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 折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此話一出,衆人盡皆色變。

符赤錦俏臉一沉,怒道“老神君,你這是什麼意思?”

杜平川爲防兩人一言不合,又動起手來,趕緊緩頰:“老神君,萬一有什麼閃失,斷難向那人交待,況觀海天門自詡正道,當年剿滅妖刀後,便領着頭與七玄翻臉,率先消滅了狐異門,栽贓嫁禍,卑鄙下流,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何必爲了這廝與自家人過不去?”

薛百勝疏眉一挑,怪笑道:“自家人?誰是自家人?能向老夫發號施令的只有五帝窟的宗主。那人是什麼東西?他的事,關老夫屁事!”

符赤錦寒着臉哼笑道:“好啊,老神君英雄了得,儘早與那人分個高低,也好替大夥省事。還是今年的九霄闢神丹,老神君便不要服了?”

薛百勝面無表情,眯眼只瞅着她,片刻才慢慢吞吞道:“世上只有你符家之人沒有資格說這話”符赤錦如遭重擊,身子微微一顫,面色陰沉,不再言語,白皙飽滿的酥胸劇烈起伏,幾乎將姣好的櫻脣咬出血來。

胡彥之聽得蹊蹺:“看來,這回五帝窟的高手傾巢而出,卻是受了一名外人的指使,老銀蛇滿面不豫,心不甘情不願的,看來有把柄落在‘那人’手裡。那九霄闢神丹不知是什麼玩藝?”

眼前唯一的生機便是與薛百勝打平一百卅七合,比起浴血衝出重圍,老胡已心滿意足了,哈哈一笑:“晚輩想與前輩討一條板凳,歇歇腿兒。”

草棚中只有一凳,杜平川見機極快喚人從舟上取了一條來。

薛百勝冷眼看着,哼笑道:“怎麼,死前還想舒坦些個?”

胡彥之振袍坐下,笑道:“前輩坐在凳上,晚輩也不好多佔便宜,咱們坐着打好了,誰要是離了凳,便算是輸。”

其實以他受傷之沉,若無板凳支撐身體,恐怕連一招也接不下。

薛百勝是老江湖了,如何看不出他取巧?冷笑:“趴着打都行。老夫要離了一寸半分便算是輸。”

凳腿讓你折了,也算我輸!這樣,你還有沒有話說?“胡彥之笑道:“要是前輩再借晚輩一對長劍,那就更好了!晚輩是使雙劍的,空手向前輩討教,未免太過無禮。”

忽聽“撲哧”一聲輕笑,猶如風過銀鈴,無比動聽。衆人吃驚回頭,發笑的竟是黃島之主何君盼。

她也知道這一笑甚不得體,連忙伸手掩口,玉靨飛紅。輕咳了兩聲,視線轉向別處,彎睫眨巴眨巴地扇雲排風,一雙清澈分明的大眼骨碌碌的,反而更顯心虛。

衆人不忍令她難堪,一愕之後都裝着若無其事,連薛百勝也無不悅。

她自己卻過意不去,猶豫一瞬,又低聲道:“薛公公,真是對不住。這人真……真賴皮。”

說完,忍不住面露微笑。身旁諸人都笑起來,只杜平川還是一貫的沉穩。低聲道:“在老神君面前,需稱?老神君‘纔是。”

何君盼也不辯解,垂眸輕道:“我知道啦。”

胡彥之得美人一笑,精神百倍,接過薛百勝遞來的兩柄青鋼劍,奇道:“咦,好薄的劍柄!”

輕輕一交擊,輕笑道:“晚輩練有一路出責無回的劍法,威力之大,連我自己都控制不住。少時若抵擋不住‘蛇虯百足’,逼不得已而用之,尚請前輩海涵。”

薛百勝微微一怔,不覺失笑。

“嘖!老夫竟有些喜歡你了。來,廢話少說!死生有命,刀劍無眼,你留心自己就好,不比替老夫擔心。”

雙手微伸向後,骨瘦嶙峋的十根手指張開,宛若龍爪,眯眼詭笑道:“來吧!”

胡彥之道:“好!”

劍尖交剪,徑取薛百勝頭頸要害!

薛百勝身後成排兵器突然“動”了起來——火叉、大斧、九曲戟、竹節鋼鞭、劈水亮銀鏨,各式長短兵器如波浪般接連倒落,紛至沓來,只見薛百勝雙臂挪移,腳踢肩滾,胡彥之不得不易攻爲守,舞劍左格右檔,硬是將此起彼伏的器械反擊回去,似被圍在數人、乃至十數人間混戰,竟無一息之裕。

(這……便是“蛇虯百足”須知胡彥之討凳非是賴皮,而是經過精密計算的策略。

兩人坐着交手,約定先起者爲敗,雙凳相距不過四、五尺,能容刀劍一類短兵相接,槍、戟、鋼鞭等重長械便無用武之地。

以他受傷之重,光以鋼鞭自身的重量揮擊,他便絕難招架;要閃避飛撾,鏢刀,小流星等飛索暗器,腰腿恐怕也有所不逮。利用板凳將戰圈鎖死在五尺之內,應是他最爲有利的情況。

誰知薛百勝彷彿渾身都長了手眼,腳跟往後一踢杆尾鐵鐏,長一丈四的紅纓鐵槍便由上而下倒落,槍桿的中心貼在他肩背上挪來滾去,槍尖便如鳳點頭般吞吐晃掃。威力絲毫不遜於雙手平持。

他雙手始終攏於肥大的麻布袖中,光靠肩肘彈撞,便將整排兵器操使如浪,銳不可當;胡彥之被攻了個左支右絀,雙劍幾乎把持不住,一咬銀牙:“罷了罷了!若再藏招,恐怕連三十招都撐不過,遑論百卅七合!”

驀地大喝:“前輩留神,晚輩得罪!”

雙劍一合,形勢倏地一變——雪崩似的燦爛銀光忽從他兩臂身側轟然傾落,銳風呼嘯,刮面生疼,旁觀衆人禁不住退了一小步,漫天亂舞的長短器械一撞上銀光便即潰散,薛百勝雙臂一振,被逼得也擊出兩柄薄刃長劍在手,袍袖翻飛,硬撼胡彥之的銀波快劍!

兩人均是以快打快,長劍交擊聲密如驟雨,無一刻稍停;杜平川等頓覺華光刺目若千陽,交閃如電的劍刃回映着獵獵刮動的炬焰,快到連劍形臂影也不見,兩人俱包在一團銀光之中,戰況難以廓清。

耿照被盤頂石磨壓在凳旁,身處戰團最中心,看的矯舌不下。不只因爲兩人的動作太快太精準,攻勢猶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防守者卻能一一回擊,宛若鏡映,而是老胡老胡所用盡管是劍招,那潑風似的路數耿照卻再熟悉不過。

(這是……“無雙快斬”在老胡手中使將出來,無雙快斬不止是快,更可怕的是一劍重過一劍,彷彿前一劍餘勁未散,下一劍已狠狠砍至,薛百勝雙劍所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他畢竟是年邁血衰,揚棄內息運化一味鬥快鬥狠,對風燭殘年的老人十分不利。

驀地老胡暴喝一聲,雙劍齊下,往薛百勝肩頭處斜斜砍落,勁力之強氣勢之猛,壓得凳腳入地寸許,薛百勝不得不交叉接擊,兩柄劍猛被壓至胸前。

胡彥之虎目暴綻精光,正要一鼓作氣將他壓倒,忽地兩脅劇痛,竟遭兩柄薄刃青鋼劍貫入;喉頭一甜,一抹鮮血已溢出嘴角。

薛百勝雙手持雙劍,正被自己牢牢壓制,除非他有四隻手,否則如何能夠?

胡彥之強忍劇痛,赫見薛百勝兩隻袍袖滑落肘間,露出一對鑄鐵般的黝黑手掌,左右食、中二指間各箝着一柄薄刃青鋼劍;而雙手的中指與無名指之間,則箝着另外兩柄、也就是刺入自己脅下的,與前兩柄一模一樣的薄刃青鋼劍!

近距細看,薛百勝十根手指的指節比常人更長,骨節突出,指間的肌肉異常發達,佈滿突疣般的硬繭,尤其是箝着第二對劍的中指、無名指,其扭曲靈活的程度,簡直就像第二隻、第三隻食指一樣。

三指間不但能夾着兩柄劍與胡彥之過招,還能在架住來劍的一瞬間,將第二對劍往下分刺,制住胡彥之。

蛇本無足,若能憑空生出,必是不存在的虛幻之足。

(原來這就是“蛇虯百足”的真面目!

胡彥之想起曾在平望都街頭見過的賣藝人的手法。賣藝的郎中取八文銅錢來,雙手各置四文握起,每每雙拳交錯、吹一口氣,則右手剩三文而左手變五文,如此變換不休,有個名目叫“八仙過海”他私下纏着郎中欲一窺秘訣,郎中將一枚銅錢置於指間滾動,又將銅錢平放於掌心,翻掌朝下而錢不落地。“若胡大爺能練到以掌紋夾住銅錢,這門戲法便是小成了。”

郎中笑着說。

“我不信。”

胡彥之哼笑:“你能用掌紋夾住銅錢?”

“小人不用掌紋。”

郎中道:“小人練此道已超過二十五年,掌中每一條紋路都練出了繭子,繭子又化成皮褶,最後竟成了一隻小小的皮膜口袋。小人一隻掌裡能塞入五枚銅錢,八仙過海又有何難?”

“精通百兵”不過是薛百勝的煙幕,如何羅列在後的各式長短兵刃,以及攏住兩隻手的寬袍大袖一般,均是惑人耳目之用。——“蛇虯百足”練的,其實是指力。

不僅練到要持兵應敵,更須靈活如蛇,將兵器在指間自由變換。

“我服了!”

胡彥之哈哈大笑,鮮血混着唾沫淌下頸頷;薛百勝默然良久,忽然擡頭:“你這路劍法,莫非是天門劍脈的七言絕式‘天階羽路自登仙’?”

胡彥之又咳出幾口血沫子,無視兩肋正插着利劍,豪邁大笑:“差得遠了!不瞞前輩,以晚輩內傷之重,使不出‘天階羽路自登仙’。方纔所用乃晚輩自創的一路劍法。”

薛百勝疏眉一挑。“那是你自創的劍法?”

“正是。”

薛百勝難掩錯愕,幾度欲言又止,半晌才垂眉道:“叫什麼名目?”

語氣竟自有一絲蕭索。胡彥之微笑道:“叫‘寒雨夜來燕雙飛’。我那牛鼻子師父使劍是天階羽路,飄飄欲仙,老子差得遠啦,也只能混作兩隻傻鳥。”

薛百勝嘿的一聲,拔劍撤手。胡彥之咬牙悶聲,仰頭滾落板凳,單臂捂着肋下傷口,欲拄劍起身,無奈內外交煎、新舊相疊,又吐出一口鮮血,半身染紅,竟難撐立。

“共是一百四十七招?.”薛百勝淡然道:“你贏了,年輕人。你們走吧。”

起腳一蹴,石磨翻落地面。耿照被制住的穴道早已衝開,忙一躍而起,直奔出數步才膝腿一軟,肩上創口之疼與胸背淤血之痛一起迸發,咬牙撐住疲軟的身體,奔過去將老胡攙起。

五帝窟衆人面面相覷,但白帝神君出口無回,何君盼低聲湊近杜平川耳畔,粉脣輕合幾下,杜平川回頭一招手,阿傻便被放下船來。

符赤錦咬着脣道:“老神君!你一人快意,卻要害苦五島之人!”

薛百勝冷笑道:“世上也只有你符家之人,沒資格說這話!”

符赤錦鐵了心要留人,纖足躍起,居高臨下,揮掌拍向胡彥之的頭頂。

薛百勝霍然躍起,右手五指洞穿板凳,就這麼提着橫揮出去,與符赤錦隔空對了一掌,側身道:“還不快走?”

耿照與阿傻一人一邊,攙着老胡踏上碼頭,直奔薛百勝的竹篙小舟。

薛百勝知她“血牽機”的厲害,提着板凳一指,兩人相隔足有四、五尺遠,冷然道:“符家娃兒!老夫今日倒要看看誰能留得下他們!”

符赤錦粉面煞白卻忌憚“蛇虯百足”的厲害,不敢近身與他纏鬥。

耿照等三人萬般艱難地來到船邊,正要下去,水面忽有一道凌厲刀氣,呼嘯着划水而來,所經之處白浪掀起數尺高,眼看就要將三人劈成兩半!

“留神!”

薛百勝感應氣機,未及回頭,搶先飛起一腳將石磨踢過去,轉身時人已縱出,左掌指間帶風,“呼!”

一聲甩出一杆卅六斤重的九曲月牙戟,右手板凳徑向刀氣掃去!

耿照等三人及時趴下,刀氣自頭頂掠過,轟然一聲,石磨、曲戟應聲兩分,薛百勝揮凳一格,整個人被撞得倒飛丈餘,落地時不由得踉蹌幾步,咬着一口鮮血穩住身形,手中木凳一停,倏地四分五裂!

“退……退下去!”

他手撫胸口,讓耿、胡等三人先退下碼頭,一張黒黝紅亮的麪皮漲成紫醬色,渾身劇烈顫抖,似忍受着極其巨大的痛苦。杜平川看出異狀,揚聲道:“老神君!可是丹效過了?”

符赤錦蹙眉道:“應是爲擋那一刀,提運內力超過八成功力,闢神丹的效力壓不住了。”

想起一事,提聲叫道:“快盤膝坐下,散息於脈!你越是運功抵抗,不但白受痛苦,更將催化雷勁,後果不堪設想!須借外力方可壓抑。”

腳步細碎,繞過了胡彥之等,直往碼頭行去。

薛百勝盤腿調息,忍痛一揮袍袖,厲聲道:“不……不比!你練那歹毒陰損的武功,還想拿……手碰一碰老夫?滾開!”

符赤錦停下腳步,慘白的臉上兀自掛着一絲狠笑索性閉口不語,卻不似要落井下石。

河面那條漁舟越來越近,轉眼靠上岸來,船頭一前一後立着兩人:後頭那人身形胖大、黑如鍋底,斜揹着一隻巨大的烏漆刀匣;而前頭那人生得魁梧雄壯,目似伏威,一身黑袍玉帶、披風飄揚,猶如微服出巡的功臣武將,頭頂卻以一隻金冠束髮。

豪邁的燕與書生氣的包巾玉釵合而爲一,普天之下唯此人不顯軒格,正是鎮東將軍麾下武 首席、威震東海的<八荒刀銘>嶽宸風!

船未停梢,嶽宸風 着殺奴躍上碼頭,撇了一眼薛百勝的狼狽模樣,微笑道:“適才不知是老神君在此,這一刀竟未留刀。誤傷了老神君,在下好生過意不去。”

薛百勝面上紫氣大盛,嘴脣青白、渾身劇顫,已無餘力鬥口,苦苦咬牙忍受,不吐一句示弱的言語。嶽宸風雙手負後,清了清喉嚨,朗聲笑道:“剛纔是誰說要放人的?”

衆人皆不敢出聲。

符赤錦嫵媚一笑,妖妖嬈嬈地福了半幅,咯咯笑道:“誰敢呀?不過就是有人犯渾,一時得了失心瘋。所幸主人神功蓋世,一舉擒賊,奴家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瞟了衆人一眼,見薛百勝自顧不暇,三島中除了自己,更無第二名能震懾全場之人,領頭盈盈下拜:“紅島神君符赤錦,恭迎主人聖駕!”

杜平川猶豫片刻,也對何君盼使了個眼色,率黃島衆人躬身道:“參見主人!”

嶽宸風哈哈大笑,一揮披風:“都起來吧!諸位不必拘禮。”

大步走下碼頭。

行過薛百勝身過時,見他渾身不住顫抖,不知是因爲痛苦太甚,抑或受不住這般獻媚場景的屈辱。嶽宸風勘誤人消輕輕一腳,便能踢死這麻煩之至的老東西——即便沒有“九霄闢神丹”的禁制,薛百勝也不是他的對手。

但此時此刻,殺死這頑固的老兒也許纔是仁慈太過。晚過兩天再發丹藥給他,足夠他一整年安分了——如果到時,他還沒被雷勁貫體的痛苦給弄瘋的話,嶽宸風心滿意足的笑着,負手走向今晚的獵物。

瞥見嶽宸風的一瞬,胡彥之忽然懂了。

腦海中電光石火的一掠,他想起當日在雲上樓時,耿照所轉述的阿傻之言。

阿傻的大哥與嶽宸風最後一次約鬥折戟臺,阿傻兄弟倆身無長物,只能以岳家列祖列宗的大牌做抵押。阿傻的大哥說:“……這回,我押的是我的姓名,你贏,從此這木牌底下的名和姓歸你。這,夠不夠份量?”

嶽宸風回答道:“你早兩個月來肯定值,不過我近日才殺敗盤據環跳山的五帝神君,降服人稱<伊沙陀之魔>的攝殺二律仙,身價暴增,一條姓名只怕不夠。”

阿傻讀的是脣語,以他當時的閱歷,不可能判別“環跳山”與“五帝神君”是什麼,因此記的是同音異義的別字,並把“神君”錯記成了“神兵”而後在雲上樓當衆訴冤,耿照譯的便是同音別字,老胡因而錯失了是關鍵的環跳山、五帝等詞語。否則以其見聞廣博,早發現了兩者間的牽連。

----我近日才殺敗環跳山的五帝神君,身價暴增。----五帝窟絕跡多年,說是被正道中人消滅……這才毀了與外界互通聲息的唯一關哨,從此再無人能出入星羅海。

江湖傳言並沒有錯。有一名<正道中人>不知以什麼方法打敗了五帝窟的五島高手,迫得他們封關退隱,絕足江湖。但這則流言只說對了前半截,後半截卻不爲人所知:這名正道高手以不知名的法子,控制了五帝窟,使七玄之一的邪魔外道成爲其私兵,暗中幹着殺人越貨、剪除異己的勾當!

當然老胡的判斷也沒有錯。無論是鎮東將軍府或赤煉堂,都不可能與七玄勾結。

----勾結這幫妖魔鬼怪的,是嶽宸風胡彥之咳出幾口鮮血沬子,冷笑道:“嶽宸風,你與外道勾結,不怕慕容柔知道了,要砍你的腦袋?”

嶽宸風哈哈一笑,點頭道:“胡兄說得極是,故而今日之事,萬不能教將軍知曉。”

胡彥之“呸”的一聲,一抹脣際的血漬。

“嶽老師笑得這麼無恥,肯定要殺人滅口了。”

“那到不是。”

嶽宸風環抱雙臂,撫頷笑道:“耿照是刀皇傳人,又通曉妖刀之事,背上背的物事這般緊要,非但不能殺害,還須盡力保護;若能供出妖刀種種,慕容將軍便能<私藏妖刀,圖謀不軌>的罪名,抄了白日流影城。比起妖刀,這個籍口更是萬金不換,價值連城。”

胡彥之心想:“赤眼與小耿之事傳得好快!這可不妙。”

以赤煉堂與鎮東將軍府勾結之深,料想今日赤煉堂圍朱城山之後,橫疏影勢必要給個交代;嶽宸風若一直埋伏於左近,得知此事並不奇怪,甚至原在意料之中。

嶽宸風續道:“至於那位阿傻兄弟,我倆雖有些小小的不愉快,到底也是舊識一場。當年我既未殺他,今日也不忙着殺。”

頓了一頓,微笑道:“今夜非死不可的,只有胡兄一位。”

胡彥之心中一凜:“他原不必殺我。如此着意要殺,其中必有蹊蹺。”

突然仰頭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俯,又咳出血唾。嶽宸風抱臂冷眼,笑意漸凝,鼻端重哼了一聲:“你笑什麼?”

“笑你冤哪!”

老胡好不容易止住笑聲,拍拍胸口緩過氣來,一指周圍衆人,斜也而笑:“你老底都翻出來啦,還弄出這麼一大家子勞師動衆的,要還殺不了我,抓不到這兩個小的,不知會不會很嘔?”

嶽宸風面色不變,老胡 脣長嘯,林中忽衝出一條巨大的烏影,四蹄放開人立而起,咆聲猶如虎嘯,吼得所有的馬匹都腿軟跪地,功力銷差的人也抵受不住,捂耳栽倒。

耿照看得一怔,旋即喜道:“二哥!”

原來策影極通靈性,他身形巨大,若與老胡、小耿同行,恐怕難以矇混下山,故一路獨行專走山陵險道,有時趕在三人之前,從遠處山峰上眺望監視;有時又遠遠跟在後頭,循着氣味追蹤,儼然是一名追跡高手,隨後保護三人。

老胡與他搭檔已久,默契甚深,若無哨聲信號,又或老胡失去意識、無法自保,否則策影決計不現身,爲三人守住最後的一條退路。

策影衝進人羣裡,蹄飛口咬、迅捷如風,黑夜中看來直如鬼神異獸,五帝窟衆人幾時見過這種怪物?頓時被驅趕得潰不成軍。符赤錦、何君盼等首腦紛紛走避,場面大亂。

老胡觀緊時間,一推耿照:“上去!”

策影如風掠過,耿照一抓繮繩翻身上鞍;彎腰一撈,也把阿傻提了上來。胡彥之重傷無力,腳軟坐倒,策影急停扭轉,小磨似的鐵蹄刨入土中逾一寸,蹬蹄前前後後踢飛幾人,猛地咬住胡彥之的衣領往後一甩,也將老胡拋上背鞍,掉頭狂奔而去!

符赤錦氣急敗壞,尖聲大叫:“擋住大路,別讓他跑啦!”

黃島衆人如夢初醒,才合力推倒馬車車廂,擋住出入渡船的道路。

誰知策影作勢欲奔,忽然回頭涉水,經過江舟時後腿猛蹬,“轟”一聲巨響,將舷頭踹出一個大窟窿,連堅固的龍骨都被踢得爆碎開來,整條船劇烈搖晃之間,斜傾着向一旁滑開,嶽宸風乘來的那條魚舟頓時被壓得稀爛。

策影更不稍停,直直衝入水中,前進的速度絲豪不減。

嶽宸風虎目圓睜,暴喝道:“刀來!”

殺奴翻開刀匣,寶刀赤烏角再度出 。一道逼命刀風橫掃而出,匡當一聲呑 收匣。策影嘶吼一聲,身子一陡的歪斜,幾乎將老胡甩入水中;躊躇不過一瞬間,他又繼續蹬蹄探頭,身形旋即沒入漆黑河面,游出了炬焰能及的範圍。

赤烏角出 ,絕不落空。

只是嶽宸風料不到一刀竟劈不死策影,憤怒之餘,不由讚歎:“好一頭韌命的畜生!我一刀能斬斷石磨,卻斬不斷他的身腿!”

符赤錦秀髮覆額,模樣十分狼狽,幾乎忘了自己今日曾兩度被馬兒追得團團轉,片刻才喃喃說道:“那匹馬……居然會游水!”

嶽宸風冷哼一聲:“他不是普通的馬,是出自天鏡原的罕世奇駿紫龍駒!”

懶與纏夾,縱身躍出,掠上碼頭另一邊的小小扁舟,持篙往水中上點,渾厚內勁之至,小舟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入夜後河水寒冷,耿照身負內外傷,一下水的瞬間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幾乎失溫。所幸他身子強健,勉強還能抵受,不料策影越行越深,眨眼便離了河岸,四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前後左右只聞水流聲聲,什麼也看不見。

耿照心中大急,抓着繮繩喚道:“二哥,再往前便要沒頂啦!二……二哥!”

策影一扭馬嚼,耿照反被他拖了一下,略微冷靜:“二哥不會自踏險地,除非……他會游水!”

黑夜中不辨河水深淺,只能憑着馬鞍,大腿吃水的程度未變,判斷他雖離岸好不陣了,卻未因此下沉,看來確是栽着三人遊向對岸,不覺失笑:“旁人若聽我向馬兒求助,還讓他憮平心緒,定以爲我瘋了,殊不知二哥通靈神異,只怕還在常人之上。”

回頭喚道:“老胡、老胡!”

胡彥之卻無反應;伸手往後一摸,才發覺他入水失溫,內傷加劇,竟爾暈了過去。

他趕緊向前拍了拍:“阿傻!”

黑暗中阿傻不能視物,成了真正的瞎子,自然無法迴應。然而他雖然身子發顫,牙關磕得格格作響,一推之下猶能挪肩縮頸,意識十分清醒。耿照放下心來,也不知過了多久,胯下的皮鞍一陣顛簸,策影跳蹄而上,已然爬上了河岸。

耿照漸漸習慣了夜色,能隱約辨出周圍的景物,老胡還是動也不動地趴在不匣上,氣息斷悠微弱。過了赤水之後要往哪兒去,耿照毫無概念,策影卻自有主意,片刻也不消停,一拐一拐地向東而去。

耿照查覺蹊蹺,伸手往馬臀上一摸,只覺觸手溫黏,策影“虎”的一聲低吼,他才發覺:“不好!難道二哥受了傷?”

任憑他如何扯繮呼喚,策影就是不肯停下。耿照福至心靈,扭頭回顧,赫見河上粼粼波光之間,一葉扁舟如電射至;船上之人雖難辨面目 ,然而披風獵獵飄揚,長篙隨手一點,小舟便破流直進、如鼓風帆,除了嶽宸風外還能有誰?

“難怪二哥拖着重傷,還不肯停下歇息!”

一旦被追上,以嶽宸風的陰鬱性格,已方三人一馬絕難倖免;對耿照來說,其中取捨不難。他拍拍馬頸,說道:“二哥!這兩個便交給你啦。你英明神武,是馬中的蓋世英雄,我放心得很。如有逃過一刧,兄弟再來與你吃酒。”

拍了拍身前阿傻的肩膀,把馬繮塞到他手裡,以手指在他掌心寫了“下馬”二字。

阿傻如夢驚醒,霍然回頭,一雙眼睛在月光下炯炯放光。

耿照咧嘴一笑,將老胡攀在腰間的右手牽與阿傻,解開琴匣繫帶往地下拋,右腳跨至鞍左,猛的向道旁草叢一跳,雙手抱頭連滾幾圈,忍着肩傷劇痛咬牙起身,三步並兩步的溯來路奔回,拾起琴匣,重新斜背繫好。

策影跛着腿跳蹄而立,扭着巨大的身軀回頭,奔前幾步,虎聲低咆,彷彿正氣急敗壞的喚他回來。耿照也走向前去,揮手道:“二哥,馱着三個人咱們誰也逃不了,你明白的。”

一人一馬對望良久,策影啡啡兩聲,踏着蹄子退了兩步,又恢復成睥睨雄視的馬中王者,大如柑橘的溼潤黑眸在夜色中熠熠放光。

馬背上的阿傻在腰後摸索一陣,將明月環刀拋給耿照。那是除了不能開封的赤眼之外,三人身上僅剩的武器。“謝了,阿傻。很高興能交你這個朋友。”

阿傻怔怔望着他,神色複雜,策影卻不再留戀,掉頭往東邊去。

寒冷的河風吹來,現在風裡只剩下耿照一人。

他拄着明月環刀,在岸邊靜靜等待着嶽宸風。身爲誘餌,他必須使普獵者明白自己價值連城、便於得手,比起浪費時間去追逐不可知的對象,不如張嘴將自己一口呑下。在耿照身上,有赤眼、有人人窺視的妖刀之秘,更重要的是一個籍口;一個嚴刑拷打逼出口供後,慕容柔會欣然接受,拿來對付流影城的籍口。

所以他只是誘餌。耿照十分明白,自己絕不能落到嶽宸風手上。

他一直等着小舟來到河岸十丈之內,才慢呑呑地邁開腳步,往西邊走去。透過已熟悉夜幕的驚人眼力,他可以清楚的看見嶽宸風臉上的變化。耿照一點也沒有算計他的念頭,比心機耿照決計不可能是此人的對手,他只是把事實攤嶽宸風的面前,讓他自己估量追哪一邊更划算。

----像嶽宸風這樣的人不驚怕,他們的弱點便只有貪。

他不怕阿傻的指控,更不怕老胡的證言,但逮到耿照卻能得到最多的好處。隔着流水黑夜,耿照在那人眼裡看到了貪婪之光,終於放下心來,死命地發足狂奔。

策影馱着老胡、阿傻,一跛一跛地往東路逃去。

在他與胡彥之浪跡天涯的這些年裡,這不是老胡頭一回暈死在他背上,任他馱着東奔西跑。紫龍駒通常活得很長,強韌的生命力與超乎想象的長壽,使他們能長成異於常馬的巨大身形,甚至擁有智慧,以及人的“智慧”所不能理解的力量。

過往的每一次,策影總是靠着敏銳的嗅覺、驚人的身體素質,以及對危機的靈敏直覺,帶着重傷昏迷的老胡逃出生天。而現在,那種危機四伏的、驚怵似的奇妙感應重又輕刺着紫龍駒的眼耳口鼻。

漆黑的東向大路上,忽然旋出一條火龍!

策影虎吼停步,如黑水銀般的眸中回映着熾亮呑吐的紅豔火舌,沒有驚恐,只有憤怒。那並不是纏繞着焰火的紅龍怪物,而是突然自兩側林中同時亮起的成排火炬,連綿一片,宛若張牙舞爪的火龍。

自與老胡搭檔以來,策影騰空越過一片人牆、一片火牆,甚至是一片尖刃密擠的兵器牆的次數,已多得數也數不清:“一擁而上”、“重重包圍”等字眼,對來自極境天鏡原的異種神駒而言毫無意義,能令它稍稍卻步的武器只有一種。

炬焰隨風晃搖,綁着浸了牛羊脂的破布的炬頭不斷濺出油渣火星,舉火之人皆是一身漆黑的緊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單肩皮甲,護腕、綁腿也以黑革鞣製;從苗條的身形上看來,清一色都是女子。

每根火把旁邊,都鄰着另一名彎弓搭箭的黑衣女郎,竟有百人之譜。箭陣遠遠近近,從道旁至樹頂,將策影一行團團圍住。以紫龍駒的神速及強韌健壯的身軀,或許這樣的陣仗依然留它不住,卻足以將馬背上的兩人射成刺蝟。

箭陣之後,一頂華蓋覆紗、金檐垂旒遇到大帳停在道中。那金帳底平如牀榻,四面設有女牆似的雕欄,欄柱盤鱗,精緻的雕刻上細細貼着金箔,無比華貴;帳子兩側各有一條碗口粗細的朱漆轎槓,前後均有四名力士、共是八人同擡,可以想見行走時之平穩舒適。

金帳白紗裡探出一隻芊芊柔荑,剔透如玉的指尖抵着紗簾,輕輕戳出尖細如茭白嫩筍的形狀。“好一頭魁梧暗藏的畜生!”

帳中之人語聲動聽,卻絲毫不顯做作,頗有後妃威儀:“先莫放箭,改放豨蛇煙!”

左右躬身領命,取出數只粗圓竹筒。竹筒外被打磨得光潔滑亮,一頭嵌着銅光燦燦的金屬蛇首,作張牙吐信的猙獰形狀,鑄工極其精巧,蛇首之上鱗片宛然、園目有光,栩栩如生;筒後亦鑲以鱗甲銅底座,露出半截引信。前後銅座上伸出兩隻把手,供持筒者持握,另以皮帶斜肩背掛,以支撐圓筒的重量。

那蛇首之下設有藥室,黑衣女郎舉火點燃筒後引信,蛇口中忽然噴出大股黃煙,噴射力量之強,煙出猶如一條矯嬌黃龍,筆直而不散,隨着圓筒飛甩而來,從不同方向匯向策影!

策影跳蹄咆吼,猛地人立起來,它雖有一腳踢碎江舟龍骨的萬鈞巨力,卻無法與踢不着、咬不到的濃煙對戰;見周圍撤了弓箭,正欲蹬腿起步、再度從人羣頭頂一躍而過,忽地四蹄一軟,掙扎着跪倒下來,背上的老胡、阿傻都被掀翻在地。

數名黑衣女飛搶上來,趁着黃煙迷眼將阿傻一劈倒地,七手八腳綁了下去:老胡周身卻無法靠近,策影奮力掙扎,四蹄亂踏,歪歪倒倒地兜着圈子乍起倏跌,始終將老胡護在腳邊。

衆人畏懼它巨大的身形與瀕臨失控的驚人怪力,只敢遠遠繞着圈子,眼看豨蛇煙由黃轉白、由白轉薄,最終散成了幾縷青絲,始終無法制服策影。

那“豨蛇煙”是極厲害的*物,藥效遇血即發,若無傷口,便是大量吸入也無損害;但哪怕只是擦破小小油皮,藥煙一沾鮮血立時鑽脈入體,散發極快。一筒施放完畢,連獅象也要不支倒地,與弓箭、暗器搭配使用,**兇猛狂暴之物。

帳中女子見那黑馬後腿受創甚深,連捱了幾筒豨蛇煙,兀自搖頸蹬蹄,一見人近,張口便咬,悍猛絕倫,不禁嘆道:“好烈性的畜生!便是捕到了手,只怕難以馴服。也罷,莫屈了英雄烈士,給它個好死。放箭!”

“且慢!”

一條人影自樹頂躍下,從容走入箭陣中圍。附近的黑衣女郎們揮煙舉火,只見來人也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黑巾包頭,臉上居然戴了個五顏六色的紙糊面具,似是在市集裡隨手向貨郎買來的,可笑得近乎詭異。

奇怪的是:那人走過策影身畔,它卻一反先前的暴烈,並未加以攻擊。那人輕撫馬頭,而策影的體力也終於到了頭,“砰”的一聲半身倒地,汗水淋漓的虯壯馬腹劇烈起伏,緩緩闔起漆黑的巨眸,赤紅的巨口不再開欷撕咬,似是放下了心。

他徑直走到帳前,抱拳躬身:“不請自來,冒昧之處,還請宗主見諒。”

被尊稱爲“宗主”的帳中女子沉默不語,似正打量着來人,片刻才道:“見閣下的模樣,應是不必浪費時間,詢問你的身份來歷了。我,該怎麼稱呼閣下?兩個人說話,總不愛好哦你你我我的,不成樣子。”

那人的糊紙面具底下一陣窸窣,彷彿微微一笑間,脣頰碰着了粗糙紙面。

“宗主就叫我‘鬼先生’好了。反正是戴着鬼面行走、鬼鬼祟祟的東西,見不得光。”

他的聲音平穩寧定,聽不出年紀,雖說着輕鬆近乎輕佻的言語,感覺卻一本正經,渾不似信口開河之輩。

wωw ▲тt kΛn ▲¢ ○

“鬼先生”隨手揮過一縷菸絲,餘嫋自指縫間飄然逸去,嘆道:“久聞五帝窟的豨蛇煙乃是天下間一等一的失神藥,見血閉脈,連封豨修蛇一類的傳說巨獸也能輕易藥倒,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馬出自西北絕境天鏡原,世稱‘紫龍駒’,壽長百歲、悍猛絕倫,是絲毫不比封豨、修蛇遜色的罕見異獸。”

帳中女子又沉默片刻,雪紗內的苗條麗影似是搖了搖頭。

“我必須告訴裡:無論裡拿什麼討保這一馬兩人,我都不可能答應。裡又何必賠上一命?”

鬼先生微微一笑。“宗主的問題,宗主心中已有答案。紫龍駒不攻擊我,顯然與我相熟,宗主因而料到了我此行目的。人皆寶愛性命,宗主這般陣仗,連紫龍駒都難以逃脫,我也不是三頭六臂,救之不出,何必跳進來同死?”

女子想了一想,曼聲道:“這麼有把握的提議,我倒想聽一聽了。”

“請宗主摒退左右。此事至關機密,無有親信,唯宗主一人能聽。”

這一回,帳中女子並沒有考慮太久。

她輕輕打了個響指,所有的黑衣女郎都躬身一揖,迅速退了下去,沒有一個跳出來苦勸主子三思而行假作忠誠的,她們只嫺熟利落的綁走了阿傻和胡彥之,把癱倒的巨馬留在原地。——若無解藥,豨蛇煙的效力足夠它睡上幾天幾夜,便是紫龍駒也不例外。

鬼先生打從心底佩服起她來。是誰說寡婦好欺的?帳中女子簡直是他這幾年所遇見過的第二位優秀領袖;比起頭一位,她甚至還不須以假面示人。

就算略去名存實亡的帝門宗主名位,光以黑島水神島之主、擁有“玄帝神君”稱號,人稱“劍脊島梢”的漱玉節在十餘年前,也是帝門五島中首屈一指的名劍,號稱五帝窟內劍術、弓術第一人。還有一羣穿黑衣的妙齡小妞來保護,那可是天大的笑話了。

終於連擡帳的力士也悉數退走,風中道上,只餘隔帳相對的兩人。

“妖刀三度現世之事,宗主可有耳聞?”

“略知一二”帳中漱玉節單盤跏趺,作吉祥坐,置華麗的金帳如佛龕。即使周圍已無屬下,她謹慎的姿態依舊絲毫不變。“這與五帝窟何干?”

“妖刀與天源道宗、與七玄界的關聯,宗主知之甚詳,我便不贅述了。三十年前妖刀現世,七玄以狐異門爲首,捐棄成見,與三鑄四劍攜手合作,以抗妖刀,這是何等的襟懷!”

“妖刀隱世後,那些‘正道’卻栽贓嫁禍,反回頭滅了狐異門,更籍口清算藏形界、血甲門等,誣七玄爲外道邪魔,翻臉逼殺。迄今七玄凋零,十不存一,宗主以爲是天年,抑或****?”

漱玉節安靜聆聽,並不接口。

這是既定的事實,全無討論的必要。她始終防着對方使緩兵計,心中有隻小沙漏正緩緩流淌,一旦逾越某條底線,這場對話便即結束。漱玉節在這點上十分厚道。她不想浪費對方所剩不多的時間。

鬼先生道:“日前洪澤津的嘯揚堡發生血案,‘虎劍鷹刀’何負嵎一家被殺,虎翼飛梭劍慘遭斷折。嘯揚堡的照壁上頭留有四句血書:”

四劍摧盡,三鑄俱熔,唯我魔宗,東海稱雄!‘此事宗主是否知曉?“漱玉節擡起頭來,平靜的神態終於掀過一抹波瀾。

武林中人可能並不知道,一向與青鋒照等正道交好、甚至曾在觀海天門習藝的何負嵎,乃出自五帝窟黃島的何家一脈。

何負嵎的先祖離開黃島之後,在外自立門戶,開創了嘯揚堡的莊園基業,嚴守五帝窟的嫡庶分際,既保守族裔秘密,也嚴禁與黃島本家聯繫,一直延續至今;便在帝門五島之類,知者亦屬寥寥,除了漱玉節與薛老神君,恐不脫單掌五指之數。這其中牽連複雜,旁人難以廓清。但無論如何,被殺的何負嵎是黃帝神君何君盼的遠親,乃土神島一脈。那留書者所殺的,終究是五帝窟的人。

漱玉節想了一想,緩緩道:“七玄中人,不會自稱‘魔宗’。”

鬼先生點頭。“宗主高見。但三鑄四劍自詡正道,未必也如是想。這消息一出,可以想見正道七大派必定磨刀霍霍,再度對七玄伸出捕獵之手;也許,這便是他們一開始就想要的……此番,宗主欲做刀俎,還是魚肉?”

他從懷裡摸出一對密柬,指尖運勁,書柬便平平射至帳前,篤的一聲邊緣嵌入欄中,但漱玉節並未伸手取下。“這封邀帖裡寫明瞭地點、時間,欲請七玄各宗首腦一唔,共商大計。宗主既是帝門之首,自也應在受邀之列。”

“大……計?”

漱玉節輕聲覆頌,平穩動聽的喉音裡辨不出喜怒好惡。

“妖刀現世,或許是一個徵兆。上一回七玄界選錯了邊,遭致如此下場,這回或許應當記取教訓,別做良圖。”

鬼先生娓娓說道:“參加這場七玄妖刀大會,只有兩個條件:須至少擁有一樣道宗聖器、並權領七玄一門之人,方能出席。所謂‘道宗聖器’,便是昔日天源道宗所釋出的諸樣寶器;持以出席,才能象徵七玄的復興。”

“你指的,可是那五把妖刀?”

“以及宗主所持有的‘食塵弓’。”

鬼先生道:“五帝窟這兩樣鎮門之寶,亦出自昔日天源道宗。宗主是眼下唯一一位已具資格的七玄首腦。屆時在下將在信中所載的秘密地點恭迎大駕,齊爲七玄界的復興大業貢獻一份心力。”

漱玉節思索片刻,搖頭道:“我對七玄的復興大業不感興趣。”

“那,”

鬼先生忽然一笑。“宗主對‘九霄闢神丹’以及消除雷勁之法,不知感不感興趣?”

胡彥之驚醒過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蓋葉影隨風婆娑,然後纔是葉隙間的滿天繁星。

正扶着樹幹坐起身,陡地脅下一痛,纔想起自己已身負重傷;輕撫腰腹,發現傷口不但包紮妥適,層層白布間還透出一股清涼的藥氣香,敷裹的恐怕是極爲上等的金創藥。

他披衣而起,卻不見小耿及阿傻的蹤影,不遠處策影正跪地吐息,看來頗爲虛弱疲勞,見他起身卻昂首低咆一聲,也掙扎着要起來。胡彥之示意它繼續休息,舉目四顧,赫然見到立於對面另一株大樹下的“鬼先生”“嘖。”

他撇了撇嘴,彷彿很倒黴似的:“居然是裡救了我。”

“跟裡說過多少次了,不要節外生枝,你總當是耳邊風。”

鬼先生雙手抱胸,輕哼了一聲。“這回如果不是我提早趕了回來,你只怕已成了一頭箭豬,外帶一匹罕世的寶馬陪葬。弄到這般田地,你覺得很有趣麼?”

“我幫你一回,你幫我一回。童叟無欺,爽快公平。”

老胡深吸了口氣,試着活動肩背,卻疼得呲牙咧嘴。“我那兩個兄弟呢?交出來。”

“我來的時候只瞧見一個。雙手纏着布條,相貌清秀的那個。”

“人呢?”

“交給五帝窟了。”

鬼先生冷笑:“我總得拿點兒什麼,同人家交換你的小命不是?”

胡彥之嘖的一聲,面無表情,扶着樹幹搖搖晃晃起身:“啪!啪!”

彈了兩記響指,策影也掙扎着跪立起來,搖鬃低咆一陣,慢慢地踱到了老胡身邊。

“組織的計劃,勸你最好不要插手。”

“我救哪個會礙到‘組織的計劃’?”

他刻意強調咬字。

鬼先生沉默良久。“與耿照相干,另一名少年便不相干。”

胡彥之咬牙狠笑:“那我救阿傻,便不幹‘組織’屁事!”

“接下來我還有得忙,沒工夫跟裡在後頭替你收爛攤子。你自己留神,別把命弄丟了。組織的事與你無涉,不許再接近骷髏巖,一切待我命令行事,聽到沒有?”

也許早已習慣胡彥之的桀驁不馴,鬼先生也沒想聽他好聲好氣地應答,交代完畢,便即轉身。

“你們‘組織’的消息靈通得野狗似的,你早就知道人在哪裡了,對吧?”

身後胡彥之忽然開口,齒間彷彿咬碎怒雷,隱震伏野。“那人,我見過了。你明知我從流影城來,怎不問一問?”

“鬼先生”聞言停步,卻未回頭,語氣裡似有一絲不耐。“我不想同你瞎纏夾。這個當口,別拿小事煩我。”

“對我,可不是小事。”

胡彥之牽着策影追上了鬼先生,又緩緩自他身畔走過;交錯之間,冷不防地舉臂一揮,從後方打掉了他臉上的糊紙面具。“你忒愛戴面具見人,別戴這種貨郎叫賣的便宜貨。我把裡的寶貝藏回了老地方,這輩子就算裡跪着求我,我都不會再戴一戴,你之間好生戴去!”

老胡霍然回頭,明明目光森冷,卻彷彿強抑着滿腔怒騰。

那是種備受傷害的意冷心灰。

“……聽到了沒,‘深溪虎’?”

第百七九 折牙瑩骨座劍血魂收第二一七 折映鉤如線片片絮驚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六一 折夜戰三方虛危之杖第四十九 折斷鶴續鳧天涎雷鼓第四三 折此間少年三才一晤第八一 折夜麝蹄香燕驚風雨第七六 折聖愚不肖魚爛而亡第二零九 折湖柳未央池苑依舊第百三十四 折說時依舊·故土黃壞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百 廿五折玉宇巍峨牙骨盈坑第百三十七 折血雲鋒起其戰玄黃第九八 折天機暗覆問道鋒狂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第九 折英雄夢醒奪舍龍息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百一 折奔雷殞日明鏡高懸第九十 折刀似蠶覆喚子如殤第七四 折世間至惡青梅繞窗第百十七 折千里秋毫洿池罟現第三十八 折既成心魔蛇穴曝蹤第二十五 折焰折虎翼雷軌天行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百一 折奔雷殞日明鏡高懸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五二 折誰曰五絕莊筌暗入第百九八 折舉世皆詐豈無善獨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第九十 折刀似蠶覆喚子如殤第七六 折聖愚不肖魚爛而亡第三十四 折十方轉經越浦鳳儀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觴堪治魘疾第百三十四 折說時依舊·故土黃壞第四十七 折青娥結草寶刀神術第三十九 折腿似蠍尾氣若雷衛第二一四 折至此無爭混一執籌第百零九 折壇宇論戰慈悲喜捨第百三十一 折翻羽難去·丹心作灰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鳥散魚潰第九五 折一蒲輪替宗隔世違命第百二十六 折豈不同悔共語今朝第六三 折玄囂八陣伊夢黃粱第百八 折凝宮鎮脈蟻聚蝸爭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五九 折五蛇爲輔不令而行第百二十七 折鱗翮之化室邇人遙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劍第百二十六 折豈不同悔共語今朝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第二一二 折琉璃盞碎滿目寇讎第二零八 折山雲無覓且作浪遊第百 廿五折玉宇巍峨牙骨盈坑第四十六 折雪股採心截蟬玉露第十二 折暗香浮影無雙將門第二十五 折焰折虎翼雷軌天行第百七三 折疚恨終生如蛆附骨第六八 折火融冰消玉潔何守第百七二 折洞房燭新於焉辜負第百十七 折千里秋毫洿池罟現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二 折殘兵之殤風雨斷腸第百五四 折新雪含垢倏忽魘成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夢第百九七 折長惡不悛誰堪強怙第十六 折逾子之牆明棧秋霜第百零二 折翼爪劫餘饋子千金第七六 折聖愚不肖魚爛而亡第四一 折思見身中照蜮冥途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無樓第二零四 折殺赦兩難胡爲干城第四十 折鬼手薜荔集惡三冥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鳥散魚潰第九七 折綠柳迷陣櫻庭分香第七八 折爲誰減枝剎那空華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二十九 折過山黃貉牽機赤血第三 折萬劫不復禍起青苧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百四八 折舊遊安在霧雨凝峰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謀者兆形第二十六 折險關易渡悉斷紅塵第百八八 折天姿降爾血海刀餺第百八 折凝宮鎮脈蟻聚蝸爭第百四三 折君如不歸蒼生何望第十五 折東海一傻刀舞八荒第百零七 折義無反顧其重千鈞第三十三 折佛入東海阿頂山門第十八 折北關七日國破家亡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觴堪治魘疾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八十七 折於徵不信自入罟網第百五九 折誰應念我付君完璧第五六 折勢崩太華劍如青燈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七三 折天資惡劍盈貫罪商
第百七九 折牙瑩骨座劍血魂收第二一七 折映鉤如線片片絮驚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六一 折夜戰三方虛危之杖第四十九 折斷鶴續鳧天涎雷鼓第四三 折此間少年三才一晤第八一 折夜麝蹄香燕驚風雨第七六 折聖愚不肖魚爛而亡第二零九 折湖柳未央池苑依舊第百三十四 折說時依舊·故土黃壞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百 廿五折玉宇巍峨牙骨盈坑第百三十七 折血雲鋒起其戰玄黃第九八 折天機暗覆問道鋒狂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第九 折英雄夢醒奪舍龍息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百一 折奔雷殞日明鏡高懸第九十 折刀似蠶覆喚子如殤第七四 折世間至惡青梅繞窗第百十七 折千里秋毫洿池罟現第三十八 折既成心魔蛇穴曝蹤第二十五 折焰折虎翼雷軌天行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百一 折奔雷殞日明鏡高懸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五二 折誰曰五絕莊筌暗入第百九八 折舉世皆詐豈無善獨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第九十 折刀似蠶覆喚子如殤第七六 折聖愚不肖魚爛而亡第三十四 折十方轉經越浦鳳儀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觴堪治魘疾第百三十四 折說時依舊·故土黃壞第四十七 折青娥結草寶刀神術第三十九 折腿似蠍尾氣若雷衛第二一四 折至此無爭混一執籌第百零九 折壇宇論戰慈悲喜捨第百三十一 折翻羽難去·丹心作灰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鳥散魚潰第九五 折一蒲輪替宗隔世違命第百二十六 折豈不同悔共語今朝第六三 折玄囂八陣伊夢黃粱第百八 折凝宮鎮脈蟻聚蝸爭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五九 折五蛇爲輔不令而行第百二十七 折鱗翮之化室邇人遙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劍第百二十六 折豈不同悔共語今朝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第二一二 折琉璃盞碎滿目寇讎第二零八 折山雲無覓且作浪遊第百 廿五折玉宇巍峨牙骨盈坑第四十六 折雪股採心截蟬玉露第十二 折暗香浮影無雙將門第二十五 折焰折虎翼雷軌天行第百七三 折疚恨終生如蛆附骨第六八 折火融冰消玉潔何守第百七二 折洞房燭新於焉辜負第百十七 折千里秋毫洿池罟現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二 折殘兵之殤風雨斷腸第百五四 折新雪含垢倏忽魘成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夢第百九七 折長惡不悛誰堪強怙第十六 折逾子之牆明棧秋霜第百零二 折翼爪劫餘饋子千金第七六 折聖愚不肖魚爛而亡第四一 折思見身中照蜮冥途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無樓第二零四 折殺赦兩難胡爲干城第四十 折鬼手薜荔集惡三冥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鳥散魚潰第九七 折綠柳迷陣櫻庭分香第七八 折爲誰減枝剎那空華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二十九 折過山黃貉牽機赤血第三 折萬劫不復禍起青苧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百四八 折舊遊安在霧雨凝峰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謀者兆形第二十六 折險關易渡悉斷紅塵第百八八 折天姿降爾血海刀餺第百八 折凝宮鎮脈蟻聚蝸爭第百四三 折君如不歸蒼生何望第十五 折東海一傻刀舞八荒第百零七 折義無反顧其重千鈞第三十三 折佛入東海阿頂山門第十八 折北關七日國破家亡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觴堪治魘疾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八十七 折於徵不信自入罟網第百五九 折誰應念我付君完璧第五六 折勢崩太華劍如青燈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七三 折天資惡劍盈貫罪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