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琛帶着醨果回王府時,已是亥初時牌。
甫一下車,便直往沉華閣行去,進門便看見悅兒正閉目給大腹便便的含儀把脈。他暗歎口氣,輕輕踱了過去,正巧悅兒把完,說道:“王妃胎兒一切正常,你且放心。如今已是七個多月,您只管調養好身子等待孩兒出世便可。”
含儀笑道:“多謝妹妹了,這幾月無你相伴,可把我無聊緊了。”
悅兒淡淡笑着,還未曾答話,便聽見含儀驚喜詫異的聲音響起:“王爺,您回來了!”說罷忙起身行禮,眸光燦燦的看着幾月不見得元琛,心中激盪,急急過去扶住他,又道:“王爺,幾月不見,您瘦了。”擡眸看他臉色微泛蒼白,又是心疼不已:“妾身聽聞王爺身中巨毒,回京途中又遭反賊偷襲失蹤,着實嚇壞了,日夜寢食無味……”
元琛“嗯”一聲,淺笑道:“勞王妃擔憂了。”拉住也要行禮的悅兒,說道:“父皇已將醨果給我,何時醫治?”
含儀聽他竟自稱“我”,心中一驚,低眉又見他的手仍停留在她的胳膊上,更是詫異萬分,不敢多想,只安慰自己:王爺定是太急於解毒才忘了禮法。遂笑道:“莫再耽誤了,王爺還是立時醫治纔好。”
悅兒亦是點頭,笑道:“王妃說的對。王爺去皇宮時,我便讓他們準備妥當,現下便可醫治。”
聽她這般稱呼自己,元琛輕皺了眉頭,想握住她的手,卻被不着痕跡的躲了去,心中稍有煩悶,便道:“不早了,本王亦需解毒,王妃回吧。”
含儀忙道:“妾身能否在此陪伴王爺醫治?也可相幫一二。”
“王妃有孕在身,哪能熬夜,還是速去歇息爲好。”
“……王爺說的是,那、那妾身告退了。”見他只是側眸看着悅兒,含儀心中稍有不爽,道:“還請妹妹盡心醫治,姐姐在此謝過了。”
悅兒輕笑:“王妃放心,我自當竭盡全力。”
“那便好。”含儀這才向元琛行了禮,戀戀不捨的離開了。
待她走遠,悅兒才輕聲埋怨道:“琛哥哥,王妃如今已然懷胎七月,期間甚是辛苦難熬,我們也需照料她心情。”
元琛輕嘆口氣,摟她坐下了,才道:“悅兒,我們光明正大又何須這般躲藏隱瞞。你莫要委屈自己,如今我已然不能給你正妻名分……”
悅兒以指覆住他雙脣,笑道:“我可是在意‘名分’二字之人?有你這顆心在,我便知足。”偎入他懷中,感受着他的雙臂緊緊的圈着自己,心中踏實,“我不會委屈自己,更不會讓你爲難。”
元琛聽罷久久不語,只緊緊摟住她,輕輕吻着她的烏髮,滿心只餘愛憐。許久才聽她道:
“莫再耽誤時辰,我們開始解毒吧。”
“好,該如何醫治?”
“你泡藥浴,一個時辰後我再施針通脈,再過一個時辰服下引入醨果的藥便好。”
“竟如此簡單?”元琛詫異的看着桌上那透明的果子,“真乃神藥……悅兒,你的雙眸亦需此物,一個可夠?”
悅兒笑道:“你食其果肉,我取其汁液,一個足夠。”
“那需多久才能復明?”
“我亦不知,且試試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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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一晚,沉華閣的丫頭僕從皆是疲累不堪。
第二日含儀來時,閣樓靜的出奇。
她帶着青梅輕輕的走上二樓,門未關嚴,透過縫隙,卻未見榻上有人,想着王爺應是回韶華閣宿下了,便要離開,卻聽見裡間臥房傳來低低的交談之聲,隱約間似有王爺聲音,她一時不知進退,最後還是忍不住輕輕走到門外,悄然靜聽。
“快些坐下,累了一夜把這些事交給下人們做便可。何必都親力親爲。”
“我怕她們做不好,熬藥也要看火候。反正藥爐子都搬到房內了,很是便宜呢。”
“你看手都燙紅了。你看不見,何談便宜……還疼麼?”
“不疼不疼。在濯露山上我經常熬藥的,再說這次不還有你幫我?”
“我還是喚人來,拿些燙傷藥敷一下吧。好悅兒,以後莫要自己熬藥了。”
接着便聽見腳步聲往門口移來,含儀大驚,左右都無處躲避,只好硬着頭皮等在門外,半晌卻不見有人開門,只聽見悅兒的聲音傳來:“琛哥哥琛哥哥,別去,真的不疼了。你快些把藥趁熱喝了,待藥效發作,你睡醒之後毒就徹底解了。”
琛哥哥……若這從她口出喚出,王爺的臉色不知還有多沉。
含儀只覺腦中轟然一聲,忙示意青梅過來扶住自己,跌跌撞撞的離開了沉華閣。回醉園的途中,耳邊似是一直迴響着方纔的一番對話,那親暱的稱呼“琛哥哥”,“琛哥哥”……
直至跌坐在牀榻上,木然望着帳頂,那繁複的花紋好似她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曲折混亂。原來,她的夫君,也可以如此溫柔待人。那滿含關懷的低柔嗓音似是利劍一般滑過她的心,疼痛不已。
“小姐,小姐……”
耳旁傳來青梅的聲音,側眸看着坐在牀邊滿面擔憂的她,含儀終究忍不住,埋在她懷中嗚嗚哭泣起來:“青梅,我何處比不上她?她才同王爺相識多久……她會撫琴唱曲,我又何曾不會?我未曾風花雪月造這意境取悅王爺,我若如此,誰來操持闔府繁雜事務?爲何王爺都看不到我的苦,我的累……”
青梅嘆口氣,輕輕撫着她的後背,輕聲說道:“小姐,情這東西哪分先來後到,您應看開些。”
含儀遍遍搖首:“看不開,看不開……”哭了半晌,倏然想起元琛的那句:“好悅兒,以後莫要自己熬藥了。”
悅兒、悅兒……
“悅兒,可好聽?”
……
思至此,玉含儀猛然坐起,把青梅下了一跳,急急問道:“怎麼呢?”她只是怔忪不語,半晌才喃喃說道:“竟是她,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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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吃罷午飯,玉含儀準備去同元琛請示回門,卻見遠處丫鬟引着合儀慢慢走來,當下又驚又喜,隔着老遠喊道:“合儀,我正想回府尋你呢!”
合儀擡眸,笑着點點頭,待走近了才蹲了萬福,說道:“見過姐姐。”
還未行完禮,便被她扯着急急向房內走去,不禁說道:“你慢點兒,不知自己是有身子的人麼!”
含儀聽罷才放慢了腳步,說道:“這不太急着跟你說話了。”
二人進屋坐下,斟了茶水,合儀才笑道:“有何要事竟把你急成這樣?”
“你可知此次王爺回來,帶的人是誰?”
“知道。不是在你這借宿的醫仙麼,我來也是同你商議此事呢!聽爹爹說,此次王爺只單獨與她同歸,他二人可曾……”
含儀嘆口氣,上午聽到的一切全數講給她聽,並將猜測也說出,不禁又是愁眉緊鎖,唉聲嘆氣。
合儀拍拍她的手臂,勸道:“自有孕以來你一直這般憂思不斷,對胎兒多不好,說也不聽。即便她未被燒死,你也已然有了王爺的子嗣,王妃之位動不得。將來後位亦是你的,你又何必杞人憂天!”
“若是女兒,那該如何是好?王爺這些年來對她那般癡情,以後哪還有半份地位?早晚會被降了側室,後位定會留給她。”
“你怎知會是女兒?”合儀蹙眉盯着茶盞中飄浮的茶葉,“你莫要把諸事想的這般絕對,你以爲降妃是那般容易的事情?你是聖上欽定的睿王妃,背後是我們玉氏一族,王爺會考慮不到這些便降了你去?笑話!”
“可她還是扶南伯的九千金!”
玉合儀聽她如是說,嗤一聲滿面輕蔑的說道:“扶南伯又怎樣,只是個掛着虛銜的商賈而已。你莫要忘了我們玉氏可是官宦世家,祖上便是考功名出仕發家,豈是一個低賤的商人可比?”擡眸看了一眼仍舊滿面愁雲的含儀,說道:“姐姐,你是擔心王爺會從此將你冷落吧。”
含儀沉默半晌,才點點頭,悶聲說道:“我寧願他對所有女子都敬而遠之,也好過如此。”
合儀撲哧一笑:“說白了就是吃味唄,妒意太盛。你莫要忘了,那女子是他青梅竹馬的戀人,王爺如今對別的女子不還是冷漠淡然麼?你若妄圖同那女人比,可真是自尋煩惱。”
“王爺是我的夫君,哪個爲人妻者不想得到丈夫的心。”
“姐姐,宮廷侯府談這些,你未免太過天真。這裡全是陰謀算計,明暗攻訐,哪有什麼真情癡愛?或許現在二人感情甚篤,過些時日,王爺覺得膩了,她又剩下什麼?再者,王爺若是愛她,爲何不將她娶進門來以正身份?”
聽至此,含儀也覺無可辯駁,只吶吶點頭說道:“說來也是,哪個女子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可是,他們昨日纔將將趕回來,王爺又急着解毒,定是還未顧及到此事!”
聽她又想到這裡,合儀心中恨極,一手扶額,一手捶着桌子,惱道:“你怎的就如此冥頑不靈!你看,我勸你辯,你讓我如何是好?還不成順着你說自此再無前途,應當三尺白綾了此殘生?”見她面有赧色,才道:“莫再多作憂思,待你產下子嗣,母憑子貴,定會覺得如今一切都是多想。”
含儀低眉點點頭,說道:“你說得對,皇室之中,哪有真情可言?一切不過是我一廂情願而已。”
合儀握住她的手,說道:“聖上龍體每況愈下,王爺登基在望,你定要端正品行,不可落人把柄。在王府一定要步步小心,尤其防着那女子。她懂醫術會使毒,害人於無形,纔是最可怕的。”
“……她、她不會如此做吧……”
“怎不會?以前待你好是不知王爺便是她所愛之人。她若是真愛王爺,定容不下王爺身邊還有個你,更容不得你懷有王爺的子嗣!”
含儀雙手覆上高高隆起的腹部,應道:“我明白。她若犯我,我必千百倍報之!”
合儀呵呵一笑,眸色泛着絲絲寒意:“何止千百倍相報……姐姐,王爺可是皇位繼承人,無情最是帝王家,你覺得聖上會容得她?到時,你我只需推波助瀾……”
“妹妹!”含儀急急打斷她,滿面驚恐:“你莫要如此說,天理循環,因果報應,我們且不能昧着良心做惡事!”
合儀乜眼看她半晌,終是敗下陣來,嘆口氣無奈道:“是是,姐姐教訓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