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含香忽然長長吁了口氣,說道:“我已經在這位姑娘面前替你講了許多好話,可是這位姑娘仍舊沒對你動心,看來你是一個不討女人歡心的男人。”
彈一指沒說話,花含香又接下去說:“如果我是你,就會識趣地從姑娘的眼前消失,而且永不出現。”
“可惜我不是你。”彈一指似笑非笑,道:“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會在不喜歡我的女人面前消失,只會讓那個女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這就是女人討厭你的原因。”花含香道:“在我的劍出鞘之前,你還有機會改一改自己的脾氣。”
彈一指收起不屑的表情,目露寒光,冷冷道:“花侯爺真的要替人出頭?”
花含香緩緩點頭:“我喝了她的酒,欠她的人情。”
彈一指默默注視着花含香,忽然笑道:“你以爲自己還是十五年前的那個出劍封喉的花含香嗎,你已經十五年沒有殺人了,不僅你的劍鋒會遲鈍,而且感覺也會遲鈍!
“最重要的一點是,你老了,不要忘記,十五年前,你已經二十六歲!
“花含香,你的巔峰狀態已經過去,而我,我剛好二十六歲……”
“我剛剛殺過人,劍門關,天府五煞星剛剛死在我的劍下,我的感覺還像當年一樣,絕對出鞘封喉。”
花含香的話令彈一指立時噤聲,他不信地:“十五年沒拔劍,拔劍的感覺一點也沒生疏?”
“不信,你可以試試。”花含香說了這幾個字,竟然不再看彈一指,一臉的冷漠。
良久,彈一指也不說話。
寂靜中,琴聲驟起。
彈一指一邊彈琴,一邊說道:“這是李白的一首《將進酒》,世上會彈此曲的人不止我一人,可花侯爺若是拔劍出鞘,不論是你一劍封喉,或是我一指銷魂,你都永遠難再聞聽此聲了……”
花含香雖是一名劍客,但他甚是佩服唐代大詩人李白的天才,也許是自己豪飲不羈的緣故,他經常將李白視爲酒中知己,數百年前詩仙放浪的形骸以及寂寞的心情彷彿可以在他身上找到。
李白那些絕妙篇章他能倒背如流,琴聲響處,他低低吟道——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吟到這裡,他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個天真爛漫,笑容可掬的把酒問月的酒仙。
琴聲不斷,他接着吟道:“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爲我傾耳聽……”
他心念一動,想道:“我總是在殺人之前給對手準備一碗酒,難道彈一指在殺人之前卻要請對手聽他彈奏一曲?”
琴聲忽如鐵蹄踏冰,忽如冷刀割風,忽而又似春江水暖,月色清朦……花含香心內明白,彈一指並非真的彈琴給他,而是在尋找殺機。但琴聲確實優美,令他如醉如癡——
便在這時,只聽“錚”的一聲,絃斷,琴聲寂滅!
數道寒芒,閃射而出!
花含香目光如電,只見寒芒射向桃花。
桃花早有準備,他沒有像花含香那樣沉浸在琴聲裡,手中剪刀在綢緞上一劃,花朵紛飛,當空舞出:“噗噗噗噗噗噗噗!”
但聽得沉聲七響,七朵桃花被彈一指射出的暗器釘在牆上!
彈一指的“銷魂一指”果然厲害,桃花只攔截了七枚暗器,第八枚暗器她已無能爲力,因爲,在彈一指射暗器的一瞬間,桃花最快的速度也只能剪七朵桃花。
暗器乃是小小的喂毒銀針,見血封喉。
銀針無論射入桃花哪個部
位,桃花立時會中毒而死。
儘管桃花算準花含香會出手,但她仍是花容失色,因爲,就算花含香拔劍殺了彈一指,也絕不可能在殺了彈一指之後再打落暗器,她不相信世上有這麼快的速度。
所以,她剪刀揮出時,心已冰冷。
她認爲自己死定了。
但她沒死。
她看見了一隻手,兩個手指。
手指一夾,就將那枚頭髮絲那麼細的銀針夾住。
夾住銀針的當然是花含香。花含香明明跟她相距甚遠,可不知怎麼,他的手就那麼快地伸到了她的身前,而且,兩指輕輕一夾,便不可思議地夾住了本可取她性命的暗器。
桃花氣未喘出,又驚呼一聲——
因爲,她發現第九枚銀針正無聲地射向花含香的後腦!
原來彈一指使的乃是聲東擊西之計,花含香右手接暗器,此時再去拔劍肯定晚了一步,只見他周身不動,指尖一顫,內力陡吐,但見寒芒一現,被他夾住的銀針激射而回,聽得細細的一聲響:“叮!”
兩枚銀針空中對擊,落在地上。
同時,花含香也已退回剛纔站立的牆邊。他飄身、接針、吐針、退回,幾個動作在同一瞬間一氣呵成,令人眼花繚亂,歎爲觀止!
花含香臉上看不出喜怒,沉吟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則是《將進酒》的最後幾句。
花含香臉色一頓,道:“搶喝女兒紅的是我,爲什麼要殺她?”
彈一指面如死灰,他忽然叫道:“花含香,你爲什麼要重出江湖!爲什麼要不顧性命救這個婊子!”
花含香沒有理會他,而是倒了一碗酒,冷冷道:“這碗酒是給你喝的,你喝了它,我的劍就會出鞘。”
他說着,竟轉過身去,不再看彈一指。
彈一指的臉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白,喃喃道:“鐘鼓饌玉何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好,花含香,我就喝了這碗酒,然後與你再一決生死!”
他捧起碗,一飲而盡。
“呼”的一聲,將空碗拋到腦後,扔出門外。
他嘴角抽搐,雙眼充血,他已經變成了一頭兇猛的困獸,但絕對冷靜!
他緩緩舉起那把微彎的琴。
弦已斷,琴無聲。
可花含香分明聽到了一種聲音。
金戈斷玉的聲音,硬木碎裂的聲音,以及刀風破空的聲音!
花含香一直沒有轉身。
桃花卻看得明明白白:只見彈一指舉起彎曲的琴,琴就碎了,琴碎,現出一把彎刀,這把彎刀很薄,薄得幾乎透明!
如此薄的刀,無論在空中劈出的速度有多快,都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桃花甚至想,就算這把彎刀把人的脖子砍斷,瞬息間也不會感覺到痛。
無疑,彎刀的速度比剛纔射出的暗器快得多。
而比彎刀更快的,是一支箭。
一支酒箭。
酒從彈一指的嘴裡吐出。
彈一指剛纔喝的是女兒紅,而女兒紅喝到男人的肚子裡是吐不出的,顯然,彈一指並沒有將最後一口酒嚥下!
他早有預謀,他把酒變成了致命的武器。
武器有許多種,每一種武器都有殺傷力,但是,只有對手沒有想到的武器纔會是致命的武器!
桃花一直盯着彈一指,都沒料到他有此一着,花含香揹着對手,他能想到嗎?
薄刀。
酒箭。
酒箭後發先至,直射花含香後頸!
更令人意料不到的是,酒箭離花含香僅五寸處,突地
爆開,變成了漫天酒雨!
酒箭頓成酒針!酒陣!
奇怪的是,酒箭激射,無聲無息,而酒針紛亂,卻是“哧哧”勁響。
薄刀依舊飛快。
彈一指見花含香此時還沒動,臉上已露出獰笑。他知道這一戰自己贏定了,對方就算能避開數百枚酒針,也無法閃過他的彎刀一切。
這一切,一個花含香會變成兩個。
然而,彈一指的獰笑剛剛泛起,就凝固了。
因爲這時,花含香的劍出鞘——
花含香的劍似乎有一種神奇的魔力,他的劍一出鞘,那漫天的酒雨立時消散無蹤。
而且,當劍光出現在他眼前,他的刀就彷彿遇到了無比強大的阻力,再往前推進一點點都不可能。
他甚至看出,只要他的刀再往前推一點點,就可以殺了對手。
但是不能。
他只覺得咽喉一涼,刀已僵住。同時僵住的,還有他的心和血脈。
再看花含香,劍還在鞘中,彷彿根本沒有動過。
他這才知道,贏的不是自己……
他的目光吃力地從劍鞘移到花含香的臉上。
花含香的臉仍是痛苦和冷漠,根本沒有勝利者的喜悅和微笑,他忽然有許多話想問:你爲什麼不笑?爲什麼會痛苦?你的劍是如何劈開酒陣避開彎刀的?
“出劍封喉”這個神話真的沒有人能打破……
可惜,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刀脫手,人倒地……
花含香默默轉身,緩緩道:“彈一指死了,我是否已不欠你的人情?”他說着就往門外走。
桃花道:“你要到哪裡去?”
花含香道:“到哪裡去我不必告訴你,我只想離開這裡。”
桃花道:“現在是半夜。”
花含香道:“每一天都是從半夜過來的。”
桃花道:“可今夜天寒地凍。”
花含香道:“年年都有天寒地凍的時候。”
花含香不看桃花,他一邊回答,一邊往外走。
桃花道:“可你喝了我的女兒紅。”
花含香站住,他沒有回身,冷冷地:“你想說話不算數?”
桃花嘆道:“這是事實。”
花含香仍靜靜地:“你說,我還欠你什麼?”
桃花道:“你是不是什麼都肯給?”
花含香點頭:“什麼都可以給,但有一樣不能給。”
桃花道:“什麼?”
花含香道:“愛。”
桃花怔了怔,她的眼裡忽然閃出寒光:“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花含香毫不猶豫道:“給你。”
桃花又沉默了一會,道:“你寧可不要命,也不會對我動心?”
花含香乾脆道:“是的。”
桃花道:“你替我殺了彈一指,爲何還要給我機會?”
花含香道:“雖然我已不欠你,但你可以先欠我的。”
桃花忽然笑道:“可我也有一個習慣,從不願欠別人的。”
她的笑聲,聽起來很是悅耳。
花含香道:“既然這樣,那我走了。”
桃花馬上頓住笑,道:“要走可以,但得帶上一樣東西。”
花含香搖頭道:“我不需要任何東西。”
桃花急道:“別的東西你或許不需要,但這樣東西,你非要不可,因爲這是女兒紅的解藥。”
她原以爲,只要她說出這句話,花含香會立即止步,沒想到他根本沒反應,繼續往前走,聲音出奇的平靜:“如果我接受了你的解藥,豈不是又欠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