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的父母給他取這個名字的時候,無疑是想自己的兒子做一個好人的。不過事與願違,郝仁現在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徒,長安有名的地下世界的頭頭之一,也就是地痞流氓的老大,控制着長安四分之一的地下世界。
郝仁的發跡在於他因傷從邊軍退役回來之後,戍守邊境十餘載,回到家鄉的他,卻發現父母已經雙亡,而更讓他恨得牙癢癢的是,他們這樣的人應當享受到的朝廷福利,一樣也沒有兌現。當最後的一點積蓄在長安這個花費奇高的都市之中消耗殆盡之後,再也沒有了人管束的郝仁徹底地放飛了自我,糾集了一幫與他有着相同經歷的同伴,開始了他在長安地下世界的征程。
數年的火併,他們這一幫人漸漸地殺出了名氣,吞併了原本的西城地下勢力,做上了老大。郝仁的部屬,除了外圍的那些所謂的遊俠之外,核心成員基本上都有着從軍的經歷,這樣的一批人,敢打敢拼,不把自己的命當命,自然也不會把別人的命當合,即便是官府,對他們也是頭痛無比,更多的時候,便只能是與他們妥協。
不管是那個人在長安這地方當官,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治下整日裡烏煙瘴氣,隔三岔五地便發生命案,最終的結果,便只能是與這樣的一些人妥協。
所以像郝仁這樣的人,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們也算是爲了長安的治安發揮了他們的一份作用。
郝仁已經脫離了普通地痞流氓的範疇,他們控制了諸如騾馬行,乞討業,一部分低檔的青樓業等等來賺取利潤,他們壟斷諸如掏糞,送水,磚石等行業,看起來都是一些最低賤的行業,但其中的利潤,卻是相當的可觀。
郝仁終於擺脫了過去任人宰割的地位,現在的他,即便是他所在的萬年縣的縣令,也會含笑對他拱手稱一聲郝員外。
但今天的郝仁卻是格外的惱火,因爲他的一個兄弟,被萬年縣尉給逮了去了。
自從他坐上這個位子之後,多少年都沒有發生這種事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設計好的圈套。
這個兄弟的確是貪花好色,但怎麼也不至於在青樓裡與人發生爭執竟然失手將人打死,即便是打死了人也算不了什麼,因爲這裡本來就屬於他們控制着的,但更巧合的是,死人的當口,恰好便有一隊巡邏兵丁從這裡經過。
往常都餵飽了的這些隸屬於萬年縣的衙役們自然是不會管這事的,但這一次碰到的居然是執金吾,這就倒了大黴了。
不由分說,這位倒黴的兄弟,便被關進了執金吾的大牢裡。
好在他郝仁平常爲人豪爽,在執金吾裡也有一些門路,現在他正奔向執金吾的衙門裡,準備去將他這個兄弟撈出來。
錢,當然是準備好了的,整整一匣子小金魚,這個兄弟是跟他一起戍過邊的戰友,救過他的命,即便要再多的錢,郝仁也得掏出來。
但只怕事情,不會有這麼簡單。
以前的郝仁腦子的確是直來直去的,但在這個位置之上坐得久了,如果還不機靈一些,只怕早就被人掀了下來。
不知是誰要對付他?直到走進執金吾大牢那陰森森的牢房,他的腦子裡還在想着這個問題。直到他看到一個人大馬金刀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正自望着他微笑的時候,恍然大悟的時候,又萬分不解。
因爲這個人可是大有身份的人,是在臺面之上的人,哪裡像他這樣一輩子都在亂泥潭裡打滾,渾身染得黑不溜秋的傢伙呢!
“屠二爺!”他瞪圓了眼睛看着對面的屠虎,“您可是有身份的人,怎麼屈尊到了這樣的地方,而且用這樣的手段對付我們這些下里巴人呢?”
屠虎呵呵一笑,指了指對面的一把椅子,簡單地道:“坐。”
郝仁的眼睛落在了屠虎的身後,一個身材魁梧,被四仰八叉地捆在一條長板凳上的漢子。眼見漢子身上並沒有什麼傷痕,雖然嘴裡被堵着一塊破布不能做聲,但一雙眼睛卻還在滴溜溜地亂轉,顯然也沒有受到什麼其它的暗傷,心裡倒是先放下了一半。
扯過椅子坐了下來,筆直地坐在了屠虎的面前,有些緊張地看着屠虎。
由不得他不緊張。
別看現在的郝仁混得人模狗樣的,與官場之上也多有交往,但像屠虎這個級別的,他還真搭不上。更關鍵的是,屠虎很有些不一般啊。
兩年以前,郝仁對於屠虎只是耳聞,只是知道此人乃是北方一個有名的狠有。
屠虎帶着義興堂的商隊走南闖北,亂世之中,商隊自然是以武力爲基礎的,屠虎帶着的商隊自然也不例外。不知擊潰過多少想要佔便宜的黑道大腕,手上也不知染了多少這樣人的鮮血。即便是黑吃黑,偶爾他自己掃演一次強盜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幹過。
同樣混黑道的郝仁,自然也是聽過這個名字的。
現在的屠虎搖身一變,居然成爲了千牛衛右將軍,這可是從三品的高官啊。黑道大拿,白道高官,屠虎的身份切換如意,讓郝仁豔羨不已,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狀態啊。
拋開這一些不談,光是千牛衛如今在長安的勢和,他也壓根兒就惹不起。千牛衛是什麼人,哪是連皇帝的元從禁軍都敢揍的人,那場並沒有公開宣揚的雙方五百人的戰鬥,郝仁也是有耳聞的。
眼前這位,可是能在長安城調動數千兵馬的主兒。像自己這樣的人,他眨眨眼就能給滅了。至於會不會在長安造成混亂,只怕眼前這位是壓根兒就不會理睬的,因爲他的主子,遠在武威,現在正準備與張仲武決戰呢!
郝仁自己出身軍人,當然也明白軍人的作風。
“你退出軍隊多年,還能保持軍隊的作風,難能可貴。”看着郝仁的坐姿,屠虎讚賞地點了點頭:“至於你說你是下里巴人,我可就有不同意見了,現在的郝仁,可不是以前的郝仁了。”
“屠二爺誇獎了,其實屠二爺要見我,派個人傳召一聲就好了,我想巴結您,還怕您不理我呢!哪裡用得着這種手段?”郝仁瞅了一眼板凳上的壯漢,抱拳道。
“因爲我不想讓人知道我找過你。”屠虎呵呵一笑,轉身拍了拍那個壯漢的臉龐,也不管那壯漢又羞又惱的表情。“郝仁,我有事情要你做。”
郝仁臉色一緊,結結巴巴地道:“屠二爺,您們都是辦大事的,我們這些人,都是在泥裡打滾,混口飯吃的,您們的那些大事,我們實在是不敢參與啊。你就把我們當個屁放了吧,也是給我們這些人一條生路。”
屠虎哼了一聲:“郝仁,我既然找上了你,自然也就弄明白了你的底細,否則長安還有三個與你身份相若的人,我幹嘛徑直找上了你?你能來宣武朱溫辦事,就不能爲我武威辦事?富武此時的手還只能偷偷摸摸地伸到長安來,我們武威,可是可以輕而易舉在便在這裡了結了你。”
郝仁垂下頭去。
屠虎沒有作聲,牢房深處卻走來一個面色陰沉的年輕人,手裡端着一個盆子,內裡竟然有着一疊厚厚的黃裱紙,年輕人不作聲,只是從中拎出一張,隨手就貼在了板凳之上的那個壯漢臉上。
壯漢頓時左右搖腦袋掙扎起來。
郝仁眼角一陣亂跳。
“你每年從朱溫哪裡拿一萬貫錢,替朱溫收集長安的消息。這樣的事情,你已經幹了三年了。”屠虎不緊不慢地道,“我們還知道,你之所以幹這種事情,是因爲朱溫麾下有你過去的一個長官,現在是朱溫麾下將領,正是他聯絡上的你。”
屠虎說話不禁不慢,但每說一句話稍策一頓的當口,那個年輕人便往板凳上的壯漢臉上貼上一層黃裱紙,七八張貼上去之後,板凳上的漢子掙扎的幅度已是愈來愈小。
“停,停,屠二爺,你就說,要我幹什麼吧!”郝仁大叫起來。
屠虎揮了揮手,那個年輕人伸指頭輕輕一戳,頓時在黃裱紙上戳出了一個小洞。
郝仁哭喪着臉看着屠虎:“二爺,你們都是大人物,我只是一個小鬼,我從來都不想夾到你們中間去,您又何苦爲難我呢!”
“從你拿了朱溫的那一萬貫錢的時候,你就已經摻合進來了。這條船,上來容易,下去就難了。”屠虎嘿嘿一笑。“郝仁,你當過兵,打過仗,當知道厲害。”
“您想要我做什麼?”
“從現在開始,朱溫要你幹什麼,或者你能得到朱溫那邊的任何消息,我們都需要。”屠虎淡淡地道:“郝仁,你要清楚,如果你耍滑頭,玩心機的話,哪怕現在朱溫的大軍到了長安城外,我照樣伸出一根手指頭就捻滅了你,你信不信?”
“我當然信。”郝仁哭喪着臉道。
“當然,我們也不會讓你白乾。”屠虎道:“我們武威人,最是義氣,從不讓人白乾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