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和蔡襄兩人蹲在牆角處切切私語。
“廢話!你不要再問了,你的問題太多了。”安心怒道:“你聽我的沒錯啦。一會我們去脂香齋門口擺個小攤,你只管把我教你的話大聲吆喝出來就是了。”
“既然有人買,爲什麼你不去吆喝?偏偏要叫我去……”蔡襄很有點懷疑安心的居心不良。
“不會讓你丟臉的啦,你放心。”安心忙着把懷裡的一小包東西掏出來塞給蔡襄道:“我不去吆喝自然有我的理由,我要當托兒呀!如果你是女的話,那我們倒可以換一下角色。”
“什麼是托兒?”蔡襄近覺得自己是不是變笨了,與安心在一起的時候,她說的話自己經常聽不懂。
“就是我們兩個裝作不認識,你賣東西,我假裝是顧客,在一邊誇你賣的東西好的意思。”爲了使蔡襄乖乖的合作,安心耐心地解釋道。
“那不是騙人嘛……”蔡襄剛說完頭上就揍了一個爆慄。
“閉嘴!那不是騙人,難道我們賣的東西不好嗎?既然我們賣的是好東西,那我誇一下東西好怎麼算是騙人。”安心罵完又安撫道:“可是東京城裡這些大姑娘小媳婦的眼界不寬,沒見過世面,她們分辨不出東西的好壞。自然就要有人給她們解說一下——而我就是擔任這個偉大光榮任務的解說員。”
“……”蔡襄頭上飛起很多吱吱喳喳叫的金色小鳥,徹底被安心給侃暈了。
小半個時辰後,兩人來到脂香齋門前的空地邊擺上了地攤。
白色的布墊上擺着一排色澤瑩潤素雅、外型細巧的影青瓷盒。這是安心掏空了蔡襄身上所有銀兩後所能弄到的好的包裝物了。嘖嘖,真奢侈,她心裡還不停惋惜着。這可是上好的影青瓷,要是放到現代那都是價值連城的古董。
安心向蔡襄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可以開始吆喝了,自己則站在不遠處擺了個準備出場的pss。蔡襄“咳咳”兩聲清了清嗓,一提丹田之氣,張開了嘴,卻愣是沒喊出來。安心在遠處威脅似的瞪了他一眼。蔡襄撓撓腦袋假裝沒看見,他從沒在這麼多人的地方賣過東西,難免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起所有的錢都被安心拿去買瓷盒了,孃親還等着自己賺錢回去抓藥吃飯呢,便不知從哪來了一股勇氣,張開嘴大聲吆喝起來:“上好秘製珍珠養顏茉莉香粉,便宜啦,五兩銀一盒……是居家使用,饋贈親友……的佳選擇。”安心教他的後一句“討好美人”他實在是喊不出口,只好草草帶過。
他這麼一吆喝,整條街上不論男女老少倒有一大半人被吸引了來,原因沒有別的,只是想看看是什麼東西賣的這麼貴,也就是瞧個熱鬧。五兩銀,夠一家人吃兩三個月的了,誰家有閒錢去買這種奢侈的東西。
“這位小哥,你賣黃金粉哪?五兩銀還便宜?”一個老者搖着頭感慨道。
“這……”蔡襄遲疑了一下,當時安心告訴他一盒粉賣五兩銀的時候,他也被驚駭了一大跳,胭脂店裡上好的香粉一盒多也不過一兩銀,安心愣是把價格拉到了駭死人的高度。可是當時安心拍着他肩膀安慰他說,“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本來咱們就沒有店面,要是再喊出地攤貨的價錢來,再好的東西也會明珠蒙塵。這世界上有錢人多了去了,女人的錢是好賺的,相信我沒錯的。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沒人買咱們再降價……”
“讓一讓,讓一讓。”這時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從人隙間鑽進來,模樣兒長得一般,一雙黑漆漆如水晶般的眼晴卻湛然若神,看來靈動可愛之極。正是安心出場也。
“小哥,勞駕你把那瓷盒打開來我瞧瞧好麼?”安心一改往日的張揚跋扈,倒是溫柔有禮起來。
“好……沒問題。”蔡襄一時不太適應判若兩人的安心,愣了一下方取過一個影青瓷盒,一掀開盒蓋,一陣淡淡的似有若無的茉莉清香便在人羣裡飄散開來。
好香!好溫雅柔和的香味。圍觀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吸聳着鼻,探出頭去細瞧。只見盒內是帶着瑩潤光澤的細粉,輕白紅香四樣俱美,上面還壓印着凸凹的蘭花紋樣,看起來就與衆不同,別樣精緻。
“果真是上好的香粉!”安心讚道:“只是不知爲何小哥竟賣這樣高的價錢。”
蔡襄心裡暗想,這還不是你逼我乾的麼。他一面腹誹一面卻將先前與安心套好的詞背了出來“這是我家秘法祖傳的配方,一盒粉用了二兩銀的上好珍珠配上其它各色名貴藥材與香料,製法繁瑣困難。這粉不像別的粉那樣厚重澀滯,敷在面上是極容易勻淨且能調理潤澤肌膚的,長期使用是能讓面色晶瑩、肌膚剔透。只賣五兩銀已經很便宜了。”
他這一番話說完,人羣裡有不少女已經開始動心了。這粉確是看來與衆不同,且香味天然幽雅,只是價錢實在太貴了。
“好!”安心拍着手讚道:“今日我家夫人使喚我出來買香粉,走到這脂香齋就見到你賣的這般好粉。只是我身上帶的銀只夠買普通香粉,卻買不起這樣的好粉,小哥可否將這些粉送幾盒到府上?我想夫人見了一定會喜歡的。”她貌似天真的扮着丫鬟的口吻說着,倒也似模似樣。其實若依照安心原本的設想是當場掏出銀買下幾盒香粉,給衆人做一個可以跟風效仿的榜樣,可惜身上已無分文,只好想出這個曲折的法。況且她早就接受了上回在泰和堂被蔡襄當衆奚落的教訓,她一個小孩身上能拿出這麼多銀也的確讓人覺得可疑。
“好。不知姑娘府上何處?”蔡襄順着安心鋪好的臺階走。
“官坊街徐府。”安心任務完成,準備退場以觀成效,走前不忘補上一句加深衆人印象。“小哥你可別忘了。今日向晚之前定要送來,不然夫人要責罵我的。”待看到衆人面上驚訝的神情她深感滿意。這段日成天在街上打轉,早就聽說過官坊街徐府老爺徐奭近日正升遷兩浙路轉運使,那就順便借個名頭來用用好了。不大不小的官員借用正好,沒人追究,對平民百姓來說卻也是個高高在上不可攀及的人物了。
這時人羣裡一個清脆爽利的聲音道:“好一個官坊街徐府!小姑娘,是誰教你這樣在外頭拿着我們徐府的名聲招搖撞騙的?”
一聽這話,人羣裡響起一陣譁然之聲,看熱鬧的興趣濃了。蔡襄擔心地皺起了眉頭,安心卻在心裡默道一聲糟糕,怎麼運氣這麼背,第一次冒名頂替就被抓了個現形。鎮定!鎮定!可不能先亂了手腳,她臉上掛上天真無邪的笑容,擡起頭來向着聲音出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及笄之年的丫鬟攙扶着一個容貌秀麗柔美的盛裝少*婦站在人羣之側。此時兩人都拿眼望着她,不同的是,丫鬟眼中多的是憤怒,而那少*婦卻有點忍俊不禁的模樣。
安心甜甜笑着施了個禮道:“夫人你怎麼親自出門來了?”
只見那少*婦微微一怔道:“你認得我?”
“夫人忘了先前囑咐我出來買脂粉了麼?”安心的臉皮就是厚,面不改色的當面撒謊。“我是進府的小丫鬟,想是夫人貴人多忘事,不記得我了。”
“你還敢胡說八道!我們徐府什麼時候多了你這麼個小丫頭了?”先前那個丫鬟忍不住出聲道:“夫人,她是個騙,你別聽她信口雌黃,咱們府上根本沒她這個人。”
這時只見安心將嘴一扁,眼淚如開了閘似的嘩嘩流淌下來,彷彿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對着那丫鬟哽咽道:“姐姐,我平日並沒得罪你,只不過昨日不小心撞見你正在……正在……我並不敢告訴給一個人知道,可姐姐你也不用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這般欺侮我呀……”她倒是說哭就哭,乾脆利落。別人哪裡知道她是鑑於前幾回要眼淚來助興的時候偏生哭不出來,所以私下配了點催淚劑,不過是薄荷之類的刺激材料製作的,價廉物美。
這番話聽在不知情的人耳裡,還真當是那丫鬟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所以藉着自家夫人忘事的機會來報復安心,不免都有點同情起安心這個小姑娘來了。
“你……你……”那丫鬟氣的咬牙,一時連話都說不利落了。姑娘家要緊的是名聲和臉面,當着這麼多人,安心如此污衊她,這口氣怎能忍的下去。
“小菊,你且別說了。”那少*婦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轉頭看了安心半晌搖了搖頭道:“你這孩倒也聰明伶俐,只是小小年紀怎不學好?說這樣沒邊的謊話。小菊是個實心丫頭,你別再難爲她,我不追究你冒名之事便罷了。”
安心用力眨了眨眼,神奇的將眼淚收回,不放心的瞄了眼仍然慍怒的小菊問道:“當真?”
“自然是真的。”那少*婦溫婉地點了點頭。
“那我走啦!後會無期。”安心揮了揮手,向蔡襄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準備收拾東西開溜。
“且慢!”那少*婦開口道。
“怎麼?你要反悔?”安心有點不悅。
那少*婦柔柔一笑道:“我是想讓你把那香粉拿來讓我瞧瞧。”
“哦。蔡襄,拿給她看。”安心淡淡吩咐蔡襄道。她沒心思再在這裡停留下去了,這回又丟了臉,不點走人難道還等着被人笑話不成。
蔡襄答應一聲,紅着臉兒將一盒香粉遞到那少*婦手中。安心見此情形,隱隱嗅出了點什麼,這小不對頭啊,他臉皮一向不是這麼薄的。丫丫滴,難道小小年紀見了美女就春心蕩漾?自古文人多好色,古人誠不欺我。
那少*婦拿着粉盒端詳了片刻,擡起頭問道:“我可以試試麼?”
“隨便啦!”安心巴不得點閃人,她要試就試好了。
只見那少*婦探出手用小指指甲挑了一丁點香粉扣在手背上輕輕撫開,動作舒緩柔美,讓人看着覺得說不出的優雅。安心見了不禁嘆了口氣,自己在現代也不過和她差不多年紀,怎麼從來做不出如此富有女人味的舉止,說話行事一直都像個孩。
這時一直在一旁仇恨地瞪着安心的小菊也忍不住好奇地看着那少*婦的一舉一動。見那香粉抹在手背上似有若無的壓根看不出施了脂粉,但手背肌膚卻加瑩白細嫩,閃爍着輕盈水潤的光澤。她禁不住讚道:“夫人,這香粉真好,抹了感覺肌膚好通透潤澤哦。”
那少*婦嫣然一笑道:“的確是難得一見的上好香粉。不知多少銀一盒?”後面那句話自然是詢問安心的。
“十兩銀,當面付帳。貨訖兩清,概不賒欠。”安心沒好氣的道。心裡還正在爲先前被當面揭穿的冒名頂替之事而悶悶不樂。
四周響起一片不贊同之聲,這個小姑娘也太會漫天要價了。先前還只五兩銀一盒,眨眼就漲到了十兩銀。
“你……你怎麼亂開價……”蔡襄吃驚到說話都結巴了。
“你什麼你?我高興漲價你不服氣麼?少停我還要漲到二十兩銀呢!”安心蠻不講理地對着蔡襄嚷道。
那少*婦看來脾氣好極,也不介意安心的一再無理取鬧,柔聲道:“小菊,取五十貫銅錢給這孩。”
小菊皺皺眉卻不敢違抗主的吩咐,從隨身的荷包裡取出五張紙票遞給安心,又從蔡襄那裡接過五盒香粉。
“咦!交哎。”安心好奇地將手裡的紙票翻來覆去的看,只見紙票上圖案講究,隱作記號,黑紅間錯還有押字,果然複雜得讓人難以僞造。安心早就知道宋朝出現了世上早的紙幣,稱爲“交”,但她一向無法想象古代沒有現代那麼精密的印刷技術,紙張也沒有那麼多講究,爲什麼紙幣可以流通卻不會出現僞幣的現象?現在她明白了,這樣鬼畫符一樣的東西,能仿得像奇怪呢。“嘖嘖,居然還是天聖元年第一次出現的政府行的‘官交’。”她自言自語着,也不顧別人奇怪地看着她的眼神,居然拿起紙票就當衆親了下去。這可是她淘到的人生第一桶金哪,她不管別人怎麼看她呢!幸好她孩樣貌的外形替她挽回了一點點尊嚴,在別人眼裡看起來只覺得她純樸天真的好笑而不是對她市儈貪婪的厭惡。
一旁的當事者三人則是表情各異。小菊看來對她的粗俗和拜金極爲厭惡,輕哼一聲別轉開了眼睛。那個少*婦則是驚奇好笑地望着安心。蔡襄面上的神情就耐人捉摸了,一方面是爲安心在衆人面前做出這種丟臉的舉動羞愧地漲紅了臉;另一方面他內心裡卻也有種按捺不住的興奮——錢呀!這麼多錢可是他第一次見到的,可以爲孃親抓藥,可以穿的衣衫,可以翻修一下破敗的房屋,可以買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他其實也有想去親吻膜拜紙票的衝動,只是當着這麼多人,他壓根做不出安心那種無恥的舉動。
“呵呵——謝啦!慢走,不送。”在收下那麼多錢之後,安心的心情一下變得燦爛起來,卻仍舊很不要臉的過河拆橋,忙着趕財神爺走了。反正她已經買了五盒,不會再買多了。
“你……”蔡襄再一次跳出來試圖見義勇爲。安心怎麼能對這夫人一再的如此無禮呢?況且這夫人剛剛讓他們了筆大財。
“你什麼你!你只會說這一句話麼?話都說不清楚還出來打抱不平。”安心已經非常仔細的將紙票貼身收進懷裡,順手一個爆慄又敲過去,她欺負蔡襄已經成爲習慣了。“我是看這位夫人在這站了很久了,難免腰痠腿痛,所以請她早早回去休息啊!難道有錯嗎?”
那少*婦輕笑着搖了搖頭道:“你這孩果真有趣,只是太粗魯了。女孩家可不能這樣……”在看到安心擡頭翻白眼望天的時候,她很識趣地收住下面的話頭,又輕輕搖頭嘆了口氣道:“小菊,咱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