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前世(十四)

聖上這句話落地, 錦書心都涼透了。

她擡眼看他神色, 沉靜中帶着淡漠,嘴脣動了動,最終也沒有開口。

聖上下頜收緊,語氣微覺凝滯:“怎麼,沒什麼想說的?”

“還有什麼好說的?”話趕話到了這兒, 錦書反倒平靜下來, 在牀邊坐下, 道:“聖上想聽什麼?”

“我還念着他,擔心着他, 心裡面還是很喜歡他, 我忘不了他,”她似乎沒看見聖上愈發陰鬱的神情, 繼續道:“大概, 到死也忘不了了。”

聖上發出短促的一聲笑,隱約譏誚, 心中一陣刺痛,藉助強硬的外在, 掩飾掉心中挫敗與傷感。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說的, ”錦書索性攤牌:“聖上想殺他, 就殺吧,我什麼都不會說,也不想說了。”

“然後呢?”聖上面頰抽動一下, 目光冰冷:“你跟他一起死?”

“是,”錦書目光中溫度並不比他高,語氣堅定:“我跟他一起死。”

“好,真好,那你昨晚說的那些,又算是什麼?”聖上將脣抿的死緊,盯着她看了許久,終於起身,拂袖而去。

錦書聽得他腳步聲漸遠,心中那口氣終於散開,無力的癱倒在牀上,大口喘息。

“娘娘,”陳嬤嬤聽得內裡帝妃二人爭執,雖沒聽清楚內容,但只一想這幾日楚王之事,心中便有分曉,沒去提這個,她道:“可要用膳?老奴吩咐他們傳?”

“傳吧,”錦書坐起身來,慘淡一笑:“到這會兒了,也沒什麼好在乎的。”

“噯,”陳嬤嬤應聲道:“老奴這就去吩咐。”

聖上將所有忍耐發揮出來,方纔叫自己沒在錦書面前變色,待到入了書房,隨即便將面前桌案踹倒,上頭茶盞硯臺摔得四碎,悶響連連,直擊周遭內侍心肺。

寧海總管倒能猜測幾分聖上動氣根源,只是這事兒誰都沒法子解決,屏氣息聲侍立一側,不敢叫自己凸顯出來扎眼,直到大半個時辰過去,聖上似乎平靜下來,方纔湊過去小意寬慰。

“娘娘的脾氣,聖上還不知道麼,”他仔細斟酌語言:“倘若真是旬月轉念,您也未必這樣喜歡。”

聖上掃他一眼,目光陰鷙,語氣卻淡:“你懂得倒多。”

寧海總管被他看的心頭哆嗦,深知這一回不是那麼好轉圜的,訕訕笑了笑,趕忙自打嘴巴,說了幾句討巧話,便低頭侍立一側,再不敢出言。

能在聖上身邊伺候的,哪裡會有傻子,眼見寧海總管都鎩羽而歸,更不敢冒頭出去,趙王與幾位老臣,卻在這時候過來,前者面有不甘之色,後者幾位則略帶憂意。

“聖上,”內侍們將書房規制整齊,方纔請這羣人進來,何公居首,緩緩道:“江南亂民起事,經臣等查證,確與楚王無關。”

“他初入江南之後,便察覺其中民賦有異,令人回奏長安,卻被涉事官員攔截,順勢擊殺上報之民,這才使得民怨沸騰,最終起事,”他頓了頓,又繼續道:“早在起事之初,楚王便察覺異態,先往當地行軍大將軍處去通傳消息,方纔使得駐軍佔據先機,把控要塞,至於夥同叛逆,不過是對方捏造,混淆視聽罷了……”

這些事情說來甚繁,何公便將奏疏呈上,無視一側不滿之情溢於言表的趙王,垂首靜待聖上決斷。

那份奏疏被呈上,聖上隨手翻開,胡亂看了兩眼,便擱到一邊去了。

到了這會兒,如何處置承安,已經不再只牽扯到此次民變,而是她……

不由自主的,聖上嘆一口氣。

若換了此前,想都不需要想,他便會降旨圈禁楚王,乃至於處死。

可是現在……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溫柔鄉即是英雄冢。

直到今日,他才了悟這句話。

“他人在哪裡?”聖上將奏疏合上,問道。

“已經在歸京的路上,”何公微微蹙眉,瞧一眼聖上,隨即低頭道:“不日便會抵達。”

“先叫他留在自己府上吧,”聖上沉默下來,半晌後,方纔道:“至於如何處置……且叫朕再想想。”

“他犯下這等大錯,怎麼能輕饒,”趙王好容易才找到一個機會將承安踩進泥裡去,眼見雞飛蛋打,如何甘心:“——父皇!”

他將心中喜惡表現的這樣分明,甚至於已經影響到公允與道義,顯然已經觸及到幾位臣子底線,也絕不是君主應有的姿態。

何公不動聲色的看他一眼,正待開口,幫楚王說句話,聖上卻先一步擡手,一隻硯臺毫不客氣,徑直砸到他額上!

一時間,書房裡幾人都呆住了。

趙王蹬蹬退了幾步,扶着滴血的額頭,畏怯道:“……父皇。”

“滾出去!”聖上如何瞧不出他打壓異己的心思,今日同錦書不歡而散,本就滿腹怒氣,趙王短短一句話,卻是火上澆油,恰好撞到氣頭上。

趙王十分敬畏這個父親,雖然在幾位臣子面前失了顏面,卻也沒敢再說什麼,嘴脣動了動,扶着額頭,灰溜溜的走了。

在場的幾位臣子都是人精,看得出聖上今日心緒不佳,該說的事情也說了,紛紛告退。

“何公暫留一步,”聖上叫住他:“陪朕下一局吧。”

何公是老臣,又有清名,聖上可以對着自己兒子發怒,卻不會無故加罪臣工,即使留下,他也未有異色:“是,臣遵旨。”

聖上出身教育使然,棋力不弱,何公精於謀算,亦不遜色,二人倒是旗鼓相當,大半個時辰過去,也沒分出勝負。

“聖上是否心中沉鬱?”何公喝一口茶,低聲道:“臣見您今日……”

聖上倒不瞞他:“確實有些。”

“聖上雖不喜楚王,但臣還是要多嘴一句,”何公以爲他是爲了楚王之事,勸解道:“父爲子綱,天經地義,可因冤殺子,不免令天下側目。”

“不是爲了這個,”聖上將手中棋子落下,緩緩嘆口氣:“是朕私事。”

這便是不足與外人言了。

何公心領神會,低頭去瞧膠着着的棋局,不再開口。

這一場棋下的久,一局接一局,眼見着天黑了,都未曾停下。

臣子不便在宮中過夜,何公年長,更深諳此理,掃一眼窗外天色,有意告辭,聖上卻先一步叫住他,傳了晚膳。

“娘娘,”陳嬤嬤過去回稟,小心打量她神情,道:“前殿說了,聖上在那兒用膳,留了何公,不過來了。”

“知道了,”錦書面色平靜,毫無波瀾:“那就吩咐小廚房奉膳,咱們也用吧。”

不見也好,剛剛纔將一切敞開,說個透徹,再見之後,彼此也是尷尬。

“非是臣不願,”何公婉拒道:“只是臣上了年紀,不耐久坐,時辰又晚,該告辭了。”

“何公就留下來,陪朕說說話吧,”聖上嘆口氣,緩緩道:“高處不勝寒,有時候,朕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何公聞言微怔,倒是沒有再提離去,只是含笑道:“後宮諸多宮嬪,竟沒一朵解語花?”

“何公明明看出來了,何必再取笑,”內侍們奉酒過來,聖上自酌自飲,頓了一會兒,方纔低聲道:“朕同貴妃吵了幾句,再見反倒彆扭,無處可去。”

何公自從聽聖上說因私事不豫,隱約便猜到事關貴妃,他爲外臣,不好干涉內宮,卻也聽聞這半年來柳貴妃獨得聖恩,備受恩寵。

只是男女之事,牀頭打架牀尾和,今日還滿腹怨言,備不住明日便好的蜜裡調油,他畢竟是外人,不好多說,所以也只當過堂風,聽過便忘。

聖上好容易才找到人說話,知道何公並非搬弄是非之人,倒也不介意他沉默,繼續道:“朕脾氣執拗,貴妃也一樣,有時候,明知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能過去,但人終究是人,放不下。”

何公聽聖上言辭懇切,竟是真動了情,先是詫異,隨即勸道:“臣隨來不愛理會後宮內帷之事,卻也聽聞貴妃盛寵,月盈則虧,聖上仔細婦人恃寵而驕,因而生禍。”

“那倒不至於,”聖上搖頭,道:“貴妃年輕,卻也明分寸,從未言及朝堂,更未曾恩蔭家中子弟,與朕爭執,也並非是爲私利。”

“那是爲何?”何公微微寬心,莞爾道:“嫌聖上後宮奼紫嫣紅?”

“那倒是好,”聖上也笑了,無奈道:“自從得了她,朕哪裡再往別處去過。”

這句話透露出的意思太多,連何公都覺驚心,思及前言,忽的福至心靈:“聖上,貴妃身份……是否有難言之處?”

聖上眸光一肅:“何公何出此言?”

“看來的確是了,”何公嘆息道:“貴妃冊封逾半年,卻未曾在後宮走動,除去一個名字,再無其他,若非如此,卻是奇怪。”

聖上沉默不語。

何公靜靜看他一看,同樣靜默,一時間,席間只有觥籌之聲。

如此過了一刻鐘,他方纔道:“聖上竟行孟德之事?”

聖上神情紋絲未變,淡然道:“確是朕德薄。”

他這樣痛快,何公反倒不知如何應對,喝一口悶酒,嘆息道:“冤孽。”

聖上向他敬酒:“是朕荒唐,何公若是想罵,但請直言。”

“臣罵又有什麼用?”何公目有無奈,悵然道:“終究不能迴轉。”

“迴轉不了了,”聖上笑起來:“再來一次,朕還會行此事。”

沒了在邊上說話的人,錦書這頓晚膳不免吃的有些沉悶,然而她喜怒不形於色,倒也瞧不出什麼異態。

用過飯後,她照常往後殿去沐浴更衣,待到髮絲乾透,饒是聖上未歸,卻也吩咐宮人鋪牀,準備歇了。

陳嬤嬤沒提過今早那事,這會兒卻有些坐不住:“娘娘,聖上還在前殿同何公說話,待會兒便要過來,您不再等等?”

“等什麼等?”錦書淡淡道:“我乏了,不想等。”

宮人們面面相覷一會兒,終於還是按她吩咐鋪牀收拾,待她歇下,便熄了燈。

夏夜裡晚風徐徐,遠比白日暢然,聖上同何公出了前殿透氣,遠遠瞥見偏殿的燈熄了,目光一黯。

“她啊,”他向何公道:“性情剛硬,不可轉圜,朕如何相勸,都不爲所動。”

“若是換了別人,朕有一萬種辦法收拾,可是她,”他靠在硃紅欄杆上,夜色之中,竟有些寂寥:“朕卻毫無應對之法。”

何公是儒道大家,自然不會首肯聖上行孟德之事,然而他久經朝堂,對於天子聲名的維護,也使得他不會將此事鬧大,事到如今,也只能將此事按下,當做不知。

頓了頓,方纔道:“貴妃……心有怨懟麼?”

聖上倒不避諱,目光黯然,緩緩點頭。

“聖上,”何公變色,語氣沉沉,勸誡道:“貴妃現下是你枕邊人,心中有怨,若生他心,國將動盪!”

“她不會的,”聖上面有疲色,道:“朕知道,她不會。”

何公定定看他,聖上同樣回望,到最後,還是前者先認輸,搖頭苦笑:“臣此前聽聞,楚懷王甚愛鄭姬,袖所言無所不從,尚且心存疑慮,今日見聖上如此,方纔此言非虛。”

“美人關難過,”聖上笑道:“朕也一樣。”

一切都已經說開,何公反倒不好再說什麼,瞧聖上神情,同那位貴妃之間,還有的磨呢,他一個局外人,不好插手。

“夜色已深,聖上早些安置,”他示禮道:“臣告退。”

聖上輕輕頷首,示意寧海總管親自去送,自己卻留在原地,半倚朱欄,隔着一段月色,靜望那座已經熄燈,徑自安謐的宮闕。

那邊已經歇下,大概睡着了吧。

也是,自己是否過去,她哪裡會真的在意。

她的情真意切,從來不是給自己的,唯有冷心冷情,時時相對。

雖是自作自受,可他畢竟也是人,也有心,也會覺得很難過。

天地之大,皆爲王土,可在這一刻,聖上立在哪裡,竟生出一種無家可歸之感。

此心安處是吾鄉。

只可惜,那裡門扉已閉,再不會叫第二個人進去了。

終究是晚了一步,徒生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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