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說就拉倒。"我甩開了國師,道:"咱們走着瞧。"
"夫人生氣了?"國師忙追上來,道:"爲夫告訴你便是了,這樣容易生氣,爲夫要心疼的。"
"八成你本來就說想說的罷?"
"可不是夫人最知爲夫的心!"國師笑道:"你應該知道,凡是國喪的時候,一律不準嫁娶的。"
"國喪是個什麼意思?"我轉身盯着國師:"怎地,有哪一個天潢貴胄要過世麼?"
"不錯。"國師眯起了綠眼睛來:"國喪的時候,民間要半年不得嫁娶,你知道罷?"
"我知道。"我皺起眉頭來。
"三師姐!三師姐!"一個小師弟跑了過來,見了國師,愣了一愣,行過禮,道:"三師姐,安平王今日打獵,遇上了猛獸,墜馬過世,舉國服喪,掌門人說,婚事最快也要延緩到半年以後,先不必準備了……"
我點點頭,道:"知道了,辛苦師弟報信。"
"三師姐客氣了。"那小師弟忙道:"三師姐,不曾瞧見了大師哥,好像大師哥,出門買東西去了,這件事情,還請三師姐轉告給了大師哥罷。"
我應了下來,小師弟自去了,好事多磨,說的大概便是這個道理,不過這個國師,倒是挺能未卜先知的。
"怎麼樣,夫人,可服了本座的這個算計?"國師一面笑着,一面將我的左手團在了手裡,輕聲道:"來,爲夫給夫人看一看手相,掐算掐算,看看究竟什麼時候,能算了一個好日子來,咱們好將婚事給辦了……"
我轉手撓了國師一把,自回身去了。
國師猶在身後笑道:"這點點血痕,倒是抓的桃花一般,便做了一個紀念,權作夫人一顆心。"
國師待我好,我自然知道,也十分感激,可是我不敢也對國師好,平添了許多的誤會的話,就更麻煩了。
心裡很不舒服。總覺得,自己像是欠了他的。
一顆兇星?難不成,國師也是一個有來歷的人?罷了,我自己的前世尚且不清不楚,實在也沒法子顧念他人了。
只希望這個拒絕到此爲止,國師身邊,該有更好的人才對。
對我來說,最喜歡的,永遠是陸星河,喜歡誰,哪裡能想到了理由來呢?碰巧的時候碰上了碰巧的人,這是命。
出了太清宮去尋陸星河,記得昨日他說起來,要往鐵錨衚衕去買香料,鐵錨衚衕胡人有許多,賣的夜都是些個奇珍異物,順着青石板街,便一路往那鐵錨衚衕走。
不自覺, 摸了摸胳膊上的金蛇釧,好像,越來越短了,左思右想,這大概等不得了,不如,便往那龍神爺說過的龍神祠,去尋了龍神爺相幫,除了金蛇釧,好歹也除了一個心病。
前世的那個緣分,不知道是一個什麼緣分?總覺得自己,像是四處欠下了人情,但願是前世積德,給我種下的善果罷。
紫玉釵街上有一個非常華麗的建築,掛着彩燈,鶯歌燕語,是紫玉釵街最有名的所在,名喚"煙雨閣",是一個大妓館,來來往往,總有錦衣貂裘的公子哥吹着口哨來尋歡作樂,也有衣着寒酸的文人墨客,來尋覓什麼紅粉知己,這樣的地方出錢建造了龍神祠,想想總有點匪夷所思。
穿過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後面走過去,那煙雨閣的後面,便是小巧素淨的龍神祠了。
龍神祠其實我來過幾次,小時候聽說這裡靈驗,夜燒過幾次香,求龍神爺保佑,莫要讓我娘再去賭,可是好像龍神爺不曾實現了這個願望,活計又多,也便不來了。
上一次來,是十年之前了吧?
龍神祠裡種了不少的果樹,現如今正是掛着果子的時候,滿園果香。
紅紅黃黃的葉子落下來不少,我穿過了小徑走進去,在蒲團上跪下了,上了三柱清香,香菸嫋嫋,擡起頭,神像居然猙獰的跟睚眥大人的戰神廟神像別無二致,是一個大頭神獸,看上去
十分兇惡。
園子清靜,也不見有旁人,我便大着膽子,往裡面探頭,道:"信女前來燒香的,不知道龍神爺可在?"
大殿之內空蕩蕩的,只傳來了微微的回聲。
"誒?"
大殿裡面,好像根本沒有人在。龍神爺今日裡,出去了麼?
"喂!喂!"一個清越的少年聲音響了起來:"小丫頭子,你回來啦?"
我回過頭去,只見一棵大樹上,蹲着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少年。
那個少年一身平平常常的灰布衣裳,臉上卻像是帶着點痞氣:"你是空手來的麼?"
"你,是黃鼠狼?"我凝眉望着那個少年垂在了身後,像是給天雷劈過,隱藏不得的尾巴,道:"你認識我麼?"
"什麼廢話?"那個少年自樹上跳下來,道:"你不是也認識我?你忘了,十幾年前,還是二十年前,誰帶着你去鬼市的?不是正爲着你,咱這尾巴纔給火燒了的,短短時候不見,你倒是貴人多忘事,說起來,你是不是該上街,給我買一個燒雞吃?"
"十幾年前?"我答道:"閣下只怕是記錯了,十幾年前二十年前的時候,我大概還不曾出生。"
"咦,"那黃鼠狼轉了轉眼睛,道:"不對不對,明明就是你,你的靈氣,咱還記得,莫要抵賴,燒雞拿來!"
這個黃鼠狼,說話倒是也挺押韻的,我想了想,便問道:"大仙,只不知道,您怎生會在龍神祠之內?龍神爺往何處去了?"
"誰知道?"那黃鼠狼滿不在乎的說道:"那個憊懶之神,不消說,一定是出去玩樂了,咱才偷偷回來,想摸點子貢品吃,"說着,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懷念來:"建了龍神祠之後,咱,便許久不曾進來了,不想一來,又碰上了你。"
我一下子想起來了,這妖怪識人,好像並不是識面目,而是辨別味道和靈氣,就好像人看黃鼠狼都是一個樣一般,黃鼠狼看人也都是一個樣。
他認識的那一個,八成,便是我的前世了。
龍神爺既然不在,連黃鼠狼都敢闖進來,看來見龍神爺的事情是落空了,但是遇上這個自稱識得我的黃鼠狼,也算一個收穫,我便請黃鼠狼下了樹,在街上買了一個荷葉燒雞與他吃。
那荷葉燒雞是紫玉釵街馬二孃熟食肆裡十分出名的一道菜,雞肉燒的色澤金黃,外酥裡嫩,還帶着荷葉的清香,油而不膩。
黃鼠狼捧着燒雞吃了一臉的油,兩手將一絲絲的雞肉撕開,全然是餓壞了的模樣。
好不容易吃飽了,那黃鼠狼才長長的打了一個飽嗝,道:"你這個小丫頭子,倒是也不算沒良心。"
我忙道:"吃也吃過了,既然咱們算是故人,還請您說一說,故人的故事,可好?"
"你不是說,你十幾二十年前,還不曾出世麼?"那黃鼠狼狐疑的盯着我:"這會子又認了?"
"約略,您認識的那個靈氣,不是這個我,倒是我那個前世。"我忙道:"敢問先生,那個您帶着去鬼市的,是個什麼人?"
黃鼠狼眨了眨眼睛,方纔摑掌道:"啊呀,是了,你別說,人可不曾能永葆青春的,你你你,是那個小丫頭的轉世,對對對,怪不得,靈氣說一個一模一樣!說起了那個小丫頭子來,整個玄陰地的妖怪睡不知道?日日隨在了龍神爺後面,自稱什麼龍神使者,整日裡作威作福的,就知道欺負我們這些個無辜無助的妖怪!不想她死了,已經轉世了,真快真快,用人類的話來說,簡直是一個彈指一揮,滄海桑田哪!"
這個黃鼠狼,看不出痞裡痞氣的,倒是肚子裡還有些個墨水的。
我便笑道:"跟在龍神爺身後麼?只道前世如何了不得,不想只是一個凡人爾。"
原來前世裡,我還跟隨過龍神爺,怪不得龍神爺那般垂憐相幫。
"不算凡人罷?算凡人麼?你的靈氣這樣強大,斷然不是普通的凡人。"
那黃鼠狼精自顧自的說道:"聽認識的鼠妖大倉他們說,你,是天界來的,據說要滿滿在人間熬一個百十年,還要回去的。"
我心下一緊,是了,那個夢中的仙鶴,可不是也說過,我是瑤池裡面來的麼!一百年?那, 何時會離開人間?已經轉世幾次了?
黃鼠狼瞧着我臉色不大好,忙又接口道:"對了,說起來,你尋龍神爺,爲着什麼事情?"
我答道:"有一個東西,須得求龍神爺解開,也不知道龍神爺什麼時候能回來。"
"等一等就是了。"那個黃鼠狼吃了我買的燒雞,儼然便立時跟我熟絡了起來似的:"我說,你要是不着急,可以等一等再來,那龍神爺,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總還會回來的。"
"多謝您一番好話。"我還待要說話,那黃鼠狼的臉色卻變了,不知怎地,居然刺溜一下子,便鑽進了桌子底下,不見了。
奇怪,我四下裡一望,正瞧見一個寺廟裡的僧人擡着巨大的鎏金佛像自街上走過來,靈氣四溢,怪不得那黃鼠狼嚇的鑽進了桌子底下去了。
我自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打探出了一點消息來,也沒個頭尾,就不見了。
正聽見街邊有人議論紛紛:"這樣擡着佛祖遊街,可是前所未見,不知爲着什麼事情?"
"你不知道麼?西街口丁家的少奶奶懷胎十月有餘,還不見生產,特地花了重金,求了大佛寺前往祈福的。"
"怪道……好大的聲勢,原來是丁家。"
西街口的丁家?我也知道,他們一家人,是專做當鋪生意的大戶,自然能一擲千金,不在話下了。
既然尋不得龍神爺,便去尋陸星河罷了,剛錯過了身子要走,卻聽見了一個衚衕口傳來了撕心裂肺的一陣子慘叫聲。
我唬了一跳,回過頭來,正見幾個彪形大漢圍着一個妙齡女子,也不知道做甚,我心頭一緊,忙過去了,不看不知道,那個女子也不是旁人,正是阿芳。
阿芳自小裡,也算上跟我一處里長大的,她哥哥阿虎,便是鴻福賭場的打手,當初將我塞進了墓地裡面嫁給殭屍,可不便是那阿虎並着阿豹做的。
但見那幾個大漢提起了醋鉢大的拳頭衝着阿芳便砸,四周的人雖然也瞧見了,但是全對阿芳的慘叫視而不見,縮了脖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我要往前,一個大嬸忙拉住了我,道:"姑娘,這,胭脂虎王家的事情,萬萬管不得!"
胭脂虎王家?我答道:"不管,只怕那姑娘,命也沒了。"
"這是送死啊!"
我也不答,立時衝過去,喝道:"光天化日之下,這樣強搶民女,眼裡還有王法沒有?"
幾個大漢一聽,立時擡起了頭來,見我不過一個小丫頭,自然不將我放在了眼裡,反倒是調笑道:"怎地,你是瞧着哥幾個弄這個小丫頭嫉妒了,你想替她?"說着,一個大漢便站起身來,衝着我過來,笑道:"來來來,你也隨着哥幾個玩兒一玩兒。
那大漢的胳膊一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若是在以前,八成我也得跟着倒黴,但是現如今,我早也不是先前的那個江菱了,反手一扭,那大漢猝不及防,滑溜溜的自我肩頭上扭了過來,一下子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這個小丫頭,有兩下子……"旁的大漢皺起了眉頭來,有一個格外魁梧的倒是站了起來,道:"越辣的越夠勁兒,老子倒是好這一口!"說着,便也跟着衝了過來,我在那大漢肋下一滑,悄悄的便將那定身符貼在了那大漢的後背上,大漢登時動彈不得,只驚慌至極的瞪大了眼睛,幾個大漢忙喊道:"這個小丫頭子只怕會弄鬼!妖人,是妖人!"
"着實不好意思,"我說道:"這個哥哥身上附了妖怪,我若是不出手,你們,大概也得跟着遭殃。"
說着,我將身上的腰牌拿出來,在他們眼前晃了晃。
"太,太清宮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