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嘣嘣嘣——
閒詩便是被這兩種交替不斷的聲音給生生吵醒的。
揉着眼睛起身,閒詩環視一圈,這才發現在距離自己較遠的位置,也就是洞穴邊沿的石壁旁,閃着火摺子幽幽的微光。
而在微光的映照下,立着李裕如高大的身影,他一手舉着火摺子,一手拿着一塊石頭模樣的物什,正在石壁上敲敲打打。
閒詩分辨不出此刻究竟是什麼時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這會兒腦袋也不沉了,眼睛也不迷糊了,精神飽飽滿滿的,十分不錯。
懶洋洋地從李裕如的兩件衣裳間鑽了出來,閒詩吸先舒活了一下筋骨,這才一步一步地朝着李裕如走去。
未免嚇到聚精會神的李裕如,閒詩在極爲接近他的時候,故意咳嗽了一聲,李裕如立刻轉過身來,微微一笑道,“醒了?睡得好嗎?”
閒詩嘲諷道,“拜你所賜,睡得很好。”
若是他不這麼敲敲打打,或許她還能再睡一會兒,不過,她這麼說倒不是抱怨他吵醒了她,而是看到他憔悴的面容時,有些心疼。
“你呢?你睡得好嗎?”閒詩關心地問道。
李裕如停下了敲擊的動作,手卻不得閒地觸摸着石壁,淡淡地回答,“我還想繼續活下去,怎麼可能睡得着?不過你放心,我是估摸着你睡得差不多了,纔開始敲打起來,發出噪聲的。”
閒詩噘着嘴道,“你這話說得,好像我是因爲不想活,才睡得那般熟穩的。”
其實她心裡是極爲不好意思的,在這麼一個隨時可能瀕臨死亡的地方,她居然還能安心踏實地睡着,明明她也很想活下去的,只是,該有的擔心去哪裡了?
李裕如薄脣微勾道,“我知道,你是因爲對我投以了十足的信賴,相信我一定能帶你離開這裡,是以纔會安心地睡着,是吧?”
雖然這話有藉此太高他自己的嫌疑,但閒詩還是予以肯定地點了點頭,道,“也許是吧。”
陪着李裕如對着石壁觀察了一會兒,閒詩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可有找到什麼玄機?”
李裕如抿了抿脣,道,“玄機是找到了一點點,但還是沒有找到門路。”
“要不你把訣竅告訴我,我來幫你一起尋找。”閒詩提議。
李裕如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遞給閒詩,再用自己手上的石頭這邊敲敲,那邊敲敲地解說起來,“你聽,這邊的聲音是聽起來是實心的,而這邊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空心的,若是敲到空心的,可多留意一些,恐有機關佈置。”
閒詩懂了,吹燃了另一根火摺子,從另一頭也開始敲敲打打起來。
可等到兩人頭碰頭的時候,仍舊一無所獲。
滿頭微汗的兩人只好坐下來,從布袋裡拿出食物,填一填空癟癟的肚子。
雖然布袋裡有許多的食物,但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只吃了一點點,若是剩下的時光便是餘生,誰都希望能多活一時半刻,因爲多出來的時刻也是希望。
兩人都不是識別機關的行家,但還是饒有興致似的探討了一會兒,最後一致認爲,不能再用敲打的方式,而是該有觸摸的方式。
當然,不是將旁邊的石壁全部觸摸一遍,而是要尋求規律與方法。
又經過了兩天兩夜,當閒詩與李裕如捱得極近的時候,不知道是誰觸動了機關,總之,原本凹凸不平的石壁突然變成了兩部分,從兩旁退開,出現了一道可通一人過去的門。
兩人彷彿看到了生機,但誰都沒有邁動腳步走進去。
“走進去,也許是更快捷的死路,也許是更艱難的生路,你怎麼選?”李裕如問。
“廢話,當然選生路。”
“好,那我們義無反顧地走生路。”
李裕如將放到地上的衣裳撿起來,薄的穿在自己身上,厚的給閒詩披上,而那袋已經少去一半的食物,仍舊背在了閒詩的脊背上。
閒詩有些不滿道,“你還是不是男人呀,居然讓我一個弱女子背這麼重的食物,不怕我偷偷吃完了?”
李裕如無賴地笑道,“我三個晚上沒睡了,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
“好吧。”閒詩其實知道,李裕如故意讓她揹着布袋子,是生怕他有個萬一,她還有隨身攜帶的食物可以果腹些時日。
有些人活了一輩子,但仍舊沒法清楚自己所交的那些朋友究竟可不可靠,可若是經過一些共同的患難,便能發現一個人的可貴之處。
雖然閒詩覺得就這麼死了有許多遺憾,但也不算十分遺憾,能夠在多年前交到李裕如這麼一個朋友,並且在多年後重逢,並且死在一起,也算不錯了。
走到門口時,兩人默契地手牽着手,一前一後地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李裕如回頭看了一眼,調侃道,“我還以爲等我們兩個走過來,這門又會合上,難道我們還能走回頭路?”
閒詩正準備點頭贊成,哐噹一聲,那兩扇門在他們身後合上了。
李裕如與閒詩面面相覷,頓時傻眼了。
閒詩忍不住道,“難道你便是傳說中的烏鴉嘴?”
李裕如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我也是今天才發現。”
等兩人調侃完璧,跑到開啓過的石壁附近尋找開關之類的訣竅,卻仍舊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兩人經過兩天兩夜的探索,終於從一個地方到了另外一個陌生的地方,前方等着他們的是什麼,誰也不知道。
李裕如手裡還剩下最後兩根火摺子,其實這兩天已經省之又省,但火摺子總有用盡的那刻。
爲了省點火摺子,兩人在黑暗中摸索着,仍舊是牽着彼此的手,不肯放鬆對方半分。
如今,他們不分男女,不分身份與地位,只是在險境中相依爲命的兩個人,必須相互扶持着纔有可能活下去。
否則,若是一個倒下了,哪怕另一個沒倒下的能分得更多的食物,但他的精神會塌陷,是以,將對方作爲一種依賴或者寄託,誰都不希望對方有什麼閃失。
而在這兩天兩夜裡,閒詩與李裕如都不知道,外面的氣溫降到了史上最低,宮外處處白雪覆蓋,少有人出門,但宮內呢,雖然處處都有積雪的痕跡,但除了背陰的屋頂,沒有像宮外那般厚重的積雪,因爲宮裡地面的積雪,全都被侍衛們清掃乾淨了。
自閒詩消失的第二日正午,纔有消息從太醫院傳出來,說太醫院的御太醫李裕如不見蹤影。
雖然閒詩與李裕如之間並無多少接觸,但是,因爲這兩人離奇消失,那些猜忌的消息便傳播得極快,大體是說閒詩與李裕如發生了私情,一起私奔到了宮外之類,而癡情的太子殿下不去宮外追尋,反而執着於宮內查探。
人人當朝塍是個癡情的傻子,但朝塍仍舊堅定地認爲,閒詩就在宮內,只是他沒法確定,閒詩是不是與李裕如在一起,若是可以選擇,他寧願他們兩個是在一起的,起碼彼此之間有個照應。
他寧可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私情,也不願意閒詩出現了什麼意外。
而李裕如是個坦蕩蕩的正人君子,朝塍相信,他絕對不會與閒詩發生私奔之類的事情。
這幾天中,侍衛、太監們歸他們尋找,朝塍則自行尋找,除了允許景東柘跟他一起尋找之外,不喜其他人跟着,當然,朝塍也知道,有個人悄悄地尾隨着他們,只是不敢露面。
這偌大的皇宮,並沒有朝塍與閒詩所留下的美好的回憶,是以他沒有固定的地方可以去尋找,經常地,他閉着眼睛,不去理會周遭的聲音,似乎這般就能感覺到閒詩此刻究竟是在距離他近的地方,還是距離他遠的地方。
就這樣,他走走停停,停停找找。
景東柘並不知朝塍與閒詩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即便對朝塍心存不滿,但這種時候,他知道,對朝塍發火也沒有什麼用處,找到閒詩才是首要之事。
當走到那棵閒詩躲過的大樹附近時,一直偷偷跟隨着兩人的朝慕青跳到兩人面前,一臉肅穆道,“你們等等,容我想一想。”
朝塍與景東柘都停下了腳步,一臉奇怪地看向她,但都默契地暫時沒有離開。
朝慕青繞着大樹慢吞吞地走了一圈,眉頭越蹙越緊,似在想着一件極爲久遠的事情,較爲費力。
兩個男人耐心地等待着,誰也沒有打斷她的沉思。
對他們而言,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如今一點點希望,哪怕是離奇的,也是希望,他們不想錯過。
終於,朝慕青的眉頭舒展了開來,雙手拍了拍,走到兩人面前,壓低了聲音道,“我想起了一件事,不過,因爲那時候我才六七歲的樣子,所以我現在已經分不清,究竟是做夢還是現實中了。”
若是往日,朝慕青這番話肯定要引起兩個男人的鄙夷,但今日,兩個男人都沒有露出鄙夷的神色,反而異口同聲道,“說說看。”
朝慕青紅着臉看了眼景東柘,再看向朝塍道,“那時候,我極是頑皮,有一次不知怎地突發奇想地偷偷跟隨着母后,遠遠地,我明明看見母后就站在這棵大樹旁邊,但眨眼間居然就不見了。等我跑過來時,周圍已經沒有了母后的身影,樹上也沒有母后的身影。後來,我在母后的住處找到了母后,因爲沒間隔多少時間,是以我認爲自己一定是看錯了。但偶爾想起那件事,總還是覺得詭異。”
兩個男人都仔細地聽着,驀地,景東柘率先出聲道,“你的意思是,這棵樹附近許有密道之類?”
朝慕青紅着臉點了點頭,並且建議道,“那我去問母后吧?雖然母后不喜歡我們打擾她,但是,性命攸關的事,相信她不會不高興的。”
“不可。”景東柘阻止了朝慕青,卻沒有什麼理由,其實,他是不好意思將理由說出口,雖然皇后深居簡出,但他也是見過幾次,總覺得那婦人不好對付,若這裡真有暗道,她豈能承認?
朝塍贊成景東柘道,“母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即便你問了,她也會竭力否認,倒不如自己探尋。”
此刻,天已經漸漸地暗沉下來,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三人,而三人探尋的動靜也不大,只是在大樹附近走走看看。
不知是不是老天爺故意捉弄,或者是有意成全,這一次,是朝慕青靠着樹幹,脊背無聊地往後撞擊着,手指則在附近亂扣,而景東柘恰好背對着她,站在閒詩摔下的位置,時不時地用腳跺一跺地面。
輕輕的哐噹一聲,一直被朝慕青貪婪注視着的景東柘突然騰空降落,朝慕青尖叫了半聲便捂住了嘴,站在附近的朝塍反應極快,一把將朝慕青拉開幾步之遠。
朝慕青卻不管不顧地要朝着那突然出現的大坑走去,嘴上道,“景東柘——景東柘——”
可是,景東柘即便聽見了,恐怕也懶得迴應她。
朝塍拉住朝慕青,繼而又看見那個坑在緩緩地變得更大。
兩人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一批侍衛見兩人詭異的舉動,全都圍了上來,朝塍用手勢阻止他們靠近。
見那坑有重新覆蓋住坑口的趨勢,朝塍立即吩咐道,“本王下去看看,若是一日之後還未出來,你們便往下開鑿。”
“殿下不可——不可——”衆侍衛異口同聲。
只有朝慕青抓緊朝塍的衣袖,一臉蒼白地央求道,“我要跟你一起下去。”
朝塍冷冷地盯着她,“陽兒還需要你。”
“不——”朝慕青一臉絕決道,“生不能共枕,死願能同穴。”
朝塍嘆了一口氣,在朝慕青視死如歸的眸光中,攬着她的腰,一起朝着深坑跳了下去。
觀望的侍衛嚇得唏噓不已,可是,那唏噓勁頭還沒過去,那坑便被詭異地覆蓋住了,再也沒有其他痕跡。
“一定有機關。”有侍衛開始在大樹附近尋找,也有侍衛去奔走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