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 折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強敵終於倒地,胡彥之不敢耽擱,飛也似的掠至耿照身邊。

扼在耿照喉間的斷掌青筋糾結,肌肉一束一束賁起,幾近扭曲,顯然已在離體前被人施了某種刺激筋脈的怪異手法,五隻鐵指皮繃骨立,如痙攣般劇烈收縮,牢牢嵌入頸間肉裡,勒得肌膚透出青醬紫色,頸動脈浮凸鼓動,猶如陷網之魚。

耿照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身子微微抽搐,似將斷息。

胡彥之本以爲無巧不巧,細查之下才知連冷北海揮鞭斷手,都是整個狙殺行動的一環,勒頸的斷掌難以取下,若以刀劍硬將它支解,勢必傷及耿照的頸脈,進退俱是兩難。

它拄劍而起,目光陰霾,忽地搖影掠出,長劍架上一人的頸側。

“站起來。”

利劍加頸,那人乖乖起身。胡彥之神色森冷,押人回到耿照身畔,厲聲道:“解開那雙手上的禁制!再玩什麼花樣,休怪我無情!”

那人咯咯掩口,笑得花枝亂顫:“忙什麼?人都嚥氣啦,救了也白搭。”

雪白的襟口顫出一片眩人的乳浪,竟是那名美少婦。

她一反先前擡眸顫抖、楚楚可憐的模樣,明明容貌衣着均未改變,卻像變了個人似的,柳眉斜撩,杏眼靈動,紅豔豔的櫻脣微微噘起,襯於酥白雪膩的傲人身段,一顰一笑都是風情;小小的鵝蛋臉兒看起來十分年輕,還留有一絲芳華正茂的青春少女氣息,嫵媚的模樣卻十分老成,渾身滿溢着瓜熟蒂落的少婦風情。

胡彥之冷冷一笑,美少婦忽然顰眉輕呼,白皙的頸背已被劍尖刺破,沁出一點飽膩殷紅,更襯得膚光勝雪,倍顯精神。“你再多說一字廢話,我便削掉你一隻右耳;數道三你還不動手,便再添一隻左耳。耳朵削完了就換鼻子,鼻子削完了再換手指。”

他冷冷的道:“一!”

美少婦咬牙狠笑,心不甘情不願地握住斷掌,也不見動什麼手腳,那鐵一般揪緊的五根指頭忽然鬆開,耿照胸膛一鼓,仰頭嗚嗚吞息。

“小耿!你怎麼樣了?”

胡彥之不敢貿然撤劍,低頭急喚。

耿照雙目緊閉、四肢癱軟,尚不能言語,但胸膛不住起伏,呼吸漸復如常。

老胡稍稍放下心來,好不容易又有了說笑的興致,斜睨少婦:“不容易啊你,那兩位什麼什麼蛇的賣命火拼,還不如美人籣指一拂,我是走了眼。姑娘是哪條道尚混的,也拿個嶽寰風的好處,來幹這賣命榜的營生?”

少婦輕拂膝裙,嬌嬌一笑,哪有半分殺手賣命、道中火拼的模樣?舉手投足渾似初爲人婦的鄰家少女,春情滿溢、含苞吐蕊,說不出的嬌羞襯喜。“奴家姓符,名叫符赤錦,也有人管叫”血牽機“。”

她歪着粉頸微顰柳眉,支頤側首:“這個諢名兒,奴家不喜歡。從前奴家的爹爹,都喊奴作”寶寶錦兒“,你……你若是答應不告訴別人,奴家……也讓你這麼叫。”

說着雪顏蒸霞,連頸間都泛起淡淡酥紅,當真是膚如凝脂,動靜都掩藏不住。

胡彥之看得目瞪口呆,幾乎忍不住替她鼓掌叫好。美貌的女子他見多了,煙視媚行有之,騷浪****有之,可在利劍加頸之下還忒愛演、又演得如此生動自然,既嬌羞又嫵媚,此姝可說是絕無僅有的一個。

但“血牽機”符赤錦這名號,他卻十分陌生。

若非信口胡謅,其後必有難以測度的來歷。曹無斷持有珍稀材料鑄成的怪兵,冷北海鞭法高明,更練有難得一見的奇術“守風散息”;還有把玩着半截斷臂、言笑晏晏的美貌少婦符赤錦……打從進入茶鋪以來,可說是到處都透着古怪。

老胡正轉心思,卻見符赤錦單手托腮,滿目依戀纏着他撒嬌。

“奴家到底是哪露了餡兒,教胡大爺看破了手腳?”

胡彥之冷笑道:“你換了村姑的妝扮,卻忘了換鞋子。”

符赤錦笑道:“這個不算。不是忘,是別人的鞋兒奴家實在穿不慣,髒也髒死啦!胡大爺眼也忒賊,這便讓你給盯上了?”

胡彥之哈哈大笑。

“瞧了你雙紅繡鞋,也算眼賊?你費心喬裝改扮,卻忘了襟裡的那件織錦桃紅小兜,可不是尋常村姑能穿得上。要說露餡,那處露得纔多哩!”

伸手往胸前一比,誇張地劃了個棉被疊山似的大弧,一雙賊眼色迷迷的,口中嘖嘖有聲。

符赤錦才知自己一番照作,老早就被他識破,平白饒上了褻衣奶脯,讓胡彥之大飽眼福,不由得雙頰滾燙,一路紅到了雪膩膩的胸口肌膚,連忙伸手揪緊衣襟,怒極反笑:“胡彥之,奴家記住你了!”

舞袖拂去,那斷掌驟然一合,悠然又鎖住耿照的喉頭!

胡彥之挺劍急掠,怒喝:“你幹什麼!”

卻已救之不及。

她側首讓過,頸畔曳開一抹細細血痕,點足退到了虯髯大漢身後,兩雙玉一般的小手翻飛如蝶舞,“啪啪啪!”

連拍幾掌,原本端坐不動的大漢猛一擡頭,殘剩的左臂如電揮出,抄刀堵住了胡彥之!

胡彥之硬闖不過,連發數招,那人始終身不離凳,臂膀、腰腿給抹了幾劍,攻勢絲毫不減。寬闊的肩後只露出一雙清澈嫵媚的翦水瞳眸,那符赤錦裙飄袖揚,竟也未作壁上觀,只是身形被虯髯漢子遮去大半,看不清她究竟做了什麼。

老胡想起先前虯髯大漢與小耿鏖戰時,使的是斷掉的右臂,一般的靈活自如,猶如慣用之手,世上又幾人能左右開弓、正反皆能?除非時背後有人操縱!登時醒悟:“是你搞的鬼!”

虯髯漢子身後,傳來符赤錦銀鈴般的清脆笑語。

“來,胡大爺!快來見過閻浮山飛鳴寨的當家、人稱”鐵斧撼宇“的許季山寨主!”

她咯咯笑道:“在奴家近期炮製的傀儡之中,這具時最滿意的了,筋血暢旺、走脈靈敏,搬使起來利落稱手,可惜被你們弄壞啦!”

東海境北的閻浮山胡彥之沒去過,飛鳴寨的惡名倒是聞名已久,據說是一夥窮兇極惡、殺人不眨眼的劇盜,當下無所顧忌,劍尖一顫,於重重刀影中,“噗!”

灌入那虯髯大漢許季山的胸膛,直入燒紅的刀子刺入牛羊脂,長劍透背而出,挾着鮮烈橫猛的血腥氣。

符赤錦“咭”的一聲嗤笑退走,飽滿晃盪的酥胸距染血的劍尖僅只一寸,小巧的繡紅鞋尖若蜻蜓點水、蜂鳥尋花,粗布外裳下紅裙翻舞,婀娜的身影又沒入垂坐的人影當中。

胡彥之不欲纏鬥,正要俯身救耿照,背後一名茶客又揮掌攻來。老胡火冒三丈:“躲在人肉盾牌後頭,算什麼好漢?”

符赤錦兩雙素手按在茶客背門,左旋右轉,既像浣紗又像揉茶,腰如擺柳,乳生驚濤,說不出的詭麗動人;百忙之中撲哧一聲,抿嘴笑道:“胡大爺傻啦?奴家本不是好漢,只是個弱女子。”

茶客只是尋常鄉人,不比惡貫滿盈的許季山,胡彥之不欲傷他,倒轉劍柄,肘接臂彈之間真氣鼓盪,左臂便如鐵鞭一般,掄風直進。人肉傀儡不知疼痛,筋骨強度卻遠不如鶴着衣的關門弟子,登時被打得踉蹌倒退,潰不成軍。

符赤錦咋舌:“好橫的拳掌!胡大爺打死人啦。”

將茶客一推,雙手雖離背心,他卻依舊蹬腿揮拳,朝胡彥之撲去,只是懸絲傀儡斷了線,頭兩拳還挾有些許蠻勁,手腳一旦伸出,再收回時便渙散起來,搖頭晃腦一陣,才散架似的五體投地。

胡彥之三兩下便擺平了一個,麻煩卻未休止。

符赤錦改變戰術,花蝴蝶般穿梭再桌凳之間,繞着胡彥之打轉,所經之處東撥一下、西弄些個,那些呆滯的茶客鄉人便“登”的彈了起來,揮拳往胡彥之撲去。

也不知她是如何操控,隨手輕拍幾下,賣菜的大嬸、挑擔的貨郎……怎麼看都不像練過武的普通百姓,起手居然也嚴謹有度,絕不含糊,不分男女老少,打的都是人身要害,招式手法如出一轍;攢拳並指,動作精準細膩便是胡彥之武功高強,亦不敢逞強硬受,投鼠忌器之餘,轉眼間即被人肉傀儡圍住。

胡彥之周遊天下,見多識廣,知道有“躺屍拳”“役鬼功”一類的武技,專門制人筋脈關節,臨陣時忽然施展,能教敵手自摑一記耳光,又或倒踢自己一腳,被傳得詭秘重重,其實只是“分筋錯骨”與“借力打力”兩門手法的混用組合罷了:壓按特殊的穴位以干擾脈流,觸發身體非自主的反應,再使用挪移借力的招數制敵,在武學中又被成爲“授形法”授形法的原理並不出奇,放眼近日東勝洲,也有幾個傳承久遠的流派對此專研甚深,其中不乏神來之筆,但就胡彥之記憶所及,卻無一家與符赤錦所用的手法相似、效果又如此神奇驚人的。

須知授形法針對,乃是活生生的、具有行動能力之人,中招者在打鬥之際受制於分筋刺脈、倒分挪移的精妙招式,一時身不由己,並非真有什麼鬼神附體、移魂奪舍的離奇事。

而符赤錦操控的人裡,有近乎被下藥昏迷、不通武功的鄉人,有斷臂失神、全無痛感的綠林好手,這些人在她手裡彷彿掌中傀儡,無分軒輊,一般的方便好用,隨手一碰操縱自如,能與耿照、甚至胡彥之這等高手過招。

如許季山這般數百斤的巨漢,若無自主之力,以符赤錦之較小婀娜,連教她揹着許大寨主走路都有困難,何況時像操縱布偶一般,搬弄着與高手相鬥?任憑胡彥之向破了腦袋,也無法透析其中的手法。

然而,對付授形法卻有個顛撲不破的訣竅,百試百靈。只消避免肢體碰觸,又或者以兵刃相鬥,便毋需擔心被授形法所制;又或自己的修爲遠高於對方,自也不怕分筋透脈及借力打力的路數。

胡彥之不懼授形法,卻緩不出手搭救耿照,漸漸煩躁起來:“我將這裡的人全殺了,看你玩得出什麼花樣!”

符赤錦格格笑道:“那感情好。只是胡大爺的動作要快些,好一會沒氣啦,你那小兄弟怕又再死了一回。”

情況危機,胡彥之暗忖:“罷了罷了,今日萬不得已,只能少傷人命!”

暗提內元,便要施展極招,忽地腰間一緊,被人張臂抱住,卻是先前暈倒在櫃檯前的疤面大漢。

那人與曹無斷、冷北海時一夥,老胡自無顧忌,揮掌拍落,打得疤面漢子脖頸一歪,如爛泥般軟軟垂落,頓時斃命,然而雙臂卻像鐵箍般牢牢箝着老胡的腰,至死不放,力量大得出奇。

胡彥之目光掃過小耿頸間的短掌,心中一凜:“不好!”

奮力擡腿,踢得疤面漢子的脊背一隆,胸中爆出骨碎的悶響,下盤仍一時難脫;掙扎之間,五六名茶客撲疊上來,如掛屍般拖住了他左右兩臂。

符赤錦笑嘻嘻的,從重重人影后飄了出來,玉一般的白皙小手隔空蓋住他雙眼,由上往下一抹。

肌膚雖未相觸,但她幼嫩的掌心暖烘烘的,溫溼滑膩中蒸騰着一股幽蘭馨香,正是女子懷腋乳間等羞人秘處,最最動人的芬芳。胡彥之眼前一黑,明明意識清醒,靈魂卻像自氣體裡被抽離出來,一時間天旋地轉。

“胡大爺睡吧!您倦啦,快些閉眼歇息,讓奴家好生伺候……”

符赤錦的聲音似從極遠處傳來,隔着溫暖沉厚的深水,彷彿有回到了孕育化生之處,徜徉在母親腹中羊水裡的摸樣。

胡彥之閉目垂首,苦苦與鋪天蓋地而來的異種沉倦糾纏,意志力終於衝破身體禁制,睜目振臂,將一衆糾纏的茶客震飛出去,雙手重獲自由!他一把攫住符赤錦的皓腕,拉至身前,咬牙嘶聲道:“你!快撤了那隻鬼手!要不……我殺了你!呲目垂首、宛若獸咆,令人聞之股慄。

符赤錦被他滿布血絲的怪眼一瞪,嬌軀不覺微顫;忽地微笑,以指撫頰,歪着千嬌百媚的小腦袋:“奴家在想,天門掌教鶴真人知不知道他最得意的弟子、當世僅存的唯一傳人,竟有這獸一般的面目?”

胡彥之雙目暴瞪,“嗷”一聲吼,右掌曲成虎爪,叉向她嬌嫩的喉頭!

符赤錦被叉得昂頸懸起,小巧的繡紅鞋不住踢蹬,痛苦的神情不過一瞬,右掌微擡,又由上而下往胡彥之面前抹去。他眼前再度一黑,心神渙散。

便只這電光火石般的一窒,符赤錦雙手握住了他的右腕,腕間的陽池、內關兩穴如受針攢,無數細小的氣針竄進手少陽三焦與手厥陰心包兩處經脈,體內充盈的真氣卻一下子失去本能,並未應運護體,似乎侵入的非是外物,氣針瞬間走遍全身,逐一接管各處。

胡彥之滿面錯愕,眼睜睜看着自己一寸寸將她放下,鐵一般的虯勁臂膀全不聽使喚,彷彿是他人之物。

女郎纖細修長的脖頸猶在他掌間,符赤錦雪面煞白,飽滿的酥胸急劇起伏,神情卻毫不驚慌,姣好的脣線抿着一抹淘氣的笑容,彷彿惡作劇得逞的小女孩。

“幸虧胡大爺見多識廣,奴家才能逃過一劫。”

她咯咯輕笑:“你以爲,奴家使的是躺屍拳、役鬼功一類的功夫,胡大爺仗着自己功力精純,遠勝奴家,不怕被分筋刺脈的手法所制,這才放心與奴家拳拳相接罷?可惜,奴家這門”血牽機“並非是那種唬人的障眼法,是很高深的武學哩!”

胡彥之全身氣血運行如常,真力猶在,卻似被封了周身要穴,動彈不得。偏又與點穴不同,並不是一點力量都使不出,更像是被人刻意擾亂了輸送意志的通道,儘管心中不斷送出命令,四肢百骸實際接到的卻極少極少。

他緊盯右掌,不斷命令它用力束起,扼死懷中笑意盈盈的嬌美女郎,平日再熟悉不過的五根指頭卻只是痙攣似的微顫着,猶如撫愛一般,不住輕觸女郎的雪頸。

“你……到底是誰?”

胡彥之漲紅鐵面,額際頸間青筋浮露,終究還是徒勞無功。

“沒良心!”

它嗔怪似的瞟了他一眼,笑中帶着一抹嬌羞,隨手從髻上拔下一枚髮簪。“都說與你聽了,奴奴名喚符赤錦。小時候爹爹呀,都管叫”寶寶錦兒“。”

那簪子長逾四寸,尖端銳利如針,遠看以爲是荊枝,通體泛着涸血一般的烏沉鈍光,顯然是鎖功針一類的惡毒器械。簪頭雕成了小小的蛇首形狀,昂頭吐信、七寸遊離,有股說不出的涼膩鮮活。

符赤錦含笑經簪尖刺入胡彥之右臂根部,約莫肩腋相交之處。奇的是那個位置並無要穴,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脈點,針尖入肉,胡彥之激靈靈地一痛,左臂突然行動自如,還未動念,已本能抓住簪子;符赤錦輕按着頸間老胡的巨靈掌,一眨眼又剝奪了他的行動能力,簪子分分刺入,一邊笑着誇獎:“胡大爺真是好漢子!這鎖功針入體最是疼痛,難得胡大爺一聲不吭。”

將簪子一搠到底。

那處是無筋無穴的三不管,滿滿都是健碩肌膈,尖針皮肉硬碰硬,痛得胡彥之汗冷漿迸,齒逢間死咬着長長的一聲低吼,虎軀劇顫。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咬牙罵道“***!你鎖的是哪一門的王八功?刺在這不知所謂的鳥地方!老子……”

符赤錦封了他周身大穴,教老胡硬生生吞下一長串污言穢語。

眼見大功告成,她似是鬆了口氣,從襟裡摸出一條細練的小小金墜,重新貼肉帶好。

細雪般的頸肌環着一圈金線,意外襯得膚光益白,連金鍊子的澄黃輝茫也變得柔和起來。雞心似的實心小墜在腴沃的乳肌上彈跳幾下,撞得白酥酥的膩乳一陣震顫,淺細的乳溝被黃金的分量壓得一沉,金墜如置於半融的雪花酥油之上,微微下陷分許,外廓被柔軟的乳肌輕輕咬住,不在動搖。

茶鋪另一頭,冷北海扶着撞爛的桌凳顫巍巍起身,慘白的瘦面上濺滿點點血珠,模樣十分狼狽。

符赤錦噗哧一笑,挑眉斜乜:〔?這樣還打不死,冷老七,你也好長進了。〕〔?姑……姑娘客氣〕?冷北海勉強支起身子,艱難地盤坐調息,破碎的前襟散開半幅,;露出內裡的綴磷軟甲。若無此寶,他恐怕已斃於天元掌之下。

符赤錦走到耿照身畔,攏裙側身蹲下,素手一拂斷掌,無根鐵指立時鬆開。眼見耿照雙目緊閉,一探他胸口脈搏,不覺驚呼:〔?哎呀,居然還有氣!這人……莫不是九命怪貓?冷老七,比起他來,你可丟臉了。〕她起身拍了拍手掌,一派輕鬆自在。

〔?雖有波折,總算完成任務,咱們回去交差吧。〕〔?此……此番姑娘立了大功,卻是踩着我黃島兄弟的血肉屍體。〕?身後,冷北海突然開口,虛弱的語聲冷冽依舊,似是強忍着極大的不滿。〔?姑娘的血牽機絕學如此陰損,用在那些個無知鄉人身上不妨,那地土蛇譚彪卻是本島下屬,雖非姑娘的紅島所轄,卻也是帝門中人,豈能做傀儡來使?〕〔?你還記得我是紅島的主人?〕符赤錦面如桃花,麗色生春,笑意卻一寸寸褪去。

〔?從剛纔到現在,你喊我姑娘,這便是你們黃島的規矩?我若是口口聲聲喚何君盼作姑娘,只怕你要與我拼命。還是在你的心目中,躲在部下身後一事無成,要人保護的纔是主子,身先士卒的便不是?〕〔?小……小人知錯。〕?冷北海勉力調勻氣息,按膝俯首:〔?但姑娘的言語辱及本島神君,恕小人斗膽,不敢再聽。〕符赤錦板起俏臉,冷哼道:〔?你叫我什麼?一犯再犯,掌嘴!〕以冷北海之傷重,自問沒有忤逆他的本錢,更不遲疑,提掌“?啪”?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扇的淤腫破碎,淌下一抹血污。

〔?神……神君恕罪。〕〔?方纔若不能得手,再來便是你了,何況是地土蛇譚彪?〕?符赤錦冷道:〔任務失敗,生不如死。此間的取捨思量,還輪不到你冷老七來教訓本神君!〕冷北海無語。符赤錦懶得再理他,一腳踢得耿照翻身俯臥,敲了敲背上的寬扁琴匣,自言自語道:〔?這裡頭裝的,不知是什麼事物?〕?抓着他後頭衣領,一把提了起來,不覺詫異:〔?怎地這般沉?〕她自由修習血牽機秘術,一遇**便隨手施展,別的小女孩玩泥狗木偶布娃娃,小符赤錦玩的卻是活生生的小雞小鴨,年歲稍長一些,舉凡婢僕乳孃和貓狗驢馬,在她眼裡俱是傀儡玩偶,是閒坐無聊,閨閣呢語間可以隨手把玩,自得其樂的事物。

那血牽機的奇特內勁如千絲萬縷,動念即至,她伸手往耿照後頭一拂,牽機勁便似絲蟲入體,耿照雙目兀自緊閉,身軀卻站立起來。符赤錦一手按他頸椎,另一隻小手自琴盒的縫隙間摸進背門,氣針與耿照周身的氣脈相接,輕輕往前一推,耿照便垂頭走到胡彥之身邊。

〔?來,同胡大爺打個招呼,胡大爺可疼你啦,爲了你弄到這步田地,好慘呢!〕她任意推挪,還真讓耿照舉手揮了幾下,一邊操弄,還側着小腦袋同他說話,恍若玩着心愛布娃娃的小女孩,捏細的語聲別有一番童趣。

胡彥之要穴受制,神智卻十分清醒,暗罵:〔?***!這小娘皮瘋的厲害,老子真倒了八輩子的黴!〕符赤錦繼續對耿照自言自語:〔?來,聽話,給姐姐幫個手。〕?小手運化推移,耿照彎腰伸手,插入老胡臂下,將他直挺挺的舉了起來。

符赤錦笑逐顏開,喜道:〔?真是親寶寶!你比許大寨主根骨更好,是天生的傀儡之材,姐姐帶你回島,練成了如意身,咱們一輩子都不分開,好不好?〕?側耳做傾聽狀,忽地俏臉飛紅,笑哧一口:〔?呸,你這小壞東西,淨轉些下流心思,好不要臉!〕胡彥之聽的毛骨悚然,欲衝開被封的穴道,無奈那枚鎖功蛇簪刺得蹊蹺,一運功便痛得渾身汗溼,卻一無所獲。符赤錦笑道:〔?胡大爺真是好漢!要不是你非死不可,用來煉成如意身,定也好用的緊。〕?笑顧冷北海:〔?我先走一步了!那尾鉤蛇若沒嚥氣,記得一併帶上,莫誤了與當家的約期。〕冷北海雙掌橫疊胸前,兀自盤膝調息,右頰高高腫起,面色陰沉,並未接口。

符赤錦嘻嘻一笑,玉臂舒展,控着耿照往鋪外走去。驟然幾聲嘶鳴,硬蹄刨地如鐵,原本拴在鋪外的三匹駿馬不知何時竟掙脫了束縛,甩鬢狂奔進來!

符赤錦失聲驚呼,連忙一擰小腰避了開來。危急間不忘運掌一推,以防剛到手的玩具被踏的四分五裂。當先那匹駿馬衝入鋪裡,接連踩壞幾雙長凳,被驚得左突右撞,忽兩人立起來,龐大的身軀頓成血肉活牆,將耿,胡二人與符赤錦隔成兩邊。

耿照叉着老胡撲前幾步,握住蛇簪一伸手,迅速無倫的拔了出來!

胡彥之痛得仰頭狂嚎,旋又急喘着大笑:〔?小……小耿,拔得好!〕符赤錦才知耿照早已恢復意識,只是一直隱忍不發,伺機擺脫控制,氣得臉都紅了,一拍馬臀飛躍鞍頂,揮掌朝他腦門拍去:〔?賊小子,找死!〕?耿照轉身以琴匣相迎,凌空數道掌全拍在匣子上,血牽機的氣針縱使無孔不入,卻拿堅若金鐵的百年烏檀沒轍。

符赤錦邊閃躲馬匹邊追趕,但耿照動作委實太快,幾次出手都只能打中背後的木匣,反震得她掌心刺痛,隱隱發麻。兩人繞着滿鋪的桌椅東奔西竄,驀地一聲震天巨吼,屋頂簌簌落塵,老胡終於衝開穴道,從他懷中一躍而起,翻身跳上馬背!

胡彥之馬術精絕,胯下駿馬掙扎一陣,陡地踏蹄人立,調頭朝符赤錦奔去!

這下換符赤錦驚叫躲避了,連冷北海也掙扎着逃開來。趁此良機,耿照回頭奔出茶肆,見一騎不住在鋪前打圈,馬背上伏着一名面色青白的瘦弱少年,正是阿傻。他攀着馬繮吁吁作聲,被拉着繞了幾圈,終於制服馬匹,一躍而上。

〔?多謝你了,阿傻!〕?耿照回過頭去,儘量如阿傻看見嘴型,揚聲大喊:〔老胡!〕胡彥之策馬奔出,衝阿傻一豎拇指,笑道:〔?你好樣的,老子欠你一回!〕阿傻雙手揪着耿照的衣角,臉上猶有餘悸,突然抖顫着咧嘴,頓時難以自制,竟然大笑起來,嗓音雖暗啞怪異,神情卻是緊繃後的無盡酣暢。耿,胡二人一愣,四目相交,也跟着想起來,原先對阿傻的芥蒂俱都拋到九霄雲外。

雙騎並肩絕塵,掀着薄土黃霧一路馳遠,風裡只餘三人豪邁爽朗的笑聲,久久不絕於耳。

符赤錦咬牙切齒:〔?這幫混帳!〕?鬢髮散亂,一縷烏絲自白皙的額角垂落,雪肌披漢,模樣十分狼狽。眼角餘光見冷北海自懷裡取出一枚蛇形號筒,無聲無息轉身抓去,點了他的穴道。

冷北海瞠目倒地,符赤錦凌空揮袖,穩穩接過拋落的號筒,收入纏腰間隙。

〔?神君你……〕〔?失敗的是你們這幫廢物,可不是本神君。這麼巴不得人家知道嗎?〕?她怒極揮掌,抽鞭似的拍在馬頸之上,血牽機神功到處,連馬匹都前蹄一軟,撲簌簌的跪倒。符赤錦翻身飛上鞍頂,一扯馬繮,懊惱得狠抽狂蹴,飛也似的衝了出去。

〔?若追之不及,看本神君剝了你的皮!壞事的畜生!〕她兀自咒罵不休,忽聽身後一聲炮響,一道黃芒蛇焰自茶棚中升起,直寫入薄暮晚空,融入宵紅帶紫的餘輝之中。

〔?可惡!〕?符赤錦靈光一閃,登時醒悟:〔?原來那尾鉤蛇尚未死絕。這幫天殺的狗奴才!〕?但已經來不及回頭滅口。轉念又想:〔?那三人必定會躲開火號,以免裝上伏兵。這樣更好,哼!〕?繮繩甩動,往龍口村的方向急馳而去。

她騎術精湛,鞋尖踩着馬蹬,蛇腰打浪,臀股離鞍,俯低身子減低風阻,不意傾出一雙白皙耀眼的**,半球逆風彈動,連襟內的蓮紅肚兜也裹不住,滿滿的乳肉顫跳不休,幾乎溢出襟口,煞是好看。

※奔馳之間,胡彥之心思飛轉,暗忖道:〔?據聞慕容柔是出了名的雷霆鐵碗,目中連一粒沙礫也容不下,鎮東將軍府中決計不能圈養這些邪魔歪道。難道……這幫妖人真不是嶽宸風所派?〕?連神武校場的古雙魂亦慘死在蝰蛇冷北海的鱗皮鞭之下,雖說冷北海的暗示有栽贓嫁禍之意,卻益發顯出此事可疑。

想起符冷二人口中的紅島,帝門,當家等,胡彥之心中一凜:〔?莫非是赤煉堂排出的殺手?〕?以那美貌女子符赤錦的武功行徑,更像七玄界的妖魔鬼怪。但無論是鎮東將軍府或赤煉堂雷家,都萬萬不可能與七玄界中人合作。

想着想着,遠方忽傳兩聲炮響,一前一後,落日盡頭升起橙黃色的蛇狀煙花;相隔不久,又再度炮響,只是這回卻在更西之處,耿照大喊:〔?老胡,你看!〕?胡彥之逆風笑道:〔?浮仙鎮那廂,十之**藏有伏兵!這幫妖人蛇裡蛇氣,卻沒料到咱們不去浮仙鎮,正所謂蛇鼠……〕他突然閉口噤聲,眼神從錯愕,意外,最終沉落下來,陷入一股難言的陰冷。

----蛇。

鉤蛇,蝰蛇,蛇煙花,如響尾蛇的鱗甲長鞭。以蛇爲號的組織門派……

胡彥之神情嚴肅,對耿照大聲喊道:〔?小耿!你或是流影城,近期可有招惹七玄中人?〕?耿照愕道:〔?七……七玄界?沒有啊!我不……〕陡地會過意來,雙眉一挑:〔?你是說,方纔那些是七玄界的人?〕胡彥之沉吟不語,片刻後才接口:〔?東海境內只有一個以蛇爲標記的組織,正是七玄之一的帝窟!據說五帝窟隱藏在一處名爲環跳山星羅海的秘境之中,門主之下另有五島神君,俱是七玄界中有數的高手。〕〔?星羅海?〕?耿照喃喃道:〔?那是什麼地方?是如飛瑤島等五島奇英一般,也在海外麼?〕老胡搖頭。

〔?不知道!我也沒去過,東海老子可說是走遍了,無一處叫環跳山的宗派,更無什麼港灣湖泊叫星羅海的,這肯定是掩人耳目的黑話,但那性符的小娘皮自稱神君,說是什麼紅島之主,賴皮蛇也提到帝門中人,看來是**不離十了〕〔?難道他們……是爲了赤眼而來?〕?耿照逆風大吼。

〔?不知道〕。老胡兩手一攤,大搖其頭。

〔?五帝窟絕跡多年,有風頭說是被正道中人消滅,最起碼也是元氣大傷,半死不活,這才毀了與外界互通聲息的唯一關哨,從此再無人能出入環跳山星羅海。按理七玄中人要奪妖刀,也輪不到五帝窟先出手!〕?與腦海中浮現的見聞逐一印證,更覺得詭秘重重,暗忖道:〔?紅島主人若指火神島赤帝神君,那是姓符沒錯……但應該是火日玉精符承明,哪兒來的血牽機符赤錦?說是女兒年紀也不對。黃島該是土神島無疑,可黃帝神君也不叫何君盼,更加不是什麼要人照看的小姑娘,這些是打哪兒冒出的西貝貨?〕他苦思難解,急馳劍喉頭一甜,忽然嘔出一大口鮮血,若非及時抱住馬頭,只怕已滾落馬背。〔?老胡!〕?耿照面色不改,忙探手抓住他鬆脫的馬繮;〔?你怎麼了?〕胡彥之與嶽宸風對過一掌,雖以天元掌力卸掉紫度雷絕的霸道掌勁,又得程太醫悉心治療,內傷卻無法在短時間內癒合,再加上鎖功簪造成的損害,又迫不得已運功衝開穴道,傷上加傷,路途顛簸之下,再也壓抑不住。

〔?別……別停!〕?他雙手環抱馬頸,死咬着一口血,閉目低道:〔?快……快到龍口村去!〕三人繼續奔馳,不多時便見到前頭一片燈火通明,暮色間矗立着一幢幢竹籬茅頂的屋舍,高低錯落,概比鱗次。耿照離鄉雖久,卻認得村口的一棵老槐樹,樹冠逆影與夢中的依稀彷彿,只是周圍的景物已有不同。

〔?龍口村到了!〕其時夕陽並未全沒,但一眼望去,村中戶戶窗板縫裡均透出燈光,道路中,廣場上靜悄悄的,連一條野狗也無。耿老鐵的房子在村後溪畔,打鐵鋪子臨着溪水,方便淬火生爐,耿照本想直奔家中,豈料老胡雙手一鬆,競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耿照一勒馬繮,與阿傻雙雙搶下,一左一右挽起老胡,見他跌得一臉血滲沙點,所幸只是皮外傷,趕緊就近挑了一戶人家,急急拍門。〔?有人在嗎?有人在嗎?〕?耿照呼喊一陣,屋內始終毫無動靜,本欲推門一探究竟,老胡卻動了動指頭,指着一旁放落的窗板。

耿照二人登時會意,阿傻將窗板一掀,卻見屋內收拾得乾乾淨淨,陳舊的木方桌上點着一支齊眉粗細的牛油大燭,燃得只剩拇指長短,燭臺,桌頂爬滿燭淚,顯是燃燒已久。

角落的炕塌之上,倚窗坐着一名年輕男子,穿着莊稼人身上常見的衫褲布鞋,上身的短褐衫子袖長及肘,其外並無罩衫,襯子一類,可說十分簡樸,男子低頭不動,似是睡熟,仔細一看,他胸膛微微起伏,輕細的呼吸聲亦清晰可辨,並非是死屍。

但耿照卻覺得一股說不出的怪。

(太……太乾淨了!

男子絕不超過二十歲,面貌清秀白皙,甚至可說是十分英俊,臉部的肌膚光滑細膩,連一粒豆斑疤痕也無,眉毛似是經過精心修剪,斜飛入鬢,不見一根雜毛叉生,簡直不像是活生生的人。

他的衣着也怪。雖是莊稼漢打扮,然而短褐也好,布鞋也罷,全部是簇新的,彷彿是靈堂前燒化的紙偶一般,假的混無半分真實之感。耿照目力極佳,遠遠便見得男子低垂的頭側插着一根細細金針,正想上前察看,突然嘩啦一聲,似是有人打翻了什麼東西。

〔?我去後頭看看。〕?他對阿傻比着手勢:〔?你保護老胡。〕?阿傻點了點頭,以肩膀支撐老胡半邊身子,扶他坐上板凳,右手按着腰後的明月環刀,雙目四下巡梭。

耿照掀開弔簾,見廚房地上碎了一把陶壺,後門支支呀呀的搖晃着,打翻陶壺的人卻已不知去向。他自後門躥出,赫見門外一輛雙駕馬車,車內並置着兩具棺材似的長木箱,內襯的絲綢軟墊,被睡出一個隱隱約約的人形輪廓;與其說是棺材,更像是放置名貴刀劍之用,只是以木箱的尺寸,所貯恐怕是人而不是刀劍。

再往前約莫三四間房舍之後,也停着同樣款式的馬車,一樣無人看守。遠處屋舍後恐怕也是如此。耿照滿腹狐疑,忽然掠過一念,不由得毛骨悚然,返身奔回屋內,見老胡睜眼擡頭,似是恢復了意識,急得大叫:〔?老胡,我們快走!這……這是埋伏!〕胡彥之雙目尚未完全聚焦,勉力瞥了屋內的年輕男子一眼,悶聲低道:〔?他……那人,是死的?〕〔?不!〕?耿照面色煞白,回頭急道:〔?那是炮製過的活傀儡,就是符赤錦說過的如意身!〕?村頭的這些房子裡恐怕都預放了一具如意身,她……她早料到了我們會來這裡!〕胡彥之猛地警醒,扶着兩人的肩頭掙扎站起。〔?快……快走!此地不能留了,我們趕快離開!〕忽聽門外幾聲長嘶,騎來的那兩匹駿馬不知被做了什麼手腳,砰砰側身倒地,口吐白沫,眼見不能活了。

就在同一時間,炕邊的窗板被悄悄推開,伸入一雙乾癟如柴的手臂,將年輕男子頸子間的金針拔起,男子渾身一顫,猛地擡起頭來,忽從炕底拔出一柄青鋒劍,和身直撲三人!

老胡首當其衝,隨手拔出阿傻腰後的明月環刀,另一手搭着耿照的肩頭,鏗鏗鏘鏘的與男子對過十餘招,雙方攻守兼備、法度嚴謹,一時竟鬥了個旗鼓相當。

那具年輕俊秀的“如意身”彷彿不知疲累,出劍越來越快,老胡初初驚醒,手腕指掌不夠靈活,對招間被他一纏一絞,明月環刀堅然落地;男子乘勢一劍刺來,老胡不閃不避,側頸讓劍鋒拉出一道長長血痕,攢指成拳,一記重重搗入男子心口!

男子身子一拱、雙腳離地,摔落時屈膝趴跪,整個人伏在地上抽搐,再也站不起來。胡彥之彎腰拾起明月環刀,猛然穿牆刺出,只聽得窗板外一聲慘叫,一名僕役裝扮的矮小老頭被刀鋒貫穿背門,登時斃命。

“快……快走!”

老胡拔刀還鞘,面如淡金,脣畔淌出血絲。

“嗯。”

耿照帶着兩人穿出後門,將馬車上的長箱拖下丟棄,將老胡安置在車廂裡,駕車飛快衝出道路。遠處忽有煙塵逼近,來人身影看不真切,但裙袂獵獵飄揚,似是女子裝扮。

“那妖小娘皮追來啦!”

老胡急急掀簾,撫胸道:“往……往水邊去!咱們找地方渡江,才能擺脫小妖婦!”

說完立刻靠着廂板盤腿閉目,頭頂漸漸冒出氤氳白霧。

他必須爭取時間盡力恢復。

倘若符赤錦有能耐先移走整座村莊的人,安排衆多如意身在此等候,只爲了預防茶鋪的第一線伏殺失敗,還有第二道防線可堪彌補;那麼,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前方或許還有第三道、甚至第四道的伏線。

而那具“如意身”的實力,則令胡彥之心驚肉跳。

根基深厚、反應靈敏,要說有什麼美中不足的,就只有“無人操縱”而已。他不敢想象方纔若是符赤錦在屋裡,那場戰鬥的接過會往哪個方向發展。符赤錦在茶鋪中所展現的實力,尚不及她實有的五成,關鍵便在於傀儡素質的良莠。——橫疏影承諾的援軍呢?是全都被消滅了?還是她根本就不曾派遣?

(可……可惡!

拉車的兩匹馬發足狂奔,但耿照畢竟沒有染紅霞黑夜驅車的本領,輪軸在碰撞間不住發出令人膽寒的崩裂聲,車廂彈撞之劇烈,離翻覆僅只一線。

夕陽剩下地軸彼端的最後一抹暈紫,夜之灰翳爬上天穹。嘩啦啦的流水聲已近在耳畔,馬車沿着河邊狼狽急衝,牽頭忽然亮起兩點熾螢,似是火炬的光芒。

“有……有人!”

耿照回頭大吼:“老胡!渡頭……渡頭有人!”

車尾吊簾被灌入車廂的狂風颳起,銜尾急追的符赤錦雖在龍口村耽擱片刻,但隨即又跟了上來,馬車畢竟不如單騎迅捷,雙方的差距越縮越短;再繼續下去,被追上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胡彥之嘆了口氣。

“沒辦法了,先上渡頭找船去!”

他扶着車門探往前座,沉聲道:“一會兒你跟阿傻想辦法上船,我看着你們下水,待收拾了那窩蛇,立即便追上去!”

“不行!要走一起走!”

“一起走誰也走不得!”

老胡抓緊他的肩頭,忽然神秘一笑。“你別忘了,老子一早便安排了伏兵,到時真要拍拍屁股走人,哪個灰孫子也攔不住!你們兩個拖油瓶別來壞事,老子還有幾十年的安生日子好過!”

馬車衝出道路,轟隆一聲巨響,車轅撞碎在渡頭的界碑上,拉車的兩匹馬一折一鼠,拖得殘骸零星四散。車中三人及時跳了出來。只見那渡口十分簡陋,搭着一條浮橋伸入水中、權作碼頭,碼頭前有一頂茅草遮篷,篷後只繫着一條小舟,更無其他船隻。

草篷之前,插着兩支一人多高的火杖,燃起沖天烈焰,照的四周明亮如晝。一名白髮老人踞着一條陳舊長凳,冷冷地注視三人。

老人的膚色黝黑如鐵,白鬚白眉,身穿寬大的白麻褐衣,袍袖寬如鶴翼,腰間繫着一條蒲草繩子,衣襟大敞,露出瘦骨嶙峋的癟肋胸膛;下身亦着褲腳肥大的鬆垮白白麻質地的荷葉逍遙巾。

裝束似是逍遙林野的深山高隱,倨傲乖張的眼神卻透着一股煙囂火氣。

老人身後的地面插滿長長短短的兵器,小至刀劍鞭斧、大至槍矛棍棒,呈半月形環繞着板凳,連成了高低錯落的銳角屏風。一個人縱有十六支手,恐怕一次也使不了這麼多兵刃。耿照不明就裡,恭恭敬敬朝老人打了個揖,朗聲道:“老丈,我們有急事要渡河,能否請老丈通融些個,把船借給我們?”

老人理都不理他,冷哼一聲,目光越過耿照的頭頂,直視他身後的胡彥之。

“你便是胡彥之?是天門鶴老兒的徒弟,那個‘策馬狂歌’胡彥之?”

胡彥之淡淡一笑。

“晚輩正是。”

“這便不會錯了。”

老人點了點頭,怪眼一翻,冷笑:“那你知道老夫是誰?”

“知道。”

“哦?”

老人稀疏的白眉一軒,幾綹垂在額頭前的散發無風自動,似是他目中所綻的精光凝成了實體,一瞬間劃出銳利勁風。“你……識得老夫?”

胡彥之還未接口,河面上忽然“砰!”

一聲炮響,澄黃蛇焰再度衝上天際,回映出一艘緩緩駛近的大船,船上人影晃動,船工的呼喝聲清晰可聞,似正下帆舉槳,準備靠岸。

老人臉現不耐,嘖的一聲,似對大船、黃焰等甚感厭惡。

“便是原本不識,現下也該知道了。”

胡彥之笑道:“前輩乃是五帝窟符老宗主座下、統轄西方金神島的白帝神君薛百螣,昔年與蒼帝神君肖龍形並稱帝門雙璧、左右戰神,以一手《蛇虺百足》”

的神功縱橫七玄界中。當年與前輩的一戰,家師至今仍時時提起,囑咐晚輩道中遇見,定要多多拜上您老人家。“這老人正是五帝窟的白帝神君薛百螣,人稱銀環金線,乃五帝窟一脈有數的前輩高人。

至於“帝門雙璧” 、“左右戰神”云云,卻是胡彥之隨口胡說。那蒼帝神君肖龍形二十五年前即爲五帝窟公認的第一高手,號稱蒼島戰神,薛百螣雖年長許多,排名卻始終在肖龍形之後。

老胡之師鶴着衣未接掌青帝觀之前,與薛百螣有過一場君子劍決。薛百螣成名極早,其實“蛇虺百足”的奇功已有所成,而鶴着衣卻是大器晚成之屬,自然討不了便宜,相鬥不過百餘合,即爲薛百螣所敗。

鶴着衣不以爲意,經常與胡彥之說起此事,極言“蛇虺百足”的厲害。“爲師就是太笨了,資質駑鈍,非要到了三十歲以後,根基歷練俱有長進,才能與此功一較短長。”

“那老子呢?那老子呢?”

胡彥之難掩心癢,卻故意裝出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你啊,可惜就是太聰明瞭。”

身形高大的垂老道人搖了搖頭,似是十分遺憾。

“恐怕要到四十歲以後,才能是‘蛇虺百足’的敵手。日後若是道中遇見,定要離此人遠遠的;真要避不過,記得謙恭執禮、盡力退讓,要不就擡出爲師當年敗戰的糗事,跪地求饒,以圖全退。切記!絕不可與此人交手。”

胡彥之嘴上不服,心裡明白得很:牛鼻子師傅是個不說空話的人。

他手心裡捏了把冷汗,強自鎮定。薛百螣卻眯眼仰頭,微露出一抹緬懷之色,片刻才道:“符宗主、肖龍形、鶴老兄……這些名字許久沒聽見啦,竟也有些懷念,我是老了。”

低廻片刻,撫着膝腿道:“老夫與令師也算是故人了。你死之後,老夫定會親自送你上真鵠山,你儘可放心。”

“若有人因此很感動的,請前輩務必告訴我。晚輩想看看都是些什麼人。”

耍嘴皮歸耍嘴皮,胡彥之卻無一刻不動心思,暗自推想:“他跳過小耿、阿傻不問,頭一個便找上了我。難道……招惹這幫人的,竟是老子?不對,牛鼻子師傅與他不算有仇,聽老銀蛇的口氣,殺了老子似乎還挺對不起故人,折扣既不能打,就送點小禮物什麼的……”

擡頭見那艘大船緩緩靠岸,船舷處有水手拋出纜繩,四、五條大漢躍上浮橋套纜繫繩,拉縴似的將船頭拉近。近處細瞧,那船並沒有想象中的巨大,初看以爲是五桅沙船,其實不過是條單桅江舟,吃水平淺,但甲板設有舒適的艙房,是江上常見的客貨船隻。

江舟泊穩,船上的水手架好橋板,從艙裡迎出一名黃衫女郎,簇擁着上了岸。那女郎約莫十**歲,生得一張巴掌大小的瓜子臉蛋兒,下頜尖尖、皮膚細緻,模樣十分端麗秀美。

她腰如細柳,個頭雖不甚高,身段卻頗爲窈窕出挑,一身明黃單衫柳黃裙,裡外包得嚴實,猶如書香門第的閨秀;領上圍了圈雪紗細絲領巾,竟連交襟處的一小片肌膚鎖骨也不露,但巾上支起鵝頸似的半截雪項,細直挺秀,骨肉勻停,行走間約束裙腰的繫帶長長曳地,當真是坐牽織草、行歸落花,說不出的優雅好看。

女郎踏上橋板,過着雪履羅襪的小小腳兒差堪盈握,其時不興纏足,尤其行走江湖的女子多爲天足,女郎的足形修長織美,尺寸卻小得可愛,望之惹人遐思。

她身邊始終有七、八條錦衣大漢環繞,裝束雖不盡相同,但身上都有一色的暗金綾綢,或束腕或圍腰,或結巾作帶,個個生得精壯結實,顯然都是練家子。

衆人來到草棚邊,似是礙於薛百螣的威儀,無一敢近。一名蓄有燕髭、神情精悍的中年漢子抱拳附身,恭恭敬敬道:“‘鐵線蛇’杜平川,見過老神君。”

薛百螣冷哼一聲。“你們說要打頭陣,老夫讓你們打;說要守西大路的浮仙鎮赤水古渡,老夫也讓了。現而今,老夫連這半片草棚、一條板凳,也留不住了麼?”

杜平川長揖到地,語帶還是一貫的平穩,神情不卑不亢。“老神君息怒。我家神君一見信息火號,便即趕來,想與老神君並肩作戰,絕無他意。黃島上下一片誠心,尚請老神君明鑑。”

胡彥之心想:“看來這年輕姑娘便是小妖婦口裡的何君盼了。奇怪,黃帝神君何蔓荊算算年紀,也該是七老八十的老嫗了,怎能有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兒?況且女兒尚能隨母姓,但何君盼無論是內外孫女,卻都不能姓何。”

卻聽一把溫柔洞庭的細膩嗓音道:“薛……薛公公,是我不好,見得火號一起,便讓杜平川他們起錨,思慮不周,請您莫要生氣。”

她口氣怯生生的,倒也非驚慌失措,只是略微拘謹,似不慣當着衆人之面說話。

杜平川低聲輕道:“在人前須稱呼‘老神君’。”

何君盼彎睫一顫,低聲道:“我……我知道了。”

但薛百螣聽到那一聲“薛公公”乖張囂戾的模樣微微一斂,眉目間溫和許多,冷哼一聲,別過頭去,隨口道:“忒多人擁着她跑上跑下,還當你們神君是三歲孩兒麼?不知所謂!”

杜平川躬身應道:“老神君教訓得是。”

渡口前一聲馬嘶,一騎跳蹄而止,鞍上翻落一抹婀娜裳影,氣勢洶洶,正是符赤錦。“三島神君都齊啦,胡彥之,你好大的面子!”

她一撩粗布長裙,連露出內裡的半截紅緞下裳也不在意,荑尖一指,冷笑道:“這廝弄死了我一具‘如意身’,我要將他碎屍萬段,誰都不許爭搶!”

薛百螣目中精光暴綻,轉過頭來,森然道:“娃兒,你好大的口氣啊!”

符赤錦正在氣頭上,冷笑還口:“老神君,奴家是娃兒沒錯,可也是紅島的神君!”

薛百螣重重一哼,嗤笑:“赤帝神君很了得麼?在五里鋪失了手,來這兒逞什麼威風!”

黃島衆人一片鬨笑,何君盼蹙起蛾眉,嗔怪似的瞥了一眼,杜平川立刻出聲斥喝,衆人才閉了嘴。

符赤錦俏臉漲紅,咬牙道:“老神君教訓得好!我符赤錦在那兒跌跤,便要從哪兒站起來!”

織足一點,揮掌拍向胡彥之!

騰地長空鳥影飛嘯,逕朝她腦門抓落,總算符赤錦沒氣得理智全失,及時從袖中翻出一對明晃晃的分水峨嵋刺,鏗地一聲接住鳥影,卻是一隻鐵鏈飛撾。鐵鏈的一端握在薛百螣手裡,他冷冷道:“符赤錦!你這是目中無人,定要和老夫過不去了?”

符赤錦咯咯嬌笑:“哪兒能呀!奴只是……”

霍地轉身一刺,利尖逕取老胡。

胡彥之低頭避過,薛百螣勃然大怒:“冥頑不靈!”

也不見起身探手,身後一杆丈八蛇矛“呼!”

直刺符赤錦面門,二人竟隔着兩丈之遙鬥了起來。

老胡權衡情勢,決定從最弱的一環突破缺口,低聲道:“我動手製住穿黃衫子的姑娘,你教程快力氣大,先帶阿傻上船,攔阻的通通掃落水底!聽到了沒?”

耿照皺眉:“那誰來開船?”

“老子會!”

胡彥之眨眨眼:“這種船我一人就能駛。我沒跟你說過我上過船當過水手麼?”

耿照忍不住嘆息道:“你的人生也未免太精彩了……”

語聲未落老胡已振臂躍出,直撲碼頭上的何君盼!

誰也料不到他重傷之餘,還有這等驚人的行動力,只聞疊聲呼喝,何君盼身邊的護衛已倒成一片,不是被老胡掌劈要害、足踹頭臉,便是反抗時被他運勁震倒,竟無一人能沾到衣角。

那“鐵線蛇”杜平川稍好一些,與老胡換過幾招,章法、招式頗爲不俗,掌上勁力卻大大不如,被老胡使了個虛招,一腳踢飛出去。“此人……怎地如此不濟?”

胡彥之沒料到這條臨時想出的三腳貓計策竟輕易得手,大喜過望,欺身上前,一掌扣住了何君盼的肩頭!

這娟秀的妙齡神君嬌怯怯地弱不禁風,老胡不敢制她死穴,只抓住左肩窩處,頓覺掌重的肩頭渾圓細小,柔若無骨,小瞧得令人生憐;便是隔着層層外氅、羅衫,仍能感覺她的肌膚無比滑膩,直如敷粉,提問還比他的掌心更高了些許,彷彿握着一團熱乎乎的膩軟溫綿。

何君盼似是不通武藝,身體姿態完全不是一名武人該有的架勢,便如尋常閨閣女子,通體無一處不是破綻,毫無應變之能,渾身簌簌顫抖。

胡彥之強抑着開口安慰她的衝動,正想回臂入懷,脅迫衆人就範,何君盼忽然擡頭,低聲道:“放開我!”

小臉煞白,秀目裡卻蘊有怒意。老胡心道:“原來是個烈性女子。”

益發覺得可愛,不加理會,轉頭大叫:“小耿!快過來!”

何君盼怒道:“大……大膽狂徒,竟……竟敢這般無理!”

她連生氣都是細聲細氣的,拼命挪開身體不與他碰觸。老胡心中一怔,不由失笑:“原來你的氣不是被人挾持,而是給男人碰了身子。”

笑道:“姑娘見諒,我不是有意得罪。”

何君盼蹙眉道:“你不放開,便是有意!再這樣,我要打你啦!”

胡彥之哈哈大笑,眼看耿照已掠近船頭,黃島衆人投鼠忌器,全都不敢攔阻。

何君盼將右手攏在袖中,隔着袖布格開老胡右掌,老胡“咦”的一聲抖腕欲擒,居然抓之不及。她提起左掌,照定他的胸口虛劈了一記,胡彥之猛被一股巨力撞得倒飛出去,鮮血濺滿前襟!

何君盼脫出禁制,另一廂薛、符兩人早已罷鬥,薛百螣飛撾一出,利爪深深刺入耿照左肩,被鐵鏈一路拖下船來,疼得他失聲慘叫,雙手死死抓着鏈頭,幾乎痛暈過去。阿傻拔出明月環刀,被黃島衆人逼至船頭一角,被擒也是時間早晚而已。

老胡差點被打暈過去,所幸何君盼無甚經驗,出手拿捏不定,並未將胸骨打折,但她根基之深、掌勁之強,遠在冷北海等人之上;光以內功之精純,甚至還勝過了精擅“血牽機”的符赤錦。胡彥之今生所遇女子中,竟數不出一個內力比她更高的。

薛百螣收攏鐵鏈,提起一具置槍的盤頂石磨,將耿照壓在底下,壓得他口角溢出鮮血沫子,一邊冷笑:“若無幾把刷子,怎能做得黃帝神君?年輕人,她這一手‘過山刀’的無形刃,滋味可好受罷?”

胡彥之苦笑,勉力收聚丹田裡的餘勁,緩緩撐地站起。

背後,符赤錦咯咯笑道:“老神君,這廝狡猾得緊,先將他料理了,奴家再向老神君好生賠禮,恭恭敬敬聆聽您的教訓。”

忽然素手覆額,舉目遠眺,喃喃自語道:“咦,怎地又有船來?何君盼,你們黃島是開煙花鋪的麼?放個不休,要是引來了不該看、不該聽、不相干的人等,豈非自找麻煩?”

何君盼輕蹙柳眉,似是惱她無禮,又嫌她神態輕佻,索性閉口不答。杜平川拍去身上灰塵,平靜接口:“符姑娘,若無火號指引,我等也找不到此間。是了,本島派冷北海等與姑娘一道,於五裡鋪埋伏,火號既出,怎地只有姑娘一人追來?”

符赤錦冷笑:“一死兩重傷,俱是這廝乾的好事。”

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盤桓,笑道:“老神君,這是您的場子,便交由您來發落。再有旁人來打擾前,趕緊逮了這三人,打發交差。黃島的也沒意見罷?”

眼看河上那艘船越來越近,何君盼點了點頭。杜平川拱手道:“都按老神君的意思。” шωш▪ ttκǎ n▪ C ○

薛百螣冷睨着胡彥之。“年輕人,老夫於令師也算是江湖故舊,便看這樁,你死前老夫可以答應你一件事。”

胡彥之抹去嘴角血漬,咧嘴笑道:“晚輩要的不多,想與前輩借艘船渡江,順便請您讓一讓。”

符赤錦“咭”的一聲,嗤笑起來,隱帶着一絲恨意,似還記着如意身之仇。

薛百螣上下大量着他,胡彥之夷然無懼,撣了撣染血衣襟,一臉滿不在乎。

“好。”

良久,薛百螣嘿的一聲,放落踞腿,大馬金刀地跨凳直視,目光如刃:“只消你從老夫手底下走過一百卅七合,平了令師當年之數,老夫,便放你過江去!”

第八十六 折孰爲牙爪孰爲骨樑第七四 折世間至惡青梅繞窗第百五三 折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第一百 折離緣而聚凝瓊霜華第百三十六 折殘拳敗劍寰宇無雙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十四 折烹割有道響屧凌波第九六 折驅民爲劍刀血翼揚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嶺血海橫流第二零五 折天倫何系負德孤恩第百六六 折誑世瀰瀰第七二 折長街血戰無可救亡第二十七 折環刀夜煉鑄月補天第百五四 折新雪含垢倏忽魘成第百八五 折玉面春華遙望奐若第百三十七 折血雲鋒起其戰玄黃第八二 折獸伏而出蛇蠍心計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第三十 折背水一戰深溪同途第二十三 折恍惚夢覺昨夕今夕第十六 折逾子之牆明棧秋霜第三十三 折佛入東海阿頂山門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十六 折逾子之牆明棧秋霜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百七八 摺子何易我倒戈以盟第七五 折蟲豸偷香一生所望第五六 折勢崩太華劍如青燈第九六 折驅民爲劍刀血翼揚第六三 折玄囂八陣伊夢黃粱第三十九 折腿似蠍尾氣若雷衛第百零七 折義無反顧其重千鈞第三十 折背水一戰深溪同途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百五五 折灰翳蔽日矯矢騰空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戲禍起青衣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九 折英雄夢醒奪舍龍息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謀者兆形第百零六 折天仗風甫八寒陰獄第三 折萬劫不復禍起青苧第十四 折烹割有道響屧凌波第百四六 折蒺藜長據如見斯容第二二十 折死生離合一夢如是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九四 折故國應在蟾魄依稀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兩虎鬥第百七十 折彼夢如是說時曾經第百四一 折李生桃傍擒寇擒王第百五八 折獸見皆走絲蘿何寄第三十五 摺合鼎同火授胎截氣第二一三 折雙元鑄心恩怨到頭第五十八 折雲屏雨幕玉壑簫聲第百四六 折蒺藜長據如見斯容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劍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觴堪治魘疾第百五四 折新雪含垢倏忽魘成第十五 折東海一傻刀舞八荒第二十六 折險關易渡悉斷紅塵第七四 折世間至惡青梅繞窗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四十六 折雪股採心截蟬玉露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輪徒自緘憶第六一 折夜戰三方虛危之杖後記「王道」的武俠主角視點第百七三 折疚恨終生如蛆附骨第百 廿二折何爲卿狂麗藻華菱第六 折雖死猶生烽火絕地第十 折狂歌策馬十步一殺第三十 折背水一戰深溪同途第十五 折東海一傻刀舞八荒第七八 折爲誰減枝剎那空華第八十六 折孰爲牙爪孰爲骨樑第二一一 折丁香舐紅爲郎君羞第十七 折蛛網天裂刀中城皇第六七 折法眼由心饋君殊禮第百二十八 折真龍一怒上徹雲表第十一 折虎風煙舉疏影橫塘第百十四折九訣三易起手無回第二一三 折雙元鑄心恩怨到頭第百零二 折翼爪劫餘饋子千金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懼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百十四折九訣三易起手無回第百八四 折舊人長隨陽差陰錯第九七 折綠柳迷陣櫻庭分香第百零三 折本我無相佛映琉璃第七五 折蟲豸偷香一生所望第二一零 折袞冕榮華或可輕拋第百五七 折自邇而高因怖生力第百三十一 折翻羽難去·丹心作灰第百八八 折天姿降爾血海刀餺第四十 折鬼手薜荔集惡三冥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百零五 折顛鸞錦榻如不勝衣第二十六 折險關易渡悉斷紅塵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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