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這幾日總是容易就在乾清宮的踏上睡着,迷迷糊糊中,他總是看到一些兒時的影像,每每起來總覺得頭重地厲害。
李正出徵後2日,終於有一次將這些凌亂的片斷記起。朱厚熜拍拍頭,想把這些擾人心智的記憶揮去,但這些記憶反而更加清晰,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本來還以爲都忘了呢。
自己的小時候是在安陸度過,父王只有他一個兒子,從小就對他很嚴格,習武練字,一個不能落於人後,然而孩子心性,總是想着逃出王府,溜出去休閒半日。
李正就是他五歲那年溜出去玩的時候認識的,他爬在牆頭,正準備向下跳的時候,看到牆下正有一個和他一般大的男孩,瞪着眼睛看他,李正那時候還不是將軍之子,還只是普通農家的孩子,然而大抵是孩子的眼中的世界總是一致的,自己沒有覺得自己一個王府繼承人不應該和農家孩子一道玩耍,而李正也沒有認爲他是小王爺,應該巴結奉承。自己和他都有一個對自己要求嚴格的父親,而他們,都喜歡去後山抓兔子,鬥蛐蛐,簡單的相同愛好,就成了朋友,連成了統一戰線,只是想着,什麼時候兩人可以一起偷偷溜出去,從早上玩到晚上。
有了李正的幫助,自己五歲到七歲期間,偷溜出王府竟然都沒有被抓住過。無憂無慮地兩年,時間過得飛快。
直到七歲那年,李正出事。
他掉到了獵人挖的陷阱裡,肚子上還插着一根木刺。血大把大把往外滲。自己一下子慌了手腳。很怕自己唯一的朋友就這樣死了。
自己一邊和他說話,一邊找了木藤讓他抓着把他拉了上來,看着他身上的木刺嚇得臉都白了,卻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把他一路拖到山下。
自己都不知道走了多久纔到。晃晃忽忽中只看見牌匾上一個“王”字。
家童喊了一聲少爺,自己就暈了過去。
直到我醒過來,看到熟悉的房間佈置,纔想起李正身上還插着木刺,開口就問道:“李正呢?”想着他們不認識李正,又改口問道:“和我一起回來的男孩呢?”
父親卻在此時進來,聽到我說的話,竟然揚手就要打我。母親連忙攔住:“熜兒纔剛剛醒,你是要害死他嗎?”
父親怒道:“這個逆子,爲了一個農夫的孩子,差點丟了命!他根本就不配做這個位置,若是不能擔得起這個身份,何必要活着,死了更好!”
那時候自己就坐在牀邊沒有反駁。
然而幾天之後終於在一個下人口中知道了李正的消息,原來他早就在自己之前就醒了。現在在家中調養,想,他一定也被他父親罵得狗血噴頭,這樣自己的心中竟然寬慰了許多。也盼着什麼時候可以再次和他一起出去。
但是自此以後,1年都沒有見到李正。
8歲那年,父王告訴了自己他的野心和日後的打算,他想到京城,把坐在王座上的人拉下來,自己坐上去,自己做不了就讓我坐上去,京城的堂哥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但名聲我卻聽過,我道:“聽說堂哥很聰明……”父王卻有些怒:“聰明就能做好皇帝?那個位置本來就不該他做!”然後摸着我的臉道:“你一點也不比他差,你要相信自己,你會是個更好的皇帝。”並且笑着跟自己說:“你上次救回來的小男孩有空要多和他聯繫,知道沒有?這是上天給你的機會。”
那時雖然知道了父王的計劃,但是也不甚明白其中的各種錯綜關係,只是覺得可以和李正一起玩耍了,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再見到他時,他的傷已經好了,只剩下消不去的傷疤在左腹部。
然而9歲年,我終於知道了父王當時那句話的意思,那時候他已經病入膏肓卻始終沒有忘記叮囑,要奪得大明江山,這是本來就屬於我們的東西。自己握着他只剩皮膚的手給出了讓他安心離去的承諾。
9歲那年李正的父親李炎當上了大將軍,舉家遷徙到京城。
自己就藉着看望故友之名也來到了京城,暗中策劃了自己那個愛玩堂哥的落水事件。時機成熟時,果然一切都如同自己所料一般。
自己成功坐上了金鑾寶殿,披上了九五之尊的龍袍,得到了本就屬於自己的江山。
李正說沒想到自己一直在利用他,從那時候就開始算計,我本想反駁,但是一想,他說的也對,就算我在初遇時不知道,但是很快一切都在父王的算計中,這還不是一個意思?
李正曾問自己在這一路,失去了什麼?
自己擁有的本就很少,怎麼談得上失去,也許失去了只是人人長大後都會失去的童心而已。
“你又在這兒睡着了。”空蕩的宮殿中忽然有人聲響起。
朱厚熜不必猜就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陸炳是父王精心培育的最成功的工具,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卻從小就已經學會從暗處保護自己,爲自己除去所有可能的危害。
“最近確實有些累了。總是乏得很。”朱厚熜從踏上起來,又緩緩走到書桌前。
陸炳雙手環胸,臂間還夾着一柄劍。那劍也算是個寶物,先皇賜給父王,父王給了陸炳。父王曾說過,真正的王者,是要支配武器,而不是擁有。
“陸炳,你可曾質疑過自己的存在方式?”朱厚熜忽然問道。
陸炳的眼中放出警惕的光:“什麼意思?”
朱厚熜想了一會兒,換了一種問法:“就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沒有被父王訓練成殺手,你還能做什麼?或者你想做什麼?”
陸炳道:“我從來不設想如果。”
朱厚熜愣了一會兒道:“也是,世間的事情,從來沒有如果。”
忽而又問:“和親的隊伍走到哪裡了?”
陸炳答:“現在應該已經到了蒙古境內,再走3天,應該就到了。”
朱厚熜點點頭:“繼續觀察。若李正有異動……”頓了一下,“殺了。”
陸炳點點頭。
現在已經天亮,穿外光禿的樹枝上,已經染上了一層白霜。
“天氣也冷了啊……”朱厚熜喃喃道。