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在雨中飛速行駛，留下一地長長的水痕。
沒有人開口說話，車廂裡一片沉默，雨水在車窗上蜿蜒分流，將外面的世界分割成模糊的碎片，隨着時間流逝，道路兩邊已經漸漸有了路燈的蹤影，在濃密的樹葉中或隱或現。
宋晏坐在車裡，將雯雯抱坐在自己膝蓋上，努力不讓兩人成爲阻礙。
魁梧男子手裡拽着條毛巾，正在下力氣將周博衍身上的水珠擦乾，只是他顯然不是做這種細緻活兒的人，出手粗魯，就連好脾氣的周博衍也禁不住伸手擋住他，“……還是我自己來好了。”
宋晏噗嗤笑出聲來，很自然的伸手接過毛巾，幫他擦頭髮，“還是我來吧，後面的你夠不着。”
魁梧男子和宋晏一樣，渾身都溼透了，但他絲毫不當回事，往窗外看了一眼，餘怒未消，“少爺就不該理那個女人，她從小就缺心眼兒，下次再遇到，我非把她捶一頓不可！”
他似乎完全沒有好男不跟女鬥和憐香惜玉的意思，滿心只是萬一少爺爲此生病了，哪怕不能揍她一頓，他也一定要在家主面前好好告上一狀，或者在周宅門口貼一塊牌子——馮曼嵐與* *禁止入內。
媽蛋，每次遇到她都沒好事！
“平叔，誰也沒料到馮曼嵐就崴了腳啊。”周博衍無奈笑笑，這個從自己十歲起就跟在自己身邊的叔叔，還是一如既往的直脾氣。
也是，連父親有時候都拿他沒辦法，又怎麼會對一個馮曼嵐妥協。
知道他是真的關心，周博衍只得好言勸慰。
宋晏手指裹着毛巾，輕輕捋過他墨黑的髮絲，恰到好處的擦拭乾爽。說實話。對她而言，這一點兒也不困難，比這長上數倍的頭髮，她都能很輕鬆的搞定。
頭上的動作實在是太過輕柔，周博衍狹長的黑眸眯了眯，愜意的輕舒一口氣，“宋小姐，給你添麻煩了。”
宋晏手裡的動作不停， “能不能別叫我宋小姐呀，聽着怪不舒服的。”她控訴道。“明明你也不讓我叫你周先生，要叫周大哥的。”
“那叫什麼？”頭上的力道不輕不重，連日的身心疲累在這般安撫之下。居然在緩緩消退。
“雯雯，姨姨的小名叫什麼？”宋晏下巴在雯雯的頭頂蹭了蹭，“告訴叔叔，大聲點。”
小雯雯很聽話，脆甜的童音字正腔圓。“晏晏。”
平叔笑得爽快，“好名字，比那些曼啊嵐啊的好聽多了，就叫晏晏，我也不耐煩那些小姐來先生去的，沒的讓我想到不好的東西。”說罷。還向宋晏擠擠眼睛。
這小姑娘不錯，就衝她剛纔的表現，也該幫上一把。
“咳咳。晏晏也趕緊把自己擦一下吧，不要感冒了。”周博衍溫和的囑咐，一邊伸手在宋晏胳膊上拍了怕，示意已經可以了。
交換了一下手機號，車停在了離宋家不遠處的路邊。
司機取出一把黑傘。恭敬遞上。
“一定要去醫院檢查一下，知道不。”下車之前。宋晏又緊着叮嚀，精緻的眉眼間一派嚴肅。
“哈，小姑娘你放心，有我呢，這就送他去。”
純黑的車迅速消失在如簾雨幕中，宋晏撐着黑傘走在雨中，聽着雨水落在傘面上的噼啵清脆聲，心裡也像陣雨籠罩下的蓮塘，漾漾泛波……
將雯雯送回去，照例聽了李嫂一通嘮叨，什麼不聽話亂跑啦，凍感冒會傷身子的啦，女孩子到底不應該跑那麼遠啦……
撒了好一會兒嬌才得以脫身，出了門，腹中薑茶還在源源不斷提供着熱力，全身都暖烘烘的。
宋家的司機是個寡言的中年人，開起車來和他的人一樣穩重，不疾不徐一路到了s大。
“黃伯伯，就停在這裡吧，沒幾步路我走着回去。”目光在雨幕中一掃而過，宋晏的瞳孔倏地緊縮，馬上出聲叫停。
“這……雨很大呢，還是送到宿舍樓下吧。”黃司機委婉道，“走這麼遠，衣服會溼的。”
宋晏拿了包和傘，笑道，“沒事，正好看到一個同學，我和她一道進去。”說罷，就推開了車門。
黃司機阻攔不及，想想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確實是喜歡呼朋引伴的，只得開車回去。
天色漸暗，雨也在不知不覺中越發滂沱。
孔雅依舊是一身黑裙，手裡提着個大大的箱子，雨很大沾溼了她長長的裙裾，但她卻恍若未覺，另一隻手中的傘只顧着將手中的箱子遮的嚴嚴實實，哪怕那箱子本身就是防水的……
多日不見，她容貌憔悴了許多，臉頰凹了進去，黑眼圈也極明顯的浮在眼下，可一雙眼睛卻亮的耀人，充滿着勃勃的希望。
“宋小姐，我都找到了。”只一句，孔雅就哽咽了，眼睛死死鎖住漸漸走近的宋晏，“查克少爺有救了，對不對？”
宋晏暗暗嘆了口氣，目光從她臉上移到了那個被護的好好的黑色皮箱上，“……隨我來吧。”
到了自己的公寓，宋晏收好傘，從孔雅手中接過那隻沉甸甸的箱子。
箱子很重，也不知道她單手提着它在雨中等了多久……宋晏搖搖頭，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自己管不了的事情。
打開箱子，裡頭的藥材很多，每樣都被單獨包裝着，一袋一袋碼的整整齊齊。
“除了畫圈的藥材，我還抽空將畫線的也買了回來，從幾個藥店分批買的，還從黑市入手了幾種，浪費了些時間。”孔雅從包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比照着上面的名稱將箱子裡的藥材取出來，“材料已經準備齊了吧，現在就開始麼？”
她的臉有些泛紅，手指緊緊攥在一起，緊張的等着宋晏的回答。
“可以了，你去廚房把櫃子裡的大砂鍋拿出來，左手起第一個。”宋晏閉了閉眼，沉聲吩咐。
孔雅忙忙點頭，小跑着進了廚房。
等宋晏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所有的猶豫和踟躕都不見了蹤影，清黑的眸子冰冷如刃。
一樣樣的將藥材精細稱量，過清水洗淨，孔雅很有眼色的接過去放進鍋裡，兩人配合得宜，很快就拾掇好了所有的藥材。
特大號的砂鍋此時已經被藥材填滿了大半，宋晏細細看了看水量，又加了幾根烏藤須進去。
“這樣就行了，等熬到晚上十一點，你就濾出藥渣，將這套茶具放進去煮。”她調好火，想了想又道，“不然你就先住在這邊，因爲熬藥的時候要人看着火，我還要上學，肯定沒有時間。”
孔雅正想着怎麼開口留下，一聽宋晏這話，她馬上點頭，“好，你去忙吧，有事我聯繫你。”
宋晏深深看了她一眼，出門前猶豫了一下，還是回頭道，“對了，操作的時候還是帶上手套和口罩比較好……”
她也不懂自己爲什麼忽然起了惻隱之心，這些藥材按比例熬煮好之後的藥汁對身體危害極大，熬煮過程中產生的蒸氣也是，無論是皮膚接觸到，還是混在食物中入腹，都會堆積在身體裡面，埋下隱患……這也是她不肯留在公寓的原因之一。
明明那麼討厭被人威脅，憎惡被逼着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只要她不說，孔雅即使知道藥液有害，小心不讓皮膚接觸到，也是難以想到要帶口罩的……
或許是因爲這份無望的愛情吧，這份憐憫，從在雨中見到她的那一刻，可能就已經悄然滋生了。
第二日早晨，很意外的收到一條短信。
發件人是周博衍，短信的意思有兩層：一是他身體沒事，再次謝謝她昨天的幫忙；二是關切的詢問她有沒有感冒。
宋晏很愉快的回了信息，彙報自己一切都好，末了還加上個可愛的笑臉。
白甜甜在一旁註意到了，賊笑，“老實交代，是不是有男朋友了？瞧你那甜蜜的樣子，實在是太明顯啦。”她捅捅宋晏的胳膊，“難道說咱們杜元彥又有機會了？“
“別胡說，纔不是男朋友。”宋晏手快的鎖了屏，笑嗔，“我就知道你要這麼開玩笑……再強調一次，他只是好朋友。”由着白甜甜對着漆黑的屏幕乾瞪眼。
宋晏前腳剛出去，鍾情後腳就進來了。
“你們剛剛在說什麼啊，我看着宋晏臉色很奇怪。”
白甜甜一拍巴掌，“是吧，你也看出來了吧。我就說她和以前不同，問她是不是談戀愛了，這小妮子還說沒有！傻子才相信呢……你這是沒看見她剛纔發信息時候的表情，那種羞澀中帶着小女兒嫵媚風情的樣子，不要太好看哦。”
鍾情愣了一下，“會嗎？”連杜元彥那樣的天之驕子都看不上，宋晏還會喜歡誰？又或者是說，還有哪個男生比杜元彥更加優秀不成？
再說了，是宋晏誒……她還真是想象不出來，宋晏對着一個男孩子羞澀臉紅的模樣。
白甜甜嘰嘰咕咕的搖頭晃腦，一邊感嘆着自己的桃花運實在是太不旺了，一邊又看着課程表準備找時間去鋼琴老師家拜訪——這孩子在風采大賽的初賽上被刺激到了，發誓在決賽上一定要達到技驚四座的效果。
沉默着走到自己的椅子前坐下，鍾情將頭伏在了自己的臂彎裡，手心握緊的手機已經汗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