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也不理會他們,幽幽地道:“我和爹爹是從臨安到東京來瞧病的,誰知道剛進東京城就讓一個小毛賊把身上帶的銀兩都偷走了。”說到這裡,她故意頓了下,看了眼正尷尬的站在一邊的那個男孩方接着道:“在東京城裡我們舉目無親。沒耐何,只好將癱瘓的爹爹安置在一間小破廟裡,我自個出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討到些飯食回去將養爹爹。”說着假意擡起手來去抹她那一滴眼淚也無的眼睛,心下暗自得意,自己的謊話真是編的越來越流暢了,只是文縐縐的自己都覺得噁心。
“可憐的孩!這賊也太可惡了,連孩和病人的錢也偷。”那婦人邊咳邊嘆道。“孩,你到炕上來坐,站在那裡看凍着腳。後來怎樣?”
安心依言坐到炕牀上道:“後來我去相國寺東門大街上的泰和堂藥鋪門前乞討。我想着開藥鋪的老爺們總是慈悲一些,就算不施捨銅錢,施捨點湯藥也是好的。誰知讓夥計罵了一頓把我打了出來,可巧這位小哥也在泰和堂裡抓藥,看不過眼替我說了幾句公道話,還給了我五十枚銅錢。”說着,安心將早上王大給她留的幾枚銅錢掏出來獻寶。
那婦人聽罷欣慰地看了站在身旁的兒一眼誇獎道:“襄兒,你做的很對。”
那孩頓時羞的滿面通紅,心裡如翻江倒海般難過。
安心得意洋洋的一笑,也不再去用言語擠兌他了。手腕一翻將銅錢納入懷中,爾後一把抓住那婦人的手腕將手指搭在脈絡上道:“爹爹常說,受了人家的恩惠要好好報答。別的我也不會,只是自小跟着爹爹學醫。恰好聽小哥說大娘你病了,所以跟着來瞧瞧。”她一邊說一邊心內暗笑——等我瞧好了這婦人的病,你們是不是也該報答報答我。別的不稀罕,先讓我搬進來擠擠住着也就可以了。
那婦人將信將疑的看着安心微笑道:“你小小年紀就會看脈,那可真是了不起的事情了。”
“大娘。你得的是肺癆。”安心轉頭對着那男孩道:“把抓的藥拿來我瞧瞧。
“你胡說!大夫說我娘得的只是傷風咳嗽,吃兩劑藥就好了。”那孩氣憤憤道。
“咦!我又沒說你娘得了愛滋病,只是肺癆而已,又不是治不好,你這麼激動做什麼?”安心也氣呼呼的問道。
“我得罪了你是我的事情,你爲什麼要咒我娘!”那孩指責道。在古時候得了肺癆富人家也許好生靜養還能多活些時候無妨,可是窮人家要是得了這個病,也就和得了絕症差不多了。至於安心說的什麼“愛滋病”他壓根也不明白是什麼,反正料想肯定也不會是什麼好病。
那婦人在一旁咳了幾聲柔聲道:“襄兒,孃的病娘自己心裡清楚。”說着不禁有些黯然起來。這幾日越咳越厲害,偶爾痰中還帶血,不是肺癆又是什麼?只是可憐這孩還這麼小,沒把他拉扯大看他成家立業之前自己怎麼忍心就這麼去了。
“娘!可是今兒早上大夫明明說只是傷風咳嗽啊!我都按着藥方給你抓了藥回來,吃了就好了。”他仍是不肯相信。
“你們幹嘛緊張兮兮的?”安心一把從那孩手裡將藥搶了過來打開一瞧道:“這藥不行,要換。”
“你別動我孃的藥。”那孩一把搶了回來氣道:“你不過和我一般大,你又懂什麼了!”
“大娘你近是不是乾咳,咳聲短促且痰中帶血絲,胸部隱隱悶痛,午後手足心熱,口乾咽燥?”安心也懶得去理那沒腦的傢伙,直接將那婦人該有的病症一一報了出來。
“是。小姑娘你果然通醫術。”那婦人又咳嗽一陣道。
“嗯。這是肺陰虧虛。放心啦,吃了藥用不上三個月就好了。”安心悠閒閒地道。一面說着,一面也不見外的自行在屋中翻找起來。
“你找什麼?”那孩一聽這病還治得好,對安心也不那麼敵意了。
“當然是找紙墨筆硯啦!不要告訴我這裡沒有。”安心頭也不擡。
“你等着。”那孩跑進內室,不一會工功將東西拿了出來往炕桌上一放。
那婦人半躺着微笑的看着他們跑進跑出,不時輕咳一陣,心裡卻不知爲何莫名的安定起來。
“天門冬、麥門冬……”安心嘴裡唸唸有詞,抓着筆往紙上寫去。
“這是什麼?歌謠麼?”那孩一頭霧水。
安心斜了他一眼道:“藥方啊!笨死了。天門冬就是天冬嘛,主治肺痿咳嗽……哎呀,你不要吵!不懂就站一邊好好看着。吵得我都忘了後面是什麼了。”
“……”那孩明顯有要昏倒的症狀。這都能忘,看來安心這個小大夫實在是不怎麼牢靠。到時方一定要先拿給藥鋪的先生過過目。
過了一會,他看着安心在那裡吃力的寫着字,實在忍不住了道:“你的字太醜了。我來寫吧。”
“你說什麼!”安心狠狠瞪了他一眼。好歹自己從前也參加過書法大賽(幼稚園的),只不過是因爲繁體字寫的時候要想想能下筆,所以寫的不流暢而已。
“沒什麼……不過,我看還是我來寫吧。你累了這麼半天也該歇歇了。”這小孩開始拍起馬屁來,他實在是害怕安心鬼畫符出來的東西沒人看得懂。
“那好吧……”安心將筆遞給他,正好,自己總是不習慣端着毛筆寫字,手都酸了。這下省事了,將用藥用量念給他聽也就是了。
等他寫完,安心拿過又瞧了一遍,字跡倒也淳淡婉美,只是不想誇獎他,便嗤笑道:“你的字也不怎麼樣啊!”
正在此時,門外有人叫道:“蔡襄,你在屋裡麼?”
那孩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安心站在屋裡頓時呆住了。蔡襄!蔡襄!與蘇軾、黃庭堅、米芾並稱宋四家的大書家,被自己說的一文不值!但他不是福建仙遊人麼,怎麼會在東京?錯覺,一定是錯覺。是另一個同名同姓的人啦,安心默默安慰自己,隨口向那婦人問道:“大娘你們可是從興化來的?”
“是啊,是襄兒和你說的麼?” 蔡氏微笑道:“我爹曾是鄉里的教書先生,襄兒小時候曾隨着他念書。家裡窮,現下沒條件讓他去念書,他自己還時常借本書念念,寫寫字什麼的。”
這時正好蔡襄從外面提了只雞走進來興沖沖道:“衚衕口的莫大娘聽說娘病了,叫保兒送了只老母雞來給娘補補身。”
蔡氏咳了一陣,還來不及說話,安心便吶吶道:“先前的話算我沒說過。”
“什麼話?”蔡襄又是一頭霧水。
“呃,沒什麼啦。”安心窘極。
“襄兒,一會雞煮好給隔壁張大伯送一碗過去。”那婦人囑咐道。“小姑娘,你也在這裡吃飯吧,眼見都晌午了。”
“不行,我得回去瞧瞧我爹。他不能動彈,這會要是有什麼野獸或是壞人跑到破廟裡去那就糟了。”安心恢復的很,頓時想起執行她的無恥計劃,怎麼悲慘就怎麼說。
“你……”蔡襄又想起自己偷了她的錢,害她落到這種地步,心裡好生過意不去,不知要怎麼說好。想了想轉頭向蔡氏詢問道:“娘,他們在東京舉目無親的,我看就讓他們住到家裡來吧?擠一擠也比住在破廟裡強。”
蔡氏本就喜愛安心的伶俐,再加上人家還幫她看病,怎麼會拒絕呢,只笑笑道:“難得我兒有善念,小姑娘你要是不嫌棄這屋破舊就把你爹接來住下吧。我和你住這外間,你爹爹既然得的是癱瘓之症動彈不了,也就沒有什麼不便之處,不怕人家說閒話,和襄兒一塊擠一擠住在裡間吧。”
安心聽了這話自然是忙不迭的答應下來,根本不客氣不推託,只跟母倆人打了聲招呼就出門去將蘇揚從客棧裡挪到這邊來,順便還在盤算着預付的另兩天房錢是不是可以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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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開的藥方甚是靈驗,蔡氏吃了幾天後便感覺症狀減輕了不少,慢慢也能支持着做一日三餐了,只是做活卻還急不得。蔡襄見母親身日日好轉,心裡也感到欣喜,現在對安心幾乎是百依百順,言聽計從。而安心在現代也就是個孩王,成日裡和樓上樓下的孩玩成一片,與蔡襄相處自然也如魚得水。她把蔡襄當成小廝使喚,給蘇揚擦身換衣餵飯等雜事,也都讓蔡襄去幹。她仍是每日做她的甩手大掌櫃,成天跑到鬧市裡閒逛,也不許蔡襄在身後跟着。
一天,安心手裡捧着一包東西從門外走進來,蔡襄正在房中寫字,而蔡氏則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
“來看看這個。”安心喜孜孜的說着。
“這是什麼?” 蔡襄擱下筆好奇的拈起一枚卵圓形表面皺縮有棱的黑色顆粒問道。
“好像是什麼花的種吧?”蔡氏也探頭過來瞧。
“嗯。紫茉莉的種,也就是胭脂花啦。”安心解說道。
“你要種花麼?”蔡襄看了看外面凍得石頭般硬的土壤道:“我好像在書上看到說這個花在寒冷的地方長不起來的。”
“種花?”安心不屑地哼了一聲道:“真是沒有想象力。”
“我……那你不種花要這些種做什麼?”蔡襄好脾氣地道。
“我——不——告——訴——你!”安心一字一頓道,轉頭便向蔡氏撒着嬌:“蔡大娘,我好餓哦,有沒有什麼吃的?”安心心裡很喜歡這個溫柔善良的蔡氏,讓她有被母親呵護的感覺,就連有時關心的嘮叨也像極了二十一世紀她的親生母親,所以常常不知不覺像個小孩一樣對她撒嬌。
蔡氏一直在旁樂呵呵地看着他們鬥嘴,這會聽說安心餓了忙道:“竈臺上給你熱着飯菜呢。你一個女孩兒家,成天在外面跑得連飯都不回來吃了,這可不好。”
“知道啦!”安心將紫茉莉花種收入懷裡,進裡屋瞧了瞧躺在牀上的蘇揚,在他耳邊輕聲道:“師傅,我知道你可以聽見我說話。我找到財的辦法啦,你乖乖等着哦,等我了財,我一定要用盡一切辦法讓你恢復原來的模樣。”說完站起身來,很滿意地看着蘇揚清爽乾淨的臉龐,蔡襄這小沒有偷懶嘛,連胡都颳得這麼幹淨。想畢伸手像捏布娃娃一樣在蘇揚臉上捏了兩下,然後丟下內心裡哭笑不得的蘇揚跑到廚房吃飯去了。
“哎呀,這個再碾碎一點,你笨死了!”安心又在責罵蔡襄。在這個孩面前,她的天真和欺善怕惡的本性揮的淋漓盡致。
“知道了,你不要再敲我的頭了。”蔡襄不滿地嘟囔着,探着頭左右張望了一下,在安心耳邊輕聲道:“安心,我們的銀花完了,怎麼辦?”
“什麼我們的銀,明明是我的銀。”安心不滿的說道。
“你小聲一點啦,別讓我娘聽到。”蔡襄恨不得伸出手去捂住安心這個大嗓門的嘴,低聲道:“你開的那個方,抓的藥好貴,這半個月,已經只剩下一兩銀啦。”
安心跟趕蒼蠅似的揮揮手道:“沒關係沒關係,你給我賣力點幹活。等這個東西弄出來之後,每天讓你娘吃金喝銀也不是問題。”
“不是吧!這什麼玩意這麼值錢?”蔡襄一副被驚嚇到的表情,看起來好呆。
“商業機密!”安心又順口吐出一句現代詞彙,一邊忙着將碾好的香料再細細的濾上一遍。
“真是女孩家,成天沒事就弄這些奇香怪氣的東西。這可是值很多錢的香料啊!就被你這麼浪費了。銀用的這麼,你也要負上一部分責任!”蔡襄邊碾着香料邊吞唾沫,想到這些香料都是銀買來的,恨不得再將它們碾回成銀。
“……”丫丫滴,這都什麼宋四家啊!怎麼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這傢伙將來會成爲一個大書法家。明明就是一個市儈無賴,簡直比自己還要貪財,不對,是根本就比自己還要貪財。安心鬱悶地想着。
過了兩個時辰。
“好啦好啦!”安心歡呼一聲。
“這樣就好了?”蔡襄狐疑地瞪着面前一個小鉢裡粉狀的東西問道。
“嗯。我還記得《紅樓夢》裡說寶玉是將這粉放在玉簪花棒裡的呢,只是現下沒那個條件,只好將就一點啦。”安心心不在焉的道,她在想該用什麼來包裝能使這粉看上去值錢金貴一些。
“《紅樓夢》是什麼?”蔡襄的問題又來了。
“哎呀!你煩不煩啊。《紅樓夢》是孔寫給他老婆看的書。”安心隨口胡謅道。“因爲孔有一天去逛一個叫‘紅樓’的妓院,結果一時睏倦在妓院裡睡了一晚,做了一個很有趣的夢。孔怕他老婆知道他去逛妓院要罵他、揍他甚至把他給休掉,所以就趕緊把這個夢寫出來拿回家去騙他老婆說昨天在書院裡寫書一夜沒有回家。”
“現在你沒有問題了吧!”安心滿意地掃瞭如同漫畫裡狂流瀑布汗的蔡襄一眼便丟下這個神志混亂的小孩繼續想自己的問題去了。
“等一下,我還有問題……”
啪!安心踢過來一腳。
“孔怎麼會去逛妓院……”
啪!蔡襄頭上揍了一記爆慄。
“……”蔡襄無奈的把後一個問題——孔的老婆怎麼會跟安心一樣暴力嚥進了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