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吊在營火上的袋子被慢慢放了下來,盛滿水被封閉嚴實的袋子上冒着蒸騰的熱氣,透過半透明的袋子可以看到,裡面乳白色的湯汁已經被熬的非常濃稠,湯汁中的食材雖然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外形,但質地卻變得又軟又爛,看上去就格外可口。放下袋子的時候,可以發現袋子的手感很奇怪,帶着木質材料的粗糙感,卻又柔軟輕薄的像紙一樣,摸上去還有一種潮溼的觸感,很難判斷出到底是什麼東西做成的。
把袋子放進提前準備好的容器裡,潘尼斯小心翼翼的打開了封閉的袋口,剛一打開,一股濃郁的香氣就從袋口冒了出來。香氣不僅混合了多種食材的味道,還帶着很明顯的竹葉清香,在這片竹林之中享用帶着竹香的晚餐,倒是別有一番趣味。
“來嚐嚐看吧。”野外冒險中爲了方便,很少出現餐桌上常見的湯盤,盛放液態食物的時候更多的是使用普通的碗。爲每個人盛了一碗冒着熱氣的袋子裡的湯汁,濃稠的湯汁幾乎變成了半固體的凝膠狀,盛到碗裡的時候還一晃一晃的,讓人非常期待它的味道。
凱瑟琳拿起湯勺,優雅的舀取了一勺放進嘴裡,眯着眼睛沉默了許久,纔在其他人好奇的目光中吐出一口熱氣,一臉陶醉的說道:“很難用語言形容的味道,但是真的讓人很捨不得把它們吃完,味道實在是太棒了,而且非常獨特,我從來沒嘗試過這種食物的味道。”
濃湯的主料是最普通的鹿腿肉切成小塊,搭配鹿肉的是竹林裡就地取材的竹筍,這裡剛剛下過一場小雨,大量鮮嫩的竹筍到處都是,隨手一挖就可以收穫一大排連在一起的鮮筍。把竹筍切成與鹿肉同樣大小的塊狀之後,再放入一些隨手採摘的野果和野菜,一份竹筍鹿肉濃湯就已經準備好了。看起來一切都非常簡單,和普通的濃湯也沒什麼區別。但一旦吃進嘴裡就會發現,味道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正如凱瑟琳說的,食物的味道非常獨特。第一感覺就是純淨,潘尼斯沒有在食物裡添加任何調味品。無論是鹽是糖還是胡椒一類的調料都沒有添加,濃湯裡的每一道配料,都可以輕易地品嚐出食材自身天然的味道。然而這並不代表着食物寡淡無味,實際上濃湯的鹹淡適中,而且還帶着淡淡的甜香。一點也不像沒有添加調味品的樣子。
不僅如此,每喝一口濃湯,都可以品嚐到其中濃郁的竹香,少女們知道,這絕不僅僅是竹筍所帶來的味道,大家都吃過竹筍,然而那時候的竹筍可沒有這樣的清香。純淨的竹香融合在食物之中,不僅淨化了鹿肉的油膩感,更是爲食物增添了獨特的吸引力。潘尼斯選取的配料,每一樣少女們都看到了。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那麼唯一可能讓食物變得更有魅力的,就是那個莫名其妙被用來當做湯鍋的袋子了。
“沒錯啦,問題就在這個袋子上。”在少女們的鄙視下,不,不僅是少女們,絕大部分半神都在用一種好奇的目光盯着潘尼斯,等待他揭開謎底,無奈之下,潘尼斯只好舉手投降。苦笑着解釋道:“把這種死亡巨竹剖開以後,有時候能從竹節裡找到這種像袋子一樣的東西,我管它叫竹衣。其實普通竹子也有,但是又薄又脆一碰就碎。不像死亡巨竹的竹衣一樣結實。把湯汁放到竹衣里加熱,竹衣會吸收湯汁裡的水分讓它們不至於被火焰引燃,同時竹衣的香氣會很容易的進入食物中,和食材混合在一起。至於味道嘛,甜味是蜂巢果提供的,那東西一股蜂蜜的甜味。完全可以當糖吃,而鹹味其實就是鹽,只不過不是直接加進去的,而是一點一點塗抹在竹衣的外面,竹衣吸收了水分再反饋回湯汁的時候,外面的鹽就會一點點滲入竹衣內部,不過由於竹衣的特性,鹽裡的雜質都留在了外面,只有最純淨的鹽才進入了湯裡,於是就有了你們現在吃到的味道。”
“凱爾你這個傢伙,煮個晚餐都弄得這麼麻煩,都已經快和精靈們一樣了吧,哈哈哈哈。”科耐達灌了一大口麥酒,大笑着調侃,不過話雖然是這麼說,但他吃的一點也不比其他人慢,很明顯,大家都知道,類似的食物應該只有在類似的竹林裡纔有可能吃到,錯過這次機會,再想吃恐怕要等到不知道多少年之後,因此,盡情享受當下的美食,把其他事情放到一邊,這纔是一個成熟的冒險者應該做的事。
不過,顯然不是每一位冒險者都這麼想的,起碼芙拉爾和潘尼斯就不是,在大家熱鬧的分享期待已久的晚餐的時候,兩人卻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不引人注目的各自起身,悄悄地離開了營地。營火旁,凱瑟琳拿着湯勺的手微微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美味的食物放進嘴裡,似乎也缺了點味道。
跳下竹板搭建的營地,再回頭的時候,火光明亮的營地已經消失在了夜色中,竹林突兀的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夜幕下的竹林寂靜而陰森,微弱的蟲鳴聲在遠方時有時無,巨大的竹子被清冷的月光拉長了身影,在地面上投下幾道詭異的影子。在高空中的微風吹動下,扭曲的黑影微微晃動着,彼此糾纏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個令人遐想到心驚膽戰的扭曲圖案。
死亡森林是危險的,而黑暗中的死亡森林,更是格外的危險,不過,對於芙拉爾和潘尼斯這樣精通野外生存的人來說,夜晚與白天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兩人肩並肩在竹林中漫步,黑暗對他們幾乎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黑暗的竹林中,兩人之間沉默的氣息在悄悄地蔓延着,芙拉爾說是一起走一走,結果居然真的只是肩並肩的走一走,漫步了將近十分鐘的時間,兩人卻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只有腳步的沙沙聲,在竹林裡不斷響起。
“凱爾,我……”芙拉爾的聲音終於打破了夜晚的寂靜,低沉而輕柔的嗓音。在黑暗之中如同一首舒緩的小夜曲,讓人無法抗拒的沉醉其中:“我……我……今晚的月色不錯。”
“咳咳咳,咳咳,你拉我出來要說的就是這個?”潘尼斯一陣嗆咳。差點成爲第一個被自己唾沫嗆死的半神。好不容易平息了不知是真是假的咳嗽,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看芙拉爾飄忽不定的目光,潘尼斯轉頭就走:“那我回去了。”
“喂。”芙拉爾嗔怪的盯着潘尼斯,不滿的說道:“難怪她們幾個總是追着你打,你現在變得讓人有時候真的忍不住想要揍你。”
“好吧。好吧,我只是活躍一下氣氛。”潘尼斯摸摸鼻子,走回原位訕笑着說道:“你千萬忍住,你的拳頭我可受不了。”
“嘁。”芙拉爾皺皺鼻子,很難得的對潘尼斯做了個鬼臉,一時間,如同藝術品般精緻的臉上充滿了嫵媚的風情。被潘尼斯這樣一鬧,女王陛下也從尷尬和緊張中擺脫出來,斜靠在一根巨竹上,翹起手指挽着披散的綠色長髮。透過稀疏的竹葉仰望天空中的三輪月亮,輕聲說道:“咱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走在一起看月亮了吧。”
“能從你的口中聽到很久這個詞還真不容易,我還以爲精靈的詞彙里根本沒有這個詞呢。”潘尼斯學着女王陛下的樣子也靠在竹子上,嘆了口氣說道:“的確很久了,久的彷彿那只是發生在夢裡的回憶。”
“英俊的拉格納,呵,英俊的拉格納。”芙拉爾低聲重複了幾遍一個傳說故事裡的名字,突然盯着潘尼斯,目光閃亮的像是夜空下的星星:“如果當年我沒有習慣性的拖延那幾天,當時就直接表達自己的想法。那一切都會按照不同軌跡發展的吧。”
“唉,那是三年半,不是幾天,女王陛下。”潘尼斯無力的垂下肩膀嘆了口氣。揉着眉心苦笑着說道:“而且,世上的事不存在如果啊,畢竟誰也不能操控時間讓它倒流,所以沒發生過的事,誰知道結果呢?”
“真的沒人能操控時間嗎?”芙拉爾輕笑着說道:“也許我該去找菲拉幫忙。”
“前提是你能找得到他。”潘尼斯說道:“理論上來說,他可是已經死了。”
“但是他真的死了嗎?”芙拉爾悠然說道:“如果他真的死了。他的那些追隨者爲什麼會消失呢?”
“那誰知道,說不定那些人約好了一起出去旅遊了呢。”潘尼斯聳聳肩,不在意的說道:“那些頭腦不正常的法師,幹出什麼古怪的事都不值得驚訝了對不對?何況,比起什麼遁入時間的夾縫裡,最終徹底掌握時間的法則成爲不爲人知的神靈,還是大家一起相約出去旅遊更可信一點。”
“你呀,現在就是喜歡裝傻。”芙拉爾偷偷白了潘尼斯一眼,手指把玩着鬢邊的綠髮:“所以你應該也知道的吧,那個你口中頭腦不正常的法師,無論怎麼改變,其實依然重視着對大家的友情,他不會真的去做那些會徹底背叛大家的事的,你的確是知道的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呢?”潘尼斯目光復雜的看着芙拉爾問道:“爲什麼會突然提起菲拉?”
“因爲我在想一個問題。”芙拉爾眼睛避開了潘尼斯的視線,擡頭望着墨色的天空:“菲拉的確犯下了很多錯誤,但是我不認爲他會背叛當年大家的努力,他也是那一戰的親歷者,背叛大家的努力就相當於背叛他自己,以他的性格絕不會做這種事。所以,我一直不敢相信,他會和神僕的半死者們合作,用犧牲整個雅拉世界生靈作爲代價,去換取他尋求知識的可能性,他的高傲是不允許他這麼做的,除非……”
“除非他認爲,無論半死者們做出什麼努力,都無法威脅到雅拉世界的安危。”潘尼斯嘆息着說道:“這句話他當時也和我說過,他認爲半死者們一直在爲一個不可能成功的計劃而努力。”
“你果然還是在裝傻。”芙拉爾搖搖頭,似笑非笑的說道:“那麼,我想和你談什麼,其實你心裡已經很清楚了吧。”
“不,我不清楚,一點也不。”潘尼斯用力搖頭,卻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的說道:“至少我希望是這樣的。”
“還記得出發之前,在王庭的時候我最後問你的那個問題嗎?雖然你給我的答案是沒有考慮過,但是你我都清楚,你只是在說謊,在逃避現實而已。”芙拉爾沒有戳穿潘尼斯的謊言,只是柔聲說道:“你早就發現了吧,很多事太奇怪了,你們這一路走來,似乎總是有人在對方的陣營中暗自幫你們,讓你們能很順利的撞破神僕的計劃,我開始以爲是菲拉,但是仔細想想,菲拉的情況是不可能做到這種事的,他還無法影響到對方的決策。那麼,還會有誰會去做這件事,而且有能力做到這件事呢?再聯想到你身上一直沒有被撤回的逆轉死亡詛咒,答案其實已經很清楚了吧。”
“呼。”潘尼斯深深吐了口氣,低垂着頭一言不發。
“奈莉很可能還活着,起碼她的意識很可能還存在,起碼原本是這樣的。”芙拉爾嘆了口氣說道:“然而半死者們卻自稱已經喚醒了達納庫斯,那麼她的意識還能保留多少,還能支撐多久,就是很難判斷的一件事了。我從阿斯克那裡聽說過你殺死其中一個半死者的過程,那時候你表現格外的憤怒,尤其是在知道他們已經喚醒了達納庫斯的時候,憤怒超乎尋常的爆發了,這是因爲你已經想到了他們這一行爲可能帶來的結果了吧。”
“恩。”潘尼斯呼吸開始變得漸漸急促起來,似乎只有用鼻子來回答,才能掩蓋他聲音的顫抖。
“然而現在不得不去考慮一個問題。”芙拉爾的話貌似無情,但卻非常必要,也只有像她這樣親近的人才有資格說出口:“如果你真的面對一個利用奈莉的身體復活,不知道還有幾分算得上是她的神靈,你會怎麼做呢?”
“我……”潘尼斯張了張嘴,卻連一個字也無法繼續說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