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之首的楊一清當仁不讓地先看起來,然後是費宏、王守仁……大家一一傳看,沒有得到正德允許前,大家都在消化奏摺中的內容,沒看的都在搶着看,只有段飛無動於衷,因爲他從昨天桂萼的來信中早就知道這奏摺裡寫的是什麼,桂萼也知道段飛在朝裡的情況,若是由段飛轉交給正德的話,奏摺中的提議必將會引來文官集團和宦官集團雙方的打壓,所以他轉彎抹角地通過以前的舊識翟鑾把自己的意思公諸於朝,這樣就可以避免兩面受敵。
摺子中的那些建議和意見其實很多都來自於段飛當初在蘇州時與桂萼、戎文盛他們交流時透露的一些來源於後世的想法,這些想法雖然不能直接套用,卻給了桂萼不少提示,他在蘇州幹了半年知府,對沿海走私和倭患都有了更直觀的瞭解,過年後聽說朝中對開海之策爭議不斷,他靈機一動,抓住機會,整理了心中的想法,一股腦地拿了出來。
相對於王瓊和郭震言之無物的鬥嘴,桂萼的想法簡單明瞭又實用,他的政治方正簡而言之就是四個字:“改革開放!”
大明建國已過百年,許多方面已是積弊重重,有識之士都看到了其中的危機,前首輔楊廷和就是個改革派,不過他的改革跟段飛所說的那樣,零敲碎打,根本治不了根本,相反,桂萼的改革就要深刻得多,而且段飛還知道,這一紙奏摺不過是剛開始而已,倘若桂萼的主張得到正德的重用,接下來的改革會更加影響深遠,當然,這也要冒很大的險,搞不好轉眼就會人頭落地,所以段飛選擇了靜觀其變,讓桂鄂折騰去吧。
桂鄂的改革包括土地改革和政治改革,土地改革包括在全國範圍內清丈土地、打擊地主屯田,還有實施他曾跟段飛說過的一條鞭法,政治改革則強調要肅清言路,加強都察院的監察職能,清理翰林院積弊,改變正德以來內閣控制翰林院以及內閣同六部結黨營私的現象,末了他還請求‘除百數十年弊習,罷還鎮守,襄助百官請撤除鎮守內臣之舉。
奏摺中另外一個重要內容就是開放,他請求朝廷開放海禁,“準販東、西二洋”,以徵收商稅,增加財政收入,並且給出了詳細的開海之策,完全的開海是不可行的,他建議分三步開海,改革目前與各國的勘合貿易,增刪原有的市舶司,首先開放三個口岸,採取嚴格的管理措施,准許相對的自由貿易,不再是過去無序原始的形態,等有了經驗之後,再增加開放口岸,擴大開放範圍,循序漸進地進行對外開放。
正德等幾個重臣還有張銳、郭震都看過奏摺之後,問道:“諸位愛卿,你們覺得此議可行麼?”
桂萼的奏摺寫得很完善,就算楊一清這樣的大儒能吏一時也找不出什麼毛病來,他見皇上詢問,思索着答道:“皇上,奏摺中的政見依臣看多半是可行的,不過有些地方還要斟酌一二……”
正德怒道:“還斟酌什麼?你們又想吵個不休啊?朕給你們一盞茶時間,沒有意見的話就照奏摺辦了。”
一盞茶時間哪夠啊,大家拼命開動腦瓜,王瓊再次衝鋒在前,將矛頭直指宦官集團,說道:“皇上,老臣覺得奏摺中所述改革之事還需斟酌,臣以爲,既然要改革,裁撤鎮守太監還不夠,需得將內監二十四衙門一起改革才行,太祖革宰相設內閣,以內閣之能安邦治國綽綽有餘,內監二十四衙門掌司儀、管典籍,負責伺候皇上足矣,臣請皇上撤秉筆太監披紅之權,撤東廠,重樹太祖鐵牌於宮門,限內臣不得干預政事,預者斬!如此一來天下太平可以預見矣。”
天下太平的預期還沒出現,朝堂之上已經炸鍋了,郭震暴跳如雷不說,連一直躲在旁邊觀戰的張銳都痛哭流涕地跪了下來,向正德哭訴:“皇上,他們是想逼死老奴啊……”
段飛也沒想到王瓊竟然會把打擊面擴大到整個宦官集團,這老傢伙真老糊塗了嗎?還是想在退休之前幹一件能夠名留青史的大事?竟然做出這麼不明智的事情來,須知宦官積弊不是一日而成,又豈能一舉拔除?在眼前的體制下,旁敲碎打分而化之纔是最佳途徑,這老頭想一棍子敲死一大片,只怕最先被敲碎的是他自己的一把老骨頭啊。
秉筆太監的披紅之權可以讓當皇帝的偷懶,正德可不想像老祖宗朱棣那樣活活累死,在張銳哭訴之時,正德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大好看了。
楊一清他們都大感不妙,不過身爲同一陣線,他們也不好出言反對,段飛見勢不妙只好挺身而出,就在形勢一觸即發之際,段飛突然仰天大笑起來。
憋足了勁的人無不一愣,頓時泄了氣,正德也是一怔,見是段飛在笑,他不禁問道:“段愛卿,你爲何發笑?”
段飛施施然地又走出列來,笑道:“皇上,微臣覺得王瓊大人的意見很好,不如把錦衣衛也裁了吧,如此一來內閣操控都察院與百官,想幹啥就幹啥,豈不快哉?”
誰都聽得出來段飛說的是反話,楊一清等無不暗暗叫糟,雖然剛纔王瓊沒有點錦衣衛的名字,不過若是裁了東廠又撤了秉筆太監,錦衣衛勢孤力單,不足爲患,他卻沒想到別人也不笨,若沒有東廠和司禮監與內閣爭鬥,錦衣衛就要首當其衝,段飛可以說是被王瓊逼出來的。
正德聽到段飛的話之後臉色更黑了,他冷笑道:“王瓊,你莫非想獨攬朝綱?”
王瓊大驚失色,撲倒在地連連叩首道:“皇上,老臣絕無此意,老臣只是想徹底爲皇上清除身邊的奸邪閹宦,爲大明萬世王朝着想啊!”
正德冷笑道:“是嗎?獨攬朝綱也沒什麼不好啊,王愛卿志向遠大,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朕着實欣慰啊,可惜愛卿今年已經年過六旬了吧?就算讓你獨攬朝政,只怕也是禍國殃民的多,而且不出旬月就得累死,朕着實愛惜愛卿的一世英名,不忍讓愛卿被人罵做奸臣啊……”
聽到正德那涼颼颼的語氣,王瓊趴在地上直哆嗦,其他文武百官也個個屏氣斂聲,不敢出頭替他說話。
眼看張銳、郭威眼裡露出殺機,王守仁見機得快,搶先說道:“皇上,王大人年事已高,辦事說話難免有些糊塗,皇上看在王大人功勳卓著的份上,準他告老還鄉吧。”
正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以王守仁的城府,也給他看得心中一寒,正德說道:“王瓊,朕念你勞苦功高,就不追究了,你乞歸吧。”
王瓊垂淚道:“多謝皇恩浩蕩,老臣年邁,不能再侍奉皇上了,請皇上準我告老還鄉。”
正德擺擺手,說道:“準了,朕賜你白銀一千兩,回家養老去吧。”
王瓊顫顫巍巍地退了出去,大家一陣無語,正德咳了一聲,說道:“誰還有別的想法?沒有的話朕就要擬旨了。”
段飛上前一步,說道:“皇上,看完奏摺,微臣有些想法,不知該不該說。”
正德見是段飛,放緩了語氣說道:“段愛卿有什麼想法就說吧。”
段飛道:“微臣以爲奏摺中所述政策多半都是可行的,不過有些政策緩急失措,有些地方力度又不足,譬如說一條鞭法,微臣覺得不宜立刻推行到全國,不如就在桂萼治下的蘇州試點,看桂萼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然後再慢慢推廣不遲,他說的加強都察院的監察職能,清理翰林院積弊,照微臣看都是一紙空話,都察院自己都不乾淨,憑什麼監督別人?首先得從督察院自己開始改革,再說罷鎮守太監,改革稅制,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微臣以爲,罷鎮守太監,當逐步剝除其權力,首先該從軍政開始……”
段飛侃侃而言,盡挑些枝節細末,將那張奏摺駁斥回去,言語中似乎有些偏向宦官,盡力爲東廠攬權,還建議正德新設各種部門,安排那些失意的宦官執掌,以楊一清爲首的百官自然不答應,廠衛聯手再加上個張銳,和內閣六部爭得面紅耳赤,點火之後段飛卻悄然隱入幕後,偶爾才附和一聲,絕對不爲錦衣衛爭一點權力。
正德無奈地看着他們爭權奪利,心中越來越惱火,終於忍不住拍案怒道:“都給我閉嘴!朕決定了,逐步裁撤各地鎮守,改革稅制,改革都察院,改革……改革……朕要改革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