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瓊驚駭地跪倒在地,叫道:“皇上息怒,老臣……老臣糊塗,請皇上原宥。”
正德哼了一身,說道:“你果然老糊塗了,滿刺加是我大明屬國,被人佔了這麼久,我們連點表示都沒有,今日看到蘇端媽末,我的臉都臊紅了,你們竟然還對他大呼小叫,建議朕拋棄臣民,就不覺得羞恥嗎?”
王瓊連連磕頭,楊一清跟他不諧,樂得看熱鬧,費宏老油條,王瓊剛纔明明幫他說話,他現在也不替王瓊出頭,倒是王守仁站了出來,說道:“皇上,王瓊大人歷任過兵部、工部、戶部等部尚牽一而動全身的道理,尤其滿刺加距我大明山高路遠,病疫重重,海路茫茫,危機四伏,沒有萬全之策,實不該拿千萬將士的性命冒險,到時一個不好,不但損耗國庫,更會拖累國運啊皇上。”
正德點點頭,說道:“愛卿這話倒有些道理,不過……一百年前我大明的船隊便曾經常來往於滿刺加,更遠達大海的盡頭,難道過了百年,我們的船隊連自己的屬國都保護不了了嗎?”
正德此話一出,誰也不敢接茬,因爲這事涉禁海,關係大着呢。
王守仁的目光向段飛瞥去,段飛卻搖了搖頭,這事可跟他無關,沒有萬事俱備的情況下,他纔不會貿然建議正德開海呢。
終於有人站了出來,竟然是東廠郭震,他說道:“皇上難道忘記了嗎?大明禁海已有數十年,數十年間片帆不得下海,我大明的海船……勉強能到琉球就不錯了。”
正德怒道:“堂堂天朝大國,怎能落到如此境地?朕要開海,朕要建大大的海船,朕要派海軍趕走佛郎機海盜,奪回屯門島,奪回滿刺加!”
“請皇上三思。”段飛第一個跪了下去,其他人愣了一下,也紛紛拜倒,除了郭震和張銳,都跪在地上大叫:“請皇上三思……”
正德挑了挑眉頭,訝道:“段愛卿,你怎麼也……”
段飛趴在地上說道:“皇上,不論是開海還是擴建海軍、造大船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開海通商之前需要萬全的準備,應付萬國來朝的洪流,還需要籌備至少三支強大的艦隊,東抗倭寇,南剿海盜,西御佛郎機賊國,皇上想想看,訓練一個熟練的水手需要多少時日?造一艘大船需要多少時日,何況船造好之後還要經過實戰演練,真正有了戰鬥力才能開赴前線,否則等於送死,這些都需要時間,需要大量銀子,目前國庫已入不敷出,皇上打算從哪裡弄銀子來造海船訓練海軍呢?”
正德張了張嘴,總不能把走私兩個字在這種場合說出來吧?郭震此時挺身而出,說道:“段大人有所不知,我大明近幾十年來之所以國庫空虛入不敷出,正是因爲有人小肚雞腸向皇上說假話,這纔開始禁海,一旦開海通商,倭寇與海盜自動就會消失,到時萬帆進港財源滾滾,每日來往白銀只怕段大人想都不敢想,我大明建海軍造大炮,把西洋海盜打回老家只不過是頃刻之間的事。”
段飛望着郭震,眼角卻瞥見躲在暗處的張銳臉上閃過的冷笑,心中突然明白過來,郭震終究是個太監,張銳還是說動了他,就算郭震還沒有完全倒向張銳,也不過是因爲他不敢蟄伏而已,郭震所說的東西與段飛曾經對正德說過的話何其相似,這傢伙爲了和段飛相抗衡,竟然想說動正德強開海禁,像從前那樣由內監完全掌控,到時候郭震立大功掌大權,張銳自然退居二線,郭震就一家獨大了。
想法是好的,不過前途艱辛,段飛想通之後不再做聲,好一陣都沒有人反駁郭震,正德欣然道:“段愛卿,連你都沒話說了嗎?那麼……”
“皇上,郭震是一派胡言,請皇上明鑑!”刑部尚書張子麟挺身而出,將郭震的話駁斥得一文不值錯漏百出,郭震手裡只有點空泛的框架,哪裡經得起批駁?他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其他人看清形勢後也加入了駁斥的隊伍,將郭震打翻在地還要重重踩踏幾腳。
正德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頻頻向段飛投出求助的眼神,段飛心中暗歎,這事可叫郭震這個白癡給攪渾了,他不能對正德的眼神熟視無睹,準備了好一陣之後終於看準機會,在一班老同志罵得累了需要喘口氣的時候上前一步,對正德道:“皇上,海禁是要開的,海軍是要建的,大船是要造的,滿刺加是要復國的,不過這一切都需要慢慢來,決不能因爲某人一時腦熱,絲毫沒有準備的情況下亂來,張大人他們提出的問題都沒錯,這些問題現在提出來總比真的開了海禁才突然遭逢要好,皇上不要着急,與諸位大人們商量個解決的法子不就行了麼?”
正德心中一暢,頓時明白了段飛的意思,他順着段飛的話說到:“好,朕不着急,只不過海禁非開不可,滿刺加非復國不可,諸位愛卿既然提出了這許多問題,以你們的才智,定能一一解決,朕現在就要聽聽你們的辦法!”
楊一清當其衝,他的才智在衆人中也是數一數二的,見正德心意已決,他毫不猶豫地說道:“皇上,剛纔郭公公曾說海上貿易與陸上貿易無有不同,既然如此,開海禁之後就該比照陸上邊境貿易,循舊例,撤各地鎮守太監,將監稅權交還戶部,此乃開海禁的第一步,其次……”
楊一清堪堪數來十餘步,步步進逼,要將司禮監以及整個太監集團的權力完全剝奪,郭震固然是面冷如鐵,躲在正德背後的張銳神色同樣是難看之至。
楊一清的話代表着文官集團的利益所在,他的話剛一結束,其他人頓時一齊附和道:“楊大人所言極是,臣附議!”
正德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他的目光向段飛望去,只見段飛低着頭,明顯不想出頭,他只好又向郭威望去,他還沒有開口,郭威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帶着哭腔說道:“皇上明鑑,楊大人分明是想將奴才們往死裡逼啊……”
郭威開始反擊,不過他一個人一張嘴可抵不過對面五個才學淵博的大儒尚書們,張銳只好參與進來,爭來爭去無非是權力和利益之爭,正德聽着是在煩悶,打了個呵欠,目光再次向段飛望去,見他還低着頭,貌似正在打瞌睡,正德忍不住提聲問道:“段愛卿,大家的話你都聽到了吧?你有什麼好點的建議嗎?”
段飛擡起頭微微一笑,說道:“皇上,剛纔大人們與兩位公公的話我都聽到了,從爭議的內容來看,大家顯然都覺得開海禁是一件好事,不知皇上聽出來沒有?”
正德嗯地一聲,說道:“朕都給他們吵暈頭了,倒是沒有注意到,愛卿解釋給朕聽聽。”
段飛笑道:“開海禁顯然能極大地增加稅收,否則大家爲何對司稅權這麼在意呢?稅收多了,對國家來說自然是大好事啊。”
“嗯,”正德向了想,說道:“愛卿說的有理,好像是這麼回事,既然開海禁對國家有好處,爲何從前都沒人提呢?”
楊一清心中咯噔一響,暗道不好,他急忙說道:“皇上,開海禁雖然能增加稅收,不過還是有許多危害的,譬如說開海禁之後海外奇珍大量涌入,奢靡之風重起,有違太祖以及歷代先皇倡導的節儉風氣,白銀大量流入,會使物價飛漲,民不聊生啊皇上。”
正德不滿地說道:“愛卿不要危言聳聽,大明建國的時候百廢待興,不到十年便府庫充盈,百姓們安居樂業,當時的歲入是如今的十倍不止,高宗南征北戰五徵漠北,同時還要修建北京城,百姓依然過得很好,倒是禁海之後國庫日漸空虛,連平亂的銀子都要從其他地方調撥,究竟是民風重要還是社稷重要,朕已經不是剛即位的時候了,你們還想用這些誑語來哄朕,這是欺君之罪,你們好大的膽子!”
正德越說越氣憤,將龍案上的玉鎮紙揮手撥到了第上,好在玉石質地不錯,竟然沒有砸碎,不過卻摔壞了一個角。
“皇上請息怒……”楊一清撩衣拜倒,段飛同一時間朗聲說道:“皇上請息怒,楊大人他們也是爲社稷着想,其實諸位大人剛纔與兩位公公爭了這麼久,早已肯定了開海禁的重要性,唯一的分歧不過是該由誰來主持海上貿易,以及誰控制海軍,誰來收稅而已,這還不簡單嗎?大家都不肯讓步,因此開海之事才久懸未決,只需大家各退一步,由司禮監主持貿易往來,由兵部控制海軍,戶部與司禮監共同掌管司稅權,這不就結了嗎?”
張銳心中大罵,不過楊一清和王瓊、張子麟卻異口同聲地說道:“皇上,段大人所言有理,除了細節方面還需再議外,微臣附議。”
張銳卻不幹了,他急忙說道:“皇上,這哪是什麼各退一步啊,分明是他們合謀奪了司禮監的權啊,照他們的話去辦,遲早老奴們都要死無葬身之地的啊。”
段飛笑道:“公公言重了,雖然司稅權分了一半給戶部,不過開海禁之後賦稅收入何止增加一倍?司禮監包賺不賠,今後大家手裡都有銀子,就不用整天纏着公公要這要那,也不用動不動跑去找皇上要求公道,這不是挺好的嗎?雖然兩個部門同時掌管司稅權會互相掣肘,影響了效率,不過……這總比一家獨大缺乏監督容易滋生貪污**的好吧??
張銳低着頭,目光卻陰毒地向段飛射去,段飛朝他眨眨眼,微笑起來,段飛的話讓正德深以爲然,正德最煩的就是別人爲了點小事來他面前吵吵嚷嚷的,而且有劉瑾在前,貪污二字也觸動了正德的心絃,他斷然道:“段愛卿說得對,這事就照段愛卿說的辦,司禮監負責管理海上貿易往來,水師依舊歸兵部,司稅權由司禮監與戶部共同掌管,具體細節你們自己下去商議,三日之內給朕答覆,段愛卿留下,其他人可以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