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夫一走,大小姐沾染風寒臥牀不起的消息就跟着不脛而走,再加上琦花高調的出府採買藥材,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當天老夫人就差了素雨過來看望,說了好些安慰的話,傍晚周媽媽又來送了不少滋補的藥材。
展歡顏讓琦花收了,又給了周媽媽豐厚的打賞,表示等自己身體好些了再親自去錦華苑拜謝老夫人。
藥買回來,是琦花親自去廚房煎藥好了給展歡顏送過來的。
彼時夜已深沉。
“大小姐,藥熬好了,您趁熱喝了吧。”琦花道,順手把房門帶上。
展歡顏放下手裡繡到一半的帕子,接了藥碗用湯匙攪了攪等着熱氣散掉,一邊問道,“這幾天你注意一點盯着下人房那邊,有什麼異常的都記下來。”
“是,奴婢記下了。”琦花道,“方纔奴婢在耳房裡熬藥的時候也一直注意着院子裡的動靜呢,請大小姐放心。”
展歡顏的飲食裡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被人下了毒,這一點怎麼想都叫人覺得毛骨悚然的,若不是發現的及時,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琦花想着,還是覺得心裡毛毛的,忍不住道,“大小姐,難道你還是懷疑這毛病是出在咱們院子裡頭的?”
“不是懷疑,是肯定。”展歡顏道,彎了彎脣角,“你也說了,大廚房那裡人多眼雜,每日的吃食都是你和巧玉隨機取的,他們要做手腳哪有把握做的那麼準的?若在前幾年也還罷了,可是經過上一次香餌的事情,老夫人和父親對次姨娘都有了忌諱,她做事就更要小心謹慎了,去大廚房裡做鬼?她沒那個膽子!如果是在咱們院子裡,那把握起來,相對的就要容許很多。”
“所以小姐讓奴婢盯着,是要找出那個內鬼?”琦花的眼睛一亮,終於有所頓悟。
“今日古大夫和母親剛好都來看過我,崔姨娘的爲人向來謹慎,如果我所料不錯,她應該很快就會叫了那個內應過去問話,以便確認我院子裡的真實情況的。”展歡顏道,目光幽深的看着窗外懸於枝頭的月亮,若有所思。
上一回江氏驚夢的事件裡她纔剛派了張媽媽出府,馬上就有人把消息透露給江氏知道,這分明就已經說明她院子裡有不乾淨。
巧玉和巧心兩個自視甚高,當時又被張媽媽防着,很顯然不可能是她們兩個聽的牆角,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
是崔姨娘借刀殺人,得了消息透露給江氏知道的。
當時她是沒能拿住小辮子,沒想到那女人蹬鼻子上臉,這回更是變本加厲,竟然直接對她下毒?
真當她是軟柿子?奈何不得嗎?
展歡顏想着就兀自失笑,回過神來對琦花道,“這段時間若是有人問起我的病,你就告訴他們說我一直在調養,還是老樣子,再多的,就不要說了。”
崔姨娘既然在她的院子裡埋了眼線,那就一定是要拿出來用的,遲早會露出馬腳。
展歡顏倒是不急,覺得碗裡的藥晾的差不多了就舀了一匙湊近脣邊試了試溫度。
“是!”琦花認真的聽着她的話,想想還是擔憂道,“可是小姐這樣一直裝病下去也不是辦法,到現在奴婢都想不明白他們是怎麼下的手,您這邊是喝着藥,他們若還不收斂的話,也是治標不治本,再萬一藥性相剋,傷了小姐的身子就不好了。”
展歡顏聞言,腦中靈光一閃,正在喝藥的動作突然頓住。
她的目光一凝,直直的盯着手裡藥碗。
琦花不解,走上前來,“小姐怎麼了?可是這藥太苦,您先喝着,奴婢去給您取些蜜餞過來。”
展歡顏不語,盯着那碗裡藥湯看着。
琦花越發狐疑,就聽她道,“把蠟燭拿過來。”
琦花依言到旁邊的桌上捧了蠟燭來,展歡顏招招手示意她捧到面前。
燭火下,碗裡深褐色的藥汁微微蕩起一層漣漪,展歡顏的目光落在上面,觀察片刻突然如釋重負的笑了一聲,道:“原來問題出在這裡!”
“小姐說什麼?”琦花脫口問道,反應了一下不由的大爲驚詫,指着那藥碗道,“大小姐您難道是說這碗藥也有問題?可是怎麼會?藥是奴婢親自買回來煎的,從頭到尾都沒過別人的手!”
她說着便有幾分慌亂,連忙就要給展歡顏跪下:“大小姐明鑑,奴婢什麼也沒做啊!”
展歡顏一手拉住她的胳膊將她攔下,笑道,“你緊張什麼?我又沒說懷疑你!”
琦花見她臉上笑容真誠,懸着的心這才放下。
“你過來看!”展歡顏把藥碗放在旁邊的小桌上,接過她手裡蠟燭放在緊邊上。
琦花湊過去,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揉了揉眼睛再看,怎麼都沒能看出個所以然來,困惑道,“不就是一碗藥,大小姐是讓奴婢看什麼?奴婢什麼也沒瞧見啊!”
展歡顏莞爾,把蠟燭又往藥碗旁邊湊了湊,
指着藥汁的頂層道,“你仔細看這邊上,可有發現,這裡飄着一些極小的青白色的小顆粒?”
琦花瞪大了眼睛仔細的湊了湊,驚訝道,“是有些東西浮在上面,可……這是什麼?”
展歡顏神秘一笑,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靠在椅背上長長的舒了口氣,然後才道:“這就是我們一直沒有找到來源的毒藥了!”
“什麼?”琦花大爲驚詫,連忙捂住嘴巴,唯恐叫嚷出來讓別人聽到。
“剛纔我們已經說過了,他們要對我下毒,從大廚房那裡着手是行不通的,那麼問題就只能出在咱們自己的院子裡,雖然吃的都是從大廚房端來的,可我平日裡用的茶具碗碟呢?”展歡顏道。
琦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再看一眼擺在旁邊的那碗藥,不可置信道,“所以大小姐是懷疑,有人在這些餐具上動了手腳?”
“大廚房的飲食不可能出問題,我喝的茶又都是你親手煮的,也不會叫人鑽了空子,那麼現在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藉着打掃之名在茶具和我用的碗筷上做了手腳,提前把毒藥抹在那些器皿上,這樣不管是我平時用膳還是你煮水沏茶就都逃不過去了。”展歡顏道,又斜睨一眼那碗藥,“這上面的顆粒應該就是毒藥和這解毒的藥湯互相沖撞才形成的,剛纔也得虧是你的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我!”
“那……那這藥現在……”琦花結結巴巴,震驚之餘還有點沒有緩過來。
“既然明知道有毒,我自是不能再喝了。”展歡顏道,袖子一撫,那藥碗就應聲落地,然後她道,“這藥我不小心打翻了,一會兒你重新再煎一碗來吧!”
“是!奴婢知道了。”琦花道,取了托盤過來,跪下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然後又找了抹布過來細細的把濺出來的藥汁擦了。
等她收拾好了展歡顏才道,“我日常使用的這些餐具都是誰負責清洗整理的?”
“小姐的餐具和旁人是分開的,東西就擺在偏院的耳房裡,負責清洗整理的是下頭的馬婆子,那櫥櫃的鑰匙則是由二等丫頭鳳枝保管,再就是那裡日常打掃則是交給三等丫頭芝蘭做的。”琦花回道。
“這麼說來,我們要找的人就應該鎖定在她們三個身上了?”展歡顏沉吟。
“如果真如小姐所言,那就應當是了。”琦花道。
“好!”展歡顏想了想,點頭道,“其他人暫時可以不管,你先給我盯着這三個人的舉動吧,尤其是這幾日,多注意一點。”
“是,奴婢明白!”琦花謹慎的應下。
展歡顏看一眼她端在手裡的碎瓷片,笑了笑,招呼琦花過來在她耳邊交代了幾句話。
琦花認真的聽着,最後就笑了出來,“還是小姐的心思細密,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
主僕兩個相視一笑。
琦花下去重新煎了藥送來,展歡顏喝了就睡下了。
次日一大清早,人還在夢中便聽到院子裡有哭嚷聲和叫罵聲,展歡顏平時有個小毛病,剛睡醒的時候容易犯懶犯迷糊,雖然意識裡知道出事卻還是賴在牀上沒動,直到巧玉過來敲門才起。
“什麼事?”巧玉推門進來,展歡顏翻身坐起來,“外頭怎麼了?”
“耳房那邊出了點事情,幾個丫頭這會兒正鬧着呢。”巧玉道,神色略有幾分焦灼。
“院子裡的事,叫張媽媽處理也就是了。”展歡顏皺眉,聲音聽起來帶着病中的疲憊和虛弱,神色懨懨的似乎沒什麼精神。
“張媽媽是去了,可是琦花和鳳枝鬧的很兇,兩個扭打在了一起,拉都拉不開,張媽媽也沒辦法,只能叫大小姐去看看了。”巧玉小聲道,垂下眼睛,脣角卻揚起一抹冷笑。
琦花那丫頭仗着油嘴滑舌會討好大小姐,竟然要和她平分秋色?這會兒事情鬧起來,她當然要藉故在展歡顏面前給對方上眼藥了。
“琦花?”展歡顏的眉頭皺的更緊,不悅道,“伺候我更衣吧!”
巧玉小心的服侍着,展歡顏更衣之後就被她扶着去了側院的耳房,彼時墨玉齋裡上上下下所有的丫頭婆子都到齊了在瞧熱鬧。
這會兒琦花和鳳枝兩個已經住了手,兩個人都抓的頭髮蓬亂,烏眼雞一樣彼此瞪着。
鳳枝是個潑辣的性子,又生的虎背熊腰十分壯實,這會兒正叉腰指着琦花大罵:“我擋拆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呢,別以爲在大小姐跟前服侍了幾天你就高人一等了,在我面前指手畫腳?我呸!”
琦花滿臉都是淚痕,脖子上也被指甲抓了一道血痕,一邊擦着淚一邊反駁道,“我只是隨口說了你兩句,大家都是小姐院子裡頭的,有什麼大不了的,值得你這樣。”
展歡顏走過去,旁邊圍觀的丫頭們馬上就給讓了地方出來。
“大小姐!”張媽媽見她虛弱的靠在巧玉的臂彎裡,連忙就過去攙扶,愧疚道,“都是奴婢的不是,這兩個丫頭
着實鬧騰的太不像樣子了,只能請大小姐過來了。”
說着就面色一冷,對兩人喝道,“大小姐來了,你們兩個沒大沒小的賤蹄子還不跪下!”
“大小姐恕罪!”琦花立刻就跪了下去。
鳳枝原本還怒氣衝衝的,這會兒卻是不服氣了,搶着一步跪到琦花的前面,對着展歡顏就先說道,“大小姐,耳房這裡的器具平時都是奴婢管着的,奴婢自認爲盡心盡力沒出什麼差錯,今兒個卻要被人直指鼻子數落,奴婢着實氣不過才和琦花理論理論,請大小姐明鑑。”
“到底什麼事?值得你們這樣?”展歡顏道,看向張媽媽。
“說是早上琦花過來給大小姐煎藥的時候看到耳房裡跑出了耗子,她便數落了鳳枝兩句,鳳枝又是個急脾氣……”張媽媽道,話不用說的太明白,其實平日裡後院的丫頭婆子之間掐架爲的也就是這麼些雞毛蒜皮,所有人都見慣不怪了。
“奴婢只是隨口說了鳳枝兩句,沒有別的意思。”琦花道,也不過分分辨,面有愧色的回頭指了指櫃子旁邊一地的碎瓷片道,“是奴婢的不是,不小心撞翻了櫃子,砸了小姐的東西,知道鳳枝的脾氣不好我該讓着的,請大小姐責罰奴婢吧!”
“可惜了這麼些的東西了。”張媽媽惋惜道,斜睨着展歡顏的臉色。
對於展歡顏提了琦花上來的事,她心裡頭也一直不怎麼待見,這會兒自然也是落井下石。
展歡顏哪裡不明白這些人的心思,聞言便道,“既然知道錯了也就算了,每人罰三個月的月例銀子以作小懲大誡,以後別再犯了。”
鳳枝瞪了琦花一眼,咬着牙,兩人都表示服氣沒說什麼。
張媽媽撇撇嘴,道,“大小姐,琦花是您身邊的人,這麼鬧着也着實不像話……”
“那琦花你就在這裡再跪一個時辰吧,這算是我額外罰你的,以後做事不要這麼莽撞了。”展歡顏沒等她說完已經開口打斷。
張媽媽和巧玉對望一眼,雖然心有不甘,但是展歡顏已經這麼說了,兩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展歡顏疲憊的揮揮手,示意這裡可以散了。
巧玉扶着她回了屋子,用過早飯之後琦花也受完罰,趁着院子裡沒人就提了個不起眼的藍底小包袱進來。
展歡顏見她做賊似的就笑了,道:“我要的東西拿來了嗎?”
“是!”琦花道,把小包袱拿過來放在桌上打開。
裡頭兩個茶碗,一個小碟子,還有一隻素瓷碗,都是展歡顏平時用的。
“晚點你出去抓藥的時候順便組偶偶一趟泰和樓,替我留個信兒給表弟,讓他這兩日得空再過來一趟。”展歡顏道,示意她把包袱收了放到角落的一個箱子裡。
“若是直接拿了餐具出來找人查驗,必定打草驚蛇,我也只能出此下策,這會兒所有的東西都摔了,少了這一兩件的纔不會有人知道。”展歡顏道,看着琦花脖子上的血痕很有幾分內疚,起身去梳妝檯的匣子裡取了傷藥給她,“這個金瘡藥你拿去抹了,姑娘家家的,好歹別留了疤痕下來。”
“奴婢能爲小姐做的就只是些小事情罷了!”琦花謙遜道,接了那藥瓶揣進袖子裡,支支吾吾又猶豫了一下才道,“大小姐,奴婢可不可以求您一件事?”
“什麼?”展歡顏隨口應道。
“鳳枝的月例銀子,您可不可以不扣她的?六個月的份例都從奴婢這裡出吧!”琦花道,因爲是頭次求展歡顏辦事,臉色有些不自在的憋的通紅。
展歡顏頗爲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才紅着臉道,“這事兒說起來她也是受了連累,她家裡老爹病着,還要供着個弟弟唸書,全家都指望着她的月例銀子過日子的。”
這對展歡顏來說根本就算不得事兒,不過她倒是有了些興致,道:“既然是這樣,你直接把我罰了她的月例私底下塞給她不是更好,還能做個人情呢!”
“小姐是不知道那鳳枝的脾氣,若是我塞銀子給她,她是一定不會要的。”琦花不好意思道,“還請大小姐成全。”
“好,就應了你吧!”展歡顏笑笑,“回頭我會和張媽媽說,至於扣了你的那些,過幾日等風聲過了我再不給你。”
琦花想要推拒,但是想想又覺得矯情便沒說什麼。
當天下午琦花就藉由抓藥爲名去了趟泰和樓。
展歡顏因爲要裝病,便不再肆意走動,大多數時候都關在屋子裡,並且爲了做出沒精神的樣子,只能早睡晚起。
飯後被巧玉扶着在院子裡消了食她便回到屋裡熄燈躺下了,對着頭頂空曠的夜色想事情,二更過後,才隱約有了點朦朧的睡意就聽到外面很輕的拍悶聲。
“大小姐,您睡了嗎?”琦花壓低了聲音喚道。
展歡顏心中一喜,就知道應該是交代她的事情有眉目了,趕緊翻身坐起來:“還沒呢,你進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