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一號當鋪愈來愈遠,閒詩見餘呈祥總是不時地回頭張望,便問,“阿祥,在看什麼呢?”
餘呈祥如實道,“一號當鋪乃全京城名聲最好的當鋪,無論在哪方面都比其他當鋪高出幾籌。可……也許是少奶奶那塊玉佩太貴重了,不知怎地,我總有些惴惴不安,且有一種不妙的預感,但究竟哪裡不妙,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唉!”
閒詩無所謂地笑笑,道,“把十萬兩砍成一千兩,這世上應該沒有比我更傻的傻子了吧?錢財越多,越能保障我們儘快找到想找的人,也能在某種程度上保障那塊玉佩的價值。我想,你是生怕那塊玉逾期拿不回來,我會虧損慘重,是吧?”
餘呈祥蹙着眉頭道,“也許。”
“你看重的是玉佩本身的價值,而我看重的是贖回所需要的利息。五萬兩與五百兩,對窮人而言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或許沒有多大區別,但對於富人而言,還是有着顯著的區別。我問你家少爺借五百兩,用十個月的月俸就能還清。可若是五萬兩,那便要一千個月,一千個月需多少年?想想便覺得可怕。”
餘呈祥不由放慢了腳步,心中劇烈起伏,他猜中了閒詩的心思,卻沒有猜中她全部的心思。
沒想到,她不是採取向少爺求情或者撒嬌的方式,而是依靠自己所擁有的方式去向少爺借錢。
沒想到,她非但跟他在錢財上算得那般清楚,跟少爺也算得那般清楚。
因爲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與少爺沒有感情,是以不貪婪。
這真是一個珍稀的女子,少爺若是能跟他一樣及時看到她的好,那有多好?
若是她與少爺有感情,今日別說是十萬兩,就是一百萬兩,依照少爺的性情,必然也是毫不猶豫地願意爲她一擲千金的,因爲她值得。
鴻鵠樓的老鴇見到兩人的身影,迎上來媚笑道,“你們怎麼又來了呀?花少若是知道,頭可要疼死了。”
接着,老鴇的一條手臂又習慣性地搭上了餘呈祥,曖:昧地在他耳邊吹氣道,“昨天送晚膳的時候,看在你的面子上,紅媽媽把你們來找他的事跟他說了,他特別叮囑紅媽媽,這幾日他誰都不見,而且這會兒他不在鴻鵠樓。”
這一次,餘呈祥沒有立即將紅媽媽的手臂推開,而是誠懇道,“紅媽媽,我們若非有重要的事找少爺,絕對不會一次兩次地上門來找,實在是有急事找他,能不能……”
不等餘呈祥說完,閒詩一邊不動聲色地將老鴇那礙眼的手臂從餘呈祥的肩膀上拿下,一邊將一百兩銀票輕輕地塞到她的手心,客氣地笑了笑,略粗起嗓子,讓自己像個男人道,“麻煩紅媽媽轉告我家少爺一聲,就說那個漂亮的鹹魚老師太要跟那個花和尚跑了,他若再不出來隨我們走一趟,可別後悔莫及了。”
鹹魚老師太?花和尚?
不光老鴇,就連餘呈祥也聽得一頭霧水,不過餘呈祥很快便想明白了,這應該是少奶奶想出的吸引少爺出來的妙計之一。
但他不明白的是,就憑一個鹹魚老師太和花和尚,少爺就會乖乖地出來見她?應該不太可能吧?
老鴇看看手裡貨真價實的一百兩銀票,又看看其貌不揚的閒詩,即便花流雲此刻確實不在鴻鵠樓,她也不打算再解釋第二遍了,她方纔解釋了,誰讓他們不信的?這一百兩,不賺白不賺!
於是乎,老鴇樂呵呵地收起銀票,拋給閒詩一個放心的殷勤眼神,扭着腰肢朝着樓上走去。
老鴇走到東區,打算隨便走一遭,待會再下去回了閒詩與餘呈祥,就說花大少拒見即可。
鴻鵠樓一共有四樓,而東區的四樓也就是頂樓是禁地,有專人守着,沒有準許就是老鴇也不得上去。
老鴇在三樓的過道上走了一遭,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正準備下樓,頭頂卻傳來一個冷冽的聲音。
“紅媽媽。”
饒是老鴇膽子再大,此刻也被這熟悉卻鬼魅的聲音給嚇了一大跳,渾身顫了顫,擠出滿臉的笑容,哆嗦着脣瓣擡頭,仰望着那個眼部戴着燙金面具的神秘男人道,“爺?”
男人薄脣緊抿,半餉吐出更加冷冽的三個字,“你上來。”
“上……上……噢……是是。”
反應機靈的老鴇此刻被男人的氣場震懾,整個人竟變得木訥,這位爺難得與她單獨見面或交談,今日卻叫她上去,她不知道該歡呼雀躍,還是該憂心忡忡?
聽聞這位爺喜怒無常,一不小心便會得罪,人頭落地那是輕的,是以她真是怕死了。
閒詩與餘呈祥等了大約一刻鐘之後,老鴇終於從樓上款款下來。
對上兩人期許的眼神,老鴇着實爲他們悲嘆一口氣,這兩人運氣該有多差呀,被誰看上不好,偏偏被頂樓的爺給關注上?伺候得好,結果也慘,伺候不好,結果那就是個死字。
走近兩人,老鴇尤其含情脈脈地看着餘呈祥,感慨此人的不爭氣,若早些從了自己,做了她的相好,何至於被頂樓的爺惦記上?
她雖然老了些,但畢竟也是個頗有姿色的女人。
可惜了,太可惜了。
“紅媽媽,我家少爺怎麼說?”餘呈祥焦急地問。
老鴇定了定心神,搖了搖頭道,“花少正玩得開心,哪有時間見人?他讓我告訴你們,等你們把鹹魚老師太烤成了魚乾,將花和尚曬成了花幹,他就下來隨你們走一趟,否則,不見。”
把鹹魚老師太拷成魚乾,把花和尚曬成花幹……
餘呈祥不明白其中奧妙,心裡當然不會有多大起伏,但閒詩卻很清楚,她口中的鹹魚老師太是抱妻當日花留給給她取的,而花和尚,是她臨時給他取的。
這個該死的男人,怎麼幾日不見,說話越來越惡毒了?
但奇怪的是,他那麼聰明,難道不知道她所說的花和尚就是他自己?怎麼會傻到既承認自己是花和尚,又把自己打趣成花幹?
閒詩明白,老鴇這話的另一層意思,即那一百兩銀票已經打了水漂,她既失去了一百兩,也失去了見花流雲的機會。
此刻的她其實已經氣紅了臉,但臉上卻看不出來,餘呈祥卻心細地發現,她的耳根都已經氣紅。
餘呈祥早知是這個結果,頗爲愧疚地扯了扯她的衣袖道,“既然少爺不見,我們回去吧?”
“啊——”閒詩突然抱着頭大叫一聲,繼而在老鴇與餘呈祥震驚的眼神下,大喊大叫地哭了起來,“啊啊啊!”
雖然她眼中涌出的淚少得可憐,只勉強潤溼了眼眶,但那歇斯底里的模樣,看上去真真那個可憐透頂。
而一直倚靠在頂樓欄杆上的神秘男人,右手手指在欄杆上一下又一下地敲擊着,發出突突突的輕微聲響,而黑眸裡的興味更加濃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