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帝目光如炬,望着春山,而他雙眸閃耀,爍爍的是淚,以及淚底下的火焰。
“皇上!”已經有人自殿門口大批大批地涌進來,將春山隔離在外,護住了略見狼狽的帝
景天帝微微一怔才大喝一聲:“昭王圖謀不軌,給朕壓下去,打入天牢!”
春山只是望着他,然後淡然地將目光轉開來去。
侍衛們怔了怔,在靳公公的暗示之下才膽怯上前,將春山捆綁起來,簇擁着押出了殿外。
寂靜的大牢,能聽到幽怨的慘叫聲,遠遠地傳來,好像是從地獄之中發出的音。
這邊真的很靜,連腳步聲都無,靜得他可以好好地想想心底那些亂亂的事,那些他現在兀自覺得還如一夢的事。
目例條法,倫理綱常,全在頭上。
手垂下,抓着一絲稻草,牢牢握在掌心,捏住,折斷,搓碎了,灑落。
漫無目的地他甚至想着,如果可能,如果可能,是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好,退一萬步來妥協來悔恨,是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男人都好,他都能受得,他都會殺了對方然後再……只是不要是他,不要是自己的……親哥哥。
可是爲什麼,老天卻偏偏這麼對他跟她。
當真是天若有情天亦老麼。垂頭。淚落如雨。紛紛地打落腳下這片散發着腐朽味道地枯草地。
這天牢。這陰暗角落。囚禁了他地身。卻禁不住他地心。
想你。想你。還是想。你還好不好。小寶。
只是。若是算我出外了。再相見。你叫我用什麼面目見你。
如果不是他多好。如果不是他……
好恨。好恨。
擡頭看向死寂烏黑的夜。
皇帝差些跌倒地上那時候。剎那有目瞪口呆了地小太監衝過來攙扶,皇帝一甩手,倔強咬牙喝道:“給朕退下!”
小太監們嚇得退到了一邊,門口卻人影一晃,是御前侍衛們衝了進來。景天帝擡頭去望,掠過春山烏黑的雙眸。重咬牙喝道:“都給朕滾出去!”
侍衛們張皇地又匆匆退了出去。
春山兀自站在跟前不動,不懼怕,更不請罪。
“爲了一個丫鬟,你還真要反了不成!”皇帝站穩了身子,疾言厲色,大怒喝道。
春山卻冷冷地笑,到現在還要用皇帝的身份壓他,他都要瘋了,這是何必。
景天帝望着他孤傲模樣,心想這人顯然是魔怔了。目光一閃,冷道:“好,你真是越發出息了。敢動手打朕了,心疼?還是氣惱?讓朕教你,下次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趁早了下手,別到現在後悔莫及。”
他尋常就很毒舌,此刻吃了春山一拳。激發了心底埋藏的戾氣,說話更是尖刻不留情面,彷彿一柄尖銳刀子,將人最後的一點溫暖的心都割得支零破碎。
果然春山身子一抖,聞言擡眸。
景天帝傲然又說道:“相同的道理連靖兒都知道,你卻不知?怎麼,你這副模樣是在後悔麼?”
春山怔怔上前一步。
景天帝望着他煞白的臉,凜然不懼,眼睜睜地。說:“還是真的心疼?不過你放心。讓你知道----朕臨幸她地時候,她昏了過去什麼都不曉得。所以不會覺得怎樣痛苦,更何況是那麼遲鈍的一個孩子,”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甚至還輕輕地輕蔑一笑,這才重看向春山,戲謔般說,“這樣說可叫你安心些了?”
那神色灼痛了他的眼。
話音落下,春山面色猙獰,雙手緊握起來便衝上前。
景天帝擡腳,踢飛跌落地上的一隻筆筒,怒道:“你這可是自找的!朕不動手還任憑你欺負不成!”
筆筒飛到空中,剎那爆裂開來,碎片紛紛落地,周圍的小太監幾時見過皇帝如此暴怒時候,頓時嚇得幾乎四處亂竄,卻又不敢尖叫,只好驚慌失措地抱着頭悄悄慌張閃避。
春山亦不退,皇帝身形一晃,便迎上前,兩人剎那對上。
春山出招如風,全不似昔日兩人對招時候地謙讓姿態,步步緊逼,咄咄逼人,景天帝心底怒焰高熾,知道這胞弟是動了真怒了,他是十多年沒見這人有這樣魔障發狂的時刻了,……然而他的心底卻並無懼怕意思,意外的竟還有一絲的欣慰閃過,隨即又苦又澀又有點……
如此奇怪的感覺,叫他的目光也有瞬間怔忪。
雙手格開春山擊過來的雙掌,皇帝喝道:“你還不退下?”
春山雙脣緊抿,此刻目光一動,說道:“你……打死我吧。”一彎腰,伸手一掌拍在皇帝肩上。
聲音沉沉的,似乎想哭又哭不出,好是奇怪,聽得景天帝心頭揪起來。這一掌卻又恰到好處,弄得皇帝胸口血氣翻涌,哭笑不得,忍不住怒想:“瘋了瘋了,到底是朕打死你,還是你打死朕?”
他身份尊貴,哪裡敢有人肯動他一根手指,就算是昔日無聊跟春山動手,他也是忌憚他的皇帝身份,只肯自己捱打,哪裡肯反攻。想想看最吃虧地,也不過是前些日子是微寶不知天高地厚咬了他一口。
可是沒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到向來對什麼都不在乎的春山,如此拼命的發瘋般地衝過來跟他開打。
他的體內本有暴戾血性,見春山不退只攻,恨的不留情面也拼全力動了手,一邊道:“你是想給她報仇麼?”
將袖子一甩轉過身,兩個人虎虎生風。又過了幾招,景天帝才發現春山的功力遠非自己想象可及,竟是如此的高深莫測,他心頭這才略微驚愕,他知道昔日同他打地時候春山是害怕而藏招,不肯用出全力地,卻不知道是藏的這麼厲害,此刻對上,勉強應了幾招才發現,完全不是對手。
景天帝微微一呆。春山來的極快,眼前那張風流嫵媚的臉略一閃過,目光中殺氣四溢的,手掌便印在了他的胸前,掌心發力滾滾,景天帝渾身繃緊略覺窒息。心頭一凜,張口問道:“你就這麼恨朕,想取朕性命?”
索性站住了身子不動。
春山面頰寒霜,不爲所動,手掌貼上他的胸前,頃刻間便要催逼內力滾滾而出。
便在這時侯,有人從旁閃身而過,抱住了春山腰上,向後一拖,長聲叫道:“王爺您不能犯糊塗啊!這可是弒君哪!”春山聽得這個聲音。身子一抖,雙眼一眨,忽地望見眼前的皇帝。忍不住呆住。身後那人趁機又回頭大叫:“來人啊!護駕護駕!”
皇帝面色慘白,向來紋絲不亂的長髮也有些散亂,身上龍袍亦有破損,胸口起伏不定目光陰晴不定。
春山呆呆看他片刻,又低頭看看自己地雙手,怔怔癡癡。半晌忽地咧嘴,慘然一笑,垂下雙臂,一動不動,竟是束手就擒了。
大批大批地御前侍衛從門口紛紛涌了進來。
聽得消息的時候,微寶正在太醫院包紮受傷地腿。
旁邊是英公然,笑微微看着她,有一搭沒一搭跟她說着話,可惜她好似總是心不在焉。不知想什麼。時而焦急地仰頭向外看。
“怎麼了小寶,你好像有急事?”他含笑問。
“英大人。我……”微寶回頭看他一眼,叫了一聲,有些猶豫。
“是在等昭王爺?”他說。
“是啊。”微寶有些不好意思,小小低聲地答應了,這才垂下頭去。
英公然看着她的樣子,呵呵一笑:“你好像……嗯,昭王爺對你不錯啊,方纔那麼着急的模樣,可是……想來見你?”
微寶心頭一喜,忍不住抿嘴一笑,卻說:“我也……不知道啦。”
英公然看着她地樣子,垂着頭,細碎的流海遮住了雙眸神色,忍不住彎下腰去,偷窺她的面色,忽然怪叫一聲:“咦,小寶你臉紅了哦。”
微寶一驚,這纔對上他促狹的目光,忍不住扭過頭去,扭了扭裙襬說:“我、我哪裡有。”
這說着,臉更是通紅如火。
英公然哈哈一笑,站起身來,面上含笑,心底卻憂慮的緊。
“謝謝太醫。”身旁是她的道謝聲,跟着站起身來。
那太醫兀自叮囑:“不要走來走去,要好好地靜養一番。”
“知道了。”她乖巧答應一聲,卻全然是心有所屬,很快地轉過身,看向英公然。
英公然挑眉:“想去找昭王爺?”
微寶見他開口又說出這三個字,忍不住又不好意思地微微低頭,才低聲說:“英大人,王爺去見皇上,這時侯不知道回來了沒有。”
英公然看看天色,又伸手攙扶住她的胳膊,說:“看時候也是差不多了吧,只要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兒……”
兩個人出了太醫院,卻正巧看到一隊小太監驚慌失措快速地向着這邊飛跑過來。
“這什麼日子,怎麼這幫人都急得這樣兒,莫不是來找你的?”英公然打趣說。
微寶知道他在說笑,卻凝眸看向那一隊太監,忽然說:“這是皇上身邊的人呢。”
英公然聽她這麼說,也跟着看過去:“果然是,這時侯怎麼跑到太醫院來,莫非真地是找你的?”低頭看向微寶。
微寶的心一跳,咬了咬嘴脣不說話,誰知那幫小太監劈里啪啦跑過來,看也不看他們一眼,雞飛狗跳直奔進太醫院。
英公然跟微寶對視一眼。互相一笑,繼續轉身向前走。
卻聽到身後有個上氣不接下氣地聲音嚷嚷叫着:“今兒是誰當值,快點快點!”
有太醫院的太醫迎過來:“發生何事?”
“趕緊去御書房,皇上傷着了。”
小太監催促不已。
“啊啊,好的,等等,讓我帶上藥箱。”太醫顯然也急了。
這邊英公然跟微寶聽了對話,兩個雙雙一怔,站住了腳回頭看。
小太監領着太醫急急忙忙出了太醫院。英公然攔下最後一個小太監,問道:“公公。皇上怎麼會傷到?”
“這話不好說。”小太監一臉沮喪。
“怎麼不好說呢?傷的可要緊?”英公然心一揪。
“倒不是很厲害,”小太監說着,眼光一閃竟看了微寶一眼,忽然說,“不過這可真是一團糟了。”
宮內說這種話是極其不吉利地,小太監說完之後自知失言。臉上露出驚悸之色,轉身想走。英公然一把拉住:“我們這也是要去見皇上的,就不知昭王爺他還在御書房還是已經走了?”
“走哪啊?”小太監聽他這麼問,衝口而出,而後臉上沮喪表情更甚,左右看看無人,忍不住嘆道:“英大人你見問奴婢怎麼敢不說,只不過這件事非同小可……然而遲早也是要傳出來地,實不相瞞,皇上傷了。這動手的正是昭王爺啊!”
什麼?王爺傷了皇上?
可真是反了天了。
英公然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
這邊微寶也跟着眼前一黑,忍不住問:“王爺……怎麼會傷皇上?”
“這還不是……咳咳,誰知道。”小太監看她一眼。卻是掩飾不語。
英公然急忙問:“公公,那麼王爺現在……”
“哪還能出宮啊,皇上龍顏大怒,已經將王爺下了天牢了,據說罪名可不輕啊。”說着搖頭,見英公然不再拉着他。急急退了一步:“奴婢要走了。”
轉身一溜小跑地跑走了。
這邊英公然看看那一隊急匆匆的人,又低頭看看微寶,卻見她小臉雪白的毫無血色。
微寶慢慢地走進大殿,被大打出手的兩人攪亂的御書房已經被收拾的一乾二淨,微寶望見彷彿是換了桌子,以及桌面上的東西……可見是戰況曾非同一般。
“你要見朕?什麼事。”龍桌後那人低低一聲,有些可怕。
微寶收了滿心不安,記起英公然叮囑過她地話,忍了忍還是下跪說道:“皇上。奴婢想……想見昭王爺。”
“哦?”果然皇帝好像很不悅。“你可真是大膽呢啊,這個時候還敢來求朕。”
“皇上。”她擡頭看着他。哀求地望着。
她一無權二無勢,更也沒有好地武功,他在深深天牢,她救不出他也闖不進去,英公然說要她等,只管耐心地等就無事了,然而自匆匆見了他一面的時候心底便滿滿都是他,再聽說他出事,她怎麼能等下去,一顆心就好像被放上了明火烤,翻來覆去地烤。
只好硬着頭皮來求這個最不能求的人了。
“你可知朕爲什麼將昭王下了天牢?”皇帝望着她地樣子,忽然問。
微寶搖頭:“奴婢不知道。”
皇帝冷笑:“是因爲你。”
微寶驚地看着他。
皇帝看着她大大的眼睛,譏諷地說:“昭王他聽說朕臨幸了你,就對朕飽以老拳,恨不得置朕於死地,可真是癡情啊,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也要替你出頭。”
微寶愕住,感覺喉頭好像噎了個什麼東西,弄得眼淚都逃竄般從眼中跌落出。
可是……臨幸?
不,那不重要吧。
咬了咬脣,抽了抽鼻子,緩緩地低頭,在琉璃的地面上重重地磕了個頭:
“請皇上準奴婢去見昭王一面。”
“見了他又怎樣?”皇帝冷冷說。
她卻是答不出,眼淚滴滴地從眼睛裡滑落出來,打在面前琉璃地面上,是兩汪小小的水窪。
“不、不怎麼樣,只是,奴婢很想見她。”半晌,她回答。
皇帝凝眸看着她匍匐在地上的小小的身子,心頭又恨又是酸澀,牙咬的格格作響,半晌才說:“你休想!他犯得是死罪,豈是你說見就見!退下吧!”
“皇上……”她仰頭望他,淚已滿面,顫抖着向前爬了幾步,張皇失措望了他一會,低頭又去磕頭,“奴婢想見王爺,想見……皇上,求你了,皇上……”
邊磕邊是泣不成聲。
景天帝目光沉沉看她,這麼弱小的傢伙,彷彿一根手指就能捻死了吧,憑什麼她想見春山,更何況在這個時候他的氣頭上,誰敢逆龍鱗,看得出她不是不怕死地,只是雖然怕仍舊敢做心底想做的,問她理由也答不出,只是想見而已嗎?或者只是因爲想見,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理由了。
她地頭磕在琉璃面上,發出了砰砰的聲響,最後竟有點變聲,他的心頭忽地一痛,想起一事,怒道:“給朕停下!”
匆匆地起身,大踏步走到她的跟前,果然她不敢違抗他的命令,顫抖着停了下來,卻仍舊趴着不敢動,他伸手,手在空中停了停,最終探過去,摸到她的下巴,向上一擡。
她被怕仰起頭來望着他,害怕地望了他一會兒,大眼睛裡蘊滿了淚,哀求地樣子仰望着。
而他地目光一轉,掠過她額頭散開的流海中央,被紗布裹着的傷口,正隱隱地透出新鮮的血跡來,一圈一圈地蔓延散開,浸的雪白的紗布一團血紅,煞是刺眼。
這個笨蛋。了,怨恨,人生……羣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