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一動,難不成,那金釵竟是潘先生丟的麼?
姐兒們散去了,我追到外面找小廝問了潘先生的住處,忙趕去瞧他。
不知道這金釵是不是他那顏如玉贈給的?潘先生昨日說了與人有約。可千萬不要與這金釵有關啊!我哪裡是越來越聰明,分明又辦了件蠢事,希望現在送去,莫要耽誤事。
潘生租住在紫玉釵街後面的鐵帽兒衚衕,又深又長,荒草叢生,大白天也總教人疑心有鬼,想必潘生日子過的不見佳,猶捨不得賣了金釵,金釵越想越覺得定是他的要物。待數到該潘生住的門口,我剛要敲那腐朽木門,突然聽見潘生聲嘶力竭在喊:“我有甚麼用?我有甚麼用!現下我只想要回來!”
咦?我只得把手縮回來,暗想,這是出甚麼事了?那麼好脾氣的潘生,怎生動了這麼大肝火,不會與金釵有關罷?
只聽潘生彷彿冷靜了些。又道:“就算小生一時想不開,可是小生全都是爲了他……”
另一個聲音清冷的說:“早跟你說了,要你想好了再來,你如此毛躁,又怪的了誰?這世上,哪有後悔藥可吃?你若非要退換,只得加些利息了。”
潘生似是猶豫了一下:“小生並沒有再有價值的東西……”
那聲音冷笑道:“你有命啊!可願以命想贖?”
潘生似乎也愣了,良久未曾說話,半晌方道:“小生的命,亦早已與了別人……”
“哼,”那聲音道:“你可好好想想罷!我沒那麼多時間供你權衡利弊。”
聽着那人要走,我忙躲到枯草後邊。不料半晌木門也未曾被推開,我心下起疑。難道那人還在屋中?
總覺得那人似乎有甚麼潘生的把柄,在要挾潘生,莫不是潘生借下了高利貸,還不起要以命相抵?糟了,說不定昨日潘生便是要以金釵還債,給我耽擱了,真真是誤了大事,想到這裡我也顧不得許多,忙推門進去了,但見院子裡堆疊着枯枝敗葉,兩棵妖怪似得栗子樹像四面八方伸着光禿禿枝幹,兩間土坯草房,窗紙早破了。破布也塞不住,猶嗚嗚往裡灌着風,掉了漆的破門上還掛着斷了半截的竹簾子,四處灰撲撲的,煞是荒涼。
只有潘生一個人正坐在乾草堆上發呆,不想我推門而入。不由愣住了。
我見不到說話那人,更加疑惑,忙藉故問道:“潘先生染了風寒,怎生還坐在外面?獨個兒在家,沒有人照顧麼?”
潘生忙起身把我往屋裡迎,愁容上仍苦澀一笑:“小生家徒四壁,又初來京城,無親無友,哪裡能來甚麼人?梅姑娘肯來看望,小生已經很是感恩於心了。”
屋裡更是四處落灰,房樑上結着蛛網,傢俱俱是開裂的木頭,一眼望到頭的小屋子,根本沒有人在。
奇怪,潘生爲什麼要說謊呢?定是讀書人清高。以還不起債務爲恥,這破爛茅屋說不定有後門,那人從後門出去,也未可知。
我忙拿出那鳳釵來:“潘先生,這鳳釵可是您丟的?”
潘先生一愣,勉強笑道:“原是丟了,多謝多謝,你若不送了來,小生現在還不知丟了這東西。”
我瞧着好似潘生並不知東西丟了,只怕他欠的債這金釵都抵不了,又怕他給那冷冰冰的債主逼的尋了短見,便勸道:“先生不是說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眼下若是先生有甚麼難處,煙雨閣財大氣粗,莫先生定能相助先生一臂之力吶!”
潘生猶豫一下,還是搖搖頭:“小生未曾有難處。”
哎哎,這便是讀書人的風骨麼?還只道潘生不拘小節,不想也真真是個死鴨子嘴硬的。
潘生把金釵往懷裡一塞,找茶壺給我倒水,我忙道:“先生莫要麻煩了。”轉念一想,問清楚說不定能幫上忙,便又忍不住多嘴問道:“先生,那金釵……”
潘先生笑道:“是故人相贈,現下各奔東西,這也僅僅是個念想,睹物思人,聊勝於無。”
潘生苦澀一笑:“小生纔來京城不久,兼又窮困潦倒,人生地不熟,哪有甚麼親友。能來甚麼人?梅姑娘肯來看望,小生已經很是感恩於心了。”冬每亞圾。
潘先生笑道:“是故人相贈,現下各奔東西,這也僅僅是個念想,睹物思人,聊勝於無。”
看來必是那位顏如玉的東西了。潘生當真怪教人同情,孤苦伶仃,背井離鄉,連那位顏如玉都斷了來往,獨個兒在這破房子裡,還有人逼債。
我暗下決心,得想想辦法幫幫這位古道熱腸的潘生纔是,跟莫先生商量商量,也許能有辦法。
晚上再送夜宵,又碰上瓣兒跟那貨郎糾纏不休,這倒黴貨郎難道不知道吃一塹長一智麼?還不如梅菜我吶
我湊近一聽,倒聽見貨郎道:“姑娘,您要是真有想換的,大可拿出來,小的甚麼都能換!”
“哼,”瓣兒翻了個白眼:“甚麼都能換?那姑娘我拿甚麼能換我那情郎給別的臭女人奪走的心?”
我登時嚇住了,瓣兒這話,莫非說的是潘生麼?
那貨郎微微一笑,倒讓我覺得陰測測的:“怎麼不能?要看姑娘拿甚麼換。”
瓣兒哼了一聲:“放你媽驢屁!糊弄鬼吶?你倒說說看,拿甚麼換?”
貨郎忙討好的笑道:“姑娘別的確實沒有甚麼珍貴貨色,但壽命長的很,姑娘可願短壽得情郎一心一意?”
瓣兒一聽,怒道:“說的甚麼屁話!拿命換心?老孃瞧你是活的不耐煩了,竟來消遣老孃!”
邊劈頭蓋臉要打那貨郎。貨郎忙抱頭躲道:“姑娘反正不信,換便換了,只當一句玩笑,又有甚麼損失?”
瓣兒眼珠一轉,似是死馬當活馬醫了,道:“玩笑便玩笑,姑娘也不是開不起玩笑的,你若當真有這個本事,姑娘也不怕拿命來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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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貨郎清秀的臉上頓時露出奸猾之色,但轉眼便換成笑臉:“姑娘換便換,可悔不得了。”
瓣兒鼻孔一張,噴出兩股白氣:“你當你是月下老人還是判官?說甚麼夢話?”
貨郎忙道:“成交成交,姑娘只瞧好罷!”
瓣兒一聽倒偏頭髮了個呆,似真是有幾分相信。
趁瓣兒一分神,那貨郎擡起貨筐逃也似的飛快的跑了。
這貨郎爲了逃脫,竟說出這種糊弄人的話,連梅菜我都不信,不過遇見不依不饒的瓣兒說出此等託詞,大概也是無奈之舉。倒也是個腦子快心眼靈的。
瓣兒也是半信半疑,瞧貨郎一轉眼消失,只得撇撇嘴走了,喃喃道:“這勞什子貨郎,倒戲耍到老孃頭上了,再見到他,管教他沒得後悔”。
這貨郎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就算瓣兒拿命換,潘先生有怎麼可能瞧上瓣兒?再說退一萬步,真真能換成,命沒了,心給她又有何用?相見不如懷念麼?當真可笑。
我送了夜宵,剛想去尋莫先生,倒見潘生來了。
潘生見了我,忙問道:“梅菜,可瞧見瓣兒姑娘了?”
我奇道:“潘先生找瓣兒做甚麼?”
潘生苦笑道:“孑然一身的日子過得累了,小生爲着個得不到的人,奔波勞累,幾近沒有力氣,這一病,更是想更深人靜,若有家人在側,方纔安穩,瓣兒姑娘對小生青眼有加,小生怎會不知,想來前些日子心煩氣躁,只惦着過往的雲煙,現下想想,許小生並未有那豔福,瓣兒姑娘倒實實在在,小生也想開了,鏡中花水中月總不真切,不若日後踏踏實實過日子的好。”
“啥?”我吃了一嚇,潘生爲着那送金釵的顏如玉,背井離鄉到這裡,又不知欠了甚麼債被人以性命相逼,竟尋思着半途而廢,與瓣兒成親?莫不是風寒發燒,把腦袋燒壞了麼?
我忙道:“先生可是說笑!那送金釵的人怎麼辦?”
潘生笑着拿出金釵:“以前,金釵的主人是我,以後,金釵的主人,便是瓣兒姑娘了。”
我忙又問:“先生何時打定這個主意的?”
潘生想了想,道:“時候不大,本來爲了以前的舊人,小生幾近舍了自己一切,但剛纔突然如夢初醒,想到往日許多事情,緣生緣滅,不大好強求,也大沒有意思,不若放手,小生已經沒有甚麼可失去的了,還是忘了前塵往事,與真切的人過真切的日子罷
瞧潘生那認真的樣子,絕對不像是發瘋,我突然一個激靈,想到了那以舊換新的貨郎來。
他不是說,瓣兒可以以命換心,難不成,竟是真的?
那個貨郎究竟是怎麼回事?再瞧見他,定要問個清楚。
我只道沒見到瓣兒,先把潘生催回去:“這正是恩客最多的時候,瓣兒姐姐想也忙的很,先生莫不若先回家養好身體,明日再來不遲。”
潘生道:“可是現下小生心裡宛若滾油煎着,只盼見瓣兒姑娘一面……”
我越聽越毛骨悚然,忙推着潘生:“潘先生不知道煙雨閣規矩多的很麼?不速速回去,給莫先生知道了,只怕對瓣兒姐姐也不好。”
潘生聽說對瓣兒不好,方纔嘆口氣,戀戀不捨的回去了。 慕/殘/文/學 ,如果你覺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