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說,嫂子嫌東南太吵,靠北有風,在西側住下她才能睡得着。”瞿南皺着臉,“要我說,分明就是矯情。”
閆欣擡頭望後院。後院雖臨近街道,可這是京郊,各家都有高牆隔開,中間的巷子又窄又深,幾乎無人走動。閆欣從前幾次過來,都往這裡看過,即便外面熱鬧得很,也透不進這深巷中。
瞿寅步子邁的快,幾句話的功夫便到了門前。他清了清嗓子,正要捶門,裡面忽然傳出了叫聲。
“哎,你怎麼出來了?”
這清脆的聲音,是珠兒。
應她的是鄒氏,還是輕微的虛弱聲音。
“不行,青哥不在,我怕。”
閆欣聽着覺得這話說得極其凌亂,不像是昨晚上看上去還挺鎮定的鄒氏所說的話。
珠兒壓低了聲音,小聲哄着。
“你回屋去等一會,我在等他們送藥過來,吃完了你就好了。”
珠兒說話的口氣也不像主僕。
鄒氏聲音在抖。
“可我怕,裡面有好多人在罵我,青哥去給我抓藥了嗎?他何時回來。”
閆欣這下真聽出了不對了。
鄒氏分明是知道瞿青死了的,可現在說出來的模樣,分明不知。
瞿寅看看她,朝她眨眼。
閆欣:“……做什麼?”
瞿寅道:“你不是還想聽嗎?想聽我便不敲這門。”
閆欣當然還想繼續聽,可裡面的人察覺到了,立即停止了對話。她無奈地聽着裡面一陣兵荒馬亂,接着珠兒的聲音傳出。
“誰呀。”
瞿寅嘆氣。
“我,你家二少爺。”
珠兒似乎嘟囔了兩句什麼,隔着門聽不清。門很快就開了,瞿寅愣頭愣腦地衝進去,沒見到鄒氏,便問:“哎,我聽到嫂子的聲音了,怎麼沒在。”
珠兒眼神閃爍。
“少夫人身體不適,方纔跑出來,我怕她受涼,又給送進去了。”
瞿寅轉身就要往屋內走,珠兒急忙跑過去攔住。
“哎,二少爺。這是我們家少夫人的臥房,你怎麼能隨便亂闖。”
閆欣看着那扇緊閉的大門,她現在對鄒氏的狀態十分好奇。
“少夫人是不是也有癔症?昨夜我聽大夫說,那藥方是治心症的。”
珠兒用力搖頭。
“不是,少夫人不過舊疾復發。她一直身體弱,之前爲少爺操勞了許久,本就病發了,少爺又出了事……她只是受了些刺激!”
閆欣上下打量珠兒。
她面色緊繃,雙手不自覺地緊緊交握。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緊張。
且,從他們進門開始,她的眼神一直在閃爍。
這是最不高明的撒謊模樣。
“你撒謊。”閆欣直截了當的戳穿了她,“先不論大夫所言絕對是真,你這一番多餘的解釋,就是在掩蓋什麼。”
“嫂子有心症有何不能說?”瞿寅這一天跟着閆欣跑來跑去,現在學了閆欣的模樣狐假虎威,“我要看嫂子,誰知道你是不是趁瞿家亂,想害我嫂子!”
珠兒給他一句話小臉都嚇白了。
“你,你不要胡說。”
瞿寅立刻轉身,珠兒卻拽住了他。
閆欣趁機越過了兩人,一把拉開門。
屋內一片凌亂,四處都是細軟。鄒氏抱着軟枕,蜷縮在桌底下,整個人抖得厲害。
“別,別殺我,讓我做什麼我都會做的,別殺我。”
閆欣放慢了腳步。珠兒丟開了瞿寅,跑進來要拉閆欣,閆欣反手將她推了出去,順便將門用力關上!
她走到鄒氏身邊,低聲問:“你怎麼了?”
尤乾陵回到前廳,醫士立刻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藥遞給他。
“正好,喝了它。”
尤乾陵直接越過,說:“我帶着你,不是讓你隨時給我喂藥。”
醫士端着藥跟上來,說:“不喝藥我這醫士有何用,不如您現在就讓我回京城,我眼不見爲淨。”
尤乾陵和他互看了片刻,最後還是接了碗。
元碩進來,問:“對了,全哥,昨夜你給那瞿青的小娘子診脈,到底是什麼病。”
醫士顧全接過尤乾陵遞回來的空碗,兌了水又遞了回去,說:“心症。咱們郡王爺倘若不肯喝我的藥。三五年後,就是她這個模樣。”
尤乾陵沒好氣地說:“別逮着個病重的就拿來嚇唬我。她那模樣,分明是憋出來的。你看我像是會憋的人嘛?”
元碩詫異:“憋出來?瞿青不是爲了她都跟家裡決裂了,將她保護在這個宅子裡麼。”
尤乾陵看了一眼顧全。
顧全沉默片刻,一會後道:“這麼說吧,這心症和我們平時見到的病說不同也確實不一樣。說不一樣,卻也是萬變不離其宗,即治病要對症下藥。”
“心症也是。倘若導致她心病滋生的根源不消除,她就無法緩解。”
元碩:“緩解?治不了麼?”
“治不了。人一旦有了心症,便無法根除。不過若能一輩子不去碰根源,倒也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就是了。所以大部分人都覺得心症不算什麼大病。”
元碩似懂非懂,他自顧自想了好一會也沒想出點明堂,看向喝完藥面色放空了的尤乾陵,跳過去,問道:“郡爺覺得她的病有問題?”
尤乾陵道:“嗯,有點。”
元碩好奇:“哪裡有問題?”
尤乾陵含糊地說:“和這宅子一樣的問題。”
元碩:“……宅子有什麼問題嗎?”
尤乾陵:“……”
元碩:“?”
醫士將他拎了起來,低聲說:“讓郡爺緩緩,這藥後勁大。”
瞿宅西側
管家不合時宜地來到了院子門口。
他手裡拎着幾貼藥,一邊嘀咕一邊走過來,心裡頭在盤算着要如何跟二少爺報賬。正走着,忽然聽到了瞿寅的聲音,遠遠地飄進耳中。
他下意識腳步停住,擡頭四下張望,看到了正在院裡頭和少夫人的侍女拉拉扯扯的瞿寅。
他前一刻還祥和的某根筋,嘎嘣一聲斷了——他想到了瞿家所有人還在服喪,外面一干小老百姓們圍在瞿家門口指指點點,說着這家新員外如何如何不像話,在自家兄長親爹屍骨未寒,便和家裡的侍女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不知羞的事。
然後他越聽越羞憤,自覺無言面對過世的老員外,白綾三丈,自掛檐頭。
“哎,你這小蹄子,往日來宅子的時候,你見我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現在我哥不在了,你咋還這嘴臉,不怕我日後欺負你麼!”
珠兒本來就心頭不舒坦,聽他這麼不要臉的話,大聲道:“少爺在的時候,你和你家貪財的老東西就覬覦我家宅子。現在老東西死了,你也一樣的貨色!滾出我家宅子,這裡不歡迎你們!”
瞿寅脖子一梗,整個人往門檻上一坐,無賴地拿自己身體擋路。
“不走,就不走,你有本事把本少爺搬出去。”
珠兒臉都給氣青了。
管家聽完這比他想象中還要不像話的對話,灰頭土臉地跑進來。
“珠兒,少夫人的藥我給你們送過來。”
他過去看到賴在地上的瞿寅,一臉慘不忍睹地把人拉起來,數落說:“少爺,您這像什麼樣子,您以後是要當家做主的人啊。”
瞿寅莫名其妙地看他。
“關你什麼事啊。”
管家:“……”
珠兒提着手中的藥,回頭往門那邊看了一眼,頓時什麼少爺都沒了,她用力推瞿寅。
“你走開!”
瞿寅給她嘶聲力竭的模樣嚇了一跳,不自覺地往邊上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