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很累很累的感覺, 沐泠風覺得,他的脖子都要斷了。耳邊傳來模糊的聲音,腦子在半夢半醒中, 也不知道閃爍着什麼光怪陸離的景象, 他幾乎要被那種炫目的色彩閃花了眼睛。他意識到, 自己睡着了, 但是就是醒不來。他一次一次的發着指令, 讓他的四肢動彈,但像是鬼壓牀了一樣,他動不了。
耳邊的噪音已經越來越明顯了, 裡面代表的意義越來越清晰,讓沐泠風愈發的心急。他控制着自己去咬自己的嘴脣, 先是不清晰的痛感, 然後就是明亮。
樑玉學就坐在他的身邊, 一隻手虛虛的捂住他的眼睛,自己在關注着外面的情況。沐泠風睜着眼睛, 聽見了鈍鈍的撕裂的聲音,還有人的慘叫。他還沒能反應過來那是什麼,眼睛卻先於思想泛起酸意。
樑玉學驚訝的拿開手,看見沐泠風半睜着眼睛,眼角不停的有淚水溢出。他的眼睛無神, 讓樑玉學無法判斷他現在的情況。
等沐泠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 剛剛身體上的酸澀, 已經涌到了心裡。
他坐起身子, 想往外面看, 但是被樑玉學按住了肩膀。
沐泠風慢慢的推開了他的手,咬着嘴脣撩開了被樑玉學放下來的窗簾。他正好看見了一道寒光, 是砍刀映着陽光的光芒。一個人靠在了離窗戶不遠的地方,他的肩膀上受着傷,像是大血管被弄斷了,不停的涌着血。那人看見了沐泠風,也看見了他震驚的表情,長着嘴像是想要跟他說什麼,但是嘴一張,就涌出更多的鮮血。他朝着沐泠風伸着手。
沐泠風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血,更沒見過像是水龍頭裡涌出的血,前面將將凝固,結成一片不結實的血皮,就被後面的液體給衝的很恐怖。可是那人的眼神特別的執着。
沐泠風幾乎是顫抖着伸出了手,一下子就被那人給抓住了。這時外面一個拿着砍刀的人,也看見了,毫不猶豫的朝着那人的手臂揮下一刀。但是那人卻沒有鬆手,任然是執着的靠近着沐泠風手。
被砍的都是他們從鳳城帶出來的人。另一撥人雖然穿着普通的衣服,但是進退有度,沉默的下手的樣子,應該是訓練有素的。只是他們的武器都很平常,甚至不是專門的武器,而是農家用來上山砍柴的砍刀。
也是因爲這樣,那把刀卡在了想抓沐泠風的人的手臂中。
看到這些,沐泠風顧不得其他,主動的抓住了他的手。那人像是完成了心願,將手裡的什麼東西放在了沐泠風的手裡,閉上了眼睛。但是那把刀卻任然卡在他的骨頭裡,連帶着那個動手的人彎下了腰。
沐泠風依舊保持着伸手的動作,木木的看着外面的那個人,從容不迫的將刀□□,直到那人帶着血的臉,直直的看着沐泠風。
他一把放下了窗簾,動作有點大,讓那簾子晃了晃,沐泠風看見,外面的人還在看着他。那人帶着面罩,但是容貌上的特徵卻明顯,尤其是露在外面的,有點點微卷的頭髮。
他的手上還沾着血,已經不熱了,變得黏膩膩的。沐泠風已經不能思考了,手心是滑膩的一塊牌子似得東西,他機械的動着手指,感覺固體在手指間搓的越來越大。
樑玉學垂着眼睛,嘆息似的:“所以,讓你別看吶。”
沐泠風用一種非常陌生的眼神看着樑玉學。怪不得,他要走小路,怪不得,最最精細的他,走這麼遠的路,竟然不帶幾個武師。只是爲了有正當的理由,遲到嗎?
所以,他是打算仰仗樑家三朝忠將唯二的子孫的身份,敷衍過去?
沐泠風嘴邊露出一絲的冷笑,手擦着臉將睡亂的髮絲撩上去。半乾的血液在臉上凝成了傷疤,讓沐泠風有了種,傷在自己身上的解脫感。
他噁心這一切,可是他沒有立場說什麼,這裡面,也有他的一份力。
樑玉學沒說什麼,只是冷淡的坐着,直到外面的聲音漸漸的小了下去,才跨出了車廂。也沒有將車門關上,沐泠風靜靜的坐着,沒有想過,他現在的樣子,和剛纔的樑玉學,沒有任何的差別。
他以爲樑玉學是出去交代什麼。不用遮掩什麼,他知道外面的人,是樑玉學找來的。領頭的一個人上前,一刀砍到了樑玉學的上臂上。
沐泠風驚呆了。
樑玉學純白的衣服飛快的染上了血色,並且還在不斷的蔓延着。他受到攻擊的一瞬間,就倒在了馬車上面,帶着血的手臂就在沐泠風的手邊,他嚇得縮了腳,卻對上了樑玉學的苦笑。
外面的人沒有再多的動作,而是默默的分站在道路的兩邊,樑玉學慢慢的爬做起來,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傷,大概是考慮了一下,解下自己的髮帶,扣住靠近腋窩的地方,用力纏的很緊。每一個動作,沐泠風都看見他身上的肌肉一顫,但是他的臉上卻還帶着很淡的笑,眼角彎彎的,彷彿在嘲笑自己。
然後他駕起馬車,那兩匹軍隊裡出來的馬匹,一直默默的看着這一切,聽到主人的命令,平穩的奔跑起來。
沐泠風在車動的那一瞬間,被慣性摔到了車廂的後壁上,然後他就靠在那裡。這纔是樑玉學的劇本?他醒來的時候,應該看見樑玉學負傷逃命的一幕,而他就能忽略之前奇怪的感覺,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他們是被土匪襲擊了。
身上的血液慢慢開始變硬,發涼,可是沐泠風的心這時候卻詭異的有了一點的暖氣。樑玉學是爲了他考慮嗎?至少,想給他一個安心的理由,讓一切都順理成章一點,自己去揹負一切,包括這些血?
沐泠風正視自己手上的血液,它們曾經鮮活的流淌在某個人的身體裡,現在,弄髒了他的衣服。
沐泠風的心漸漸的平靜了。誰都不是無辜的,誰也不用給自己辯解,爲了故鄉,爲了人民,或者爲了權勢私慾,這一切都是布好的局,但是走不走看的是自己。
這樣子漠然的想着,沐泠風敲了敲車門:“我來駕車吧。”
樑玉學臉色紙一樣的薄又白,眼角的鉤子就像是被利刃刻上去的一樣。他有點意外,但是沒受傷的那隻手也快要握不住繮繩了,他主動的讓了位,回到車廂。
“前面有小鎮。”
不用多說什麼,沐泠風知道,這裡靠近南疆邊境了,但是這麼荒涼的地方,有鎮子就是很奇怪的事情。樑玉學想將他受傷的事情傳到上面。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頭看樑玉學,他正在解開自己的髮帶,露出了傷口。那裡還在慢慢的滲血,但是砍得並不太深。樑玉學的臉色越發的白,有點不正常。
沐泠風鬆開繮繩,前面是直路,沒有關係。樑玉學已經不能動作了。下決心,翻開樑玉學的衣服,卻看見他的手臂傷口奇異的敞開着,沒有血,只是慢慢的往外淌半透明的液體,那裡失了血的肉,讓沐泠風想起上輩子看見的泡在福爾馬林中的標本。
“有毒?”沐泠風自語。
樑玉學發白的嘴脣欣賞一樣的彎了彎:“沒關係,我…….可能要休息幾天。”
沐泠風不會醫術,也不知道怎麼包紮外傷。樑玉學已經失去了知覺了,但是他覺得,樑玉學應該不會弄死自己。所以沐泠風就讓那個傷口,敞着,想這樣至少不會得破傷風。
他意外的冷靜的,身上沾滿血紅,拉着繮繩,催促兩匹快馬跑的更快一點。
在深林之中慢慢的變暗的時候,他終於看見了一片開闊,腳下的道路也變成了細細的石子路。鎮子沒有圍牆,只是入口象徵性的有幾道籬笆。兩匹馬看見有人煙的地方,也放慢了腳步。
這個鎮子,更像是個大村子,外面活動的人聽見動靜,也向這裡聚集。他們先是看見了兩匹高大的馬,然後是染着花花綠綠的馬車,然後是晃盪着,翻下馬車的一個人影。
沐泠風從那些好奇的村們的眼裡知道,他現在的臉色很白,也許應該再多一點驚慌失措。他的頭髮都散了,黑白的對比應該更加的搶眼。樑玉學給他準備的衣服都是帶點標誌性的,袖擺更寬一點,下襬更長一點,質料更柔軟一點,儘管他不喜歡,但是還是不得不承認,弱勢的身份,更方便。
看,不用他說什麼,那些村民已經主動地將攤在馬車上的樑玉學弄下來,張羅着給他找大夫。
沐泠風在頭髮的掩蓋下,笑了一下。
這個時候,他纔看見,自己一直攥在手裡的東西。四分之一巴掌大的木牌子,摸也知道上面繁複的花紋,因爲他常常用着。反面刻着糾纏的藤蔓,正面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大概是那個執意將這個給他的人的名字。
他的意思是,將這個交給,凰羽漸。
沐泠風隔着衣服,摸了摸脖子上一直掛着的吊飾。一邊村民說什麼,他聽不清楚了,但他還是在失去意識之前,將牌子放到腰帶裡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