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隻白白嫩嫩的手卻正按在了那一把傘上,一個秋日青棗一般,又甜又脆的聲音響起來:“這把傘,動不得!”
梅樹和大馬猴俱唬了一跳,擡起頭來,面前卻正站着一個少女。
這個少女也不過跟梅樹差不多的年紀,滿頭青絲簡簡單單的挽了起來,一張鵝蛋臉,生的靈氣十足,正瞪着兩隻杏子眼,秋水一般澄澈的映出了梅樹和大馬猴的身影來:“原來你們,便是那賊人!”
“小生不是……”大馬猴還要辯解,那少女卻不由分說,一隻手往那櫃檯上一拍,但見那水曲柳面的櫃檯,居然硬生生的被擊掉了一個角去。
“咿……”大馬猴和梅樹俱倒抽了一口涼氣。
“有話好好說!”梅樹忙道:“卻不知道姑娘是……”
“本姑娘受妖之託,忠妖之事。”少女的聲音抑揚頓挫:“幾個小妖怪尋了本姑娘,給它們來主持公道!你說,這傘是不是你偷的?”
“姑娘……”梅樹側身擋在了大馬猴身前,道:“其中有誤會……”
“誤會?誤會你個吊死鬼!”少女凜冽的望了梅樹一眼,朗聲道:“你跟賊人一處,果然也是同夥,今日裡,本姑娘便要替天行道!”說着,一把抓住了那把傘,道“你們可知道這傘……”
話才說道這裡,這個少女忽然身子一軟,跌在了地上。
“誒?”大馬猴唬的跳了腳:“這又是怎麼回事?這把傘……這把傘……”
梅樹想把那傘從少女手中拿過來,再扶起了少女,誰知道少女不過一雙白淨淨的素手,力道居然恁地大,梅樹用足了力氣,硬是掰不開。
“是了……”這個時候,大馬猴才恍然大悟:“哎呀……這傘……什麼時候換了模樣?我家那傘,邊緣並不曾有這樣的暗金花紋……難不成!”大馬猴兩手一拍:“昨日往那回春堂,敢是錯拿了旁人的傘,才引出來了, 這一番的事故?”
說話間,梅樹已經將那少女扶起來,靠在了那櫃檯前面,那少女一隻手還死死的抓着傘,梅樹摸了摸脈相,卻露出了一種古怪的神色來。
大馬猴哪裡等得這個,忙問道:“這個可是……這個姑娘,要給妖怪主持公道麼?她這是怎地了?害了病還是受了傷,如何你好怪一副臉色。”
“都不是……”梅樹挑起了眉頭來:“是餓的……”
“甚麼?”
梅樹嘆了一口氣,往後廚之中,尋了一個碗,衝了滿滿的桂花蜂蜜茶,灌在了那姑娘口裡,“咕……”一種飢腸轆轆的聲音從姑娘纖腰小腹處響了起來。
那姑娘長長的睫毛抖了抖,這才醒轉過來,擦了擦嘴,喃喃道:“是好桂花,好桂花蜜,無根水衝出來的?”
“姑娘好品味。”梅樹低下頭,澄澈的聲音溫和的問道:“也不知道,姑娘餓了幾時?”
那姑娘一張小臉,露出了一副十
分委屈的模樣來,轉頭瞪着大馬猴,道:“爲着他,我都餓了三個時辰了!”接着,那少女的聲音低下來:“我還從來沒有餓的這樣久過……”
“三個時辰,就餓成了這樣……”大馬猴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還是……還是爲着小生?”
“咕……”那個聲音再一次用那姑娘腹內響了起來。
“姑娘想吃點甚麼?”梅樹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吃好了,有話咱們好好說。”
那少女眼睛一亮,自然也瞧出來,這裡是一個點心鋪子了:“那……可有栗子東坡肉,紅燒海蔘肘子,蓮藕粉蒸排骨,糖醋肉段,回鍋肉片?飯最好用青柒米,湯只一個海米青菜湯就是了,若是有豬油玫瑰酥,也一併叨擾了,時令的鮮果子麼……”
“你這賊,胡亂看什麼?”那少女說到了這裡,也瞧出來了大馬猴一張掩不住吃驚的面孔,忙分辨道:“我……我不過是餓的久一些,作甚跟瞧着妖怪一般模樣?”
“好說,好說。”梅樹倒是不以爲意的模樣,轉過身,到了廚房去,不多時,滿屋子異香撲鼻,一桌子肉菜便陸陸續續的上了桌來。
一道道菜色俱是油亮亮色香味俱全,滿鋪子異香撲鼻。
那少女撲了過去,是“撲”。
她的吃相併不難看,相反,倒是十分文雅,但硬是吃的很快,宛如風捲殘雲,口中還是念念有詞的:“便是替天行道,也得吃飽了再計較……豬肉外酥裡嫩吃進來回味不錯,嗯,還有點回甘,糖醋的澆汁十分精妙,酸甜味剛剛好……”
大馬猴拉過了梅樹來:“這個姑娘會是一個什麼人,好生的古怪……”
“這個姑娘,該是一個從家裡逃出來的大小姐。”梅樹壓低了聲音:“身上穿着的是最出名的文安錦,卻不見甚麼旁的首飾,該是出來的匆忙,趕着當了或是換了錢。”
“這……”大馬猴低聲道:“若衣服是偷來的呢?”
“這如何可能?”梅樹低聲道:“腳上的繡鞋,領口露出來的裡衣都是上好的衣料,手上也不曾有做過粗活的痕跡,主要是頭髮挽的也胡亂,若是平素不是使丫鬟的,哪一個妙齡女子不會給自己盤髮髻?”
大馬猴露出了一種十分欽佩的模樣來。
正這個時候,那個姑娘歪過頭來,道:“小書生,瞧着你肯請本姑娘吃飯,可見不是什麼惡人,大概是跟那妖怪有了誤會,本姑娘管你擔保了,將傘還回去,與人賠禮道歉,也就罷了!不然的話……”
“這飯可不是小生請的!”那大馬猴瞪了眼睛,忙道:“還有,這把傘的事情,姑娘知道?”
那少女十分爽快的答道:“自然知道,這一把傘,不是那沉在了胭脂河裡一條大鱔魚的物件兒麼!”
“大鱔魚?”大馬猴單薄的身體顫了一顫:“甚麼大鱔魚?”
“胭脂河那胭脂橋的第四個橋洞左近住着的大鱔
魚啊。”那氣力大,飯量也不小的少女,吞下了一口連肥帶瘦五花三層的東坡肉,小嘴亮閃閃的,一雙眼睛也十分銳利:“修行了八百多年了,身側隨着了許多的小蝦米須,這一次害了眼病,想到回春堂瞧一瞧,誰知道,那傘卻給你偷了去,嘖嘖嘖……”
“不是小生偷的!”大馬猴的聲音一下子揚了起來,但是轉而又低了下去:“不過……不過是與小生的那一把傘生的別無二致,拿錯了罷了……”
“哼。”少女冷笑了一聲,趁着這個間隙,又扯下一塊肘子吃了下去。
“昨日你在回春堂,可瞧見了甚麼異處?”梅樹倒是顯露出來一種饒有興致的模樣,道:“見了甚麼人麼?”
“見是見了的……”那大馬猴忙道:“在那內堂之中候診的,是有一個披着黑色斗篷,面目都給遮掩在了那兜帽下面的人,身材十分高大……嗯,當時回春堂裡面,瀰漫了淡淡的一股子水腥氣……不過,我只以爲,是因着下雨罷了,那,那便是……”
“那把傘,可不是普通的傘。”梅樹託着腮,道:“裡面裝的,該是那大鱔魚的精元,想來,你將其中的精元,給捎回家去了,怪道人家那樣的追逐。”
“爲何……爲何要將什麼精元給放在了傘裡面?”大馬猴百思不得其解:“再說了,一條大鱔魚,該不怕水的,何故出來要打傘?”
“笨蛋!”那少女一面啃着骨頭,一面含混不清的說道:“一個凡人,下雨天不撐傘便出來走,生生的淋成了落湯雞,豈不是更惹人起疑?便是妖怪化人,也是爲着掩人耳目,哪有特立獨行,引人注意的?這點事情,你也瞧不出來麼?就從你這個性子,連偷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可見也不是賊人了,天下哪有這般笨賊?”
“小生本來便不是賊!”大馬猴大喊道:“分明是你誤會了小生在先的!”
“原來不過是誤會一場……”那少女摸了摸肚子,舒服的嘆了一口氣,道:“大丈夫不拘小節,算了算了。”
“咳咳……”梅樹倒是咳嗽了一聲,轉頭望着點心鋪子的門口,道:“你們也聽見了,這個傘,也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你們拿回去罷。”
那美人的頭顱再一次鬼鬼祟祟的從那門框左近伸了過來,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內裡,梗着脖子,口中聲音還是大漢模樣:“拿回去?害的我們着急上火,就這樣算了?”
“你想如何?”梅樹再一次露出了那種危險的笑容來:“我呀,有九十九種打了死結的法子,你可想試一試?”
那美人的面孔臉色發青,長長的脖頸伸出來,嬌豔的櫻桃小口一下子咬住了那把傘的柄,脖子一縮便要出去,那少女卻一掌拍在了那美人的頭上,道:“事情,本姑娘幫着你們解決了,你們答應給本姑娘的東西,也該兌現了。”
說着,那少女從身側拿出了一個小小的布口袋來,解開了上面的繩子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