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閉門之戰

項少龍一動不動,沉聲喝道:“我萬瑞光一向不和是敵非友的人祝酒,故酒可免了,侯王有什麼事,即管賜教!”

整個宴會場立時肅靜下來,人人感覺到劍拔弩張的氣氛。

且蘭王冷哼一聲,怒瞪夜郎王。理應出言化解的春申君卻是好整以暇,一副隔岸觀火的神態。李權和成素寧則臉露得色,顯然早知道夜郎王會在席上尋項少龍鬧事。那夜郎王子花奇一臉殺氣地瞪着項少龍。

夜郎王點了點頭,連叫兩聲“好”,以兇睛瞅着項少龍陰惻惻地道:“聽說萬瑞光你今天曾在太后跟前誇下海口,公然表示想要滇王李令的命,小王聞言後大感奇怪,萬瑞光你手上兵力不過五十之數,保護婦人孺子仍力有未逮,所以想請教你究竟有何能耐,敢出此狂言,萬瑞光你可否解說一二。”

這番話登時惹起夜郎人、李權、黃戰等一陣鬨笑,極盡揶揄羞辱的能事。笑聲過後,大堂立時鴉雀無聲,充滿一觸即發的火藥味。李權、成素寧、黃戰、黃霸等一衆對立黨派的核心人物,欣然旁觀夜郎王花刺瓦公然羞辱項少龍。

項少龍見慣大場面,呂不韋、田單等人物都不放在眼內,哪會懼他區區一個不知天高地厚“夜郎自大”的小小侯王,故作訝異道:“侯王真愛說笑,滇王刻下正在滇王府內,亦沒有改姓換名叫作什麼李令,侯王是否給三杯水酒就灌得糊塗起來?”

夜郎王登時語塞,正要說話,李園接口哈哈笑道:“花刺瓦侯王不但弄錯人,還僭越我大楚君權,私下對奸徒加以封贈,不知夜郎王現在和這叛主禍國的奸徒,是什麼關係呢?”

這番話更是難以擋架。要知李令篡奪滇王之位,雖得孝烈王默許,卻從沒有被楚廷公開承認。這刻連老謀深算如春申君者亦一時難以插口。

且蘭王乃夜郎王死敵,落井下石道:“異日花刺瓦你給人篡奪王位,看來本王也可以享受一下私自封賞王位的樂趣。”

夜郎王惱羞成怒道:“眼下誰坐上滇王之位,就是不折不扣的滇國之主,此乃不爭的事實,只有無知之徒,方會斤斤計較名份之事。”

人人感到他是理屈詞窮。

龍陽君“嬌笑”道:“侯王此言差矣,所謂名不正,言不順,李令正因名不正,故侯王言不順,此乃先賢所說,難道先賢們也是無知之徒嗎?”

此語一出,除項少龍外,全場均感愕然。因爲龍陽君代表的是魏王,身份尊崇,說出來的話自是代表魏國的立場。現擺明反對李令當滇王,自是教人大感訝異。

韓闖接口笑道:“龍陽君之言有理,背主叛國之徒,怎能登上正統?”

春申君等無不面面相覷,想不到魏韓兩國代表,齊對夜郎王百般奚落。夜郎王隨來的十多名高手,無不手按劍柄,一副擇人而噬的模樣。郭開則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龍陽君和韓闖爲何要“義助”萬瑞光。

項少龍重見善柔,渾身是勁,早手癢起來,笑道:“現在萬某人除了一把劍和幾個不會賣主求榮的從人外,拿得出來見人的東西並不多,侯王若有興趣,不妨遣人出來見識一下本人究竟有何能耐,不是更直接了當?”

誰都想不到他會改採主動,公然宣戰,大堂靜至落針可聞,最響亮仍是夜郎王的呼吸聲,他顯然快給氣炸了肺。一聲暴喝下,夜郎王席上撲出個三王子花奇,左右手各提一斧,兩斧互擊一下,發出一下脆響後,大喝道:“夜郎王第三子花奇,請萬瑞光落場比試。”

項少龍心中大喜,正要出場重創此子,豈知後席的荊善比他手癢得更厲害,搶出來躬身道:“小人萬善,請萬爺賜準出戰。”

項少龍卻是心中暗喜,首先因荊善的身手僅次於荊俊,足可應付此子。其次卻是免了因宰掉此子,惹來且蘭公主娜采采陪他一晚的煩惱。

不過他尚不肯放過春申君,微笑向他道:“君上該瞭解眼前這場比武可非一般較量,動輒流血送命,壞了歡宴的興致,說不定還會形成羣斗的局面,故若君上反對,我可不接受挑戰。”

夜郎王還以爲項少龍膽怯,冷喝道:“生死有命,若萬瑞光你有能力損我孩兒半根毫毛,我花剌瓦絕不會因此事糾纏不休。”

春申君怎會因項少龍兩句話壞了今晚的大計,呵呵笑道:“三王子既如此有興致,黃歇怎會做掃興之人,萬將軍請自行決定。”

花奇運斧擺個花式,確是舉重若輕,一派強手格局,暴喝道:“若萬瑞光你叩頭認錯,這一場可以罷休。”

項少龍哈哈笑道:“好!”向荊善作個有殺無赦的手勢,道:“刀劍無眼!大家小心!”

荊善大喜,一個箭步搶出去,來到花奇前十步處,劍仍在鞘內。

黃戰忽然站起來,喝道:“且慢!”

衆人愕然望向他。

項少龍乘機環掃全場,找尋善柔的蹤影,只見女婢都站列席後,與春申君府的家將站在一起,一時間哪找得到狡猾多智的可人兒。

黃戰的聲音傳來道:“若萬將軍方面敗了這場,是否又命手下兒郎上場送死?”

這兩句話實在迫人太甚,現在連不知情的人均曉得春申君和夜郎在聯手欺壓項少龍。

卻沒有多少人敢作聲,只有且蘭王冷笑道:“這一場尚未分出勝負,黃公子是否言之過早?”

項少龍與李園對視而笑,前者懶洋洋地道:“黃公子有何高見?”

黃戰暴喝道:“下一場何不就輪到你和我比試?”

項少龍笑道:“公子少安暴躁,看過這一場再說不遲,比武開始!”

花奇早等得不耐煩,聞言發出焦雷般的大喝,雙斧齊揚,威猛之極,連環揮劈,一派凌厲招數,如排空巨浪般向荊善捲去,果是不可一世的勇將,看得人人動容,連李園都爲荊善擔心起來,娜采采更捧着胸口,緊張得不得了。荊善夷然無懼,長劍閃電擊出,靈巧處有若毒蛇出洞,沉穩迅疾之勢則如風捲殘雲。或挑或架或劈或刺,每一劍都針對着對方的破綻和弱點,加上閃動如飛,充滿舞蹈美感的輕盈步法,採的竟全是硬擋反迫的招數。斧劍交擊之聲不絕於耳,荊善倏進倏退,花奇竟佔不到半分便宜。

夜郎人和春申君等立時變色,想不到項少龍隨便派個人出來,竟可與有夜郎第一勇士之稱的花奇平分秋色。而且膂力比花奇只強不弱,怎不驚駭欲絕。花奇這時銳氣已過,又兼斧重耗力,竟滯了一滯,此消彼長下,荊善劍芒暴張,迫退花奇兩步。花奇顏臉大損,暴怒如狂下,奮不顧身拚死反攻。荊善一聲長笑,閃電移前,竟以劍柄硬撞在向他左邊太陽穴揮來的斧鋒處,險至極點地把花奇最凌厲的右手斧盪開去,再一矮身,讓花奇左手斧掠頂而過,手中長劍化作電芒,斜斜由下方雷奔電掣般標射花奇胸口。花奇魂飛魄散,雙斧甩手飛出,抽身猛退。

荊善還劍鞘內,冷冷看着花奇退身往後。由兩人交手開始,場內一直是鴉雀無聲,此時人人眼光集中到花奇身上,知他已受重創,只是不知會不會危及他的生命。花奇再退兩步,發出一下撕心裂肺的慘叫,砰一聲僕跌地上。

夜郎王霍地站起,狂喊道:“孩兒!”

夜郎人早羣集而出,撲出去看仰躺地上的花奇,只見胸腹處鮮血泉水般涌出來。荊善若無其事的返回己席去,經過娜采采旁時,給她一把摟着,吻了他的大嘴一口,這才放他回席。這時春申君、黃戰等均離席去看花奇。

驀地夜郎王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狂叫,在花奇身邊站起來,戟指道:“萬瑞光!這殺兒之仇,我要你千萬倍還回來給我。”

場內大部份人露出不屑神色,都看不起他剛纔還說什麼生死有命,絕不糾纏,現在立刻食言。春申君親自把夜郎王拉回席內,花奇的屍身則由後門擡出去,只是地上仍是血跡斑斑,教人觸目驚心。歡宴的氣氛至此蕩然無存,卻沒有人怪責項少龍,因爲這情況全是夜郎王和春申君一手造成的,且人人知道好戲尚在後頭。

且蘭王打破僵寂的氣氛,仰天笑道:“萬將軍有此神勇下屬,可喜可賀,收復滇土,將乃指日可期之事。”

夜郎王噴着火焰的兇眼瞪着且蘭王,氣得說不出話來。

黃戰由後堂走回來,手按劍柄,來到場心,沉聲道:“萬瑞光!該輪到你和我了。”

李園奇道:“這事真個奇哉怪也,明明是滇國和夜郎國兩國之間的事,爲何黃公子卻像給人害了爹孃的樣子。我也手癢得很,不若由我陪公子玩玩吧!”

此語一出,包括春申君在內,衆人無不色變,知道李園正式和春申君決裂。

黃戰自知劍術及不上李園,惟有苦忍這口氣,冷冷道:“這不關李相的事,萬瑞光!是否又要別人來代你出戰?”

項少龍微笑道:“黃公子盛怒之下,實不宜比武較量,更何況在下曾說過,除非君上同意,否則在下絕不與公子動手。”

衆人的眼光自然移往春申君處去。春申君卻是有苦自己知,現在擺明不動手則已,動手便是分出生死始能罷休之局。萬瑞光的手下已這麼厲害,本人更是深不可測。但問題是夜郎王已損一子,自己若不讓黃戰出戰,怎樣向他交待?不由暗恨沒有早點發動突襲,於現在這情況下,若施暗殺手段,會教天下人看不起他。事實上他今晚雖有佈置,主要仍是爲防患未然,並不是定要把項少龍和李園當場格殺,只是希望拖到天明,好配合鬥介一起發動。否則這樣殺掉李園,難保李嫣嫣不會立即命禁衛發動反噬。

心念電轉時,黃戰已道:“請爹賜準孩兒出戰!”

春申君暗歎一口氣,點頭道:“孩兒小心!”

場內衆人立時精神大振,佔了絕大部份人都希望看到黃戰授首於項少龍劍下。此人一向仗着父親寵護,在壽春橫行無忌,雙手染滿血腥,只是無人奈何得了他吧!項少龍哈哈一笑,卓然而起,步出席外,以手輕拍三下劍柄,發出準備摺弩的暗號。

同時淡然自若道:“君上還是收回成命如何?黃公子現在滿腔怒恨,殺氣騰騰,在下縱想手下留情,怕亦難以辦到。”

衆人都覺他口氣過大,不過只看他隨隨便便站着,已有君臨天下的威勢,把黃戰遠遠比下去,又覺他這麼大口氣乃理所當然。

黃戰不待春申君回答,狂喝道:“誰要你手下留情。”

揮劍衝前迎頭猛劈。項少龍知他一向恃勢橫行,目無餘子,所以故意撩起他的怒火,此刻見計得逞,忙收攝心神,血浪離鞘而出。“當!”聲震全場。項少龍抱劍傲立,黃戰則連人帶劍蹌踉跌退,竟是給項少龍只一招便硬生生劈退。

項少龍長笑道:“黃公子!此戰就此作罷好嗎?”

春申君站起來喝道:“戰兒!”

立於席後春申君的家將人人手按到劍柄處,使堂內氣氛更趨緊張。荊善等趁人人目光集中到場中去的千載良機,暗在幾底把弩箭裝好。席上各人則無不目瞪口呆。

要知黃戰一向以勇武神力著稱楚地,李園之下便數到他,哪知一個照面竟狼狽地落在下風,試問誰不駭然。

旁邊的李園眼力高明,知道黃戰因暴怒之下心浮氣躁,而項少龍這一劍又大有學問,劈中來劍的時間恰好是對方最難保持平衡的一刻,故有此近乎神奇的戰果。更明顯地是項少龍的膂力實勝於黃戰。

黃戰退了足有十二步,勉強穩住退勢,豈知項少龍又重複道:“黃公子!就這麼算了吧!”

黃戰哪有可能於這種顏臉蕩然無存的屈辱情況下退縮,狂叫道:“我要宰了你!”再撲上來。

項少龍在對方來至中途,倏地前移,一招攻守兼資,毫不留情地強攻過去,以硬碰硬。倏地響起女子的喝采聲和掌聲,原來是娜采采一人在唱獨腳戲。由於這並非一般風花說月的比武,所以人人屏息靜氣,故娜采采的喝采和掌聲分外刺耳,不過這時沒有人有暇理會她。金鐵交鳴聲連串響起。兩人錯身而過。項少龍倏然止步,揹着黃戰還劍鞘內。

黃戰仍向前多衝五步,然後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長劍掉在地上,左手緊握着右手,跪倒地上,這時衆人才發覺他右手齊腕被斬斷,連着劍掉到地上。

項少龍仰天長笑道:“誰想殺我萬瑞光,當以此子爲誡。”

春申君大喝道:“萬瑞光!”

項少龍頭也不回道:“我早勸君上不要讓令郎出戰,可惜君上殺我的心太過迫切,至會自食其果,君上怨得誰來。”

夜郎王霍地起立,狂喝道:“殺了他!”

春申君亦大喝道:“冤有頭債有主,各位請勿離座!”伸手拿起酒杯,便往地上擲去。“嘭!”杯碎成粉。

春申君身後十多人潮水般涌出,七人護在他旁,另八人擁往堂中扶起倒地的黃戰。其他家將紛由四邊席後涌出,攔在席前,組成人牆,隔斷項少龍李園和一衆賓客的連繫,也成其合圍之勢。反是本在項李兩人席後的春申君家將,退往兩旁,其中二十多人來到且蘭王一席處,壓得他們難以插手。長劍出鞘之聲不絕於耳。

春申君在人牆後大笑道:“想不到吧!若你立與手下棄劍投降,說不定我還可饒爾等狗命。”

李園安坐席上,對周圍閃閃發亮的長劍視若無睹,冷笑道:“君上真大膽,這樣不怕誤傷賓客嗎?是否想造反了!”

項少龍仍卓立場心,神態從容,哈哈笑道:“黃歇你這一着實是大錯特錯。”

春申君笑道:“我們走着瞧吧!”

“砰砰!”聲響,所有門被關起來。

項少龍見到龍陽君、韓闖等紛紛握着劍柄,大喝道:“諸位請勿插手又或站起身來,這事由我和黃歇私下解決,動手吧!”

此時荊善等四十八人仍坐在席位間,人人木無表情,教人看得心冒寒意。

春申君喝道:“動手!”

“砰!”荊善等席後的暗門倏然大張開來,一下子擁入幾十個持矛大漢,往荊善等攻去。賓客們想不到春申君有此一着,娜采采首先失聲叫起來。荊善等這才動作,四十八人像彈簧般由地上滾散彈起,四十八道白光離手飛出,原來均是暗藏手內的飛刀。慘叫聲中,撲入者紛紛中刀倒地。這才輪到弩弓,一排排的弩箭準確無誤的射出來,使另一批從暗門外撲上來的敵人猝不及防下,一排排的倒下去,攻勢再冰消瓦解。四十八人以閃電般的手法不斷裝箭,不斷髮射,不但把由暗門撲進來的敵人迫出屋外,還把其他原在堂中的家將迫返席後,要以衆嘉賓作掩護。不片晌地上滿是在血泊中痛苦呻吟的敵人,情況慘烈至極。項少龍和李園則往春申君撲去,被他的數十家將拚命擋着。荊善、烏舒等四十八人散往全場,扼守所有戰略位置,只以弩箭射殺膽敢撲上來的敵人。衆賓客則盡是正襟危座,不敢動彈,怕殃及池魚。

李園長劍閃電刺入黃霸的胸膛,一腳踢開他的屍身,善柔的尖叫響起道:“全部停手,否則我宰了黃歇。”

雙方立往春申君望去,才發覺他給個女婢挾到牆角,鋒利的匕首橫在他肥頸上,臉若死灰。全場倏地停下來。項少龍和李園齊齊搶前,左右護着善柔。

善柔厲聲叫道:“拋下長劍!”

衆家將你眼望我眼,都手足無措,黃戰重傷,黃霸被殺,再無可以作主的人。

夜郎王狂喝道:“給我殺!”

他的手下們才跳起來,兩排弩箭早已射至,包括夜郎王在內,十多人無不中箭身亡。其他人卻是動也不敢動。

善柔再叱道:“還不棄劍!”不知是誰先帶頭,鏗鏘連聲轉眼間地上全是丟下的長劍。荊善等把全部家將趕往春申君席位的後方處,而善柔、項少龍和李園則把春申君押到大門那一邊去。李權和成素寧都給揪出來,與春申君捆在一塊兒。精兵團顯示出高度的效率,一進一退,均井然有序,絲毫不亂。衆人只能瞠目結舌地看着眼前意想不到的變化。

李園湊到項少龍耳旁道:“到現在我才明白什麼是擒賊先擒王,小弟服了項兄哩!”

項少龍心中好笑,望了正瞪着他只有一分像善柔的她,笑道:“大姐厲害。”

善柔嬌哼一聲,得意洋洋。

春申君顫聲道:“你們想怎樣?”

項少龍向全場賓客施禮道:“累諸位虛驚一場,我萬瑞光非常過意不去,諸位嘉賓可以離場,不過仍請靜待片刻,待我們先肅清道路。”

話猶未已,屋外殺聲震天,好一會後方沉寂下去,聽得人人色變。

敲門暗號響起,負責把門的烏言著將門拉開,樓無心撲進來道:“幸不辱命!”

李園笑道:“各位可以離開,我們爲大家押陣。”

欣然望向項少龍,雙方均知今晚已是勝券在握。

項少龍等押走春申君三人後,春申君府內餘下的家將傾巢而出,豈知剛抵街上,給埋伏街道兩旁的李園家將在瓦面上居高臨下以勁箭狂射,一時人仰馬翻,潰不成軍。接着在樓無心、東閭子等家將頭領指揮下,數百人由兩旁衝出,以長矛向人心惶惶的春申君家將發動一浪接一浪的衝擊戰,敵人雖仍在人數上多上一倍,卻是羣龍無首,士氣渙散,甫一接戰,立即四散逃竄。樓無心等乘勝追擊,殺進春申君府去。他們奉有嚴令,絕不濫殺婦孺或投降者。這時夜郎王府烈焰沖天,濃煙直上清朗的夜空。十多組建築物,有四組起火,喊殺之聲震耳不絕。而滇王府的戰鬥卻在一刻前結束,來犯的是李令百多名手下,由左右高牆攀進府內,本以爲可手到拿來,豈知四面八方箭發如雨,霎眼工夫射倒大半數人,其餘的成功闖入府內,卻遇上紀嫣然和趙致率領的精兵團員,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哪還說什麼殺人放火。

在李嫣嫣的命令下,獨貴穩守王宮,新升任內城守的練安廷則把內城封鎖起來,又以內城禁軍在街上設置關卡,同時保衛各外國使館的安全,一切井然有序。他們雖沒有直接參與兩系的鬥爭,但卻阻止其他人的干預。夜郎王府被李園、項少龍組成的聯軍圍得水泄不通,凡衝出來的都被強弓射回去。聯軍人人在頭盔處紮上紅巾,以資識別。內城雖是鬧得如火如荼,外城卻全不受擾,這時武瞻接到李嫣嫣命令,不得干預內城的事。城外的鬥介和他的大軍,卻給隔斷消息,尚以爲火焰是來自被李令遣人攻打的滇王府。春申君三人分別囚在三輛馬車上,由鐵衛貼身看守。

項少龍和李園這對關係複雜的戰友,並肩站在夜郎王府外,觀察形勢。戰號聲起,近千名李園家將分作兩組,持盾由前後門攻入夜郎王府內,又爆起一場更激烈的戰鬥和喊殺聲。不過這回很快趨於平靜,滕翼雄偉的身軀出現在府門處,後面烏光等押了一個人出來,直赴項少龍和李園身前,推得他跌在地上。烏光箭步衝前,抓着他頭髮,扯得他仰起臉孔,跪了起來。在火把光下,此人現在雖臉容扭曲,但仍可看出本來五官端正,道貌岸然,哪知由少到大,從未做過好人。

李園兩眼放光,哈哈大笑道:“李令老兄!別來無恙啊!”

“砰!”

李園一腳抽在他小腹上,痛得他蜷曲起來。

項少龍怕李園活活把他打死,喝道:“把他綁起來,押到車上,我們回滇王府去。”

滕翼來到他旁道:“這些夜郎人和李令的滇兵窩囊得很,府內又無特別防禦佈置,給我們以強弩火箭逐屋衝殺,阻擋半刻都辦不到,只輕傷我們十多人。”

項少龍暗忖精兵團就是二十一世紀不折不扣的特種部隊,由自己依當時代的方法一手訓練出來。在城市戰中最能發揮效率和威力,夜郎王和李令的人既無防備之心,又輕敵大意,兼之遠程來此,尚未有休息時間,人困馬乏下,哪是對手。這就是天時、地利、人和在戰爭中所發揮的作用。

李園走過來,搭着兩人肩頭道:“今晚的事,我李園會銘記於心,無論將來秦楚發生什麼事,我仍是兩位的朋友。”

項少龍道:“我和李兄沙場見面的機會微乎其微,且我還有儘早退隱之意,李兄不用擔心。”

李園呆了一呆,待要追問,樓無心和一批家將飛騎而至,叫道:“找不到田單,據說他今早已離開壽春,這事須問春申君才行。”

項少龍和滕翼對望一眼,雖明知後果會是如此,仍大感失望。

李園道:“旦楚等仍未抵此處,他理該尚未返齊,唉!不過也難說得很。”

樓無心道:“內城已在控制之下,可開始搜捕奸黨的行動。”

李園正要答應,給項少龍拉到一旁,用心良苦地道:“李兄可否把打擊的對象,侷限在春申君等幾個人身上?報仇雪恨始終不是最佳的解決辦法。”

李園沉吟半晌,點頭道:“若連這樣的事都辦不到,怎報得項兄的恩典,一切照項兄的意思辦吧!”向樓無心道:“你負責爲我通知內城所有大臣將領,今天之事,只是春申君、李權和成素寧三人意圖謀反,與其他人全無牽連,除這三人的直系男子親屬外,婦女可以安返孃家,婢僕則另行安置。”

樓無心大感愕然,露出古怪神色,半晌應命去了,夜郎王府的大火剛被撲熄,內城回覆平靜的景象,只是陣陣蹄聲,仍在提醒城中人正在發生的事。

“啪啪!”

莊夫人揮手給跪在廳心的李令兩記耳光,戟指痛罵。李令知道大勢已去,頹然無語,像頭鬥敗的公雞。尤翠之和尤凝之姊妹滿臉熱淚,撲上去加入莊夫人的怒打行列。莊孔等見奸人被擒,小王復位有望無不熱淚盈眶,不可能的事終變成事實。善柔早來了,與紀趙二女摟成一團,親熱到不得了。見項少龍回來,扯了他到內堂說話。春申君三人則分別被囚禁起來,等候發落。

到內堂坐好,善柔喜孜孜地對項少龍道:“算你這人有點良心,終肯來對付田單。”

項少龍道:“你怎會混到春申君府去的呢?”

趙致歡天喜地的代答道:“柔姊一直追蹤田單,猜到他由咸陽回齊時必會道經壽春,又知他與春申君有勾結,於是賣身爲婢,到春申君府伺候。”

項少龍苦惱道:“現在田單到了哪裡去呢?”

善柔道:“他是去與旦楚會合,據說他正循淮河坐船東下,人家正苦惱不知如何措置,幸好你來了。”

滕翼進來道:“查到田單的去向,他今早秘密出城,坐船到城陽去與旦楚的傷兵殘軍會合,沒有十天半月,都回不到齊國,我們還有足夠時間準備。”

此時烏光的大頭在滕翼肩後探出來,道:“太后在外堂等候項爺!”

李嫣嫣臉罩重紗,身披棗紅長披風,面窗而立,凝望着窗外夜空上的明月,使人難測其心意。隨來的禁衛長獨貴和百多名禁衛,奉命留在屋外。項少龍知她心情複雜,沒有打擾她,靜立一旁。這時荊善等押了李令和李權兩人進來,迫他們跪倒地上。

李權見到李嫣嫣,如獲救星,哭道:“太后請爲老臣作主……”

李嫣嫣冷喝道:“閉嘴!”

李權還想說話,給烏舒照嘴打一拳,登時打落兩隻門牙,說不出話來。

李嫣嫣柔聲道:“除萬將軍外,其他人請出去。”

荊善等望向項少龍,見他打出照辦的手勢,遂放開兩人,走出廳外。

李嫣嫣令人心寒的聲音夢幻般響起道:“你們兩人還記得五年前發生的事嗎?”

李權和李令交換個眼色,現出恐懼驚惶的神色。李嫣嫣緩緩轉過身來,揭開冠紗,隨手丟在地上,露出風華絕代的秀美嬌容,但一對秀目卻寒若冰雪,射出熾熱的怨恨。

李權口齒不清地張闔着滿是血污的嘴,顫聲道:“嫣嫣!別忘記我是你的堂叔,一向都疼愛你……”

李嫣嫣搖頭道:“正因爲一個是我的堂叔,一個是我的堂兄,我才終身忘不了你們禽獸不如的行爲。若是外人,我或者還能忍受下來。我作踐自己的身體,爲的就是今天。李權你給我滾過來。”

李權魂飛魄散,不住叩頭道:“太后饒命!”

李令“呸”的吐了一口涎沫,鄙夷地道:“什麼太后,還不是給我李令騎……”

“砰!”項少龍飛出一腳,正中他面門,李令仰天倒地,再說不出話來。李嫣嫣感激地瞥項少龍一眼,緩緩朝李權走去。

李權感覺不安,駭然仰望,李嫣嫣衣袖揚起,露出粉嫩的小臂和手上亮閃閃鋒帶藍芒的淬毒匕首,閃電般插入李權胸口。李權一聲慘叫,帶着匕首仰跌身亡。李嫣嫣轉身撲入項少龍懷裡,不住喘氣,卻沒有哭出來。

到情緒平靜了點,李嫣嫣離開項少龍,要求道:“你給我殺李令好嗎?”

項少龍苦笑道:“我不慣殺沒有還手之力的人,讓我找別人代勞如何?”

李嫣嫣深深看他一眼,垂首道:“你是個真正的好人,好吧!”

退回窗旁去,背轉嬌軀。項少龍看了仍在地上呻吟的李令一眼,心想此人壞事做盡,確是死有餘辜,推門剛要喚人,李園和莊夫人聯袂而至。

項少龍不想他們知道李嫣嫣親手宰掉李權,低聲道:“太后心情不好,讓她靜靜吧!李權完蛋了,李令就交給你們。”

李嫣嫣出現在項少龍身後,戴回鳳冠面紗,斷然道:“不!我要親眼看着他被處決!”

項少龍返回內宅,剛過四更,紀嫣然、趙致和善柔三女,仍在興致勃勃地細訴別後的一切,後者抹去化裝,回覆本來面貌。項少龍像由一個世界走到另一個世界般,告別了他憎厭但又無可避免的鬥爭仇殺,來到溫馨甜美的小天地。在這裡,他要尋找的並非肉慾上的滿足,而是心靈的平靜和寧謐,尤其在經過這麼血腥的一晚,心身疲累已極,那是爲了生存和保護所愛的人必須付出的代價。三女的美眸不約而同往他飄過來。善柔仍是一副不服氣的樣子,眯了眯那雙明眸,斜兜着他,神態迷人如昔。

項少龍坐到善柔旁,尚未說話,善柔伸指按着他的嘴脣,認真地道:“不要問我別後的情況,想知道就問她們兩個吧!本姑娘絕不會重覆的。”

項少龍涌起熟悉親切的溫馨感覺,笑而不語。

善柔挪開手指,忽地重重吻他嘴脣一下,媚笑道:“真的很掛念你,每個月至少想一次。”

見作弄了項少龍,又和趙致笑作一團。

紀嫣然柔聲道:“外面情況如何?”

項少龍道:“現在只等鬥介明天上朝,李園派了個鬥介信任的人去告訴他,訛稱我和李園均給春申君殺了,好誆得他沒有戒備下進城。”

紀嫣然道:“鬥介孤掌難鳴,還有什麼作爲?王城豈是這麼容易攻破,下面的人亦不肯陪他把身家性命孤注一擲,誰的家族親人不是居於城內。”

項少龍躺到地席上去,嘆道:“真舒服!”

趙致道:“夜了!夫君不如沐浴休息,今晚讓柔姊陪你。”

善柔大窘,跳起來道:“他算什麼東西,誰陪他?”

項少龍童心大起,勉力爬起來道:“現在還到你作主嗎?”

善柔尖叫一聲,往內堂逃去。

項少龍剛闔了半晌眼,便要離開善柔昨晚使他顛倒迷醉的肉體,與莊夫人和莊保義趕往出席早朝。李園身穿官服,在大批禁衛簇擁下,於宮門外等候他。

施禮後,李園讓莊夫人母子先行,與項少龍並騎而進,興奮地道:“鬥介中計了,剛進城便給武瞻拿着,現在武瞻執掌軍符,出城接收他的軍隊。”

說不了幾句,到達主殿正門處。四人一起進殿,春申君、鬥介和成素寧三人五花大綁,跪倒高坐鸞臺上的李嫣嫣階下。羣臣大多有份參加昨晚宴會,既知春申君確有殺死李園和萬瑞光之意,更知壽春城已落入李園控制下,誰還敢爲他們求情。李嫣嫣使人宣讀三人罪狀,春申君不但犯了行刺太國舅和莊家遺臣之罪,更指使兒子黃虎率人往襲徐先,此事揭了出來,人人譁然。鬥介犯的是私自調動軍隊,意圖謀反之罪,成素寧則是同謀。讀罷罪狀,三人立即推出殿外斬首。接着李嫣嫣宣佈李園升爲右丞相,還有連串其他人事調動。最後是重新確認莊保義爲滇國儲君的地位,下令派軍助他們母子復國。

散朝後,李嫣嫣召見莊夫人母子,李園自是忙得不可開交,項少龍則一身輕鬆,乘機與紀嫣然、趙致和善柔三女微服出遊,飽覽壽春的名勝美景,滕翼則去安排對付田單的預備工夫。黃昏時,四人興盡回府。踏入府門,立覺不妥。

李園、龍陽君和韓闖都來了,人人神色凝重,一副大禍臨頭的樣子。

項少龍涌起強烈不祥的感覺,沉聲問道:“徐先是否出事了!”

李園點項道:“不但徐先出事,田單原來連春申君都騙了,暗裡由陸路潛返齊國。”

龍陽君道:“他是怕給捲入這次暗殺中,所以先行溜走。”

善柔叫道:“快追!我知道如何可以把他截着。”

項少龍頹然坐倒,想起徐先不屈不撓的硬漢性格,音容笑貌,淚水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

想不到又給呂不韋算了一着,咸陽辛苦取得的勢力平衡一下子給破壞掉。

在尤氏姊妹的妙手之下,項少龍看着銅鏡內的自己回覆原貌。兩女均充滿離愁別緒,再沒有往常調笑的心情。項少龍亦因徐先之事憂心不已。

事情是由黃虎親自說出來,他事成回來,被李園在城門處一網擒下,去時是三千多人,回來只剩下七百人,可知戰況如何激烈。大刑侍候下,黃虎供出由於徐先的五百隨員中,暗藏有呂不韋的奸細,使他們能準確地在魏境一處峽谷伏擊徐先,由黃虎親自命中他一箭,秦軍拚死反撲下黃虎亦傷亡慘重,倉卒逃走,有些人還給俘虜了,所以李園如此苦惱。龍陽君則因事情發生在魏境,怕呂不韋以此爲藉口,出兵對付魏國。歸根究底,罪魁禍首仍是田單和呂不韋。更可恨是田單,蓄意攪風攪雨,希望從中混水摸魚,享漁人之利。項少龍知悉整件事後,反心情轉佳,至少徐先是否真的死了,尚是未知之數。不過他已決定天明時起程去追殺田單。

田單離壽春時只有百多名親隨,由於他要避開楚國的關卡要塞,必須繞道而行,所以他們雖落後兩天,但因有楚人領路,專走捷徑,在田單進入齊境前截着他們的機會仍然很大。當他起身欲離,尤氏兩女忍不住撲入他懷裡,千叮萬囑他有機會又或路過時必須來滇國探望她們,才以淚眼送他出去。

莊夫人在門外把他截着,拉他到房內,悽然道:“今晚一別,可能再無相見之日,項郎啊!爲何你對妾身情薄如此,妾身想侍候寢笫,亦不可得!”

項少龍苦笑道:“事情的發展,確是出人意表,不過夫人不須如此傷心,滇國離秦不遠,說不定我偷得空閒,便來探望你們。”

莊夫人大喜道:“君子一言!”

項少龍道:“快馬一鞭!”心底涌起萬縷柔情,低聲道:“不要哭,應該笑纔是,好好照顧保義,我相信我們必有再見的一日。”

莊夫人道:“我後天就要回滇了,你可否在返秦時順道來看望我們,那我會笑給你看。”

日夕相對共歷患難這麼長的一段日子,若說沒有萌生感情就是騙自己的,雖恨不得立即撲殺田單和飛返咸陽,但眼前情況下,仍不得不答應。親熱一番,項少龍脫身出來,衆人已備好行裝,隨時起程出發。

李園正和龍陽君、韓闖、滕翼在說話,見他來了,拉他到一旁道:“我剛見過嫣然,心裡反而舒服點,確是只有你配得起她。我這人太熱心追求名利權勢。”

項少龍無言以對,拍拍他肩頭道:“是我運氣好一點,比李兄早一步遇上她吧!事實她對你一直很欣賞的。”

李園嘆道:“在胸襟一項上,我已比不上你。嘿!秀兒要我對你說,祝你一路順風。”

項少龍想起郭秀兒,心中惻然。

滕翼來催道:“起程哩!”

各人一起出門,跨上戰馬,紀嫣然等以輕紗遮臉,不讓人看到她們的絕世姿容。龍陽君、韓闖和李園親自送行,在楚軍開路下,向內城門馳去。這時天仍未亮,黑沉沉的天色,使人倍添別離那令人黯然神傷的滋味。誰說得定是否還有再見之日?尤其秦和東南六國處於和戰不定的情況,想到或要對仗沙場,更教人惆悵。

項少龍徹底的痛恨戰爭,但又知是其時最無可避免的事。快到王宮,一隊人馬護着一輛馬車全速衝出來,把他們截着,原來是李嫣嫣來了。

禁衛長獨貴馳過來道:“太后想見萬爺,請萬爺登車。”

頭戴竹笠的項少龍點了點頭,登上李嫣嫣的馬車,人馬開出內城門。

李嫣嫣揭掉項少龍的竹笠,怔怔打量他好一會,欣然道:“項少龍比萬瑞光好看多了,難怪秀兒對你念念不忘。噢!我並不是說她貪你俊俏,而是你現在的樣子和氣質,更能配合你的言行和英雄氣概。”

項少龍微笑道:“太后不是拿定主意不來送行嗎?爲何忽然改變主意?”

李嫣嫣猛地撲入他懷裡,用盡氣力摟緊他,喘息道:“這就是答案。只要想到或許再無相見之日,嫣嫣便要神傷魂斷,假若有一天,少龍發覺鬥不過呂不韋,我大楚之門永遠爲你打開的。”

美人恩重,尤其想起她淒涼屈辱的過去,項少龍心中一熱,低頭找到她灼熱的香脣,痛吻一番,大興感觸道:“我很少會對男女之事生出悔意,但卻知將來的某一天,我必會因錯過和你同衾共枕的機會,和不能享受那種無聲勝有聲、春宵一刻勝千金的良辰美景而心生悔恨。”

李嫣嫣心神皆醉道:“沒有人比你的情話更好聽,不過何用後悔呢?以現在的車速,到城外的碼頭,至少還有一個時辰,可以幹很多事哩!”

項少龍愕然道:“這似乎……嘿!”

李嫣嫣貼上他的臉頰,悽然道:“誰會知道呢?項少龍!你不是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嗎?”

項少龍摟着這位戰國最年青美麗的太后,心中百感交集。他認識她只不過幾天工夫,便有和她相處了半輩子的感覺,恐怕除李園外,就數自己最清楚她的遭遇和內心的世界。他仍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愛她多些還是憐惜她多一點,但無疑她的美麗已足夠使他情不自禁地生出愛慕之心。最悽豔浪漫是這注定是一段不可能有結果的愛情,所以她拋開太后的尊嚴,不顧一切來送行和爭取最後一個機會,好讓生命不致因失去這一段短暫但永恆的回憶而黯然無光。忽然間,他給融化了。車廂內的一切都不真實起來,就像一個深酣的美夢。茫然不知身在何處,只瀰漫着最熾熱的情火和愛焰。

落日西斜裡三艘大船放流東下,順淮水望楚國另一大城鍾離而去。

項少龍找到獨立在船尾處的善柔,奇道:“柔大姊在這裡幹麼?”

善柔沒好氣道:“想一個人靜一靜都不行嗎?”

項少龍過去試探地摟她香肩,見她只橫自己一眼,再沒有其他反抗的動作,放心地吻她玉頰,柔聲道:“若今趟成功殺死田單,柔姊肯和我們回咸陽去嗎?”

善柔軟玉溫香的靠入他懷裡,輕輕道:“我過慣四處爲家的流浪生活,恐怕很難呆在一個地方。若天天見着同樣的人,是多麼乏味呢?家庭的生活並不適合我。”

項少龍點頭道:“這個我明白的,浪蕩天涯,確是一種迷人的生活方式。”

善柔奇道:“我這麼說,你難道不生氣嗎?”

項少龍瀟灑笑道:“爲什麼要生氣,你說的是千古不移的真理,不住重複地去做某種事或吃同樣的東西,山珍海味也會變得味如嚼蠟,不過你也該到咸陽探探善蘭和她的孩子,你妹子很掛念你哩!”

善柔道:“我總會到咸陽去的。不過我答應過一個人,事完後去陪他一段日子,到時再說吧!”

項少龍苦笑道:“是你的新情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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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柔低聲道:“本不應告訴你的,卻不想騙你。離開你後,不知是否給你挑起情芽,我有過幾個男人,但沒有半個可以代替你,這個我想去陪他一段日子的男人,曾冒死救下我性命,治好我的嚴重傷勢,我對他有大半是因感恩而起的。”

項少龍心中滿溢酸澀之意,但迴心一想,自己既可和不同的女人相好,善柔自然有權享受與不同男人的愛情,灑然笑道:“悉隨大姊之意,就算你嫁人生孩子,也別忘記到咸陽來探我們。更須在秦王儲登基加冕之前,否則可能再找不到我們。”

善柔別過頭來,定睛打量他好一會,訝道:“你這人真特別,其他男人知道我心內有另一個人,無不嫉妒如狂,只有你全不介懷,是否你根本不在乎我哩!”

項少龍失笑道:“這又不對,那又不是,你想我怎樣了?”

善柔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道:“正因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累得我善柔沒法忘掉你。那是很痛苦的感覺!可是我更不能放棄我遍遊天下的理想,或者有一天我累了,會來找你們,那時你會嫌棄我嗎?”

項少龍放開摟着她的手,對江伸個懶腰,淡淡道:“不要多心,只要你七年內肯到咸陽來,定可見到我們。”

善柔跺足道:“我不依啊!”

項少龍少有見她這種女兒嬌癡的神態,訝道:“你不依什麼呢?”

善柔一面嗔怨道:“你爲何一點沒有別些男人的反應,好像我來不來找你根本不當作是一回事。”

項少龍大笑道:“你不是要自由嗎?我現在完全不干涉你的生活方式,你反要怪責我,這算是那門子的道理?”

善柔想了想,“噗哧”嬌笑,撲上來摟貼他,仰起如花俏臉,媚笑道:“你和所有人都不同,難怪我在乎你。”

項少龍柔聲道:“柔大姊好好去享受你的生命吧!那是每一個人最基本的權利。若說我不妒忌,只是騙你。可是我覺得沒有權去管束你,因而壓下私心,尊重你的自由。”

善柔感動地道:“這是我首次由男人那裡聽回來像樣點的說話,但你會不會因這而不似以前般那樣疼人家呢?”

項少龍坦然道:“我對你的疼愛是永不會改變的,但卻會迫自己不去想你那麼多。因爲我會很自然的想到你可能正摟着另一個男人,那會使我心中非常不舒服,人總是自私的。”

善柔柔情似水地道:“你倒坦白得很,事實上我也因同樣的理由很怕想起你,我真後悔告訴你事實。直到與你分手,人家才知道一點都忘不掉你。”

項少龍柔聲道:“既然是事實,我和你只好接受。晚膳的時間到了,我們回艙好嗎?”

善柔倔強地搖頭道:“不!我有點怕終有一天會失去你對我的愛寵。”

項少龍失笑道:“大姊莫要騙我,你怎會是這種人?你只是不甘心我對你和別個男人的事並沒有你預期中的反應,所以迫我投降吧!”

善柔跺足道:“我恨死你,快說你妒忌得要命。”

項少龍笑彎了腰道:“好了!我快妒忌死了。”

善柔欣然道:“這纔像樣!嘻!我剛纔的話全是騙你的。根本沒有別個男人令本姑娘可看得上眼,但不要高興得太早,因爲那也包括你在內,來吧!”

緊拉着項少龍的手,回艙去了。

風燈照射下,項少龍、滕翼、紀嫣然、趙致和善柔圍坐席上,研究攤在小几上描繪楚齊邊界的帛圖。

滕翼道:“田單回齊的可能路線,經過我仔細思索,該不出三條。第一條是他棄舟登陸,飛騎往符離塞,再在鍾離買船由水路返齊。第二條路線則在符離塞換馬後,由陸路沿官道經彭城、蘭陵、開陽直抵齊境。第三條路線可迂迴曲折多了,是取東路經羽山返國。我在圖上畫下不同的色線,大家一看便明。”

項少龍等正玩味着那三條路線,善柔斷言道:“不用想了!田單這人最貪舒服,選的定是水路。兼且鍾離的城守夏汝章與他一向關係親密,而田單更不知道我們會咬着他的尾巴追來,豈會舍易取難。”

紀嫣然道:“若是如此,說不定我們抵達鍾離之時,他仍未登船呢?”

各人點頭同意,因爲當天田單詐作坐船到城陽去,逆流往西,遠離壽春十多裡後棄舟登陸,又要到鄉間購買可供百多人策騎的馬匹,再繞道東往符離塞和鍾離去,如此一番轉折,自然要多費時間。這人確非常狡詐卑鄙,誆了春申君去作刺殺徐先的行動,立即溜走,任得楚人自己去應付一切後果,而他卻可安然置身事外。

趙致道:“我仍有點不明白田單爲何這麼急趕回去?”

紀嫣然忽地色變道:“不好!我看田單是要對付燕國。”

滕翼一震道:“太子丹危險了!”

項少龍明白過來。呂不韋和田單的勾結,完全築基在利益之上。呂不韋最怕的是東方六國的合縱,所以一直向田單示好,希望齊國不但置身於合縱之外,還可破壞其他五國的聯盟。最近的五國聯軍壓境而來,秦軍幾乎無力相抗,更堅定他的策略。同時他亦知道楚國由於曾有切膚之痛,最終都不會任由三晉給秦蠶食,於是舍楚而取齊爲盟友。田單不是不知道呂不韋的野心,但他更知道靠人不如靠己的道理,只有齊國強大,纔是唯一的出路。際此戰爭的年代,成爲強國的方程式就是蠶食他國、擴張領土,擺在眼前的大肥肉是因與趙國交戰以至實力大爲削弱的燕國。田單對呂不韋當然不安好心,像這回他要刺殺徐先,使秦國內部鬥爭更趨激烈,於齊實是有利無害。而呂不韋當然須有回報,其中之一是把太子丹害死於秦境內,燕國失去這中流砥柱式的人物,無論士氣和實力兩方面的打擊都是難以估計,田單可更輕易侵佔燕人的土地。忽然間,他們弄清楚田單和呂不韋的陰謀。

紀嫣然肅容道:“這次我們若殺不了田單,燕國就完了。”

善柔咬牙道:“這次他絕逃不掉!”

紀嫣然道:“鍾離的夏汝章既與田單關係密切,說不定會在打聽到我們行動後向他通風報信,着他改由陸路逃走,那時要追他將更困難。”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既是如此,不若我們將計就計,故意嚇夏汝章一嚇,弄清楚田單在哪裡後,他休想活着回齊國。”

兩日後午前時分,三艘大船,駛進鍾離的主碼頭,夏汝章聞報而來。負責管理艦隊的楚將叫李光,是李園的心腹,人極精明,得到項少龍的指示,下船在碼頭處和他會面。

讓夏汝章看過李嫣嫣簽發的軍令和文件,李光低聲道:“這次我們東來,負有秘密任務。”

夏汝章嚇了一驚道:“究竟是什麼事?”

李光把他拉到一旁道:“壽春的事,將軍該早有耳聞。”

夏汝章苦笑道:“不但風聞,昨天還收到正式的通知,想不到春申君會落得如此收場,他是臨老糊塗。”

李光道:“他不是臨老糊塗,而是誤信奸人之言,不但派人刺殺秦人來弔祭先君的使節,還意圖謀反,太后和李相對此非常震怒,故命我等率軍來追捕此人。夏將軍該知我所指的是何人吧!”

夏汝章神色數變,沉聲道:“李將軍可否說清楚點?”

李光道:“除了田單這奸賊還有何人,夏將軍有沒有他的消息呢?”

夏汝章的手腳顫一下,困難地啞聲道:“沒有?”

李光心知肚明是什麼一回事,卻不揭破。低聲道:“田單必是由水路逃走,夏將軍請立即命人給我們三艘船預備一切所需的補給,我希望於黃昏時可以起航。”

夏汝章當然不迭答應,李光再不理他,返回船上去。夏汝章吩咐手下後,匆匆回城去了。項少龍等早潛入城裡,同行的還有穿上男裝的紀嫣然、善柔、趙致三女,滕翼、荊善、烏光、烏言著、烏舒等十八鐵衛和李光的副將蔡用,由於他們有正式的通行證,進出城門全無問題。夏汝章回城後,馬不停蹄趕回府裡去。光天化日下,將軍府又門禁森嚴,項少龍等只好望高牆興嘆,分散守着各個出口,等待黑夜的來臨。幸好不到半個時辰,換上便服的夏汝章與兩名家將由後門溜出來,往南門馳去。衆人大喜,遠遠吊着。夏汝章直出南門,穿林越野,到黃昏時分,來到一座密藏林內的莊院。林外有河自西北而來,在五里外的下游處匯入淮水,往東流去。那處尚有個小碼頭,泊着四艘大型漁舟。衆人大喜。

滕翼道:“我負責去收拾碼頭和船上的人。三弟入莊對付田單,小心點,田單的親隨不是好惹的人。”領一半鐵衛,往碼頭去了。

項少龍吩咐紀嫣然道:“嫣然帶致致留在莊外,以弩箭阻截或射殺逃出來的人,我和柔大姊潛進莊內,看看田單是否在裡面。”

紀嫣然答應一聲,與其他人散開去。項少龍向善柔打個招呼,迅如鬼魅般潛入林內,不一會無驚無險來到莊院東牆外的草叢處。這座莊院由於高牆環繞,到近處反瞧不見內中的情況。此時夜色早降臨大地,天上羣星羅布,月色迷朦,只莊院處透出黯弱的燈火。兩人借攀索跨過高牆,悄無聲息的落到牆後方形的露天院子裡。項少龍和善柔攀上最接近的房子的屋脊,屋宇重重,一時不知從何處入手。

善柔湊到他耳旁低聲道:“田單最愛住向南的屋子,讓我們到那一座看看。”

項少龍循她指示瞧去,莊院南處是一片園林,花木池沼,假山亭榭,相當幽美,一道小溪,在園內流過,有石橋跨過小溪,另一邊有好些樓臺房屋。看莊院便知是權貴避暑避靜的莊院,極有可能是夏汝章的產業,借來給田單暫住。兩人也不打話,一口氣越過數重屋宇,落到園中,小橋另一邊隱有人影人聲,兩人不敢大意,繞到遠處,憑着飛索,由樹頂橫過抵達小溪對岸另一棵高樹上,再落回地上,避過守衛,攀上一座燈火通明的屋宇頂上。人聲由下面傳上來。

田單的聲音道:“此事是否當真?照理李園該鬥不過春申君纔是。”

另一把應是夏汝章的聲音應道:“絕對不假,昨天我正式收到太后的命令,着我嚴守關隘。並諭示李權、李令、鬥介和成素寧均被斬首示衆。”

兩人聽得大喜,不由對吻一口。千辛萬苦下,終追上田單老賊。

田單默然半晌,冷哼道:“李園好大膽子,竟敢派人來追殺我,汝章!不若你隨我返齊。”

夏汝章嘆道:“我的親族和家業都在這裡,怎能說走就走?這事容後再說。現在最重要是如何安排田相安然返國。”頓了頓續道:“他們猜你取水路返齊,假若田相由陸路離開,將可教他們撲個空。我看田相不要再等待旦楚將軍,只要田相平安回齊,諒李園有個天大的膽子,亦不敢損旦楚他們半根毫毛。”

項少龍再沒有興趣聽下去,再吻善柔一口,道:“二哥該收拾了碼頭的人,我們現在要製造點混亂,準備好了嗎?”

善柔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低聲道:“當然準備好了,我等足十多年哩!”

項少龍揚手發出訊號火箭。點燃了的煙火沖天而起,在天上爆出一朵血紅的光花。

項少龍和善柔以勁箭強攻,伏在屋脊居高臨下,連續射殺十多人,滕翼等已破門攻入莊內。兩人不見田單由屋內逃出,立即想得是什麼一回事,迅以攀索由天窗躍入屋內,很快找到田單等人遁走的秘密地道的入口,忙追了進去。地道寬敞筆直,以木柱和泥板固土,還設有通氣孔,設置周詳。兩人不敢燃亮火把,貼壁摸黑前行,不一會由另一端洞口鑽出去,原來位處樹林邊緣,林外就是那小碼頭,漁舟全給沉到水裡去,十多道黑影,正沿岸往上游逃去。項少龍再發出訊號火箭,偕善柔全速追前。一陣狂奔,對方六個人墮後下來,拔出長劍,掉頭殺至。項少龍哪有閒暇和他們胡纏,拔出飛針,借夜色掩護,兩手連揮,六人紛紛倒地。前方剩下的七個人想不到他們如此厲害,己方六人連擋他兩人一陣子都辦不到,一聲發喊,離開河岸,分散往河旁的小坡和密林逃去。項少龍再發兩針,登時又有兩人倒地,善柔發了狠性,擲出飛刀,另一個剛奔上土坡的人背後中刀,翻滾下來。此時善柔認出奔上坡頂的其中一人正是田單,不知哪裡來的腳力,越過項少龍箭般衝上坡頂,趕上敵人。項少龍怕她有失,忙提氣追上去。兵刃交擊聲連串響起,善柔的嬌叱夾雜着對方的慘叫,迅即回覆平靜。項少龍來到坡頂時,交戰雙方經已分開,兩人滿身是血,善柔的左臂和右肩背均滲出鮮血。田單手提長劍,與善柔對峙,胸口急速起伏,在月照下臉若死灰。

田單一眼瞥見項少龍,慘然笑道:“好!你終於趕上我!”

善柔厲聲道:“田單!你知我是誰嗎?”

此時蹄聲響起,滕翼等手持火把,策馬而來,團團把三人圍在中間。

趙致一聲尖叫,撲下馬來,厲喝道:“當日你誅我三族之時,曾否想過有今天的一日?”

善柔冷叱道:“他是我的,我要親手殺他!”

項少龍退到趙致身旁,低聲道:“讓你柔姊動手吧!”

趙致“譁”一聲,伏在項少龍肩上,激動得哭起來。

田單仍是神態從容,哈哈笑道:“我田單生平殺人無數,哪記得曾殺過什麼人?項少龍!算你本事,我田單服你了!”

反手一抹,劍鋒在頸上拖過,往後傾跌,當場畢命。善柔全身抖顫起來,跪倒地上。趙致撲過去摟緊她,兩女抱頭痛哭,哭聲響徹林野。一代梟雄,終於隕命。

滕翼跳下馬來,割下田單首級,大喝道:“我們走!”

項少龍心中一片茫然,那是難以形容的感覺。一方面固因善柔姊妹和滕翼得報滅門大仇而歡欣,自己也完成本是不可能達到的目的。但看着千古名傳的人物自刎眼前,總有些失落的感覺,又隱隱感到不對勁,田單竟是這麼容易被幹掉嗎?

回船後,立即起航回壽春去。那晚衆人喝得酩酊大醉,次日睡了整天,先後醒過來。項少龍頭重腳輕地來到艙廳,三女正在喁喁細語,神色歡暢。

趙致喜叫道:“項郎!柔姊肯陪我們回咸陽哩!”

項少龍大喜道:“那天你說的是騙我了!”

善柔擺出嬌蠻樣兒道:“早說過是騙你的,想來真氣人!你竟一點不着急。”

紀嫣然笑道:“柔姊莫要氣惱,我們的夫君大人什麼事都藏在心內,口硬心軟,你切莫見怪啊!”

善柔不屑道:“他是你們的夫君大人吧!與我善柔何干?”旋又“噗哧”嬌笑,送他一個甜蜜的笑容。

衆人知她性格,當然沒人會對她的說話認真。逆流而上,舟行轉慢。比來時多費一天,始抵壽春。項少龍因答應莊夫人路經滇國時花幾天時間去看她,所以沒有停留,直赴城陽。登岸後,與等候他們的精兵團會合,南下往滇國去。

陪莊夫人母子回滇是新委任爲將軍的樓無心,率領八千楚兵,已收復大部份由叛軍佔領的地方。滇人知莊保義回來,紛紛起義,組成新滇軍,聚衆二萬人,與楚軍把滇都高澤重重包圍。高澤地處高原,背山依勢而築,形勢險要,兼之水源糧食充足,聯軍一時莫奈他何,還折損了數千人。衆諸侯國見夜郎王新喪,紛紛發難,且蘭王更率衆攻入夜郎國都,另立新主,凱旋而回,夜郎人從此再無力欺壓鄰國。項少龍等抵達高澤的聯軍營地,攻城軍剛吃了一場敗仗,死傷枕藉。樓無心和莊夫人知項少龍守諾而來,大喜過望,把衆人迎入營裡。樓無心欲設宴爲衆人洗塵,給項少龍婉言拒絕,立即在主帳內舉行會議,研究破城之法。

聽罷樓無心細說高澤城的形勢和環境後,項少龍淡然道:“此城最厲害處是靠山之險,我們就由這處入手,保證三天後便可破城,因爲世上沒有一座山是爬不上去的。”

莊夫人、樓無心等將領無不瞪目以對。

當晚項少龍等漏夜行軍,來到高澤城背靠的大石山後,結營佈陣。到次日清晨,項少龍和滕翼研究山勢,擬定五條路線,派人攀上去設置固定的鐵圈,佈置攀索。這些都是精兵團久經訓練的基本項目,設備齊全,到天黑之時,項少龍等已可借攀索和嵌入石壁的腳蹬,迅速來到巉巖不平,雜樹叢生的山頂上。廣達七、八里的高澤城,在腳下延展開去。而樓無心則指揮大軍,日夜攻城,好引開叛軍的注意力。喊殺和矢石破空之聲,不絕於耳。紀嫣然三女這時亦爬上來,嬌喘細細地蹲在項少龍和滕翼之旁。此處離下面足有七十丈的距離,普通人看下去確是觸目驚心,但對一向以烏家牧場附近比這處高出足有三倍的拜月峰作練習場地的精兵團員來說,這座石山實屬小兒科之極。

滕翼一聲令下,身手特別了得的荊善、烏舒、烏言著和丹泉四人,立即由垂下的攀索往下落去,找到落足點,再設置釘圈,設置新的攀索。他們的設備依足二十一世紀爬山專家的設計,靠着腰間的套圈,向下滑去,快若閃電,似玩遊戲般輕鬆容易。剎那間四人抵達山腳的草叢內,與高澤城南的後城牆只隔了一條護城河。城牆上的守衛都到了另三堵城牆協防,只在幾座哨樓處有人把守,但都看不到燈光難及的暗黑下方。滕翼再度發令,烏家特種戰士照足平時訓練,藉着峭壁上雜樹的遮蔽和夜色的掩護,一批批往下滑去,此時荊善等四人穿上水靠,渡過護城河,設置橫渡河上的索子。

紀嫣然凝望城內像蟻般忙碌的守城軍民,道:“單看情況便知道它只是一個靠武力維持的政權,居民都是被鞭子強迫去做搬運的勞工。”

衆人仔細一看,果如紀嫣然所指,城民只是在監視和鞭打下被迫負起種種守城的任務,一派無可奈何神氣。一隊人策馬由另一端巡邏過來,提着風燈往城下和後山照射。衆人嚇了一跳,紛紛躲起來,荊善四人伏到牆腳處,最糟是那四條橫過河面的長索,只要對方稍爲留神,定可發覺。索子雖漆上了不會反光的黑油,終非是隱形之物。項少龍人急智生,當那批人的燈光快要把索子納入光照暈裡,撮脣發出一下尖銳的夜梟叫聲。那些人自然舉燈往後山照來,當發現不到什麼,早越過索子,迅速遠去。衆人抹了一把冷汗。

善柔湊過來道:“算你這傢伙有點辦法!”

荊善等射出鉤索,掛上城頭,迅速攀上去,靈活如猴,分別潛往解決哨樓內的守衛。烏家戰士一批一批的渡河攀城,動作敏捷,乾脆利落,表現出驚人的效率。項少龍看得自豪不已,縱是二十一世紀的特種部隊,也不外如此水平。此時有近千人落到山腳,到達城上者則取出弩箭,扼守城牆上所有戰略位置。

滕翼低笑道:“二哥手癢,要先行一步。”

項少龍道:“一起下去吧!”

當項少龍等抵達牆頭,過千烏家精銳分作四組,準備沿城牆分左右兩方殺過去和攻進城內。滕翼射出訊號火箭,通知攻城的樓無心他們已成功進入城內。項少龍派人把守各個登城的關口,領着三女和五百戰士,來到城內。滕翼則負責佔領牆頭。號角聲起。

驀地全體戰士齊聲吶喊道:“城破了!城破了!”

城內軍民一齊愕然,殺聲震天而起,只見後城牆處高插“莊”字大旗,數以百計的戰士從城牆上飛將軍般殺下來。

被迫的城民一聲發喊,丟下正搬運的滾木石頭等東西,四散逃走,還大嚷道:“城破了!城破了!”

混亂像瘟疫般散播開去。項少龍等由城牆的梯級蝗蟲般涌下來,弩箭如雨飛射,敵兵紛紛倒地,轉眼控制了後城門的廣場和附近的建築物。項少龍命人打開城門和放下吊橋,同時指揮手下佔領屋頂,佈防堅守。衝前來的敵人都給射回去,己方的人卻源源不絕從城門涌進城來,還送進長矛高盾等重武器。滕翼等趁敵人陣腳大亂之際,勢如破竹地攻佔西北各小半截城牆。樓無心的攻城隊伍則全力攻擊東門,把敵人的主力牽制在那裡。佔領了西北城牆的己方部隊,居高臨下,以強弓勁箭,廓清在城內下方奔走攔截的敵人。項少龍見時機已至,揮臂發令。一排排的烏家戰士,在勁箭的掩護下,持矛挺戟地往東、西、北三門殺去,戰況淒厲慘烈。

牆上的烏家戰士又高喊道:“棄械蹲地者不殺!棄械蹲地者不殺!”不斷重覆,當然是學過現代心理戰的項少龍想出來的妙計。多處房舍均着火焚燒,烈焰從屋頂冒起老高,再往四方房舍蔓延開去,把整座城沐浴在火光之內,濃煙蔽天,星月黯然無光,守兵紛紛拋兵棄甲,與城民一批一批的蹲在城角或廣場通衢之間,士氣全消。城內已成混戰之局,烏家戰士結成一個個組織嚴密的戰陣,不住擴大佔領的範圍。城牆上的戰士更不斷挺進,殺得頑抗者血流成河,屍伏牆頭。受傷者均被迅速運返南牆,由專人救治,一切井然有序。這次是這支特種部隊首次在大規模戰爭中初試身手,果然非同凡響。

在一批盾手和箭手打頭陣下,項少龍領着三女和十八鐵衛,成功破入內城,此時西、北兩門剛落入控制中,並打開城門,讓己方人馬狂涌入城。守內城的敵兵苦苦抵抗,項少龍等衝殺進去,不半晌突破內城門的防守,朝王宮殺去。敵兵知大勢已去,紛紛棄械投降。項少龍使人把降兵集中到一處看管,樓無心和莊孔率領數千精兵,衝了進來,兩股人馬會合,更是勢如破竹,不到一盞熱茶的工夫,攻進王宮內。宮內亂成一片,哭聲震天,宮娥婦孺摟作一團,抖顫求饒,守兵則紛紛跪地投降。項少龍心生憐惜,着人好好安撫和照顧他們。

“砰!”主殿門被硬生生撞開來,一羣三十多個敵方將士,舉劍團團護着中間一名身穿王服、頭頂高冠的青年,氣氛悲壯激烈。外面的喊殺打鬥聲逐漸疏落,顯示高澤城已落入攻城軍的手上。項少龍等在這羣人前重重排列,數十張弩箭直指殿心的敵陣。

莊孔大喝道:“立即投降,否則殺無赦!”

那王服青年昂頭喝道:“我乃李令之子李期,寧死不降!”

樓無心湊到項少龍耳旁道:“此子作惡多端,曾姦淫婦女無數,死不足惜。”

項少龍苦笑道:“你倒知我心意,這處由你主持吧!”

嘆了一口氣,招呼三女掉頭走出殿外,後面傳來密集的箭矢破空聲和慘叫聲,然後一切漸歸靜默。

收復高澤的三天後,項少龍辭別依依不捨的莊夫人母子和尤氏姊妹等人,趕回咸陽去。這次入楚可說是收穫完滿,不但成功殺死田單,又爲楚國和滇國做了好事。但由於徐先的生死未卜,太子丹被陷咸陽,故衆人凱旋而歸的氣氛大爲減弱。老朋友安谷傒親自把他們迎入關內。項少龍見秦軍人人臂纏白紗,心知不妙。

果然安谷傒慘然道:“徐相遇襲重傷,死在返回咸陽的歸途中。”

項少龍涌上滔天恨意,呂不韋確是比豺狼更惡毒,爲一己私利,完全妄顧秦國的大局,凡是阻礙他的東西,都不擇手段地加以清除。自己和他本是有恩無怨,只因莊襄王、朱姬和小盤親近他,就要來害死自己。現在又以卑鄙手段置徐先於死地,更教人切齒痛恨。

安谷傒嘆道:“此事已證實是春申君所爲,楚人雖把春申君首級送上,又允割讓五郡以求和,但我們豈肯就此罷休?”

項少龍與他並騎而行,痛心地道:“若是如此,就正中呂不韋的奸計。現在他是要利用國家危急的形勢,擴大自己的權力。殺徐相的真兇是呂不韋,春申君只是被他扯線的傀儡吧!”

安谷傒色變道:“什麼?”

翌日項少龍立即起程,趕回咸陽去。十八日後,咸陽終於出現眼前。這時剛過立冬三天,氣候轉寒。不知不覺間,他們離開咸陽足有五個月。精兵團自行返回烏家牧場,而項少龍、滕翼,紀嫣然三女和十八鐵衛則強撐着勞累的身體,回到咸陽城去。入城時又聽到另一個不幸的消息——鹿公病倒了,病是給氣出來的。徐先遺體運回咸陽,鹿公對屍狂哭,當場暈倒,自此一病不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項少龍等急匆匆趕往上將軍府去。踏進府門,大感不安。府內擠滿了王陵等將領大臣和鹿公的親族,哭聲陣陣。

項少龍還以爲鹿公已去世之時,王陵把項少龍拉進內堂去,沉痛地道:“快去見上將軍最後一面!他一直牽念着你,不肯嚥下最後一口氣。”

項少龍熱淚奪眶而出。忽然間,他知道事實上他不但把鹿公當作一位可敬的朋友和長者,深心中還把他當作親人,對他有種兒子對父親的親切和依戀。

鹿公躺在榻上,臉色蒼白如紙,雙目緊閉,困難地呼吸着。小盤站在榻旁,緊握他的手,神情肅穆得教人吃驚。鹿丹兒跪在榻子的另一邊,哭得昏天黑地,兩位看來是她長輩的貴婦在照顧她。荊俊、昌文君、昌平君、呂不韋、管中邪、李斯、嫪毐等全來了,守在門外處。衆人見到項少龍,都露出驚喜神色。

呂不韋還擺出欣然之貌,摟上項少龍肩頭,低聲道:“少龍回來就好了,快進去見上將軍最後一面。”

項少龍恨不得立即把他宰了,想掙開他的摟抱,呂不韋放開他。

荊俊撲上來,抓着他肩頭,叫了聲“三哥”,忍不住失聲痛哭,聞者心酸。

小盤龍軀一震,別過頭來,見到項少龍,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神態卻是出奇的平靜,只緩緩道:“太傅快進來!”

榻上的鹿公“啊”的一聲,醒轉過來。

小盤沉聲道:“扶丹兒姑娘出去。”

鹿丹兒站起來要抗議,雙腿一軟,昏倒在兩婦懷內,荊俊忙衝了過去,把她抱離現場。

項少龍移到榻旁,此時房內只剩下小盤和項少龍兩人,由於小盤沒有命令,其他人不敢進來。唯一敢在這情況下闖入去的呂不韋又心中有鬼,選擇留在房外。鹿公猛一睜目,眼光掃過兩人,臉上現出一片紅暈,竟掙扎要坐起身來。項少龍和小盤對望一眼,均感不妙,知他因見到項少龍而回光反照,命難保矣。兩人扶他坐起來。

鹿公眼角瀉下熱淚,啞聲道:“徐先是否被那奸賊害死的。”

項少龍悽然點頭,熱淚不受控制的淌下來。

鹿公分別緊抓着兩人的手,顫聲在兩人耳邊道:“保儲君,殺奸賊,爲我和徐先報仇,緊記!緊記!”

隨即嚥下最後一口氣,撒手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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