子自可以親女兒家的嘴,但強迫女兒家親嘴的卻絕非正人君子,既然非是正人君子,我爲何不能懷疑你與仲孫龍秘密勾結。”

項少龍不懷好意的笑起來,瞧着她玲瓏浮凸的上身,油然道:“若我不是正人君子,鳳小姐昨晚勢要貞操不保。”

鳳菲本回復正常的如花玉容又再飛起紅霞,大嗔道:“你愈來愈放恣。”

項少龍灑然聳肩道:“正因我是這樣一個人,因而弄到窮途末路。對我來說,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本身可享有相同的權利,所謂尊卑上下,只是職位和責任不同吧!大小姐如不喜歡,小人佯裝回未吻過你前的樣子好了。”

鳳菲大發嬌嗔的道:“你可否不再提這件事呢?”

項少龍深深享受兩人間糾纏不清的樂趣,攤手道:“這可是你先提起的,不要說過了又拿來責怪我。”

鳳菲拿他沒法,嘆道:“算我做主子的怕了你的惡執事,當是人家求你,快說明仲孫龍究竟爲什麼肯放人?否則鳳菲今晚豈能安寢?”

項少龍遂把整件事和盤托出,只瞞過李園認出自己是誰,使鳳菲聽起來就像他仗義幫忙般。

鳳菲杏目圓睜道:“你知不知道解子元是什麼人?”

項少龍不以爲意道:“當然知道,他的官職看來不低。”

鳳菲責怪的道:“怎止如此,他不但是一品大官,還是著名的才子。蘭宮媛的歌舞大部份是他編的,此人更是二王子田建的陪讀侍郎,所以仲孫龍不得不給他面子。”

項少龍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當然不會大感震驚。

鳳菲訝然瞧他道:“爲何你好像一點不以爲意的樣子,你求財之外不是也求功名嗎?李園或解子元任何一人都可令你飛黃騰達,而你卻一點不放在心上似的。”

項少龍心中叫糟,知道已露出不可彌補的馬腳,乾咳一聲道:“當時我只想救人,倒沒想得這麼遠。”

鳳菲神色回覆往昔的清冷,秀目生輝道:“沈執事可想知道談先生說我可絕對信任你時,爲何我心中會生出非常怪異的感覺呢?”

項少龍知她對自己的疑心已像黃河氾濫的一發不可收拾,苦笑道:“大小姐最好不要說。”

鳳菲嗔道:“我偏要說,你這人最沒上沒下的,告訴你吧!當談先生說這話時,就像認識了你十多年般,不經半點思索,沒有絲毫猶豫。”

項少龍心中叫苦,男人始終不及女性心細。大處尚可穩守,小處則破綻百出,肖月潭這老江湖仍不例外。

鳳菲狠狠盯着他道:“昨晚鳳菲更親身體會到你可恨的風流手段,明白你不是不愛女色的人。而你卻偏能對屏兒、淑貞、秀真她們不屑一顧,這是什麼一回事?”

項少龍心慌意亂的招架道:“怕是大小姐對男女之事經驗尚淺,把我的九流的招數當作是天下無敵的神功吧!”

鳳菲羞不可仰大嗔道:“還要胡言亂語。”

項少龍舉手投降道:“我們曾有君子協定,不再提親嘴這件事的,你偏又先提起來。”

鳳菲紅得像喝醉了酒的俏臉現出似嗔似怨,嬌豔無倫的神態,佯怒道:“不准你再胡扯,告訴人家爲何今天你忽然會多了個小肚腩出來,又長出這麼多花白的鬚髮?”

項少龍豁了出去,訝道:“你昨晚感覺不到這陪伴我多年的肚腩嗎?我的白髮是因知道大小姐另有情郎,深嘆無望而一夜白頭的。”

鳳菲忽然垂首,默然無語。項少龍則不知所措的靜待。

像過了整個世紀的漫長時間,鳳菲回覆平靜,輕輕道:“爲何鳳菲不早點遇上你呢?我活了二十一年,從未試過像剛纔般投入忘憂的境界。”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無言以對。剛纔自己亦忘掉遠在咸陽的妻兒。

鳳菲籲出一口仙氣,淡淡道:“你確是個正人君子,否則此刻就會乘虛而入,得到人家的身體。現在人家的命運已和你連繫在一起,可以坦白告訴我你是想瞞過什麼人嗎?”

項少龍暗鬆一口氣,知她仍未猜到自己是項少龍,道:“自然是要瞞過趙人,若被他們知道我在這裡,定會不擇手段來對付我。至於談先生,則是在邯鄲時便是素識,大小姐現在該明白小人的苦衷。”

鳳菲哂道:“不要再在我面前裝作‘下人’的神態好嗎?鳳菲什麼人未見過,但卻沒有人比你更有自制力,見色不亂。唉!夜了!你也辛勞整天,回去休息吧!”

項少龍如獲皇恩大赦,連忙施禮起身,急着離去。

鳳菲大嗔道:“你好像很急於離開的樣子。”

項少龍知她心情矛盾,不過她的嬌媚神態確令他再難以像鳳菲所稱道的那麼有自制能力,移了過去,半蹲下來,伸手逗起她下頷道:“大小姐可知這句話會帶來什麼後果?”

鳳菲像失去反抗意志般任他完成輕薄的動作,星眸半閉道:“你不會的。是嗎?”

項少龍重重吻下去,痛快地享受她熱烈反應的一吻,以最堅強的意志悄悄離開。到樓下時,小屏兒揹着他坐在一角。暗歎一口氣,終硬着心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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