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御書房內。
聖上打開一份奏摺,其言辭灼灼,上言皇后與宗楚客意圖謀叛。恰巧,皇后在一旁協力事務,看到摺子後惱怒至極,不待聖上表決,當即下令將上呈摺子之人杖斃。
“皇后!”聖上擡眼看着母儀天下之人,滿是吃驚與不解。
皇后微怔,轉頭看向身旁之人,眼神亦是充滿訝異,她試探性地道:“你方纔……叫我什麼?”
四目相對,曾經心意相通的二人,此刻雙眸皆有了異樣。
聖上緩緩垂下眸子,他頭髮白了,皺紋長了,任由她胡鬧了許久,但他腦子還是有一絲清醒的時候,“皇后。”
“呵,呵!”皇后冷笑,“從何時起,我不再是你的香兒了?”
“是啊,從什麼時候起,你不再是我的香兒了……”聖上喃喃,起身緩緩離去。
身後的皇后直直盯着那抹明黃的背影,一雙鳳目犀利無比,“皇上!”
如她所料,離去之人並未回頭。
皇后僵着身板,直直坐倒在座上,拳頭緊握,垂眸思慮了片刻……不多時,她將凜冽的目光轉向一旁的宮女,“傳宗楚客進宮。”
“奴婢遵命。”
宮女剛退出殿外傳話,另一宮女則快步走了進來,神色頗爲慌忙,“娘娘……”
“怎麼回事?”皇后擡眼,不怒自威。
“方纔聖上傳蕭大人入宮了。”
“蕭至忠!”皇后冷笑一聲,擡手便將金碧輝煌的桌上的茶盞摔了下去,一隻價值連城的茶盞頓時四分五裂,茶水濺了一地。
“奴婢該死——”下邊的宮女慌亂下跪,皇后動怒,這還是頭一回。
皇后的面色極沉,喃喃道:“他終究還是懷疑我了……呵,帝王無情啊……所謂山盟海誓,一言九鼎,在至高無上的權利面前,都算個屁!”
她爲他生五個兒女,三個被武后殺害。後來,她無怨無悔跟他在外流放十四年。十四年啊,過了多少個戰戰兢兢的日夜,她哪一刻不是站在他身後,陪伴他、鼓舞她。十四年間,二人互相勉勵,惺惺相惜。他曾承諾,有朝一日得以翻身,絕對尊重她、愛護她,對她不加限制……
如今呢……呵,他愛的,始終是他的權位啊!
一抹冷笑劃過嘴角。
變了,她不是韋香兒,他也不是李顯了。
…………
轉眼,已是年關。
青女傳來一消息,說方城縣主入宮伴駕了,如今皇后身邊有宗楚客之女宗嫺和方城縣主武韻,頗爲得心應手。
荊詞詫異,“怎麼回事?一個故臣之女,聖上、皇后竟然還想得起她來?”
“四娘莫忘了,好歹方城縣主也曾得過皇后的寵愛,如今被引薦入宮自然不難,只要有心就成了。”
“也對,莫不是……長寧公主?不對,人在薛崇簡府裡,難不成是薛二郎?”荊詞做了些猜測,覺得薛二郎讓她入宮更說得過去。
一番查探之下,果真,是薛崇簡引薦的。
他的用心,荊詞自然猜得到,無非是不想她入宮犯險罷了。
一抹無奈之笑浮現嘴角,他這又是何苦呢?
…………
如今荊詞已不大處理楊府的雜事了,這年關,她只帶着禮給觀國公拜了年。
今年形勢特殊,荊詞本以爲今年的年夜飯會最沒意思。
不想,長姐竟然把胡遠和胡胡都接過來了。
宴席是楊壽雁交代餘囍親手辦的,還算豐盛,裝飾上比起往年奢華程度要更勝一籌。
上座仍舊是老太太,她臥病了數月,可算痊癒了,但身子骨終究不如從前。天寒地凍,愈發顯得老態龍鍾,一雙內陷的眼睛,再沒了從前的犀利勁兒。
“祝阿孃新年如意,萬事安康!”
“祝祖母新年如意,萬事安康!”
坐下一衆姨娘、娘子不約而同一齊朝老太太福身拜年。
“慢着,”老太太出聲,盯着楊壽雁冷冷道,“大娘子,你就別假惺惺的了吧。”
“祖母說的什麼話,雁兒誠心實意給您拜年。”楊壽雁面容含笑,絲毫不在意老太太的冷言冷語。
“哼,真心還是假意,你心知肚明。”
楊壽雁睜大眼眸與老太太四目相對,淡笑的神色不改,“祖母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爾後,她起身回座。其中一些姨娘亦隨之回座。
老太太滿肚子怒火,無從發泄。
楊薇微笑着,娍柔聲道:“祖母,聽說這掌勺的是長鵲樓名廚,做的都是您的最愛,您可要好好嚐嚐。”
“嗯,爾等入座吧。”
“這杯酒,我敬四娘,”楊壽雁舉杯,看向荊詞,雙眸含有幾絲笑意,“這一年,四孃的進步可謂飛躍,真叫讓我這個長姐歎爲觀止啊。”
荊詞舉起酒杯相對,亦面容掛笑,“這還得多謝長姐的栽培,若沒有長姐,哪有荊詞的今日?”
“呵,後生可畏。”楊壽雁扯了扯嘴角,笑容中透露出幾分鋒利冰寒,“不過……我倒是喜歡你這樣。”
喜歡?荊詞頓時覺得笑不出來,喜歡同她作對的她?以填充她的征服欲?長姐此人着實變態。
管氏一病之後,變得不再像從前那樣喜歡熱鬧了,對於衆姨娘們,更是愛搭不理。老太太雖然不喜楊壽雁,但對李諶,還是有所牽掛的。
“諶兒,聽說國子監的先生表揚了你?”老太太手裡自然還有些消息的。
李諶放下筷子,頗爲恭謹,“回太祖母,也無所謂表不表揚,課業是孫兒的本分。”
老太太點點頭,若有所指悠悠道:“孩子尚且懂得什麼叫本分,大人果真連孩子都不如啊……”
…………
一頓年夜飯,雖豐盛,衆人卻不大有相聚共飲的興致,遂草草了事。
宴散後,荊詞牽着望兮,緩緩朝筎院走去。
她們一邊走,荊詞一邊教望兮認事物,“這是燈籠,紅燈籠。”
“紅……燈籠……”望兮奶聲奶氣跟着重複。
“對了,喏看那,那是月亮,彎彎的月亮。”
“月亮……”
望兮聰明乖巧,看見前方有一個高大的身影,仰頭問荊詞,“那個是誰呀?”
前方高大的身影大步走了過來,李諶蹲下來看着她道:“我是你的大表兄。”
“大表兄……”望兮若有所思,“大表兄是誰呀?”
李諶一把抱起她,“大表兄就是我嘍,我們方纔在宴席裡見過,你不記得了嗎?”
望兮搖搖頭,一臉認真,“我不知道,方纔有壞人,望兮要乖乖吃飯,不能說話不能亂看。”
李諶驀地一笑,轉頭看向荊詞,“四姨真寶貝她,就這般怕我母親把她搶了去?”
“你莫冤枉我,這可不是我教的。望兮,是誰告訴你有壞人的?”
“蕊兒姑姑說,吃晚膳的時候有壞人,誰要是帶望兮走,望兮就要大聲哭。”童言無忌,說得有板有眼。
一時之間,荊詞和李諶都沉默了,蕊兒倒是真的忠心,楊鈺沛已過世幾年,還費盡心思爲她守着遺孤。
末了,李諶苦笑,“我就知道,楊府遲早會變成這樣。”
荊詞垂眸,好一會兒,抿嘴道:“那我問你,我同你母親,你站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